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的她,不仅仅只为自己,更要为怀中的孩子,守住这抹明媚春风!
二
几日之后。
春日的阳光依旧灿烂而又温暖地笼罩着阊阖门外这幢青瓦白墙的宅院。
宅子看起来不大,也不奢华,却有着精妙无比的佛堂。
香樟门窗精雕细刻,嵌着描金的莲花,佛堂中央,西方三圣的金像高踞于巨大的莲台之上,金光耀目,庄严静美,四周袅袅的檀香缭绕着佛身。
仙真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她身穿一袭飘逸的素白纱裙,眉不描而翠,唇不涂而朱,皮肤似雪一般洁净白皙,透明的脸庞带着宁静的表情。
此刻,她正专心致志地诵持着《金刚经》,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一种忘我的禅境中,也更显得高洁若仙,不可逼视。
同时,她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站在佛殿门前默默注视着她。
这个人有着俊朗的面孔,挺拔的身形,目光犹如千年的古潭,幽静深邃,不经意间便散发出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尊贵气质。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他华贵的锦衣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泽,飘逸的袖管随风舞动着优美的弧线,只怕连面前的佛祖也会为他出众的气质而惊叹。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佛堂上柔美的背影,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惊动。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庞大的佛台前,莲花灯的光芒愈加耀眼。
仙真缓缓睁开了眼睛,在她起身回头的刹那,才发现伫立在身后的那个身影,而且不知他已经这样在门口站了多久。
“皇上,您什么时候来的?”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快步朝他走去。
地面上,被佛光映照出的两个影子,转眼重叠在了一起。
薄如轻纱的日光也洒在他们身上。
她的美丽和他的尊贵,在迷离的光晕中,成为世间最耀眼的所在,也让满院的繁花黯淡了颜色。
“仙真!”元恪的脸上露出舒展的笑容,伸手紧紧地搂住她,“这几日不见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皇上……”仙真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下,哪知元恪的唇已经封过来,把她的嘴堵上了。那样热切的吻,仿佛有一团火在她的唇间燃烧着,仿佛粉色的海棠花,带着馥郁香气,在她脑海间萦绕,然后牵引着她的神思,朝某个漂浮的幻境飞去……
片刻后,元恪慢慢地放开了她,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仙真,你知道你刚才在诵经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吗?”
第159节:一笑春光无寄愁(3)
此刻,他竟没有称自己为“朕”,而是“我”。
仙真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在想,倘若我不是皇上,而你也不是我的妃子,我们只是民间普通的一对夫妻,而这个小院又是咱们的家,那该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元恪低沉的声音里充满着炽烈的感情。
仙真的蓝眸里不由得掠过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可以说,这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想!
如果元恪真的只是一个跟皇室毫无瓜葛的普通男子。
没有最初的残酷的占有……
没有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
没有那些一心要将她置于死地的大臣……
他们,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呢?
春日的微风从两人之间缓缓吹过,庭院里,随风起舞的海棠花在空中静静飞扬着。
她想起了刚刚诵过的《金刚经》中所说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说起来,一切都是前缘注定,周围的一切,包括整个人生、宇宙,都是因缘和合而成的,如梦幻般的生灭灭生,相续不断。一切诸相,本来空无自性。她心中明了这个道理,本来不该再去动这些俗念,只管寂定随缘便好。可是为什么,在听了皇上所说的这番话之后,心里居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悸动,难道说自己已经坠入俗世的泥潭中,无可自拔了吗?
说到底,生与死,迷与悟,圣与凡,乃至魔与佛,皆在一念之间啊!
此时,元恪充满磁性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回荡开来:“仙真,民间的男女,若结为夫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仙真回过神,抬头望着他俊朗的面孔,脸上飞来两片红云:“皇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很好奇,想知道我若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该如何娶你过门!”元恪的声音里抑制不住激动的声调。
仙真低头想了很久,才怀着一丝忐忑,缓缓说道:“自然是拜天地,然后……结发吧!”
“结发?”元恪重复着她的话,也怔了一下。
仙真点了点头,又说:“民间的夫妻在洞房花烛之夜时,男女双方会各自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然后再把这两绺头发相互绾结缠绕起来,以誓结发同心,从此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每对夫妻都是如此?”元恪的黑眸深处有道惊讶的光芒闪过。
仙真认真地回答道:“是!就连我妹妹仙琴和江阳王大婚时,也是如此。”
“那好,我们也到佛前结发,请佛祖为我们鉴证!”元恪说着,便拉起仙真,转身迈进佛堂的门槛。
一个魁伟的身影与一个娇小的身影齐身跪在蒲团之上。
元恪望了望头顶庄严的佛像,又望了望身边的仙真,朗朗的声音回荡在佛堂上空:“弟子元恪向佛祖起誓,愿与胡仙真结发为夫妻,从此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仙真回望着他,神色一怔,也双手合十,喃喃念道:“弟子仙真向佛祖起誓,愿与皇……不,元恪,结发为夫妻,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听着她的誓言,元恪如孩子一般陶醉地笑了,笑得那样灿烂,灼得仙真的眼底差点溢出泪来,也想起那次在江阳王府参加妹妹仙琴大婚时,心底那抹挥不去的遗憾。
多希望有一个男人,能像元叉牵着仙琴那样,执子之手与她步入喜堂。
多希望有一个男人,能够给她明媒正娶的承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而这个心愿,居然在此时此地不可思议地实现了!
