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远处慢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的那个望着她熟睡的花容,眼中既有心疼,也有深深眷念,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俯身为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奏折。
仙真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丝动静,于是立刻睁开眼睛,扫过眼前的人影,顷刻间露出惊讶的表情:“元怿,诩儿,你们怎么来了?”
元怿无奈地一笑,答道:“我去探望诩儿,结果他一直吵着要见你,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来了。”
望着楚楚可怜的儿子,仙真立刻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诩儿,快让我抱抱!”
“娘亲,我都好几天没见您了,好想您啊!”元诩也伸出小手把母亲抱得很紧。
“这孩子,到现在还改不了习惯,现在不能叫娘亲了,要叫母后,明白吗?”仙真望着他说。
第181节:梦里不知身是客(4)
“母后?好拗口哦!”元诩皱起了眉。
“没有办法,这是宫里的规矩,如今你的身份也不同往日了,是皇上!所以每讲一句话,都必须三思而后行,知道吗?”仙真认真地教导他。
“自从进宫以来,刘公公每天都领着人教我学规矩,我都快烦死了。还是以前住在宫外的日子舒服,也没人管我。母后,咱们搬回原来的地方去住,好不好?”元诩拼命摇晃着仙真的手臂。
仙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元怿在旁静静听着母子俩的对话,感慨地长叹了一声:“也难为诩儿了,他从小在宫外长大,自然受不了宫内的诸多规矩,不如就再带他出宫走走吧!”
“出宫?”仙真吓了一跳。
元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您连月来操持朝政也着实辛苦,倒不如就挑半天时间,放下一切,好好陪陪诩儿,也让他开心一下。”
仙真想了想,又伸手轻轻抚了抚元诩的头,不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清河王的车便在一队仪仗的护送下自北门出宫,守宫门的护卫一看是他,竟连问也不敢多问,便恭敬放行。不久,车顺利抵达王府,元怿小心翼翼地迎下已装扮成平民的仙真母子走进王府,又自王府后门悄悄走了出来,不过是一进一出,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这里人群熙攘,车水马龙,沿街是各种商铺,卖炒栗子的,捏糖人的,打铁的……世井的气息随着漫天尘埃飞扬在空气里,高亢的叫卖声和人们的交谈声混杂在其中此起彼伏,所有的这一切都让这座天子脚下的城池变得热闹非凡。
好久都没有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元诩简直就像一匹脱缰的小马,兴奋地拉着母亲和叔叔的手,在大街小巷里东穿西走。忽然间,一阵卖糖人的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奇!“娘,是糖人,我可好久没吃糖人了!”他指着不远处的摊子,眼中放出闪亮的光芒。
书!“好,娘去给你买。”仙真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却发现根本就没带钱出来。
网!元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摊前,从袖管里掏出一块碎银:“老板,我要两个。”
老板一看银子的分量,赶紧笑眯眯地拿出最大的两串:“客官,您接好。”
元怿拿着糖人走回来,塞给元诩和仙真一人一个,仙真望着那糖人,半天没接:“我这么大了,还给我糖人呢?”
“谁说糖人只能给孩子吃呢?”元怿硬是将糖人塞进仙真手里。
“娘,吃吧,可甜着呢!”元诩在一旁帮叔叔说话。
“就当是犒劳你的吧!”
“犒劳我?”
“这一段时间,你出入朝堂,可谓政绩不俗!”
“那还不是多亏你和崔光辅佐。”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简单了!”
元怿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和元诩朝街道深处走去。经过一家铺子的时候,仙真发现一个卖首饰的摊前围满了人。抱着好奇心,她忍不住凑上前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家专做蝴蝶饰品的摊子,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蝴蝶出现在耳坠、钗环、项链、指环上,造型精巧别致。
仙真也伸手拿起一支玉钗,看了看说:“这蝴蝶钗做得可真精致啊!”
“看来,你喜欢蝴蝶?”元怿笑着问她。
仙真点了点头:“确实,相比于平日把我压得脖颈酸胀的凤钗,我倒更喜欢蝴蝶,既美丽,又自由,也不像凤鸟那样,贵为百鸟之王,肩负太多沉重的东西。”
“那我买给你。”元怿立即体贴地说。
“不用了,买了,也没机会戴!”仙真立刻阻挡。
“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元怿说着,不由分说便买了下来,然后走到仙真面前,“我帮你戴上它吧!”
