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歌舞,把酒言欢。
突然,宴厅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众人刚觉得诧异,就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在众人的拦阻下不顾一切闯进大厅,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下,当场泣不成声。
几位王爷面面相觑,元禧更是低头仔细端详了一番,不禁脸色惊变:“巧姑娘,怎么是你?”
他知道这样的时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必定是出了大事!
一只白皙的玉手掀下斗篷,碧巧慢慢抬起眼,直视着元禧:“王爷还有心歌舞,只怕再过一阵子,听到的就不是这些艳曲,而是丧歌了!”
元禧的心骤然一跳,环顾左右,立刻驱散一切闲杂人等,只留下亲信的宗亲,然后一字一句地沉声问:“宫里出了什么事?”
碧巧自然是一番煽动的话,将元禧说得冷汗淋漓。
“您也知道,高贵嫔如此这般视贵妃娘娘为眼中钉,还不知道她身后站的是诸位王爷,是你们挡了高家一步登天的路……这个道理,相信诸位王爷也不是不懂!”
宴厅内沉默了。几道阴沉的目光在空气中微妙地交错着,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高英顺势上位,无疑会使高家的权势扩张到无法收拾的局面,以这对叔侄阴险狠辣的性情来看,必然会对素日的政敌斩草除根。作为朝中的死对头,他们绝对不愿看着这一幕发生。
第95节:困兽犹斗恨难平(3)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不可能立即对碧巧承诺什么,于是互相之间交换了一道心照不宣的眼神后,元禧第一个开腔道:“巧姑娘,事情我等都知道了,但关系重大,还要从长计议,就请你回去禀明贵妃娘娘,让她安心,只要能想出办法,咱们一定会全力相挺。”
这话钻进心急如焚的碧巧耳朵里,就成了一种推托之辞,她的手指用力攥紧成拳,急迫地喊道:“王爷,事件紧急,刻不容缓啊!请您务必力保贵妃娘娘……”
元禧点点头:“这些我自有分寸,不管怎样,都得等明天天亮再说。你先回宫,若是被天华宫的耳目知道了,反倒更不好!”
碧巧无话可说,她望了一眼窗外,发现夜色正在渐渐转淡,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宫,否则难保不会节外生枝。因此,她也只能拼尽全身气力,俯下身,深深地叩拜下去,语气充满恳切的无奈:“那就拜托诸位王爷了!”
碧巧走后,王府的气氛有了很大改变,元禧领着众人默默离开宴厅,进入书房。
这里位于王府的东北角,隐藏在嶙峋的假山之后,被一片翠竹虚掩着,平常很安静,最适合读书,然而,在深夜昏黄烛光的笼罩下,又是另外一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寂然。
咸阳王元禧坐在灯下,面对着近前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面孔,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荡得很远:“诸位觉得,眼下这个局面,到底该如何是好?司马贵妃,咱们保还是不保?”
久久的一阵沉默。
彭城王元勰的脸孔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显得阴沉:“我觉得万万不可!眼下皇上虽然降罪于她,却未波及旁人,咱们一旦有任何动作,可就彻底和她拴在一起,想甩都甩不掉了!”
“我就知道六哥一定会这么说!”元禧与他对望的眼神中深藏着一抹不屑,“您一向只求自保,可那毕竟是从前,咱们可以利用司马显姿制衡高英的时候。如今,司马显姿这块拦路石被搬开了,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高英登上后位!一旦她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咱们元氏宗族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你以为力保司马显姿就能阻止高贵嫔登上后位?皇上的意图很明显,他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就是要连根拔除她在后宫的势力,并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同时用这样的严惩警戒他人,咱们绝不能再执迷不悟!”元勰忧心忡忡地说。
元禧挑起了眉:“六哥的意思是,皇上是通过司马显姿之事在警戒我们?如果真是这样,皇上岂不是也将我等视作异己?若是高英再登上后位,岂不是更会联手对付咱们?难道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元勰刚要回他的话,却被一旁的北海王元详抢先一步嚷道:“我支持九哥!最近高肇这老家伙暗中勾结了好多大臣,甚至是京外的封疆大吏,上表说尽了咱们的坏话,搞不好皇上就是看到这些奏章才起了厌心!如果再不救司马显姿,下一个倒霉的肯定是我们自己!”
元禧也没接他的话,却转头望向坐在角落,一直一言不发的两位侄儿,元叉和元怿:“夜叉,小怿,你们怎么看?”
元叉随着他的唤声轻轻抬起头,目光复杂,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围绕着皇宫中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话题,他的心却盘桓在另一个名字之上。是的,只要任何人,提及任何与她相关的人和事,哪怕只沾着一点边,他都会无可抑制地想起她。
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朝中大事,元叉全听叔叔们的,叔叔们决定怎么做,侄儿自然跟从。”
元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望向仍然沉默的元怿:“小怿,你呢?”
