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十五岁的胡仙真,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了皇宫。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次进宫,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和很多人的命运。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这次进宫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摆脱那片血一般鲜红的高高宫墙。
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无声地转动。
第12节:宫闱深深深几许(1)
第二章 宫闱深深深几许
一
正是夕阳浓郁的时候。
皇宫朱雀门前昭显着皇家威严及骄傲的御道被铺天盖地的霞光笼罩上一层绯色。
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飞驰在大道中央,车轮滚滚地朝禁宫深处移动着。
车内的空间很大,仙真坐在软榻上,袅娜的身子随着车身轻轻晃动,又是一番别样风情。当马车将要穿过朱雀门的那一刻,她终于没能抑制住少女本能的好奇,悄悄掀开侧窗的纱帘,向外瞥了一眼。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双眼立刻被面前气势恢弘的建筑震撼住了。
延绵不尽的御道仅仅是它的开始。
金碧辉煌的宫门即便仰起头也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夕阳的红光透过绵延伸展的霞云照在远处宫殿的琉璃瓦上,闪耀着彩虹般炫目的光芒。这皇宫是何等气派!
她就像任何一个曾经掠过这条大道的女孩子那样,心潮起伏得几乎无法呼吸。
同时,她也深深领悟到历朝历代,无数聪慧美艳的女子,前赴后继,宁可舍去亲情、自由也要扑进宫门的原因。尽管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条笔直的大道最终将停在哪里,可是却分明感到某种力量在召唤着她向前走去。
伴随着她起伏的心潮,马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万寿堂前。
这是由于皇后生前所居的万寿宫改建而成的佛堂,紧邻着皇上的寝宫西昭殿,包围在数十丈高的朱红宫墙之内,拥有大小房屋八十九间,其中前殿二十八间,供奉着释迦牟尼、西方三圣等佛像;绛云殿十八间,为女官们的休息之所。
传旨太监将仙真领至这里,将她交给这里管事的女官,二品女侍中苏容,然后就匆匆回西昭殿复命去了。
仙真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没有人影,安静得可怕,不禁问道:“不是说此次入宫一共有二十名女子吗?怎么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们还没有到。”苏容淡淡地微笑着回答。
然而这抹微笑却使仙真心头一窒,皇上的诏书,难道不是同时发往各家的吗?
“胡尚书既然已经来了,我就先领你去寝房安歇吧。”苏容又是悠然一笑,转身领着她朝绛云殿最南端的一个房间走去。
大约走了百步距离。
苏容停下来,伸手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小巧精致的宫室,床前、窗前都垂挂着金丝纱幔,南窗下的红檀榻上放着累丝镶红石熏炉,与它相对的位置安放着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床上铺着光滑的罗衾,绣的是白鹭红荷图,绣工精湛,不透针迹,让人觉得图中的白鹭仿佛随时可能飞出被面。
第13节:宫闱深深深几许(2)
随后,苏容又从身边拨了个名唤珠莲的小宫女来侍奉仙真,再简单嘱咐了几句,也就返回主殿去了。
一切都要等明日二十名新人聚齐后再说。
苏容走后,刚结识的主仆二人便随意闲聊起来,仙真端详着珠莲,见她眉清目秀,谈吐也很得体,心里就生了亲近之意,笑着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
珠莲低头答道:“是刚进宫时,管事女官给取的。”
仙真回味了一番,说:“莲者,本为圣洁之物,佛家更以莲喻佛,然而配上这‘珠’字,虽华丽,却未免俗艳了些。我看,就由我来帮你改个字吧!”
珠莲立刻回答:“奴婢现在已经是尚书大人身边的人了,全凭尚书大人做主!”
仙真思索了一番,望向她道:“那好,我就把‘珠’字改成‘青’字,从此,便叫你青莲吧!”
青莲顿时赞道:“这名字真是清雅,尚书大人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奴婢谢大人赐名!”
