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介心中又急又气,好容易昨儿个让嫚香说服了林旋儿,东西都收拾好了,人马也都备好了,谁想他竟在六老爷屋里睡了一宿,却也无奈,心里头只想大不了明儿个晚上再说,少不得盘算让嫚香再去做说客。
小厮打水盥洗,南辰用青盐漱了口,换上衣裳,正要出门,只见婉月急急忙忙跑过来,见了他也不及行礼,先就开口道:“三爷,老太太找您呢!快去,想是有急事,三奶奶也在。”
南辰心中十分不悦,便是一夜不归又如何?他又不是逛窑子去了,犯得着一大早儿就到老太太跟前告状去,心里头虽不悦,但脚上也没停下,直往金禧苑来。
老远便听到里头传来笑声,婆子们见她来了,忙掀开帘子让他进去,老太太正用早饭,林旋儿穿着一件青色的褙子,头上挽着坠马髻,只簪着一根玉钗,整个人不甚打扮,却格外楚楚动人,他看了一眼,便跪下请安。
老太太便问他:“昨儿个晚上怎么样?”
他张口便道:“吃多了两杯。”
一言既出,屋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笑了,林旋儿又气又好笑,生怕他说错了话,便忙上前对老太太道:“三爷历来如此,早起就出去练功了,今儿个早上什么时候起的我也不知道,睡得沉了些。”
南辰颦眉看着她。
老太太笑着对宁大娘道:“将你们方才拿来的那个劳什子拿出去扔了。”说罢便板起脸来,用力一拍桌子,对林旋儿喝道:“旋丫头!你好大的胆子!过门不过几天,竟敢骗我!”
宁大娘听了,便往里头拿出一尺白绫,果然递给身边的小丫头子让扔掉,南辰定睛一看,只见那白绫上头又鸡蛋大小一片血迹,登时明白了,只回头看着林旋儿。
林旋儿低头不语,他便上前道:“老太太息怒。”
“你跪到一边儿去!这里头也有你的事儿,等我打完了她再打你!”老太太对他说罢,又回头看着林旋儿道:“旋丫头,是谁让你这样骗我的?”
林旋儿忙抬起头来看着她,轻声道:“是我骗了老太太,要打要罚都领了。”
老太太便向前挪了两步,轻声道:“你知道我不让他出去是为谁么?”
林旋儿不假思索地道:“为我。”
“你们瞧瞧,这不听明白的一个丫头,做什么就跟油糊住了心儿一样!他昨儿个晚上明明一夜都睡在六老爷屋里,你还帮他说谎!你好歹不分,如今我若是打你,你可有话说。”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用力拍着桌子。
林旋儿便忙磕头道:“是我的错,老太太仔细气坏了身子,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再无别的话说。”
老太太便对身后的婆子道:“那板子来打她几十板子。”
那些婆子哪里有敢动的,都忙上前来说情。
南辰此刻也急了,忙上前道:“若打她,不如打我,横竖她也是为了帮我,也不知是谁在她跟前饶舌,看她瘦成那个样儿,哪里就经得住一顿板子。”
说着便护在林旋儿前头。
老太太这两日留着他,也着实心焦外头的事情,虽是想让他出去,却又放不下那个面儿,偏偏他又倔得紧,今日有了这事,自己也好就坡下驴,又看他们小两口儿相互维护,心里头倒也宽松不少,因叹道:“罢了,你今儿个就出去吧!她也是真心待你好,你也真心爱护她,倒是我一个老太太成了不得好的人!”
说罢又看着林旋儿,嗔怪道:“这丫头着实傻得厉害,饶这么着了,你还帮着他!”
宁大娘见都过了,便忙过来将他们二人扶起来,又拉着林旋儿忙问道:“快让我瞧瞧,你这是割破了哪里弄得那些个血渍?”
