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勃然大怒,除了太医,自然没有能够责备之人,便开口责问。
这其中一名太医有些见识,正想启奏,只见魏纪使了个眼色。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58。流云
158。流云
往青美人居所出来,魏纪便悄悄儿地将那太医拉到一边,轻声问道:“先前你想向皇上禀告何事?”
那太医见问,便也不隐瞒,便道:“先前只觉奇怪,那美人屋子里头悬着的明明是一块儿龙涎香,何以我却闻道一股子麝香的味道?这两种东西同会被人当做香料,且味道极为相近,但还是又细微差别,属下在入宫前家常年售卖这两种香料,因分得清楚,先前听得皇上责难,只想那小主是否误食了麝香当做龙涎香,自然导致堕胎下红,只怕是用量多了些才闹得一尸两命,如今倒要谢谢魏大人提示与我,若然不是,只怕下官已经无端端做了炮灰了!”
魏纪摇头叹道:“这宫闱倾轧历来不是咱们外臣能够涉入其中的,那位小主进来十分得宠,想皇上三宫六院,何人不想置她于死地?倘或先前那话一出,只怕事情非但不能够就晚完了,必定是要没玩没了!”
那太医千恩万谢方去了,魏纪长叹一声,又出了这样纰漏,想必皇上必然质疑太医院,自己还得想出对策,一面被问得哑口无言,幸亏方才这个太医虽耿直些,但还算是精明,不过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皇上痛失爱妃,将魏纪亲自宣召进入御书房,责问一番,幸得魏纪早已想好推辞,倒也回答得天衣无缝,虽逃过一劫,但皇上似乎对他诸多不满。
这往御书房出来,方敢长叹一声,冷冷一笑。
魏纪祸事接二连三,对于魏书谣来说,却有一件是好的,林珍儿一走,他便放牛吃草,便是彻夜不归也无人管他,自然喜欢,只可惜离了宁德一行人,孤零零意兴阑珊,魏家大部分家产没了,但满福堂还在。
林旋儿头疼的头一件东西,便是那五百万两黄金的归宿,五百万两,要全都送到里头去,未免太过招摇,恐泄露大事,若不送进去,也实在无安全的地方可以存放,宁大娘便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来处理便罢了!”
果然不出三日,那些金锞子全都不见了踪影,这平白无故地人间蒸发让林旋儿十分吃惊,便忙追问,直到这时,林旋儿才知道,园子里在外头的生意可不止那些年头各庄子上进贡之物,那全国最大一家能够通兑的四海钱庄也是自家生意,宁大娘不过将那些金锞子交予他们,或熔了,或四散出去,或存下了,立马便隐匿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头宁大娘得了空便问她,打算如何对付云夫人?
云夫人,这个想起来便觉着心痛如绞的名字,她确实早有想法。
什么是最好的复仇,莫过于让他们失去最心爱的东西,失去所有希望,换言之,她杀的不是人,而是希望,爱财的让他金银散尽,爱功名的让他青云路断开。
人活着若没有了希望,只如同行尸走肉,了无生趣。
魏纪爱财,云夫人爱功名。
至于魏书谣和雪薇,不过只是两枚小小的棋子,魏书谣还未等她动手就已经溃不成军,雪薇至今还在那个家里头受尽折磨。
下一步,林敖。
镇国将军,世袭二品,从未领过一天兵打过一次仗的将军,军中无人敬服,人前都称呼他为将军,人后不过说他二世祖,托赖祖荫混日子的废物罢了。
似这等人其实不动也罢,但为抱万无一失,还是先料理了才妥当。
林敖为人小心谨慎,不过有一大弱点,好色。
没费多少工夫,那林敖便堕入圈套,终日有家不回,家人只当前方战事紧急,他在公门里头当差也不查,他在自家前头街上置办了一个园子,将那个粉头儿放在屋里,又找了十数个人服侍,又讨好那粉头儿,都只吩咐叫奶奶,旁的一概不许叫,又打家里头搬了自己体己的一千两银子交与这粉头儿打理,小日子倒也滋润。
