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席话,静默在旁的仙真陡然激动起来,就像被人在胸口凿开了一个口子,冰封至深的沉痛瞬间汹涌而出:“果然……果然是你害了昌儿!”
高英眼眸一黯,只是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仙真嗓音颤抖,扑身到她面前,使出全身力气摇晃着她。
高英被她摇得头晕目眩,透不过气来,索性心一横说道:“谁让他和你走得那么近,只要是你身边的人,都会死,他们全部都是因你而死!”
仙真的双手忽然僵住,蓝眸深处犹如破碎的水晶,泛起破碎的光芒。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可怜,实际上却是个红颜祸水,所有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不得善终!”
“这些人当中,难道也包括先帝吗?”灵堂外突然传来一个异常沙哑的声音。
众人闻声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名高挑端丽的青衫女子,捧着一个光亮的檀木盒子站在门口。
人群里突然有人惊呼起来:“这不是于皇后身边的女官琉香吗?”
“是琉香!”
“果然是琉香!”
众人跟着惊呼起来。
高英望着她,立刻像是僵掉了一般,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琉香却信步来到高英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太后,这个盒子就由你亲自揭开吧!”
“这是什么东西?我不揭!”高英就像遇见毒蛇猛兽似的,一把将盒子推开。
“那也好,就请清河王揭开吧!”琉香也不生气,转身又来到元怿面前。
元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慢慢打开了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只镏金香炉,看上去非常眼熟。
“这是……”
“这是先帝寝宫的香炉!”
“你为什么让我看这个?”
“因为这里藏着先帝的死因!”
“什么?”
元怿以及周围所有的人都猛然一震。
“先帝就是被这里面的熏香给慢慢毒死的。”
众人更是一片惊色,寂静的灵堂很快炸开一阵议论之声。
高英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琉香环顾四周,接着说道:“先帝身体一直很好,虽然长期操劳国事,肝脾受损,可又何至于如此早亡?他真正的死因,就是高太后私通先帝身边的调香师宋真罗,用千步香将他慢慢毒死!这种香产自西域,普通人吸食有提神养脑之功效,但若是肝脾亏虚之人吸食,长期下来,便会致使肝脾衰竭,吐血而亡!太后,我说的对吗?”
说完最后一句,她意味深长地瞥向高英。
在场所有的人,也都目光如剑地望向她。
高英突然瘫倒在人群之中,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一阵痛苦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来,那种疼痛,几乎要把她全部撕裂,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
“真的是你害死了他?”仙真也震惊地望着她,目光复杂,像深海中的风暴翻涌。
高英深吸了一口气。
灵堂里因为她的提气而又变得莫名死寂下来,在场所有的人屏息静待,只剩下几缕微风从窗前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瘫坐在地上的高英终于一动不动地说:“是,是我害死了他!”
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为什么?”仙真顿时狂喊出声。
高英面色苍白,凤眼中有一丝冷意渐渐凝聚,嘴唇也变得更加鲜红,如同是鲜血在她嘴边凝结,抱着赴死的决心,她咬下嘴唇狠狠地说:“因为我恨他!我恨他册封我为皇后却不给我皇后应享的尊宠!我恨他挽着我走上大殿,心里却想着另一个女人!我恨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我恨他心心念念想的全是你和你的儿子!我恨他心里连一个最渺小的角落都不留给我!我恨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我也同样恨着你,如果可能,我还会毒死你……”
仙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简直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但比疯更难受的是心里无边的折磨,你们干脆也勒死我好了,我早就不想活了!”高英完全咆哮出声,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怒完全发泄出来,一种至深的绝望和悲哀涌现在她猩红的眼睛里,如地狱的烈焰熊熊燃烧着。
相反,仙真却突然平静下来,她闭紧双眼,声音中有着一丝令人讶异的冷静:“以前,我或许曾经想过要杀你,但是现在,我不会这么做了。”
高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仙真回望着她的脸,静静地说道:“我要让你到瑶光寺削发为尼,你身上的罪孽太深太重,即便是死也不能赎清,就让佛门好好地净化你吧!也许总有一天,你会懂得忏悔!”
高英怔了半晌,忽然苦笑了起来,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宿命的强大。在登上皇后宝座的那一刻,她曾经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机关算尽,终于能够站在权力的巅峰,谁知一路荆棘难行的路途,走到尽头却发现不过兜转了一个圈,转眼之间,手中的一切化为乌有。
“等等!”突然之间,琉香的声音再度响起。
高英无力地转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琉香一步步走向她,厉声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于皇后是不是也是你害死的?”