南辰听了,双眉皱在一处。
林旋儿忙笑道:“不过是些鸡血。”
众人听了,都笑。
一时夫妻二人辞别了老太太,一路走回渡云轩,林旋儿在前头,南辰跟在后头,也不说话儿,回到屋里,只见白露众人将他的行装俱已打扮妥当,看到他们回来,便忙上前拉住林旋儿问道:“如何了,老太太相信了么?今儿个早上那些婆子们拿到那白绫,高兴得过年似的。”
林旋儿也不答她这个,只轻笑道:“东西都备好了么?”
白露忙答:“都妥当了。”
她便对身后的南辰道:“三爷,那包袱里都是你的东西,想你外头也有,所以备得少,知道你不喜欢新衣裳,收拾的都是你以前用的。”话音刚落,英介打外头进来,忙道:“老太太打发人来让咱们准备出发。”
南辰因想着今日之事,着实有些对不住她,只想和他说两句话,却不想先有白露,如今又冒出英介来,便板着一张脸对英介道:“既这么,不去准备到这里来做什么?”
英介看了看白露,白露冲他点点头,他伸手便提起桌上两个包袱笑道:“昨儿个晚上就都备好了,大家都在外头候着了,立马儿就走。”
婉月赶着里头拿出一个皮囊子来,满头是汗地递给林旋儿。
她笑着递给南辰,只道:“我看你这些日子有些燥,夜里也睡不安稳,这是一幅安神汤,今儿个早上赶着熬出来的,带上路上喝吧!”
这是他第一次接住她递过来的东西,有些不习惯地道:“嗯。”
林旋儿见了,心头算是有些许安慰,便迈步往前头送他来。
南辰心里头着实觉着对不住她,当着那么些个人的面儿又不好说话,只拿着那个皮囊,低了头往外头走,果然万事俱备,众人都牵马在门外候着。
林旋儿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轻声对她道:“我今儿个去了,十八就能回来。”
说罢也不看林旋儿,扭身便走,翻身上马,一径去了。
林旋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知道他心里对今早的事不安,想来他倒也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又想,他对芊芊从未变过,可知也不是个滥情之人,心中倒生出几分欣赏来。
见他走了,也轻松不少,迈步便往安仁轩去。
身后的白露忙上前问:“可是要抓药?”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渡云轩往后才是她的家,便不由得笑了。
回到屋里,命人将南辰后头院子里的兵器全收入房中,又命人打扫了一遍,自己就坐在炕头上做针线,丰蝉打外头进来,一见了她手头上的针线,便拿过来看了半天,忙点头笑道:“天下间竟又奶奶这样人,生得那样好,做出来的针线也和您一样儿的,真是人见人爱。”
白露忙让座,她道:“看我,光顾着看奶奶的针线,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老太太让我来请奶奶过去一趟。”
林旋儿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穿了鞋,跟她一路去。
来至老太太屋里,只见老太太和宁大娘正说笑,便拉她过来,少不得又为早上的事儿数落了她一遍,她含笑立在地上,也不答话,由得两人说。
老太太看她身上穿着虽是后来才赶制的新衣,便对双蝉道:“告诉你二奶奶,带着白露去库房里头,凡是看得顺眼儿的料子,都拿出来给三奶奶裁衣裳。”
林旋儿便忙道:“这可使不得!”
老太太笑道:“我说使得就使得,如何使不得?”
林旋儿便笑道:“老太太这不是故意要害我么!我屋子里头那么些个衣裳还穿不了呢!如今您又这么赏我,外头的人若看见了,只当我故意在老太太跟前穿得不入流,存心贪图那些东西。再说,咱们园子里头虽富庶,但我住了这么些日子,眼见的也没有谁穿得花枝招展,如今倒要让我破这个例,成了出头的鸟儿,可是害我不是?”
老太太听得抿嘴儿笑,对宁大娘道:“你悄悄这伶牙俐齿的,我不过说她一句,可怜她穿得那样儿,她倒说出那么一大篇歪理来。”
宁大娘忙笑道:“三奶奶也不是个需要打扮才出挑的,我看着这样就好,比谁都好看呢!”