仙真轻轻笑了笑,又从随身的物件中挑了块于阗碧玉佩,很大方地赏给了她。
青莲捧着这上好的赏赐,自然是喜上眉梢,千恩万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见一队宫人推门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但混浊的眼睛里却隐隐透着光芒,而且他的宫服比之前上仙真家传旨的那位更加鲜亮,还绣着金丝蟒纹,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
不大的寝房顷刻间被一种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待仙真与青莲起身见礼之后,头顶立刻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声音:“传皇上口谕,宣胡尚书到西昭殿面圣。”
皇上传诏?仙真听得此话,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怎么都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被召见,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二
浓郁的檀香混合着烈酒的气味弥漫在西昭殿里。
仙真伏跪在光洁的楠木地面上,正对着前方层层帷幔里的那张红檀龙榻,和龙榻上半张脸沉浸在阴影里的人。
“你就是刚入宫的胡尚书吗?”头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是。”她略带拘谨地回答道。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慵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缓缓地,缓缓地将头仰起,带着一点不安与好奇,眼睛顺着视线一点点地上移,然后,和前方龙榻上的那张脸构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刹那间,目光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不同寻常的神色。
薄雾一般的纱幔笼罩在他们之间,也在他的脸上洒上一层皎月般的光,棱角分明的轮廓因而显得更加华美,华美到四周昏暗的殿堂,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仙真生平从未见过这么俊朗的男人,尽管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元氏一族拥有着鲜卑人中最纯正的血统和恰似天神的面孔,可是只有亲眼见到,才会相信,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对皇族的恭维。
他不仅英俊,而且浑身散发着尊贵气质,混合着酒后微醺的迷离眼神,更令他在顾盼之间,多了一种邪气的诱惑。雪色的生绢单衣微微敞开,隐约可见胸口鲜卑皇族男子所特有的白皙肌肤。
作为一个初见皇帝的少女,仙真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甚至有种将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她不知自己为何心跳加速。
她明明悟了佛经,知道娑婆世界不过是梦幻泡影,再完美的肉身都只是一副皮囊,会萎缩、老死、腐烂……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无法控制,无法控制这种心潮澎湃的情绪。
而龙榻上的皇帝元恪,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她桃花般娇艳的绝美面容,和她身上色泽淡雅的暗花白棉裙,还有云鬓上那支娇小精致的蝴蝶钗。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那双和于皇后、静凡法师一样颜色的眼睛。虽然之前他已听说过关于这位蓝眸女子的美丽传闻,可也只有亲眼见到,才能切身感受到这份深深的震撼。
“你的眼睛……”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腔调,甚至带着一丝尖锐的颤音。
第14节:宫闱深深深几许(3)
仙真被这异样的惊呼声给吓了一跳,又慌忙伏到了地上。
“你的眼睛怎么竟会是蓝色的?”皇上的声音越发沙哑深沉,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回皇上,因为我的曾祖母是胡人,她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所以……”仙真的声音也在轻轻颤抖着。
“好,起来吧。”皇上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宽容。
仙真缓缓站起身,静立到一侧。
皇上的目光依然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朕听说,你进宫之前名气不小,还被人称为洛阳城第一美人?”
仙真脸一红,慌忙应道:“那些都是市坊间的流言,拿奴婢取乐的,皇上不必当真。”
“会饮酒吗?”皇上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不经意地抛出一句。
仙真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摇头回答:“不会。”
“那你会些什么?”皇上啜着酒问。
仙真静默半晌,居然很是大胆地反问了句:“皇上希望奴婢会什么?”
皇上定住了酒杯,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
“唱曲如何?”
仙真犹豫着答道:“奴婢才艺虽浅,倒也能唱上几句。只是如今正逢皇后娘娘大丧期间,歌舞弹唱怕是……”
哪知没等她说完,皇上已经挥袖打断了她的话:“不妨事,内侍官,去取琴来!”
仙真忙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只请皇上借奴婢榻几上的酒杯一用。”
皇上的嘴角弯了弯:“酒杯伴唱?这倒有趣。来,就到朕身边来唱吧。”
立刻就有太监上前撩开纱幔,让出一条通道。
仙真轻移莲步,慢慢来到榻前,也不敢坐,只是拿起三个酒杯,倒扣过来,再伸手拿起一根竹筷,就这样敲打起来,居然也能敲出流水一般的声音。
而后,她朱唇微启,轻轻地,柔柔地,自喉咙深处送出如天籁一般的歌声: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如原玉般未经任何雕琢的嗓音,在最质朴的敲击声中,宛若天籁从天上徐徐飘来,像是最舒展的风那样掠过大殿,也吹开了皇上眉间的一缕愁绪。
他静静地听着,起初是愉悦的享受,可是随着曲调深入婉转,思维却渐渐陷入混乱,记得皇后生前,最钟爱的也是这首曲子,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弹着琵琶轻轻唱给他听,她的声音也似这般温柔动情,能够一直唱进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能够吟唱出这般纯净音色的嗓子,心底必定也要有足够纯净的力量支撑,就像他的皇后,虽然称不上惊艳之美,但是贤惠内敛的气质却颇耐人寻味,眼睛里冰雪般的纯净,可以影响她爱的人一生的岁月。