元怿身穿银色宽袍,安静地坐在烛光的阴影里,可这阴影并没能使他修长的身形变得晦暗无光,反倒透出一股神秘优雅的气息。在元禧凝视的目光中,他不经意望了一眼眉头深锁的六叔元勰,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不置可否地淡笑起来,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一场密谈最终还是无果而终,诸位王爷决定明日早朝再见机行事。从咸阳王府走出来,他们个个心事重重,彭城王元勰落在最后,花白的眉毛纠结着,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一般。元怿走在他前面,似乎刻意放慢脚步,在等他跟上。
第96节:困兽犹斗恨难平(4)
直到彼此距离相近,周围的人也散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突然回身面向他,又是淡然一笑。
元勰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低调地将他请到自己的车上,沿着王府前的大街,缓缓行进着。
宽敞的车座内,一片安静,只听得见车外马蹄踏地的声音。
元勰惴惴不安地盯着面前的侄子,叹息一声道:“小怿,我有预感,咸阳王他们这次必将闯下大祸,连累整个宗室!”
元怿望了他一眼,声音沉静:“我明白六叔的心,在诸多王叔之中,也只有您最谨慎睿智,能够放眼全局!”
元勰更加忧虑地说:“我们身为皇族,在朝中的位置原本就是高处不胜寒,和皇上的关系更是微妙,稍有差池就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想当初,咸阳王想要插手后宫之事,我就一再反对。如今,司马显姿的下场还是不能使他醒悟。难道,非要等到自己也被卷入旋涡,死到临头才知道后悔吗?”
元怿停顿半晌,劝道:“六叔也不必过于担忧,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毕竟皇上只降罪于司马贵妃,却没动她身边任何人。咸阳王想要保她,也尚在犹豫。依我看,应该不会那么快动作。”
元勰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他:“小怿,在皇上与宗室之间,就数你最游刃有余,想要知道皇上此刻所想,应该也不是难事……”
“六叔不必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没等元勰说完,元怿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明天一早就进宫,探探皇兄的口风!”
自此,元勰露出今夜唯一的一抹笑容,心,似乎稍稍安定了下来。
隔了片刻,他伸手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轻声喃喃道:“六叔所做所想,全都是为了咱们元氏一族……”
此刻,在江阳王府,元叉缓缓地从马车上走下,进入大门,穿过前庭,一路来到后院。府中的家眷早已入睡,上上下下一片寂静,可是寝房里的灯依然亮着,隔窗可见一个婀娜的倩影,在屋里来回徘徊着。
元叉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绷得更紧,一双黑眸愈来愈阴冷,他不动声色地推门进去,扫视了一下寝房,看见王妃胡仙琴穿戴整齐地站在窗边,微红的烛光下,她明亮的眼睛里温情脉脉,樱红的嘴唇笑意如春,在白皙的脸庞上闪动着耀眼光芒。
这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
同时,也与另一张倾城面容有着诸多相似。
可是,这样的相似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元叉的胸口,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拥有的只是一件替代品。
“王爷,您回来了!”王妃第一眼看见夫君,就满脸惊喜地迎上来,想要替他脱去身上的披风。
元叉似乎早有准备,目光与身子同时一闪,避开王妃的手。
王妃微微一怔,似乎也习惯了,眼底虽然掠过一缕失望的神情,脸上却没有太多变化,又转身去茶桌边沏上一杯热茶。
“今晚又饮酒了吗?我为您备了醒酒茶。”
“不喝!那点酒又算得了什么!”元叉冷冷地拒绝。
“那我服侍您更衣。”王妃态度依然温柔。
“我还没想睡呢!”元叉白了她一眼。
王妃依然没往心里去,转头又对贴身侍女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就见她从外面端了一大盆的热水进来。
王妃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盆水,亲自端到元叉面前放下,语带关切地说:“您在外奔波了一天,一定乏了吧?泡泡脚会舒服许多的。”
元叉低头望向那盆水,又望了望面前的娇妻,沉默片刻,全身一刹那绷紧,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踢翻了脚盆:“都给我滚,本王今天烦着呢!”
王妃不由得愣了一下,脸上流过一阵痛感,眼眶也微微泛红。
元叉更加发作起来,盯着她怒吼道:“觉得委屈是吗?觉得委屈就快滚,少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
王妃终于忍不住,掩着面,泣不成声地跑出房间。
寝房里随之寂静下来。
被打翻的透明的温水,在光滑的地面慢慢扩散开来,冒着白色的水汽,像冷冬旷野里的冰河,迷迷蒙蒙的,冻着人的心。
第97节:困兽犹斗恨难平(5)
元叉望着水中的倒影,心底一阵喟叹。他并不想折磨这个无辜的女人,是她不该闯入这片不属于她的领地。这片领地,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此生唯一的主人,这中间的心酸无奈,有谁能够明白?
人们只说他在大婚之后就变了,变得冷漠、世故,无比殷勤地周旋于宗亲之间,迫切地想要亲近权力。殊不知,这全都是因为他隐藏在内心深深的欲望和仇恨!
