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勋眨眼,随后笑得灿烂:“小小年纪,心思倒是重。”他似乎是想伸出手来摸摸李婉云的头,最后却又缩了回去,转头对李夫人告辞。
“也该回去了,送年礼总不能一去不回。”已经渐渐张开的少年出了门,漫天风雪中,他的背影忽然间显得很坚定。
李婉云低头喝了一口茶。
沈勋回去的时候,国公夫人姚子萱正笑微微地对成国公说起自己的家人,面带怀念,面色温柔。
站在边上看了片刻,沈勋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况且……
有些事到底将来会怎么发展,还不一定。
他含笑上前,口称夫人,说:“父亲,我已经去过姚家,年礼已经送上了。”
成国公心中诧异,脸上不显,只是含笑点头:“好。”
国公夫人更是一片温柔地含笑看过来。
这一派祥和,沈勋心中却微凉。
李牧言的年礼在腊月二十七才姗姗来迟。
派过来的管事黑瘦精干,板着脸不苟言笑。将礼物送到伯爵府的管家手中之后,只肯在客房里稍微歇几天,刚刚过了年就要走。
“回去帮大人办事。”他言简意赅地说,口音生硬,语气中的忠心却不容置疑。李婉云听了管家的转述,反而笑起来:“这是好事,”她说,“至少能证明,哥哥身边,也有些得用的人了。”
李夫人忙不迭地搜罗了一堆东西让人带回去,临行前还特意叮嘱管家给来人每个人都送上了便于行走的好鞋子,各种防疫的药物备了好些。
那人看着,眼中渐渐地就有些热。
李婉云写了信托人带给李牧言。
两年之内,李牧言都是回不得京城的。
正好,这两年,也不要回来。李婉云一直都记得,现在皇位上这位看上去康健的身体,里面藏着什么样的不妥当。
年少轻狂时惹下的祸患,如今,到了该爆发算账的时候了。
李婉云轻轻抿着唇,眉头微微地蹙起。
如今的李家,根基还是太薄弱了啊……
李婉云的这个年过得很是安稳。李家在京中的亲戚本就不多,李老爷又是李家庶子,连可以攀得上的亲戚都没有几个。
李牧言又是相当于变相被流放到边疆,这样的李家,众人只会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上前去。
李婉云不着急。
世间的风云变幻,谁又能知道呢?
至少,过了初八,太后忽然心衰的消息传出来时,许多人就跌破了手中的茶杯。
太后尚且年轻,怎么会……
宫内传出来的消息,是太后年轻时受了苦,如今却是救不得了。
皇帝大发雷霆,却始终没能让太医改口。
事情僵持了几天,太后发了话,皇帝才平静下来,跪在太后床前泪流满面。小时候总想着长大了可以让母亲享福,可是如今自己有能力了,母亲却要不在了。
想到此处,皇帝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太后却只是平静地微笑:“皇帝莫要难过了。你娘我这一辈子,做姑娘的时候家里人疼我,进了宫也有你,后来更是坐上太后这个位子,这一辈子,尽够了。”
皇帝看着太后,哽咽着叫娘亲,连宫中那母后的称呼都不用了。
勉强抬起手拍了拍皇帝的肩,太后格外从容:“这以后的路,就要靠你和皇后一起走下去了。”
停一停,太后忽然一声轻叹:“若是你觉得有一天撑不下去,就去向七皇叔求救吧。”皇帝听着太后的声音渐低,心中犹若惊雷当空,让他心中几乎是一片空白,“至少,他会留你一条性命。”
皇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正如太后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皇帝一样。
但是,皇帝却知道,太后是在给自己提醒。
自己的皇位,坐得并不那么安稳。
只是,就算知道,皇帝也无可奈何。自己手中本就没有多少势力,不过是捡了便宜,如今……
幽深的寝宫内,皇帝一声叹息。
正月十五的时候,李婉云跟了许珍家的车驾去看花灯。
虽说太后病着,但是那些早早就准备好的热闹庆典,却不会那么容易就取消。
李婉云和许珍身边跟着大批的护卫,一路看过去,李婉云唇边也带上真挚的笑意。
这样的热闹,真好啊……
“婉云,你看。”许珍拿了一个面具递给李婉云,笑着说,“带上吧,辟邪。”
李婉云看着那个略显狰狞的面具,含笑带上。许珍随后也带上相似的面具,两个人依旧手拉手往前走。
然后,她看到了沈勋,身边跟着面若春山眉如远黛的少女,正站在那里说这话。
许珍歪着头看了一眼,说:“沈家叔叔也在啊。”
李婉云微微地笑:“珍珍你比他也不过小五岁,居然已经隔了辈分。”许珍笑嘻嘻的,“至少比我同族的侄儿好,都已经胡子花白颤巍巍了,还要叫我爹叔祖。”
李婉云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想起来也是极为有趣的。
沈勋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南疆那种软软的声调,滑过自己的耳边。
他转过脸去,在人群中来回搜索,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也许,又听错了吧……
他这样不确定地想着,渐渐地露出疑惑来。
这些日子,他似乎总是听错,总是觉得,她就站在他身边。
“沈家叔叔,”一个声音远远地叫着他,带着少女软绵绵的清脆,“这位姐姐是谁?”
