真钱假钱。”
李安民奇了:“还真没听过这辩假钱的法子,不都是用摸的?实在不行买个验钞机就搞定了。”
“硬币投水里,沉底就没事,浮起来就是蜡做的,纸票上若有臭味或是泛黄,就可能不是真钱,天亮了十有八九会变成冥币,这是鬼把戏,验钞机可验不出来。”
叶卫军说对面的城隍庙原是座惩威楼,建于明成祖时期,本是用来惩治不言民间疾苦的地方官吏,到后来却变成东厂坑害良臣的私监,明朝灭亡后,惩威楼被拆除,改为一个市场,尤以夜市的生意最为兴盛,多是卖旧货古董的,有人白天不好意思去买旧货,卖古董又怕被人说败家,趁着黑灯瞎火交易,你不识我,我不瞧你,给买卖双方都留个面子。
没多久问题就来了,很多小贩天亮收摊后发现钱里混杂着纸铜钱和蜡币,大伙以为是宵小之辈拿假钱滥竽充数,各自留了个心眼,收钱时打着灯笼仔细辨别,可还是没用,在手上看着好好的钱,到白天就变了样,这才想到可能是惩威楼里留下的怨气太重。
众摊贩集资请来术士做法,术士在市里溜达一圈,说这处是阴阳交会点,住那边的兄弟姐妹也要出来买东西,子孙孝敬的,钱多花不掉,逢年过节出来淘淘字画古玩,缺钱的也可以来收破烂。这收鬼是没法子收的,收了叫犯阴法,会折寿,提议建座城隍庙保护百姓安全,鬼出来逛街买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要害人就不行了。
直到今天,小贩们摆摊做生意还会准备两套行头,一套卖给人的,是真东西,一套卖给鬼的,是纸糊的祭奠物。
小茶馆也保留这套人鬼殊途的经营方式,如果收到假币,那就不上真菜,店里长年配备蜡做的贡品,再点上三炷香就算招待过好兄弟了。
李安民估计那套贡品从来都没用过,真见鬼了店还能开得下去吗?别人都在吃饭,就一桌上点香,客人看的不膈应才怪,建庙也好,做表面形式也好,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像昨晚那张带血窟窿的脸往人面前一杵,谁还能心平气和的做生意?光回想一下就浑身起皮,没有叶卫军及时救场,今早她就变浮尸了。
叶卫军只说传闻,不发表主观意见,在茶馆里耗到月黑风高,对面亮起点点灯火,他指过去问:“夜市开场了,陪我去逛逛?”
如果他问想不想去逛,李安民会直接说回家,可是他问愿不愿陪,李安民还能说不吗,于是他们一人扛着一床棉胎,痛并快乐地去逛夜市了。
说是逛,还真是名副其实地走马观花,摊子边都不沾的,一步也没停地就看过去了,李安民看他连头都没怎么偏,到了拐角处的寿衣店倒是停了下来。
昨天急着避雨没怎么多留意,今天站在这胡同口却很明显地能看出差异来,前面夜市热闹非凡,这条老胡同里却黑咕隆咚,一面是灰白交错的砖墙,一面是开在地下的店铺,只有两三家还张着灯,其他店全都打烊了。
胡同里没有路灯,巷口的灯光只能晕照出一小块范围,却让照不到光的地方显得更加幽暗,明明是条死胡同,却从里面倒灌出阵阵阴风,夹杂着一股潮湿的霉气,吹在身上发黏。
叶卫军说:“这就是传闻中的阴阳交会点,附近居民商户也有看过阴兵借道的现象——据说。”
在他说话的时候,李安民看见一条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个穿蓝布衣和军裤的长发男人,
这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好生熟悉呀,在哪里见过……记得初到镇上时,抢包的三人团伙当中就有他,但那不是一时产生的幻觉吗?如果她看到是过去曾发生的场景,会有这个人的存在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长毛男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进不远处的寿衣店,叶卫军说“走,进去看看。”拉着李安民紧跟在后面进了店。
除了长毛男之外,店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客人,三人竖成一列排在柜台前,老太依旧像昨晚那样笑眯眯地待客。叶卫军对李安民做了个“嘘”的手势,牵着她排在最后面,李安民从长毛男身上闻到一股酸臭的气味,她往后退了小半步,眼神朝下一瞥,当即胃酸上升,这男人的手是怎么了?整条手臂全都溃烂流脓了呀,烂肉上长满了大小不一的肉瘤,黄水不停地从□里渗出来滴在地上。
