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真点点头,其他什么也没说。
元恪望着她安静的表情,渐渐地,也忆起昨晚的事,想起她在龙辇里,一直紧紧拥着自己,想起昨晚在床前,她一遍遍地用热毛巾为自己敷脸,还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吹凉醒酒汤……
顷刻间,心里便流过一阵暖流:“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何劳你亲自动手?”
被这么一问,仙真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应对。说实话,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彻夜守在他的床前,尽心竭力地照顾他。一直以来,她对他最深的情感,难道不是只有一个“恨”字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字渐渐地从他们之间淡化了呢?难道,全是因为他昨晚说的那句话?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错愕的情绪,而不过短短一刹那,就被面前的元恪尽收眼底,瞬间,他的脸上也出现片刻的失神,但很快,随着仙真投来注视的目光,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常。
“你一夜没睡,一定也疲乏得很,就在朕的寝宫休息吧!”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略显凌乱的长发。
哪知仙真反应剧烈,一下瞪圆了眼睛:“在这休息?”
元恪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对,就在朕的龙床上。一会儿,等朕下朝,就接你去一个地方!”
仙真的表情更加惊愕,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从没听说过,有哪个妃子能上皇上的龙床。西昭殿的龙床,历来是皇帝独自休息静养的地方。
她马上深深地叩拜下去:“臣妾不敢!”
元恪仿佛已经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唇角轻轻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声音却甚是威严:“朕说什么,你照办就是,难道想抗旨吗?”
说完,元恪就起身让内侍们为他更衣,穿戴好了之后,就照例上朝去了。临行之前,他还不忘交代左右,一定要好好服侍仙真上床休息。
圣命已下,那些内侍当然照办。因此,元恪走了之后,也不管仙真乐不乐意,他们硬是替她宽衣,然后扶上床,掖好被子,再把床帐放下,拉紧,简直是把人困在了里面。
可是这会儿,仙真纵然躺在床上,又哪里睡得着呢?
这里到处充斥着他的气味……
被褥间,还残留着一片余温。
她的心,不由得飞呀飞,飞到初见时,也是在这座宫殿里的情景。
第69节:春意阑珊暗潮涌(9)
那个时候,她觉得他是她一生当中遇见过的最俊朗的男人。
比太阳还要光芒万丈。
四
不知过了多久。
宫门外,一声尖细的“皇上下朝”的通报,把仙真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睛,才刚从床上坐起身,元恪已经快步来到床边,从朝堂带下来的冰冷眸子在望见她的那一刻有了温度,声音柔软得如同飘落的花瓣:“朕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到底有没有听话好好休息?”
仙真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隔了很久,她却还是摇摇头道:“臣妾实在是睡不着。”
哪知元恪不仅没有半点动怒,反倒朗朗地笑了起来:“朕就喜欢你的诚实。若是换成其他女人,必定又要感恩戴德地说上一大篇话,让人听着心烦。”
仙真心底又是一震,没料到皇上会这样说。
元恪又望着她,一脸微笑道:“我让人拿点燕窝粥来给你喝,喝完了,我就带你出去。”
“皇上打算带臣妾去哪?”仙真不禁问道。
元恪顿了一下,笑容泛得更开:“去了你就知道了。”
日头渐渐升高,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宏伟气派的宫殿。
仙真在元恪的命令下好不容易才喝完一大碗的燕窝粥,随他走出了西昭殿的大门,元恪说地方不远,就在西昭殿后面,所以也没让人备车,两人就这样携手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慢慢地走过去。
春日的庭园,满树满地皆是繁花,微风一吹,便有零星的花瓣飘落到肩上,带着迷离的香气。仙真一边走着,一边注视着前方重叠的影子,那是她和皇上的影子,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们竟能这样无拘无束地在宫里漫步。
和煦的阳光下,她觉得心暖暖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隐藏在庭院之后的一座金色宫殿。
正门上方的金漆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平安宫,隔得远远的就能看见。
初次来到这里的仙真对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心里也更加疑惑皇上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不过这“平安宫”的名号,倒是令她觉得心安,甚至在潜意识里,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就在此时,一队宫人匆匆从正门里奔出来,在他们面前排成一排,扑身在地大声道:“奴婢等给皇上请安,给娘娘请安!”
元恪扫了她们一眼,淡淡地挥手道:“平身吧!”
那些宫人立刻谢恩起身,退到一旁。
“昌儿在哪?”元恪一边迈向大门一边问。
“回皇上,太子殿下正在后花园呢!”人群里响起一名妇人的声音。
太子?仙真冷不防被惊了一下。
她吃惊地望着元恪:“这里难道是东宫?”
元恪点头微笑:“嗯,我今天就要带你来认识一下这宫里最大的‘魔头’!”
说着,他又转头望向刚才说话的那名妇人。
“太子在后花园做什么呢?”
“回皇上,太子在后花园种花呢!”妇人赶紧答道。
“种花?”元恪不由得停下脚步,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这野小子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等雅兴?”