“你倒比我还疼她些!”老太太笑叹道,摇摇手:“罢了。”一时又道:“今儿个找你来,真有两件事儿要交代你。”
林旋儿忙点头应是。
老太太便笑道:“头一件,这个从今儿个起就交给你了。”说罢便从柜子中拿出一副对牌来:“让轩儿媳妇帮着你,先前都是我的事儿,如今有了你,都是你的事儿了,大事小事你自己斟酌着办吧!横竖我只和这些老姊妹们吃酒说笑就完了,再别来烦我了。”
林旋儿愣住了,当家?真没这么想过,她如何能办到?
见她还在发愣,只见宁大娘从桌上拿起那牌子,一把赛到她手里,笑道:“理她呢!有什么不明白,一样过来问她。”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75。唯才
175。唯才
林旋儿虽接了对牌,但心里头着实着急,自己能做大夫,能做个屋里的女人帮扶南辰,却从未想过还能当家,便忙摇头道:“旋儿怕无法担此重任,老太太还是另觅人选吧!古人常说,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老太太若在外头设个医馆我经营,倒有些法子,这当家还是算了吧!”
老太太便笑道:“不妨事,还有我呢!轩儿媳妇儿也一旁帮着,错不了,而且上次你同我说的咱们园子里头的三大弊病,我瞧着倒也似模似样。”
林旋儿羞红了一张脸,忙道:“那不过是信口胡诌的,老太太见笑了。”
老太太便道:“你尽管放手去办,万事还有我在后头,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头晕眼也花了,等于个废人似的,辛苦了那么些年,我如今就只等着享你和辰儿福了。”
林旋儿听了,也不好再推辞,老太太又命人将园子里头管事的一二十执事婆子前来,一一与林旋儿介绍了,那头惜文又过来,一一向她介绍园子里头的事,这些婆子们原都认得林旋儿,几乎都找过她看病,因也十分信服。
众人陪着在园子里头走了一趟,林旋儿心下便暗暗寻思,如今老太太既把园子里头的事都交给自己办,也须得要尽心竭力方不辜负老家人一片心,这园子里头谁不知道南辰与芊芊情投意合,偏偏自己就是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又看南辰对自己爱理不搭,这些日子园子里头婆子媳妇、丫头小厮之间多少也有些闲话,婉月和白露悄悄说过,被她听到了,原本也无伤大雅,但如今既要管事,这头一遭,便要树立威信,余下的事方好办了。
这要立威,便是要得罪人。
这园子里头但凡能够在主子面前执事的,自身儿有些本事自不必提,谁不是与老太太大大小小有些远近亲疏的关系,倘或事情办得不够漂亮,众人因惧怕这些关系,也不敢多言,因故事情便放下了。
众人簇拥着她走了一道儿,坐在湖心亭中歇歇脚,众人都知道这事当家的三奶奶,因而不敢怠慢,一时上来端茶递水,一时上来捶腿捏肩,一时又上来递送果品,十分殷勤,林旋儿倒不惯这些,便笑对众人道:“各位妈妈,嫂子不必如此,这园子是咱们大家伙儿的家,还得托赖各位扶持,都是长辈,快别折我的福。”
众人见她十分谦逊,又尊重大家,都觉着脸上有光,因此较之先前又稍稍放开了一些,也同她说些闲话。
林旋儿见众人都放松了一些,心内又想,这要改,又不能扫了这些人的老脸,便是要换掉差事,也须得使个巧劲儿,又低头想了想,于是问惜文道:“二嫂子,先前我一路走过来,见园子里头四处种花、种果树,那些花儿都衰败了,果子也都堆在树下头,怪可惜的。”
惜文便笑道:“那些果子和花儿原不是咱们的用度,咱们吃的戴的,都专门在一个小院儿里头栽种,水果儿也打外头产地买了来的,这园子里头也只图个好看,奴才们有时摘上两个,戴上两朵,倒是太多了,也用不了那么些个,就都坏在那里了,这园子里头原有花匠,都清理着呢,只是近来忙池子里头清淤泥去了,不得闲才这样,妹妹瞧着不受用,我让他先来收拾了这个便是。”