高英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于皇后,并不是我害的。”
琉香皱起眉,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目光中有深深的疑惑。
高英的唇角弯起一抹凉薄的笑:“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以为我害了太子,害了皇上,就一定会害那个女人。说实话,我那时确实对她动了杀心,但是在我动手之前,她就已经一命呜呼了,我确实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琉香紧紧盯着她的脸,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的光芒。
此时,仙真转过头对她说:“琉香,于皇后的事,我会继续派人彻查,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而且请你相信,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琉香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化成一声叹息,她沉沉地甩身离开。
第178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
第十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
三个月后,仙真被尊为皇太后,群臣更以小皇帝年幼为由,多次请她临朝听政。
这一日,当天边第一缕霞光透过窗前的纱幔倾泻进寝宫的时候,仙真起身来到梳妆台前,任由两旁的宫女为她梳洗、上妆,绾起如云的乌发,戴上精美华贵的凤钗,再换上绣着龙纹的桑蚕丝太后服。突然之间,她直视着菱花镜里那张青眉朱唇,被彩色的脂粉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面容,竟然感觉如同陌生人一般,一时间不由得怔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认不出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底弥漫的是超越年龄的苍凉……
泪水,又一次顺着面颊缓缓流下,浸花了妆容。
就在这时,镜中出现了一片朦胧而修长的身影。
仙真身子一僵,猛地回过头:“元怿,是你!”
清河王元怿望着她的泪眼,又望着镜中炫目的反光,俊美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太后,您迟迟不肯临朝听政,再这样下去,朝中又将大乱!我们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局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仙真望了望左右,静静地遣退所有宫女,直至四周空无一人,才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太后’?多么可笑的两个字,它们不过是随时提醒我,我已经是个失去丈夫的寡妇而已!”
“不!它是在提醒您,您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的气魄,都是天下人的典范!您有辅佐幼帝的职责,更有为百姓谋福的义务!”元怿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寝殿上空。
她听得心里一阵抽紧,用力捂住胸口:“就算如此,可我更是一个女人啊!一个女人的肩膀,怎么可能承担这么重的东西?先帝一走,就要把天下的责任压在我的身上,这不公平!”
“这是上苍赋予您的使命,您别无选择!如今的您,已经不单单是为自己而活着,更是为皇上,为天下人而活!”元怿眼神坚决。
第179节:梦里不知身是客(2)
“元怿,我真的想他,真的很想他……如果可能,我宁可削去封号,入瑶光寺为尼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我会为他日日诵经,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他……”仙真眼中泛着泪,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眷念与不舍。
“我知道。”望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的口气很快又软下来,叹息一声,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我知道您舍不下先帝,同样的,先帝又何曾忍心舍下您呢?”
“她怎么就忍心毒死他?她至少也是他的女人,是皇后啊!”她十指攥紧,指甲狠狠陷进肉里。
“因为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女人的恨意更加可怕。”
仙真的身体如同被什么重物击中,剧烈地一颤。她望着元怿,不再说话,就这样呆呆地坐着,脑海一片空白,似乎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飞出天外。
空气很静很静,如水一般流动着。
在原地站了很久,元怿突然注意到一旁静静摆放着一架古琴。
沉吟了一会儿,他转头迎面朝它走去,坐到琴台前,扬起手,似流水一般抚过琴弦。瞬间,悠扬的琴音回荡在寂静宫殿的上空,琴弦在他的拨弄下流淌出变幻无穷的音乐,时而悠长高远,wrshǚ。сōm时而婉转深沉……让人如同置身于皎洁的月华之下,四周静寂无声,放眼望去,一片漫无边际的梅林,微风卷起千万片如雪的花瓣……
配合着这美妙的旋律,他还轻轻地吟唱起来:
美人迈兮音尘阕,
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
川路长兮不可越。
坐在梳妆台边,前一刻还是僵硬如人偶的仙真突然回过神来,她仔细地聆听着,忧伤的蓝眸重新放射出如雪山湖泊般清澈的光芒。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宁静的感觉了。
在很久以前,这样宁静的感觉,也只有在诵读佛经时才能感受得到。
她仰着脸,世界忽然在这一刻只属于他们……
元怿眼角的余光也感觉到了仙真的注视,如梦如幻的日光在彼此之间缓缓流淌,他抚动着手中的琴弦,似乎总是不忍收尾,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一刻的美好永恒下去。他们彼此同沐在薄如轻纱的日光之下,却没办法说出心底真正想说的话,只能默默地将心迹化成这琴音回旋中的缠绵,飘向窗外碧蓝的苍穹,那是一种隐忍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绝望的感情。
她不会知道,为了她,他甚至背叛了自己。
原本,他完全可以放下这满身的负累,云游四方,做一个快乐闲人,那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正因为这宫中有她,他选择飞蛾扑火似的投身这充满血腥与阴谋的朝廷。
他要为她守住江山,要让她过得轻松快乐。
太后,你要明白,无论何时,元怿都会站在你的身后,默默替你撑着整片天空,你不会孤独的,永远不会……
不知不觉间,原本冰冷空旷的崇训宫被一股安宁而美好的气息笼罩着。
然而,沉醉在美妙琴音里的两个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渐渐地,他隐藏在大袖里的手指一根根收紧,英朗的面孔上浮起了腾腾杀气。
次日,当淡金色的日光镀亮了光极殿檐角神兽的眼睛,整座皇宫也从沉睡中被唤醒,太监宫女们穿梭于各个角落,文武百官身穿庄重朝服,自玄武门鱼贯而入,缓缓步入朝堂。然而,之后的他们却没有按规矩排列整齐准备早朝,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金碧辉煌的朝堂也因此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
“这都第几天了,朝堂上连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照这样下去,国家必将大乱!”其中一名大臣望着空荡荡的御座摇了摇头。
另一名须发花白的大臣接过他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皇上年幼,太后又……”
“唉!谁不知太后信佛,仁善有余,胆魄不足!”也不知谁插了一句。
“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小心被人听见!”刚才那名大臣马上朝他抛去一个警示的眼神。
哪知那名大臣却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她听得见吗?反正她也从不上朝!”