要知道,他可是皇上啊!皇上唯一能够明媒正娶的,只有堂堂的皇后!而即便是皇后,也不曾与他这样结发起誓吧!
难道说,皇上是真的深爱着她?
正当仙真心底微澜起伏之时,元恪已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又从鬓角挑出长长的一段发丝,利落地断下。
仙真也从髻上拔下玉簪,散开一头长发,断下其中一缕青丝,交给元恪。
元恪将两个人的发丝合二为一,用红绳紧紧缠绕在一起,放进随身的织锦香囊,如珍宝一般,轻轻摩挲很久很久,才放回原处。
第160节:一笑春光无寄愁(4)
红檀香案上,佛祖半闭眉目,静静地注视着这对璧人,分不清是感慨还是悲悯。
“仙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元恪动情地捧起了仙真的脸。
“皇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仙真的眼里噙着热泪,“您的身边有正宫娘娘,有那么多女人,你何必如此对我……”
未等仙真说完,元恪已止住她的话头:“是你的出现,让我从醉生梦死中重新清醒过来。你的相伴,让我感觉到深宫之中,还有那么一丝温暖。而你为我生下诩儿,我大魏的太子,则让我对你感激不已!我要一生一世与你相守,此生只要你一个女人!”
元恪的话让她的思绪又飘飘荡荡回到了最初的相识,一路走来,仿佛如梦一般。
她真的要感慨,世事的变幻,有太多是她始料不及的……
此时,元恪又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很快,等这场风波过后,我会接你回宫!咱们从此再也不会分开了!”
仙真神色一变,有些惊慌地说:“可是高皇后,她不会放过我的!”
元恪敛起目光,沉声道:“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削弱高家的势力!”
仙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皇上,高家的势力扩张到这等地步,和您的扶植是分不开的!”
元恪的脸上也露出悔恨的表情,转头将目光投向佛堂之外的天空:“若不是咸阳王等人谋反,打乱了我原有的计划,我又怎么可能给高肇这样的机会。”
仙真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抛出藏在心底的话:“我知道由于前阵子咸阳王谋反之事,您对宗室极不信任,可是像清河王那样的人,却是对您忠心耿耿。这样的人,不该冷落!”
元恪回味着她的话,沉吟许久,意味深长地说:“你放心吧,我自会有安排!”
三
渐渐地,朝中的大臣们都发现朝堂上吹起了一股强劲的逆风,出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景象。
四月初六,清河王元怿被择为太子太傅,加封侍中金紫光禄大夫。
四月二十四,彭城王元勰的王妃李氏之妹被封为充容。
五月十二,江阳王元叉升为光禄卿,入内廷,掌宫殿门户。
相反的是,尚书令高肇的亲信,有十几员被外调离京,严重的,甚至遭到了罢黜。
入夜。
整座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就连华丽恢弘的中宫此刻也变得漆黑一片,一丝说不清是萧瑟还是神秘的感觉在空气里弥漫着。
高英一动不动地坐在灯下,如同雕塑,唯有一双深邃如夜的黑眸,透露着心里的暗潮翻涌。
就在这时,宫女香蓉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茶走了过来,奉到她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说:“娘娘,一个人坐了这么久,喝口茶吧,是蜀国刚进贡的蒙顶茶!”
高英起初没发现她,猛然被惊了一下,直起脊背,目光犀利地瞪着她道:“喝什么茶!我让你们去打探的事,打探清楚了吗?”
香蓉端茶的手微微一颤,有些怯弱地说:“皇上最近确实频繁出宫,但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就连平常最信任的刘公公……他也不让跟着!”
“古怪,真是太古怪了!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莫非宫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说到这里,高英顿了一下,涂满蔻丹的手用力揉搓着手里的丝帕,“胡贵嫔那儿,他最近还是常去吗?”
香蓉连忙答道:“去得少了。听说胡贵嫔自从生完太子后,身体一直虚弱,皇上让她在宫里好好静养呢!”
高英抬起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派人潜进去探听底细!”
香蓉低下头,委屈地说:“您也不是不知道,自从胡贵嫔死里逃生之后,皇上就派御林军把整座天禧宫团团护住,进出都要仔细盘查,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只怕连只苍蝇想飞进去都难!”