李安民吸了口凉气,被叶卫军从后面捂住嘴巴,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把堵在喉咙里的尖叫吞回去,偏脸点点头,表示自己能支撑得住,叶卫军这才放手。
第一个男客提着黑包袱从后门出去了,女客人还在摸布料,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老太细声细气地说:“那款样式昨儿被其他人买走了,你再看看别的吧。”
女客人幽幽叹了口气,老太又道:“或者你自个儿跟她商量。”说着把手往前一指,“她就在最后头,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把被子让给你。”
李安民脚一滑,险些没跌倒,那萝卜根似的手指正戳着自己呢!女客人缓慢地转过脸,又是那种骇人的转身姿势,先扭头,再扭身,青白的面孔上两个硕大的血窟窿,不就是昨晚上同路的女鬼吗?今天她没穿雨衣,一眼就看到颈子上的伤口,那是被利器横砍出来的,没砍断,只粘着层皮了,她走动起来,脑袋就跟着左摇右晃,“喀拉”一声,头颅被甩得挂在脖子后面,断颈处血肉模糊,隐约能看见白花花的颈椎骨。女鬼抬手把脑袋扶正,径直走到李安民面前,她显然没认出李安民来,只简短地说:“被子……我的被子……”
李安民靠在叶卫军身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叶卫军动手把黑包袱拆开,露出绿色牡丹纹被面,女鬼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面料,接着把两张纸钞放在被面上,叶卫军低声说:“放心,过两天来取吧。”
女鬼似乎满意了,咧开大嘴露出阴森的笑容,面料也不拿,摇晃着脑袋走出后门。
接着轮到长毛男,老太捧出黄麻布打成包袱给他,说道:“你生前夺人财物,死后仍不知悔改,就算抢得再多散钱,我也不敢把上好的料子给你。”长毛男用烂糊糊的手臂捧着包袱也匆忙离去。
等把“客人”都打发走,老太才回过头来招呼李安民,热络道:“又见面了。”
李安民走到柜台前盯着老太看了好半天,不明所以地问:“你白天不是说记不得我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认得了?”
老太从布扣上摘下帕子擦拭嘴角,看向叶卫军说:“老婆子我不方便道明,叫这位先生告诉你吧,他……”说到这里老太顿住话,呵呵轻笑了两声,接着道:“做风水的对咱们这行也多少该有些了解。”
叶卫军瞟了她一眼,转头对李安民说:“她是当冥差的,平常跟普通人别无二样,特殊时刻则要替阴间办事,也就是所谓的走无常,这类差事通常都会找阴气较重的女性来担当,由于生魂不惧阳气,既可以在人间停留又不会伤及鬼魂,人间有三姑六婆之分,走无常也设有三妇六婆之位,她便是六婆当中的接丧婆,再过不久就是寒衣节,她负责在节前分发买卖衣被给没有亲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拿了衣被的野鬼在节日当天是禁止出游的,这也是为了避免哄抢散财的情况出现。”
“先生果然是懂行的人,老婆子晚间当差,白天是不记事的,人的口舌不是说收就能收得住,万般在心头不如做一事忘一事。”老太缓缓坐在凳子上,又用手帕来回擦嘴。
叶卫军眼神微闪,沉声问:“既然你是当冥差的,昨晚为何把她推上无常街!”
“这你可怪不得婆子我,此前亦有新鬼托人焚衣立地的先例,小姑娘孤身来买寿被,我见她阴火忒盛,以为是魂魄所依,才好心为她指点明路。”
李安民心说:看错店进错门是我的错,但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被当成鬼也未免太扯了,好吧,大晚上跑寿衣店买被套这不是发神经就是鬼附身,也确实不能怪人家想歪。
“婆婆,这事儿都怨我,不过日后也难保不会有像我这样的糊涂蛋,真得瞧仔细些,不然半路被鬼害了该咋办?”