第180节:梦里不知身是客(3)
正说到这里,朝堂外远远地传来传令太监高亮的声音:“太后驾到——”
随着这一声高呼,所有的大臣都惊异地定在原地,之后哗啦啦地跪成一片,原本嘈杂的朝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刚才讥讽太后从不上朝的那名大臣更是脸色苍白得厉害。
转眼间,就见仙真身穿金龙缂丝宫袍,绾着朝阳九凤挂珠冠,拉着小皇帝元诩的手,在皇家仪仗的簇拥下,缓缓地走进朝堂,从伏跪在地上的群臣中间穿过,直向殿中央的御座走去。
一踏上御座前的金阶,立刻有小太监从两边卷起低垂的珠帘,迎她入座。待坐定之后,珠帘又徐徐放下,总管太监刘腾出列一步,面向群臣长长地扯了一嗓子:“群臣有事启奏——”
片刻的沉静过后,尚书右丞张普惠出列,面向御座跪了下来:“启禀太后,自前尚书令高肇谋反案发之后,朝中牵连无数,凡与此案有关的官员,发配的发配,斩首的斩首,各部也因此出现大量空缺,急需人才,请太后定夺!”
隔了一会儿,只听见上方朗朗传来一个优美得宛如玉玦碰撞的声音:“为政之道,唯在得人,即日起令州郡举荐孝廉,哀家会亲临朝堂,自阅试卷,评定等级,然后量才使用!”
此话一出,底下立刻传来一片赞叹之声。
没想到太后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又继续道:“高贼为政时,私结党羽,专横跋扈,陷害忠良,致使朝纲一片混乱,如今这颗毒瘤虽除,朝中上下却也元气大伤,尚书令崔光听旨——”
崔光一听上面传唤自己,赶紧出列。
“哀家命你督造一辆‘申讼车’,外垂帘幕,设座车内,由你和清河王元怿负责定期出巡云龙门及千秋门等京城繁华之地,接受吏民诉讼和冤案,当即裁判或交相关各部妥为处理。”
“是,微臣遵旨。”崔光一边领旨,一边暗生惊诧,想不到太后还有这般思量,这真是一箭双雕之计,既能清理以前留下的冤假错案,又能引来平民百姓的交口称赞,真是收揽人心的好办法。
此后,又有一名武官上报:“边塞六镇的守将纷纷上表请求粮草和军饷,不知太后如何决断?”
“他们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帘幕后传来隐隐不满的声音,“自先帝时代,他们就不断提出各种要求,先帝谅其先辈对我大魏有功,便一再忍让,还多次御驾亲往犒军,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感恩于心,还一再变本加厉,丝毫不体谅朝廷如今的艰难,莫非是成心欺侮我孤儿寡母不成?哀家绝不能再这样纵容下去了。传我的旨意,下令更换六镇守将,另从朝中择忠良之辈前往。哀家知道,底下的军士大都是好的,也对朝廷忠心耿耿,最可恶、最贪得无厌的就是这些为官之辈!”
如此,一场朝会下来,群臣都深受震动,这太后哪像传说中那样是个柔弱无用的女子,分明聪慧多谋,刚柔并济,如此,国家总算是又有希望了。
阳光温暖的午后,御花园中的百花全都舒展花瓣,贪婪地吸吮阳光,金色的光芒穿透树缝,在凉亭里洒下一地斑驳。仙真身穿一袭藕荷色的常服,倚坐在亭边,身边放着一沓奏折,不知不觉间,她绝美的脸庞上渐渐出现了一丝倦意,之后,长长的眼睑也随着呼吸缓缓合上,手上正在翻阅的一本折子也失手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慢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的那个望着她熟睡的花容,眼中既有心疼,也有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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