“一群废物!”高英怒不可遏地怒吼起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留你们何用?!如果香绡还在的话……”
说到这里,她只觉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第161节:一笑春光无寄愁(5)
她狠狠揪住衣领,脸色泛成青紫。
如果香绡还在的话……还在的话……
一定能够帮她想到主意,对付那个女人!只要有香绡在身边,她什么也不用操心。
可如今,皇上频频出宫,不知去向何处;胡贵嫔虽在天禧宫静养,却像消失了一样,谁也没再见过她;而高氏一族的势力,却在一天天被削弱。相反的,宗室却死灰复燃,突然兴旺起来。这种种的诡异,种种的危机,谁来帮她化解?突然之间,她的心空荡荡的,感觉到一阵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一个恭敬的声音自外边幽幽送了进来:“启禀娘娘,高丽调香师宋真罗求见!”
高英的眼底当即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想也不想就说:“传!”
不多时,就见一名年轻的男子不卑不亢地走进殿来,他身穿一袭雪白的大袖衫,虽是异族人,却有着安静秀美的面孔,飘逸的身形,仿佛是来自江南的白衣秀士。鲜红的唇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如丝线一般,悠远、绵长,在高英的耳边轻轻飘过:“微臣宋真罗,给皇后娘娘请安!”
他俯下身,面向高英略施一礼,风中立刻漫过一阵沁人心脾的奇香。
笑意染上了高英的眉梢,她静静地望着他,前一刻无尽的烦恼仿佛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宫女们似乎也早习惯了这一场面,没等高英招呼,就识趣地纷纷退至殿外,将寝殿的大门紧紧合上。
见四下无人,宋真罗走上前,抱起了高英,吻,柔柔地落在她的唇上。
“几日不见,想我了吗?”说话间,衣带已被松开,高英雪白的酥胸半敞在他面前。
“我还以为你和他一样,也把我给忘了呢!”高英回给他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玉臂也迎合地绕过他的颈。
“怎么会呢!他能忘得了你,我却不能……”伴随着低沉魅惑的声音,高英身上的绛纱金缕裙已经悄然滑落在地,窗外的月光静静照着她妖娆的身体,朦胧中泛着银白色透明的光泽,让人不由得屏息。
宋真罗吻了下去,喃喃说道:“只不过皇上这几天总传我去西昭殿,说身子疲乏,让我给他调几剂提神醒脑的香,上回献给他的龙涎香他很喜欢,说只要一闻,便心情开朗……”
高英倾身倒进他的怀中,笑着说:“如今你在他面前这么得宠,也不枉我叔父当初费尽心机把你从高丽弄进宫!”
宋真罗眯起了双眼,神情迷离:“若不是高大人赏识栽培,我一个小小的贱民,一辈子也见不到大魏这般繁华盛世,更见不到你,我国色天香的皇后!”
“那你更应该好好感谢我咯!”高英的唇角飞起一抹妩媚的弧度。
宋真罗会意地一笑,修长的手指熟练地解开高英的内衫,紧搂着她,朝身后的床榻,沉沉地栽倒下去……
伴随着令人耳赤心跳的娇喘呻吟,只有墙角摇动的红烛静静燃烧到天明。
大约五更天的时候,宋真罗披衣起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由后门出了中宫,进了御花园的小道。
此刻,整座皇宫刚刚从黑暗中苏醒,朝霞的红光正在空气里缓缓蔓延,一抹红色映到他的脸颊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轮廓,难描难绘,无法形容。
或许是心情大好,他随手拈下一朵蔷薇,放到鼻尖轻轻一嗅,然后充满自信地自言自语道:“若是用五月的蔷薇花,混合天竺的佛手柑、末罗山的伊兰,再配以上好的麝香、琥珀、茴香子,就能提炼出六和香,香气清新宜人,宁神镇静,一闻便有宁静深远之感,最适合送给皇上。每当政务繁忙的时候,如果燃上一炉,便能很快消除焦躁,安然入梦……”
说着,他又迈开轻步,缓缓朝西昭殿而去。
哪知刚刚要上殿门前的台阶时,突然见前方一阵异常,许多宫人和医官来往穿梭于殿门内外,一个个神色慌张。
他一见这番情景,就知道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
正好这个时候,总管太监刘腾也急匆匆地从殿里走了出来,像是怀着什么心事,要往宫外去,他趁机闪现在他面前,十分恭敬地唤了声:“刘公公!”
第162节:一笑春光无寄愁(6)
刘腾定睛一看,见是他,脚步也随即放慢下来,同样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宋真罗轻轻一扬他优雅的唇角,试探地问:“今天是出了什么事?皇上没上朝吗?”
刘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没上朝,一早起来,突然吐了一大口血,御医来了,说是操劳过度,肝脾受损,正开固气养元的药呢!我这边正打算去通报皇后娘娘!”
宋真罗不由得一怔,一时间静默不语,仿佛想起了什么……
片刻,刘腾发现了他的异状,不由得问了句:“宋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宋真罗立刻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刘公公,您这边正忙,不如这样,让我代您去通报皇后娘娘?”
刘腾心中微异,却也知道他的背景,更知他在皇后那里受宠,也就没有反对,只是作揖道:“那就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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