林旋儿便轻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说与二嫂听听。”
惜文便坐下来看着她。
她点头道:“这园子里这样的花、果多了去,单凭花匠们也不暇,那些东西也平白糟蹋了,不如就找上几个妥当人,这花果只要熟透了,给各房中丫头婆子们送定例过去,其余自便,拿出园子,到外头庄子上去变卖了,也能叫她们剩几个体己钱,辛苦劳作一年,这里头只需将园子里头拾掇整齐了便是,旁的一概不必,年例嘛,也可视收成定夺,好了时多添几个,不好时便减几个,只一条,凡是包了这园子里头的果品,就不能只顾着那些个能挣钱的,其余花草也得顾得周全。”
众人听了,心里都暗暗盘算。
一个姓赵的婆子想了想,便上前道:“三奶奶,我愿照顾碧螺盘前头一大片儿的牡丹花,我原先家里便是做胭脂的,那花儿都是上好的,做出胭脂来也是极好的。”
林旋儿听了,点头笑道:“如此便好,有妈妈做胭脂,咱们给丫头们的胭脂就不必外头买去,自是从妈妈这里买来便是。”
那婆子喜欢了,忙点头道:“谢谢奶奶。”
一旁惜文便笑道:“妹妹真是个聪明人,这个都能想到!咱们正愁,这园子里头的买办都是大男人,谁又不用这个胭脂水粉儿的,钱花出去了东西还只不好呢!想来也是,总不能让他们拿着那些个胭脂往自己脸上搽,试用一番才买不是?这如今每人头上一月五钱银子的,他们买了来,好用也罢,不好用也罢,都得实受着,现在她老婆子说了做这个,就让她做去,倘或不好用了,咱们还能找她去!”
说得众人都笑了。
一时又有人上来说要照管这块儿,照管那块儿的,都十分喜欢。
这些人都出来照管各块儿花园,便空出了几个原本执事的位子,众人便又荐人,你说你的人好,我说我的人好,争得面红耳赤。
惜文便在林旋儿耳边悄悄儿地道:“瞧瞧,这些个老婆子平日里都垂眉顺目的,这一说起切身利益,就都跟要吃人似的,她们说的那几个人,倒也都是平日里咱们看着过得去的,可却也都是那样儿,这里都是些老嬷嬷,比咱们来的时间还长些,又不好得罪,这可难办了。”
林旋儿想了一想,便对众人道:“各位妈妈,我听着都好,不妨这样,这几个位子都暂时先空着,今儿个晚上让小丫头们通知各房各处,明儿个辰时三刻,一并到前头堂前去,凡是有能办这事儿的,都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一说,大家都瞧瞧谁说得更好,凡是选出来了,试用一月,若办不了,还另选,各位妈妈看如何?”
众人听这法子也还公道,都点头。
林旋儿又道:“从今而后,回事的时辰都定明白了,若有急事,一应即时来回,其余皆在辰时到我屋子里头来,我还得把话都说在前头,我只看帖子,不听口述,有事写明了,有账目也写明白了,我看过帖子,便再发落,倘或各位妈妈们不学着写帖子,可就连我的面儿都见不着了。”
众人都只嘀咕了一道,都四散了。
一时林旋儿在园子里头掀起了一阵狂风骤浪,有拍手叫好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很是不满的,众说纷纭,宁大娘将事情都说给老太太听,她便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她!倒有些小聪明!”也有几个老婆子过来在老太太面前说话的,她只不发话,那些人也无法,只得回去。
第二日一早,底下果然黑压压站满了人,先办的是总管家里各处房舍中器皿、杯盏之人,那原管的老婆子照管了刘老爷园子里头的笋子、青竹,这费事的活儿便无暇顾及了,但那些不能出头之人看着也倒是美差儿,手底下一二十个媳妇子,又有一月五两银子的月例,因传了林旋儿的话出去,众人都可以上来争取,但毕竟这是头一遭儿,也都不知是真是假,虽都兴怀希望,但却也不敢造次,都只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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