那粉头儿原本就是胡同里头十分有名的狐媚子,一手好功夫,直让这林敖乐不思蜀。
这头见林敖入套,那头宁德便使人去官府上告,林敖抢占**,这痞子不是好缠的货色,除了告状,还到处嚷嚷,弄得人尽皆知。
云夫人气得什么似的,只命人将他拿了来,又出钱出力,打发人到官府将事情了结了,谁想不到三日,他又混上那女子,弄得玉姗天天儿在家里头哭鼻子,云夫人把心一横,便又拿出钱来到处疏通,给他派了个阵前巡查的差事,虽冒着风险上前线去了,但好歹将那女子和他分开来了,又命人找来那痞子,给他几十两银子,又将林敖置办那宅子房契与了他,或是一处凑合过日子,或是重新娶个老婆,只让他别再嚷嚷。
林敖虽依依不舍,但因是上头派下来的差事,也不得不去,才忍痛离京,打点了东西去了。
一时家中只剩下林齐一个男丁,却也不大管事,终日只想着撰稿写文章,俗事皆不大理会。
云夫人心中也不甚安稳,这头珍儿的事情还为解决,林敖又闹出那样的乱子来,只得将他打发出去,他这一走,朵儿的亲事自然又耽搁下了,唯有找来城中的官媒,许了好些个银两,请代为无色,终无合适人选。
话说林珍儿在家里头呆了大半月有余,那魏家上下竟无一人过来传话,心中也不免慌了起来,每日就站在门口望着。
云夫人见巧儿在宫中半红不紫,林齐去了翰林院,林敖前线上去了,林铭虽在家,一样好事不做,吃喝嫖赌,游手好闲,样样事情俱不顺心,便约同惠姨娘两个,一同往碧云寺中来,请惠济大师做了一场法事,好消灾解难。
话说惠济大师是个有心人,她因见过林旋儿,心中明白她尚在人间,又想到云夫人对柳姨娘母子行径,虽不大喜欢,但也不得不为她做法,只心中常怀不安之心,总觉自己为五斗米儿折腰,便只打发弟子们做法念经,自己则称病卧在禅房之中。
云夫人心中不悦,本想打发了她,但又想到近来家中状况,她又是个出家之人,恐不能惊扰,便也就罢了。
林旋儿站在自己父亲的衣冠冢边,亲眼望着云夫人入去碧云寺,心中万千愤恨涌上心头,白露悄悄地对她道:“咱们回去吧!”
她长叹一声,对着衣冠冢叩了三个头,才慢慢从山上下来。
两人一行走,一行说话儿,冷不丁从外头草丛中冒出一个人来,豁地一声就扑过来抱住林旋儿的腿,哭道:“大爷,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这是个年轻妇人,披头散发,如此寒冷天气,身上竟只穿着一件单衣,林旋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才小声道:“别着急,有话慢慢儿说。”
那妇人千恩万谢,在白露搀扶之下,勉强站起来,林旋儿定睛一看,此不是别人,正是雪薇。
林旋儿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仿佛千把万钢刀刺入一般。
雪薇忙将自己的衣袖掀开,雪白的玉臂上有两个黑紫色的小孔儿,只看了一眼,她便知道那是毒蛇咬伤的,再看雪薇,呼吸孱弱,已有些麻痹之态,倘或她拔腿就走,不过一二个时辰,她就会毒发身亡,此处离城足有五里,若是跑上两步,血液狂流,毒气更快攻心,死得更快。
白露见林旋儿想得出神,便轻轻地推了她一下,才轻声问道:“先生可是在愁咱们没有随身带药?”
林旋儿冷冷地瞥了一眼雪薇,这个熟悉的面孔,永远不会消失在自己脑海中,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在竹林中埋葬自己,如今自己却并不打算就让她这样死去。
思及此处,林旋儿便从怀中掏出小瓶子,用刀子划开她的伤口,用火折子烧了里头,盖在伤口上,少顷,黑血流出。
她便又往林子里头找些药草,嚼碎了敷在她伤口之上,雪薇感激不尽,忙要跪下。
林旋儿一把扶住她,冷冷地道:“不用谢我。”
说罢带着白露转身就走,白露只觉奇怪,便问她:“今日可是不大好,为何这样对待病人?”