沈勋身边的少女顿时黑了脸。
沈勋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少女揭开面具,露出许珍笑微微的脸。随后,许珍身边的人也揭开面具,露出那张总是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的脸庞来。
“沈大哥,”她这样叫着,轻轻行了一礼,“新年好。”
沈勋胡乱地笑了笑。
许珍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沈叔叔和婉云姐姐……哎呀,辈分好乱。”
她掰着手指,神态天真可爱,“若是我和婉云姐姐一辈,婉云姐姐也要跟着我叫叔叔,”沈勋的脸色发黑,听着许珍说,“如果我跟着婉云姐姐叫,我就该叫哥哥,但是爹肯定会说我没礼貌。好烦哦。”
她和沈勋说说笑笑,边上被忽视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目光在李婉云身上一扫而过。
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妞罢了。
看,连官话都说不好。
李婉云在一旁含笑看着。被许珍调侃的沈勋,也有了几分少年的光彩。
她静悄悄地拉住了许珍的手。
真好啊……
就算自己的身体再年轻,灵魂终究是回不去了。有时候对着镜子,看着镜中人的眸色,她觉得,自己的心如此苍老。
“这位妹妹是谁家的?”被忽视良久的少女带着笑问,“看上去有些眼生。”
李婉云抬头看向她,少女的眼眸中那份熟悉的防备,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就站在丈夫的面前,丈夫的表妹贵妾正对着自己耀武扬威。
她轻轻地笑了笑,将这份久远的记忆抛开,轻轻说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只是一个伯爵家的女儿。难怪不懂礼数。真不知道是怎么教养的”
李婉云看着少女,半点怒色也没有。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只有许珍和沈勋,同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诶,我存稿箱设定错时间了……干脆推后了一个小时… …,回来才发现……捂脸
☆、第十五章
说话的贵女混不在意。
一个伯爵的女儿,在京中和平民也没有太大区别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同时变了脸色的两个人。
“你倒是好教养。”沈勋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笑嘻嘻地叫了护卫过来,将跟着他的贵女送走。面对着临行前不敢置信的贵女,许珍同样笑眯眯:“回去之后,问一问旁人,李姐姐可不是能够被你说没教养的。”
沈勋看向李婉云,她的目光平静淡然,并没有收到一点影响。
但是,沈勋心中难过。
如果不是自己,她不会被人这样当面冒犯。
“对不起。”他说。李婉云讶异地抬头,随后轻轻笑起来:“不用道歉,”她说,“总有些人是你控制不了的,难道你要一个一个道歉过来吗?”
沈勋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许珍在一旁狡黠地眨眼,笑嘻嘻地将看到的境况埋在了心底。
她看到了,沈家叔叔看向李家姐姐的目光中,有着自己都不曾发掘的温柔与缠绵。
还是不要告诉他,让他纠结一阵好了。许珍想,婉云姐姐,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被沈勋这个年岁不大的叔叔预定了。
三个人一起去逛花灯。
许珍自然觉得开心,李婉云却渐渐地觉得尴尬起来。沈勋的目光一直灼灼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点燃。
这种炙热,她觉得陌生。
李婉云渐渐地没了笑脸,低下头去。
然后,坊市的另一端,巨大的喧嚣猛然间爆发起来。
许珍白着脸,紧紧地拉着李婉云:“发生什么事了?”沈勋警惕地看着那一头,叫了护卫过来,护送两人回去:“若真的有什么事,这里太危险。”
李婉云安抚地握着许珍的手,跟着护卫们后撤。
临行前,看着沈勋盯着那边的眼神,轻声叮嘱:“你也要注意安全。”
沈勋立刻露出还有些带着傻气的欢快笑脸来,“我知道。”他说。然后,义无反顾地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出事的地方奔了过去,人群中立刻有如影随形的影子追了上去。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李婉云大概能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是有些迷惑,如今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事,这件事,居然还是发生了吗?
长公主杀了人。
当街。
她不明白,长公主应该已经是去了家庙里被软禁了,怎么如今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做出了这种事情?
难道这些事,真的是无法扭转了吗?
她拒绝去承认这个猜想。
如果这样,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许珍发现,李婉云总是在走神。从坊市上回来之后,李婉云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说话做事总是慢了半拍。
她开始以为,李婉云是受到了惊吓。
但是,后者的脸上并没有惊容,只有一片茫然,隐藏着点点的绝望。
许珍的心猛地紧缩起来。
这个样子,和当初父母病危时的她,如出一辙。
到底,怎么了?