“回皇上,时间不长,大概也就是三五天前的事。”
听到这话,仙真的脚步也微微顿了一下,心里似乎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位即将见面的太子,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
在印象中,她只知道他是于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深受皇上喜爱。
一行人来到后花园,远远地便听到一阵欢笑声,似乎并不只有太子一人,这就连元恪都感到有些诧异了,加快脚步凑近一看,才发现是高贵嫔高英。
她挽起宽大的袖管,正陪着元昌一同在花圃里种花,虽然织锦的裙摆全被泥土给溅得污迹斑斑,可是两人却玩得十分开心,不停咯咯地笑着。
看到这幅景象,元恪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变得更加耀眼。
“你们倒是知道寻开心……”
听到这话,高英回身愣了一下,仿佛那一刻才刚刚发现站在身后的元恪,慌忙下拜道:“臣妾拜见皇上!”
第70节:春意阑珊暗潮涌(10)
一旁的元昌也紧跟着下跪给他父皇请安。
元恪挥挥手让他们平身,单看脸上的神情也知他心情不错。
高英望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缓步上前,上下打量着他身边的仙真,突然露出一抹极温柔的眼神,执着她的手说:“哟!这位就是皇上新册封的充华娘娘吧,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美若天仙!”
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向元恪。
此时,就连太子元昌也一蹦一跳地跑到仙真面前,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指着仙真一声惊呼道:“原来,你是父皇的妃子!”
与他照面的那一瞬间,仙真眼底也浮起一丝诧异的神色:“原来是你啊——”
元昌脸色微微一变,仿佛生怕她顺着话再说下去,竟一把伸出小手,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拖到一旁。
“喂!小鬼,你不要这么粗鲁好不好啊?”仙真既无奈又好笑地望着他,嘴上称呼也没改。
元昌吭哧了半天,压低嗓门小声说道:“那天那件事情,不要告诉父皇,就当成是我们俩的秘密好不好?”
“秘密?”仙真的表情顿了一下。
元昌面带窘色地点了点头:“是啊!不要告诉父皇我在御花园做的那件事,不然他又要打我屁股了!”
仙真忍不住暗暗一笑:“原来你这小鬼是有胆子做,没有胆子承认啊!”
元昌低下了头:“我也是心情不好才会做那样的事啊!而且,自从你上回告诉我,花草也有生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欺侮它们了,我现在还学着种花呢!我一定会种出好多好多漂亮的花来弥补的!”
听到这句话,仙真心里觉得无比欣慰,表面上却还故意装出为难的表情来逗他:“那我考虑考虑吧……”
元昌一听,更急了,非软磨硬泡逼到她同意为止,竟像只小猫似的不停在她腿边蹭,边蹭边碎碎念道:“不要告诉父皇嘛,不要告诉父皇嘛……”
“怕了你了!”仙真也笑了起来,“那你往后可要说到做到,好好对待花草。”
元昌一听,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接着便用力地点了点头:“嗯,那你以后有空,也常来这里陪我种花啊!贵嫔娘娘就常过来陪着我玩,她还送我好多花种呢,种都种不完。”
“贵嫔娘娘……”听到这里,仙真不由得回过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高英,只见她也不经意地冲着自己笑,那笑,就如同吹开桃李的春风一般令人心舒,配着一身浓淡适宜的碧纱宫裙,将她的美刻画得淋漓尽致。
她,应该也是位温柔贤惠的女人吧!仙真心里暗暗地想着,也向她投去了一抹轻柔的微笑。
没多久,两人装作若无其事似的回到元恪身边,随口编了套说辞来应对他,元恪明知这其中必有故事,却也没有深究,只是望着他们辛苦粉饰的表情,暗自发笑。
就在这时,高英却找了个借口,打算抽身离去。
“建德这几日身体不好,总是哭闹,臣妾出宫这么久了,想回去看看她。”
建德公主是高英唯一的女儿,刚满两岁,提及这个理由,元恪当然不会反对,只是略显惋惜地说:“原想留大家一起在东宫用顿午膳,不想你竟要走……”
说着,顿了一顿,又说:“但既然是建德身体有恙,你就尽管回去照顾吧,若再不好,就派人来告诉我,我亲自去天华宫看她。”
“多谢皇上。”
高英叩头谢恩之余,也不忘与元昌和仙真私下里低语了几句,方方面面照顾得周全,这才转身离开。
通往宫门的路上,她袅袅婷婷地走着,浑身散发着一位皇妃所能拥有的全部高贵与端庄。可就在跨出宫门的一刹那,她脸上微笑的神情却突然换成一种男子般的冷酷,对着身后的贴身侍女香绡道:“派人传话到尚书省,让高大人即刻到天华宫来见我,越快越好!”