“戴上,在这?”仙真又是一愣。
“眼下,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元怿打量着她一身朴素装扮,唇角轻轻地扬起一抹微笑。
“娘,戴上吧,一定很漂亮。”元诩也在一边拼命劝道。
第182节:梦里不知身是客(5)
“那好吧。”仙真说着便低下了头。
元怿拿起蝴蝶钗,轻轻地将它插进仙真如云的发髻间,转眼之间,一头青丝便因为这只飞蝶多了别样的妩媚。
此时同时,元怿狭长的眸子里也多了一抹明亮的光华,这光华令他俊美的脸庞更趋完美,如同闪光的宝石,令人目眩神迷。
随后,三人继续朝前走,不多时,一幢红梁绿瓦的建筑像一艘华丽的画舫般出现在眼前,一阵阵香气自楼上飘下。
仙真盯着门廊上“广福楼”三个大字招牌,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里的素斋是全京城做得最好的,特别是桂花糖藕和罗汉汤,我从小就爱上这吃饭。”
“那我们就上去点几个菜吧,反正也差不多该吃饭了。”元怿接过她的话说。
“嗯,好啊!”仙真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哪知,就在这时,由远及近飞快地奔来一大队人马,一看气势就知来路不凡。过往的人群纷纷躲避,那队人马很快围住了广福楼,紧张的氛围就像是要捉拿朝廷钦犯,领头的正是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元叉。
只见他从马上翻身下来,绷着脸,健步走到仙真面前,重重地跪下道:“微臣元叉恭请太后和皇上回宫!”
四周所有的人皆哑然,纷纷跪倒在地。
“元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微臣身为禁军统领,职责就是保护太后和皇上的安全,不敢有半点马虎!”
他说得在情在理,仙真一时也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他,只能轻叹一声道:“看来这广福楼的素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品尝到了!”
说罢,她拉起元诩,告别了元怿,在众人的注视下,恋恋不舍地走向停候在不远处的一辆华丽的凤辇。
此事看似就这样匆匆落下了帷幕,但没过多久,关于清河王与仙真之间的谣言,却在宫廷内外流传开来,人们纷纷议论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更指出清河王能够随意出入禁宫,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
初夏时节,艳阳高照,崇训宫前的荷花池里覆着碧绿的荷叶,粉色的荷花在风中亭亭玉立,弥漫着淡雅怡人的香气。
也许是被这美景给迷住了,两名小宫女乘着晌午无人时分,坐到池边的树荫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碧菱,清河王昨天是不是又到太后这里来了?”
“是啊!他来为太后抚琴。”
“宫里宫外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他怎么还敢来呢?”
“谁知道。也许他是真的爱上太后了吧!”
“我还听说,他昨晚压根就没走呢……”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声,两名小宫女猛然一惊,赶紧回头,只见太后身边的女官琉香就站在身后,不由得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给琉香大人请安!”她们诚惶诚恐地说。
“你们这两个小丫头,在宫里当差这么久,竟还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琉香紧绷的面容上透出冰冷的气息。
“是,大人,奴婢们再也不敢了!”两名小宫女吓得脸色都变了。
“那还不赶紧干活去!”琉香一声厉喝,两名宫女吓得逃命似的离开了荷池边。
琉香望着她们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转头也想离开。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不经意地发现远处一个人影徘徊在太后寝宫前,魁梧的身形,耀眼的官袍,是江阳王元叉?他因为拥立有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竟然一路高升,已经贵为侍中兼领军将军,执掌禁军兵权,权势早已今非昔比。
不知为何,在看见那个人影的一瞬间,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空气中的压抑躁闷。
二
时间转眼又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琉香一直没有放弃对皇后死因的追查,这已经成为她毕生的志愿。只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当年围绕在于皇后身边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线索一再中断,琉香思前想后,还是将最大的疑点落在废太后高英的身上。
当初除了她与贵妃司马显姿,宫中再没有谁有能力害死于皇后,而司马显姿早在多年前就已病故,那么揭开谜底的唯一希望,就只剩下高英了。即便她不是真凶,多少也应知道其中的内幕隐情。
第183节:梦里不知身是客(6)
恰逢这一日,刘腾带着少帝元诩来向仙真请安,她随侍在旁。没过多久,太史又进奏说,昨夜天象异变,需一贵人之死以应之。
也正是太史的这句话,让她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于是,她当场向仙真进言道:“太后,奴婢知道天象所应的这位贵人是谁!”