元恪相信,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会渐渐忘记她的容貌,但是她那双纯净得能让人忘却忧烦的眼睛,却会一直在他的记忆深处缭绕。
也是她的存在,让他相信,这寂寞后宫并非冷血之地,还是有着几缕温暖的。
可如今,连这最后一缕温暖都已烟消云散。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仙真百转千回的歌声依然唱着,就如同皇后曾经说过的话那样在他耳畔回荡。
“皇上,您的西昭殿与中宫虽然只隔着几道宫墙,可是臣妾每当想起皇上的时候,就如同曲子里唱的那样,远隔他乡,辗转不得相见……”
如今,确是不得相见,不是他乡,而是阴阳两隔……
想到这里,他的手突然一阵透凉,就像手中盛满烈酒的酒杯这样凉。
仙真哪里知道一首曲子竟引出皇上这么多心思,她已经完全融入词曲的意境中,思绪飘飞得很远,没承想,刚唱到一半,一阵强烈的压迫感突然向她袭来,下一秒,自己已经被皇上压在榻上。而且,在发出惊呼之前,对方的吻已经吞噬了她所有的声音。
这是一个霸道的吻,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她的下唇,湿滑的舌尖趁机一路探索下去,没有温柔,没有怜惜,仿佛只是为了证明什么而进行的占有。
第15节:宫闱深深深几许(4)
仙真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心拼命狂跳着,仿佛随时可能从她的胸口里跳出来一样,想要抵抗,慌乱中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随着皇上的吻慢慢下滑,双手熟练而略带挑逗地掠过她的雪肌,她越发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寒意,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难道皇上今夜召见,就是为了……
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挣扎。
可是这点挣扎对元恪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身为鲜卑族的皇嗣,他们自幼习武,未成年时就已经练就了一副精壮体格,双臂如有神力,抓着仙真的手腕就像抓着一根苇秆,仙真根本半点也动弹不得。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吻。
皇上眯着狭长的眼眸,望着她,确切地说,是望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就如同一片无底的深湖,让他的心不停地往下沉,沉入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可是他不在乎,他宁愿被黑暗占据灵魂,也不愿守着空荡荡的躯壳,忍受着高处不胜寒的无边孤寂。
人人都说皇帝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可是,他究竟拥有着什么?除了先帝传给他的江山、沉重如山的政务,还有钩心斗角的后宫,他还剩下什么?
想到这里,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如孩童般无助地唤了声:“皇后……”
“皇上,我不是皇后,我是胡仙真,刚刚被你册封为女尚书的胡仙真!”
这句拖着哭腔的喊叫,伴随着撕扯衣服的声音,如闪电般劈在他的头顶,也让他突然回过神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是想在她身上找到皇后的影子?找到十年前,那个给予他一生失落和怨恨的影子?
不,她不是皇后,她也不是……
想到这,他立刻粗暴地推开她,下了榻,一把扯开纱幔,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深沉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上空:“更衣,摆驾天华宫。”
龙榻上。
仙真余惧未消,拢了拢被撕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蜷成一团,怔怔地望着皇上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个孤绝的背影,真的属于那个带给她第一次异样心跳的人吗?
惊疑的目光中,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三
天华宫,是地位仅次于皇后,位列三夫人之一的高贵嫔的寝宫。
圆月跃上枝头。
高高的宫墙外传来悠长的梆子声,“梆——梆——”二更天了。
位于内殿的浴房内,缥缈的水汽隔着金丝幔帐慢慢地升腾,升到最高处时,又绵软无力地散开化成淡淡的幽香,浸透房间内每一寸空间。
浴房最深处安放着一个大木桶,透过纱幔隐约可见露出桶口的一头柔软乌发,和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
桶边,一个身穿着淡粉色宫裙的身影正往桶里撒入香花,伴随着花瓣触及水面的微响,一个幽空的女声,像一卷慢慢撕裂的绸缎那样在水面荡开。
“你说他今晚单独召见了刚入宫的女官?”
撒花的手速度明显放慢下来。
“是的,娘娘。酉时进的西昭殿,这会儿恐怕还留在那里呢!说来也巧,今天上午,她的姑姑,瑶光寺的静凡法师也被皇上传诏,这姑姑才刚离开没多久,侄女也就进宫了!”
“那女人什么来历?”
“是武始侯胡国珍的千金,据说还是洛阳城第一美人。”
“我问的是那尼姑。”
“啊,是她啊……”撒花的宫女连忙说,“她曾经是艳冠洛阳的大美人,原本许配给御史中尉周大人的公子,没承想这女人克夫,还没等到大婚,夫君就得急病死了,她伤心欲绝之下,就去了瑶光寺出家,至今也有十来年了。除了偶尔进宫做些佛事,就只在寺中修行,背景挺单纯的。”
“单纯?如果真的单纯的话,她的亲侄女又是怎么进宫的?又怎么会在进宫第一晚,就被皇上点名传诏?”
此话一出,宫女香绡连忙低下头,伏跪在地。
“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大意了!”
“再给我去查,要细细地查,不许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顷刻间,透明的水珠从她凸凹有致的胴体上大颗大颗地滚落,在雪白的肌肤上绽放得如此绚丽、如此妩媚……
第16节:宫闱深深深几许(5)
也就在这时,另一名宫女从外边小跑进来,停步在纱幔前,喘着气说:“娘娘,西昭殿那边派人传过话来,皇上今晚临幸天华宫,此刻龙辇怕是已过了御花园!”
站在浴桶边的香绡,眼底立刻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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