接丧婆笑着说:“有城隍爷镇着,哪只鬼敢放肆。”
李安民憋不住言明刚才走的那女鬼就想拉她跳河呀,接丧婆声称那是在带路,错把活人当成同伴了,那条河不深,就是跳下去也淹不死人。
李安民心想那万一要是条深河呢?跳进去不就完了蛋了?但这话她只放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因为接丧婆说本来昨晚那女鬼领了被子正要回路,被叶卫军开车灯一吓,逃走时把包袱给丢了,只好重新回头再买,像他们那种三魂七魄不全的鬼本来就怕阳气侵蚀,在地上停留的越久,魂魄受到的损害就越大,轻则无法化形,严重的甚至会魂飞魄散。
一番话说的李安民罪恶感深重,敢情全是她的错啊,回想吴老板事件中,叶卫军为了不让卢百顺魂飞魄散,甘冒风险抢着送魂回路,看来鬼也是挺脆弱的。但是任凭那女鬼再怎么脆弱,手劲仍然大到人所不能抗拒,可见大部分人遇上鬼还是处于弱势,最好别随便冒犯为妙。
十月初一寒衣节,这天正好是周日,镇上有在白伏祠山门外举办绶衣祭的习俗,不上坟的人都集中在那里烧包送寒衣。叶卫军没去白伏祠,大清早就载着李安民从店后的废田直奔镇外,驶到后山的野坟岗外停下。
李安民觉得这处的景色很熟悉,坟岗西面横着条小河,再往外是片黄土坡,不正是女鬼带她来的地方吗?从这儿往隧道去确实是一马平川,可以走直线,看来接丧婆说的抄近路也不算错。
他们在河边绶衣,叶卫军用米洒成一个圈,在圈内烧掉包袱和冥币,又在圈外烧了些纸衣纸被,李安民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卫军撇嘴一笑:“圈外烧给无人祭奠的野鬼,免得它们来抢钱,接丧婆是说这天禁止野鬼出坟,但谁知道呢?为了保险起见多烧点没坏处。”
等到面料纸片都烧干净之后,叶卫军就要打道回府,李安民拉住他说:“可不可以再陪我去个地方?不远。”
叶卫军挑挑眉,也没问什么地方,直接带她去了埋葬黑猫乌云的小土丘,乌云是李安民的救命恩公,类似这种节日都不会忘了它。
到了目的地后她惊奇的发现原本插着柳枝的小土丘上不知被谁用砖头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神龛,李安民直觉地看向叶卫军:“是你?”其实不用问,除了他也没别人会做这种事,他以前对乌云不咸不淡,原来是面冷心热,不然也不会经常拿泡过水的牛肉干喂它。
李安民有种想扑上去抱一下的冲动,看他蹲在地上拔杂草,想想还是算了,这人……有时候挺腼腆的,太热情可能会让他觉得尴尬。
李安民紧挨着他蹲下,绽开一脸讨好的笑容,可惜没长尾巴,不然肯定多摇几下以示友好,叶卫军低着头斜瞟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光却有些闪烁不定,李安民就当这是做了好事不愿被人发现的别扭表现,笑盈盈地从包里掏出封包,里面装了夹着棉花的五彩纸被和鱼形纸片,她现学现卖,用米粒在神龛前洒成一个圈,在圈内烧封包,圈外则烧了些零散的纸制品,她想应该没有什么人会下品到跟只阿喵抢鱼和窝垫吧。
火势正旺时,忽闻身后传来“喵呜”的叫唤声,李安民立即回头,顺着声音寻过去,就见一只黑咪趴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尾巴翘的高高的,尾尖打了个勾左右摇摆,是乌云开心时的习惯动作。
李安民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乌云滴溜溜转了三圈,纵身往上一跃就消失在金灿灿的阳光里。
“你看见了吗?乌云刚才在那里!”李安民拉着叶卫军,兴奋地指向斜上方。
叶卫军按住她的头,淡淡笑道:“没有,我只能看见你……”
发怨01
最近在电视上看了条新闻,13岁的女孩吃头发成瘾,食发三年导致肠道堵塞形成粪石,肠子已被撑开,如果再迟点发现就会造成腹膜炎,有生命危险。李安民也有过啃头发的经历,是在小学刚住校那段期间,熄灯之后,宿舍的其他小朋友都在哭,她就缩在被子里舔头发,舔着舔着就吃上了。奶奶发现了她这坏毛病之后给了她一把篦子,教她每晚把头发梳通再睡觉,这个方法还真有效,没几天就把啃头发的恶习给改了过来。