仙真是信佛之人,对于这类事情深信不疑,自然也就很关心地问:“哦,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
琉香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就是瑶光寺里的废太后高娘娘。”
此话一出,就见一旁的刘腾整张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仙真也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你是说高英?可是她已经出家为尼了。”
“出家为尼也不代表不是贵人哪……”琉香刻意拖长了嗓音,并向仙真使了个眼色。不久,在场的所有人就都被遣走,偌大的寝宫只留下她们两人。
被遣出寝宫外的刘腾神志顿时变得恍恍惚惚的,脚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心也仿佛还留在宫内。
想起高后被逐入瑶光寺前流泪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他的心脏一阵紧缩,以至于牵着少帝的手都不由得加重了力度,害得那孩子大叫一声直喊疼。
刘腾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赶紧俯首谢罪。
哪知少帝并没有动怒,轻轻甩了甩手也就让他起来了,这孩子的性情像极了他的母亲,善良并且柔弱。
刘腾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重新站起身。
这宫中并没有人知道他与高后的关系,然而对他而言,自从文昭皇后和先帝归天之后,只有她才算得上是他真正的主子。
凭着行走宫中多年的经验,他料定琉香必定会有下一步动作。于是,从这天开始,他就暗中监视着她。果然,没过两天,就见她悄悄出宫去了瑶光寺。
毫无疑问,她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废太后高英。
刘腾不动声色地跟踪她到了瑶光寺,又见她径直进了高英的禅房,见四下无人,他便壮着胆子凑到门前,借着门缝偷偷往里张望着。只见高英穿着一身缁衣布屣,手持念珠,正在榻上打坐,几年不见的她清瘦了许多,两颊凹陷,颧骨高耸,与当年盛气凌人的高皇后简直判若两人。
接着,禅房里便响起琉香语带讥讽的声音:“给太后娘娘请安。”
“我已经不是太后了,坐在你面前的,是瑶光寺的比丘尼慈义。”高英淡淡地回她。
“看来几年不见,您已经脱胎换骨,得道入境了!”琉香眼底透出犹如针尖一般的锐光。
“贫尼这几年研习佛经,又蒙师父教诲,已深感罪孽深重,施主又何必再来打扰修行人的清净。”高英紧绷的脸上露出厌烦之色。
“我并不想打扰法师清修,只是有些俗世中的旧债,您不得不还!”琉香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旧债?”高英盯着手中的佛珠,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前两日太史向太后进言,称天象异变,是有贵者将死之兆!放眼大魏天下,再贵又有谁能贵得过您?既曾是正宫皇后,又曾为太后,天数如此,恐怕不是凡夫能够左右的!”
“怎么,你们逐我入佛寺还不够,还要让我一命归天才肯罢休?”高英紧紧攥着佛珠,手指关节都隐隐有些发白。
“您误会了,琉香此次前来,并不是来索命,而是来救命的。”琉香淡淡一笑。
“救命?”高英困惑地蹙起了眉。
“只要您肯说出于皇后被害的真相,我一定在太后面前为您求情,请她网开一面!”琉香终于抛出了心底真正想说的话。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高英长舒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就跟你们说过,于皇后并不是我害死的,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除了你,偌大的宫廷之中,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会与此事牵扯!”
听到这里,门外的刘腾心中重重地一震,也弄清了整件事的关键。原来,琉香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逼高后说出于皇后被害的真相!
其实这件事的真相,他知道的啊……
望着头顶阳光刺眼的天空,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第184节:梦里不知身是客(7)
这天晚上,月光从崇训宫的窗棂照进来,投在紫檀榻的长案上,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仙真披着宽大的雪色单衣,倚在榻上批阅着奏章,面前的长案亦是堆满卷宗。不远处,金凤烛台上插满枝状的红烛,将整座寝宫照得通亮。
过了好一会儿,她大概是感觉有些累了,便放下奏章,用手轻轻地揉了揉微胀的太阳穴,然后不经意地抬起头,向外望去,却见榻下不知何时跪着一个人,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端详了半天,不由得失声叫起他的名字:“刘腾,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刘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一下一下用力地磕着头,声音不住地颤抖:“娘娘,老奴知道于皇后的死因,就请您放过慈义法师吧。她已经不再是宫里的人,不应再牵扯到这些凡尘俗事中。至少,留她一条性命吧!”
仙真一时间一片茫然:“你在说什么?”
刘腾老泪纵横道:“真正毒害于皇后的人,只有老奴知道!”
仙真大惊:“是谁?”
“是……”话到嘴边,刘腾又犹豫了半晌,才闭着眼睛脱口,“是先帝!”
哪知话音刚落,仙真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刺耳的响。
寝宫内的两人齐齐回过头,只见琉香站在门前,脚下是一地茶盘的碎片,在月光下反射着突兀的光。
如同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她疯了似的扑上来,狠狠揪起刘腾的衣领,瞪大眼睛吼道:“你说什么?你说是先帝害死了于皇后,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确实……确实是先帝所为!”刘腾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痛哭流涕起来。
“他和于皇后如此恩爱,怎么会害她!这绝不可能!”琉香声音嘶哑地狂喊着,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
就连高坐在榻上的仙真,也是面色苍白,双眼失神。
“老奴对天发誓,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正是因为先帝疼爱于皇后,才不忍心依照祖制在天下人面前赐死她。与其由大臣们动手,倒不如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送她西去。至少,她是死在最幸福的时候,更不会受到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听完这番话,琉香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的,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这是真的吗?
她虚耗半生所追寻的谜底,从地狱兜转回来索要的答案,竟是这样的……
杀死于皇后的,竟是她最爱也是最信任的人!这寂寂深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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