许珍的担心,李婉云忽然不决。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神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这些事情都无法回避,那么,为什么还要反抗呢?
如果反抗毫无作用,那么,自己重新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许珍被李婉云吓了一大跳。她焦急地看着李婉云,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又怕真的惊醒了李婉云会让她受到惊吓。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然后,沈勋从外面进来了,带着一阵冬日的寒气。
“出事了。”他说,“长公主当街杀了驸马的外室。”许珍一愣,沈勋接着说:“那外室今天找上门来,抱着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看着许珍开始变白的脸色,沈勋一声轻叹,“那孩子,也被长公主摔死了。”
李婉云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是却一直没法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活着呢?她依旧沉浸在这个问题中,挣扎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一个声音惊醒了她:“长公主算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拉拢驸马,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根本不是的!
李婉云忽然间就醒了过来。
她看着许珍和沈勋,茫然地眨了眨眼。
街道外依旧很乱,酒楼里闹哄哄的,透过屏风传进来。
“沈勋?”她看着站在窗前的沈勋,叫了一声。沈勋讶异地转身。
“长公主杀人了?”李婉云问,脸上一片空洞的茫然,看得沈勋微微心疼。“是,”他说,“驸马的外室,和驸马当初留下来的孩子。”
李婉云眨了眨眼,“那个孩子不是驸马的。”
沈勋的手猛地在虚空中捏了一下。
“那是……”李婉云歪着头想了想,眨眨眼,“驸马的弟弟。”
许珍手中的白瓷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许珍的脸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沈勋飞快地扫视屋内,等到所有人都明确表示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之后,才含笑说起,将许珍送回镇国公府。
许珍忍住心头的不安,离开。
李婉云眨一眨眼,回过神来,含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可以告诉镇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
担忧地看着李婉云,许珍离开。
沈勋和李婉云一起往李府离开。
李婉云身边的莲衣和莲飞一直跟在她身边,低头垂手安然而立。
“这件事……你要当心。”行到门前,李婉云轻轻一句话,马车进去了。沈勋站在街道上,慢慢地笑容灿烂起来。
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件事不出所料地演变成了一场丑闻。
外室死了,但是伺候她的下人仆役还在,事情闹开来,也不是个个都能保守秘密的。
长公主曾经的夫家,颜面扫地。长公主在监牢内大笑出声,随后泪流满面。
“他没有对不起我。”她喃喃地说。
然后,某天早晨,看守之人发现,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长公主,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冷却僵硬。
她在夜里,吞金自杀。
“我去找他了。”
书桌上留着这样的字条,字迹清秀娟丽,一如当年出嫁前那个小女孩,娇羞期待自己未来夫婿时忐忑写下的字迹。
皇帝知道之后,将自己关在殿中好长时间,才慢慢地走出来。
“不要告诉太后。”他这样说着,眼泪慢慢地就流了下来。那个他从小偷偷看着的姐妹,不在了。
皇后陪着他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一早送了他上朝去,发现半边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李婉云有些惊讶地发现,事情虽然发生了,却并没有按照记忆中的一直走下去。
在她的记忆中,那位外室堪堪救活了一条命,却在长公主谋反的事情败露之前,才堪堪暴露出与驸马的父亲有染的事实。
然后,长公主却帮她撑腰,让她将那个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婉云想。
所以,总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不可以放弃。她这样静悄悄地对自己说。
下定了决心,李婉云就嫁将这样的事情放到了脑后。
许下的诺言只需要记在心底坚定地去做就好,不需要随时拿出来说两句。
她安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每日守着李老爷,跟着李夫人虚席管家,又跟着两位嬷嬷学着自己的贵女课程,偶尔出去和朋友们见面。
除了,某些时候,吩咐那些很少出现在她面前的管事们做一些事。
李家,总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长公主去了的消息终究没瞒住太后。
原本就已经缠绵病榻的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后,哀恸过度,在二月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去了。
皇帝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李夫人去给太后送灵,回来之后面带哀色。
“太后娘娘是个好人,可惜……”李夫人说,“皇上也是难过得紧。”
李婉云微微地笑了笑,扶着李夫人坐下。
“娘,不管皇上和太后怎么样,你该先顾着自己才好。”她说,“您看看,您最近都瘦了多少了。”
李夫人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没了让人糟心的事情,其实,她的日子已经过得很是惬意了。
李婉云生日的时候,虽然因为太后的事情不能大办宴席,也依旧请了几个相熟的好友过来一起玩。
其中一位见到她,就笑了起来。
“婉云你可听说了?沈家那位沈碧玲前些日子受了教训,现在可不敢那么嚣张了。”
李婉云抬眼,好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