小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方,现在想想也不过就是个转移注意力的法子,当时要是索性把头发剪了,说不定还会养成吃被子吃手帕的习惯,说到底,根源还是出在精神上,不适应环境和寂寞造成的下意识行为,神奇的是那对让女儿吃了三年头发还没发现的父母。
奶奶总说每根头发上都住着一个神明,剪发尽量不要剪太短,太短了神明就没地方住了。李安民倒是从来没当真过,不过为了让奶奶开心,她始终没狠心把头发剪短,今天没办法了,也不知道从哪儿蹭了块口香糖在头发上,筋筋拉拉的,洗也洗不干净,索性跑理发店剪了个清爽凉快的娃娃头,及腰的黑亮长发,理发的妹子都替他心疼,问她要不要把剪下来的头发打包带走,李安民当然不可能要,别人心疼,她自己可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剪了还能长,有啥好不舍得?
到店里之后,叶卫军也吃了一惊,不过他是觉得大冬天剪头发太不明智,这倒是,厚实的长发披下来,连帽子围巾都不用戴,头发一短四面透风,耳朵露在外面冻得都没感觉了。但是有好处啊,早上起床能省下梳头发的时间,直接拿手拨拨就成,洗澡后省了清理下水口的麻烦,扫地时也不用操心头发粘在扫把丝子上,多整洁。
李安民乐呵呵地帮着叶卫军整理资料,头变轻了以后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写字做事都特别利落。叶卫军倒了杯热水给她,说道:“古人云头发是情感的象征,牵一发而动全身,古代女性将剪发当作断情,男女之间结发则有夫妻恩爱的意义,你倒是不拖泥带水,剪得够干脆。”
李安民喝了口热水,笑着犯贫:“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三千烦恼丝啊,一把剪了多轻快,而且有个词儿叫聪明绝顶,绝顶了才聪明,还有个说法叫头发长见识短,那自然,头发短了见识就长了,是吧?”
“歪话。”叶卫军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对手感很满意,又加把力搓了会儿,突然问:“寒假有什么打算?”
李安民没多想就回道:“回家过年呗,你呢?就算离得再远,过年总该回老家报个平安吧。”
“回去是要回去,也就吃顿年夜饭。”叶卫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票:“我买福彩中了奖,浙西三日游,可以再带三个人,我跟炮筒说定了,他会带他姐一道去,初四出发,你要是没什么安排就跟我们一起吧,不然他姐一个女人会觉得不自在,对了——是全程免费包食宿的,一分钱不用自己掏。”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从哪里出发?可别太远了。”李安民的软肋就是“免费”二字,她压根就没怎么挣扎。
叶卫军说:“反正炮筒有车,你安心在家等着,到时我们去接你,你只要把换洗衣服收拾好就行了,其他不用操心。”
太方便了李安民反倒不大放心:“卫军哥,你……不会是又接了什么奇怪的生意想带着我当工具使吧?”
叶卫军斜瞟她一眼,不怀好意地问:“我要说是你就不愿意陪我了?”
李安民心说这人讲话太刁,怕沾晦气就是不愿意陪他?要知道叶卫军可是她李安民的——房东大人,救命恩人,人情债欠了一屁股不知道怎么还,别说当工具了,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义不容辞,得跟到底呀!
“陪,当然愿意陪!”李安民拍着胸脯保证,努力展现她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
叶卫军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