林旋儿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她的确不用谢我,终有一日,她会后悔今日没死成的!”
白露打了个冷战,半晌才小声道:“姑娘,你最近瞧着让人胆寒,倒像是换了人似的。”
林旋儿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如山高如海深的仇恨面前,她承认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点时候,她自己甚至觉得,自己跟云夫人很像,未达目的同样那么不择手段。
这也许便是南辰曾经劝她的,在仇恨里很容易迷失,不知道自己是谁。
可是,她不能放弃,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掌握之中,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
两人一路走下山来,刚到家门口,便看到紫菱急匆匆地打里头跑出来,和林旋儿撞了一个满怀,见了她两个,忙笑道:“姑娘,你大伯子来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59。骗徒
159。骗徒
林旋儿只觉好笑,这丫头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她哪里来的什么大伯子?
正寻思,后头白露也笑了,便在她耳边小声道:“许是大爷来了。”
可不是么!林旋儿进去,只见他正一身行装那里吃茶。
见到陆荣泽,是这几日她最高兴的事情,于是便忙上前问好,又问他怎么会来,又问他有没有被人瞧见。
此刻的陆荣泽见她的样子,说不出的喜欢,以往看她只怕人误会,如今心中早知道她是个姑娘,心花怒放,心里头只认定了她便是自己将来要娶的人,只是众人都在,不便说明,又看她如此关心自己,想到以往种种件件,由不得笑出来。
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便皱眉对身后的白露道:“怎么这样天穿这么一点儿你也不说说他,若是冻着了怎么办?”
白露笑道:“才刚上山去还穿着一件斗篷呢!路上碰到一个受伤的女人,她就脱下来给人家了!那斗篷还是老太太赏的呢!我看她给的时候倒是爽快,仔细老太太问她,看她如何交代?”
林旋儿无暇理会这个,她心里头也没多想陆荣泽的心思,只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便忙问:“是不是老太太让你捎话给我?“
陆荣泽听了,摇头笑道:“浙江府修缮河堤的事情出了点儿纰漏,皇上让我过去瞧瞧,得有个一二月不能回来,今儿个晚上就出发,过来和你说一声儿,只担心你来着,我若在便随你做什么,我若不在,三弟不便出手相助,你得好自为之。”
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轻笑道:“倘或有急事不及等我回来,拿着这个玉佩去找刑部右侍郎曾昊,我已同他打过招呼,若然有事,万死不辞。”
林旋儿便轻笑道:“谢大哥费心,我这里的事情不出一二月也该完了,都已经算计好了的,想必也用不着这个。”
陆荣泽本想拉她的手,但又看到白露和奶娘都在屋里,便只将玉佩放在她前头桌上,才道:“收着吧!以防万一。”
林旋儿便将玉佩交给白露,命她收起来,又让奶娘出去烧火做饭,陆荣泽直笑不语,待人都出去了,他便站起来,柔声道:“你坐着吧!我有话跟你说。”
林旋儿只道他还要交代什么,便笑着摇头道:“大哥近来年纪大了,怎么如此唠叨?”
陆荣泽点头笑了笑,也罢!如今便是对她说了自己的心意,这一去便是一二月,中间又不得回来,又牵肠挂肚,闹得两个人都不好受,这不是白白受些煎熬么?等回来了,这头跟她一说,那里头再回明了老太太,想必是没有不喜欢的,到时候趁热打铁就能成亲岂不好?