虽未指名道姓,可香绡心里明白她要找的一定是她叔父高肇,于是二话不说,匆匆便往尚书省去了。
五
一个时辰之后,天华宫密殿。
虽是白天,这里却暗得点起了灯烛,屋外明媚的阳光被厚重的木窗完全阻挡,就连时间仿佛也被封锁在这间禁闭的密殿里,如同隔绝了光明和氧气的深海。
第71节:春意阑珊暗潮涌(11)
长榻上,高英换了身便服,不动声色地品着茶。在她面前,站着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微微佝偻着背,但眼睛却是晶亮着,透出令人心悸的光芒。此人正是她的叔叔高肇,也是这朝中高氏一派的党首。
“叔父请坐。”高英注视着茶盏里漂浮的碧叶,头也没抬一下地说。
“老臣不敢。”高肇依然恭谨地立于一侧。
“那侄女便长话短说……”说到这儿,高英顿了一下,唇角浮起一丝异样的笑容,“请叔父和您手下的那些人,别再费尽心机向皇上那头递立后的奏章了!”
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高肇抬起头,诧异地望着高英:“娘娘何出此言呢!咱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吗?”
高英对着清茶中的倒影,露出嘲讽的笑意:“等什么机会?是等我的机会,还是等您的机会?是等我执掌六宫的机会,还是等您把持朝政的机会?”
高肇感觉到她话中的锋芒,却付诸一笑道:“有什么区别吗?这个朝廷,本来就应该是咱们高家的,就连皇上身上,都流着一半高家的血!”
高英轻哼了一声:“可是,皇上未必想让皇后身上也流着高家的血。”
高肇一愣,上前半步道:“娘娘是不是遇上劲敌了?”
高英反问道:“叔父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高肇不动声色地回答:“听说后宫新来了一位洛阳城的绝世美人,很得皇上宠爱啊!”
高英看似不经意地,缓缓地转头望向他:“怎么,叔父身在外廷,竟也听说了她的名号?”
高肇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却突然笑道:“娘娘应该也知道昨日江阳王府的大婚吧?”
高英点点头:“不正是江阳王世子与那个女人妹妹的婚事嘛。”
高肇的唇角浮起一丝诡秘的笑容:“这场婚事,皇上没带任何嫔妃,独自一人现身,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高英心底一震,但也知道高肇往下必有话说,因此静静地一言不发,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高肇压低声音缓缓道:“据老臣亲眼所见,皇上没带任何嫔妃,却带了一名绝色的小太监,面孔很生,老臣在西昭殿从未见过,可那张脸,却比一般女人还要漂亮百倍……”
“你是说……”高英惊讶道。
高肇这才抛出心底深藏的话:“其实,就算娘娘今天不传诏老臣,老臣也打算到天华宫来见您!这个女人,确实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否则咱们家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都要毁于一旦!”
高英轻轻笑了起来:“叔父与我的想法果然默契。如今,皇上望着那女人的眼神,简直与当初望着于皇后的是一模一样。更何况,她还有和于皇后一样的蓝眸。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于熙瑶借尸还魂又回来了。”
高肇望着她,原本就已幽深的眼睛变得更加深不可测:“娘娘请放心,不管是一个于皇后,还是十个于皇后,都不可能成为您登上后位的绊脚石!要对付那个女人,也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高英露出轻蔑的神情说:“当然!这种仗着脸蛋得势的花瓶我哪会放在眼里?只是,如今我不想用对付宫中一般女人的方法对付她,毕竟她眼下受宠,前阵子又刚出了于皇后那样的事,各处都有提防,下手的风险太大……”
高肇发出试探的声音:“娘娘的意思是……”
高英一字一句道:“暗暗集中咱们所有的力量,上表推她做皇后,上得越多越好!”
高肇暗暗一惊:“什么,推她做皇后?”
高英确定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个时候,咱们越是毁她,却只能让皇上越护着她,越爱惜她。偏偏是把她捧上了天,把她捧出后宫,扔进外廷这摊浑水里,才有可能把她淹死。就算淹不死,也要溅她一身泥!”
“娘娘的意思,老臣明白了。”高肇露出一脸佩服的神情,“皇上历来最喜欢心思纯善的女子,又历来多疑,若是一位刚进宫的充华娘娘也与外廷有了牵扯,只怕他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宠着她了。”
高英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最好再找到她父亲胡国珍身边的人,让皇上以为,一切都是胡家的意思。”
“这个尽管放心,老臣知道该怎么做。”高肇飞快地回答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弥漫在彼此之间,似乎是血亲之间独有的某种默契。
高英满意地端起茶盏,在品茗之际,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笑容。
第72节:何须浅碧深红色(1)
第七章 何须浅碧深红色
一
几天以后。
广阔的天空蓝得一片清明,阳光直直地倾泻下来,将满园的花木镀上一层金边,美得就像用金粉描成的一样,又透过叶缝洒在地上,于是,连灰暗的泥地也变得耀眼起来。
仙真缓步在园子里走着,她的周身也笼罩着无数闪烁不定的金光,伴随着她轻盈飘逸的步态,缓缓游移在望不到尽头的春光之中。
青莲也默默跟随在她身后,表情显得十分宁静。
走着走着,仙真突然停下脚步,将异样的目光抛向院墙边一株粗壮的桃树,那上面花团锦簇,几乎压弯了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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