他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个女人。
哪怕再大的权力,也只不过是接近她的一把钥匙而已。
三
次日,天气晴朗,大朵大朵的流云悠悠掠过皇宫之上蔚蓝的天空。
御花园的荷塘边杨柳依依,柔软的枝叶不时随风轻摆,元恪身穿常服,独自行走在水榭间,观赏着池中的游鱼。一池春水在碧空的映照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金鳞赤尾的鲤鱼在碧绿的荷叶下成群地嬉戏,与岸边的垂杨交相辉映,组成一道迷人的风景。
身后轻轻走来一个身影。
元恪没有回头,却能直唤出来者的名字:“小怿,你来了?”
元怿微微一顿,赶紧见礼:“清河王元怿给皇上请安!”
“平身吧。”元恪微微一笑,“过来跟朕一起看鱼,这可是南朝送来的锦鲤,咱们大魏难得一见的奇珍。”
元怿赶忙快步上前,来到水榭边,放眼望去,只见池塘里一片彩鳞翻飞,如同水中翻涌的万匹锦缎,鲜艳得令人窒息。
“这南朝的锦鲤果然名不虚传!”他忍不住叹道。
元恪又是一笑,淡淡地说:“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与朕一同在建康城,欣赏那华林苑里的锦鲤?”
华林苑,那可是南朝萧梁的皇家园林!
蓦地,元怿的视线定格,皇兄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使他的心骤然一跳,他转头望向元恪线条完美的侧脸,狭长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精光,那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皇上在想什么,回答的声音也是淡淡的:“皇上已有心南伐了吗?”
元恪自手中的锦袋里掏出一把鱼食,漫不经心地向清澈的池中抛去,眼见一圈圈的涟漪漾开,他不动声色地说:“这是父皇的遗志,也是朕毕生的誓愿!只是目前,以我大魏的实力,仍不足以南伐!”
元怿想了想,略感迷惑地说:“如今我朝兵强马壮,国库充裕,怎会不足以南伐呢?”
元恪轻轻一扬唇角道:“兵强马壮、国库充裕都只是表象,只要朝中的党派纷争一日不能平息,朕就一日不敢轻易挥师南下!”
聪明如元怿,当然知道皇上在说什么,他望着水中争相抢食的鲤鱼道:“党派纷争,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能巧妙斡旋,就能变不利为有利,以皇上的英明睿智,必能处置妥当!”
元恪没有正面回应,却将话锋一转,抛出一句惊人之语:“朕欲立高贵嫔为后,你觉得如何?”
元怿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尽管这个消息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可是,真正从皇上口中听到确凿无误的答案,他还是受到不小的震动。
“怎么不说话?”见他愣了许久,元恪催问了一句。
元怿回过神来,低头道:“这是皇上的家事,臣弟不便过问。”
元恪笑了:“怎么会是家事?对朕而言,这纯粹只是一件政事。”
他说得自信、轻松,且不以为然。
虽然高英是他的贵嫔娘娘和血缘相近的表妹,可是,在谈及她的时候,他的眼神同语气,与讨论朝中任何一位大臣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元怿望着他淡漠的黑眸,胸腔里泛起一阵说不明的意味:“皇上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平息朝中的党派纷争?”
元恪仍然没有回他的话,自顾自说道:“朕还打算封彭城王元勰为司空,咸阳王元禧为太尉……”
这席话更加令元怿感到震惊,司空、太尉,这可都是朝中执掌实权的高位,既然皇上有意让高贵嫔为后,难道这样的位置,不是留给同样是高氏一党,而且居于核心的高肇吗?
“皇上,臣弟不懂。”他的眼中闪过迷惑。
第98节:困兽犹斗恨难平(6)
元恪仿佛已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继续解释道:“知道朕为什么把司马显姿打入冷宫吗?不是因为她有野心,也不是因为她对太子图谋不轨,而是因为朕不能把后冠和朝政大权统统送进一个人的手里。”
元怿皱起眉头,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皇上的意思是……”
“论治国之道,朕欣赏六叔元勰的谨细,也欣赏九叔的果敢,而且他们又都是宗室,自然比外戚更加值得信任。可是,倘若我册封他们所支持的司马显姿为后,再将朝政大权交到他们手里,就给得太多了。”说着,他低头望向池塘。
突然,哗啦一声,几尾锦鲤自碧绿的荷叶下猛地跃出水面,搅得原本平静的水面水花四溅。
“就像这池中之物,我愿意供它最好的鱼食和御花园里最大的池塘,任它尽情嬉戏,可是却容不得它跃出这池塘,因为池塘之外的,不是我想要给它的世界。它一旦越界,可就再也回不去了。同样的道理,放到高英身上也是一样。这么一说,你明白了吗?”
元怿被轻轻一点拨,豁然开朗。原来,皇上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平衡两派势力,让它们彼此牵制抗衡,自己坐收渔利,以便蓄积实力,实现他更大的政治抱负。
“臣弟明白了。”他轻轻地说。
元恪满意地点点头:“小怿,你虽年轻,却是我最信任的弟弟,将来也是要担当大任的,此次我将一并加封你为侍中,你要跟在六叔和九叔身边多学习他们的经验,辅佐朕一统天下!”
元怿立刻庄重地跪下:“臣弟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元恪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又说:“朕方才对你说的话,都是兄弟之间的私语,在诏告天下之前,切不可外传!”
元怿承诺得掷地有声:“臣弟一定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