想到这里,他便将要出口的话儿又咽回去,只道:“你便是嫌我唠叨也要说,以后再出去,见了人家老肉病残,万不可糟践自己去救人!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
林旋儿并不放在心上,只一面点头,一面将柜子打开往里头翻东西。
一个做好的扇套子拿出来,陆荣泽只觉从心里甜出来,正欲伸手过去拿,却见她往里头拿出两个小瓶子来,轻声道:“大哥带些药去吧!这是莲花清瘟丸,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吃两丸便大好,这个是薄荷软膏,这一路上蚊虫叮咬,擦一擦。”
陆荣泽结果小瓶子,见她又将扇套儿等物收回柜子里头,只觉心中一阵失落,口中便试探道:“这是哪家姑娘送给你的扇套儿?”
林旋儿低头瞥了一眼,便笑道:“这是紫菱帮外头人家做的针黹,隔两天要交给人家的,怕放在她自己屋里里头弄丢了,就托白露收着,你若是喜欢,拿去便是了,让她再重做一个!这丫头心灵手巧的,想不到力气那么大,做这个精细活儿倒也还成!”
说罢便将扇套儿往里头拿出来,递给陆荣泽。
陆荣泽叹了一声,心里只想,这又不是你做的,我要来做什么!于是只将药收起来,并不伸手去接扇套儿,点头道:“我不大带那个。”说罢起身要走。
林旋儿忙拦他问道:“在这里吃了饭再去罢!她们这会儿想必都备下了。”
他便笑道:“不了,严尚书在摆酒替我饯行,怎么都得去的!”说罢又爱怜地瞧了一眼林旋儿,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林旋儿送至门口,却见一顶雇来的小轿,几个面生的轿夫,云岩并没跟着,他钻入轿中去了。
林旋儿见他走了,才转回头来,正瞧见奶娘提着食盒过去摆饭,忙跟她说陆荣泽已经走了,她只叹了一声道:“大爷要出门子也会过来关照你一声儿,怎么就不见三爷常过来瞧瞧你,我说你是在做什么?成日家这正经的姑娘打扮也不做,还是这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拖着,难怪三爷不过来,好旋儿,你听我说,这年轻夫妻最经不起别,这一别就淡了,他外头事忙不得过来瞧你,你就过去瞧他去!”
瞧他去?
便是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在哪里办事也不知道,上哪里瞧去!
林旋儿只笑着将她打发了,一时回到屋里,却见白露愁眉不展地坐在那里,便问她收好了没有,她点头,然后又说:“我这两天老是觉着胸口堵得慌,就不安生,你瞧,大爷也送这东西过来,别是有什么事儿不好告诉咱们呢!姑娘你好好想想。”
林旋儿将手放在火盆上,冲她笑了笑:“杞人忧天。”
吃罢饭,天空中竟然忽然下起雪来了,初如柳絮,洋洋洒洒,渐渐便似鹅毛一般下个不住,一转眼便将世界变成一片白色,林旋儿坐在暖阁里看书,白露正煮茶,只听到外头一个小厮跑进来道:“小爷快去瞧瞧,门口来了个女人,跪在那里就不肯走,奶娘正劝呢!问她哪里疼也不说,来做什么也不说,只要找你来的。身上还披着你的斗篷。”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林旋儿懒懒地伸了个腰,闭上眼睛,对白露道:“你出去瞧瞧,打发她走就是了,我乏了,要歇了。”
一是白露回来了,笑道:“人家上门来谢恩呢!我跟她说我们小爷睡下了,她便要还你这斗篷,这不,我拿回来了。”
说着便斗篷一整,却见打里头滚出一个香袋儿来,上头绣着鸳鸯戏水,手工精细,针脚均匀,一看便是雪薇的手工。
她冷笑了一声。
白露捡起来瞧了一瞧,扑哧一声笑道:“你真个是人见人爱的哥儿呢!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就想以身相许了!这不,信物都送来了。”
林旋儿还未及说话,只听到外头脚步声,又有大旺女人和奶娘两个说话的声音,往这边来了,白露忙起身去迎,林旋儿也穿鞋下炕,迎至门口。
紫菱执着拂尘给大旺女人扫雪,又接过她身上的斗篷去烘干。
大旺女人进门便看着林旋儿笑道:“先生进来可好?”
林旋儿让她坐了,便笑道:“嫂子事忙,想必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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