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行闯过垂花门,在另一个小院中直奔东厢去,云岩一路嘴不停,用手指着那些东西一一说给林旋儿听,这是石缸,用来积水的,那是罗汉松,这是香樟。
林旋儿走马观花看了一遍,进入客院东厢房中,一应摆设十分雅致,墙上便是一副狂草,书的真是李白的《将进酒》,对面一副《骏马图》,笔法自然潇洒,泼墨大胆,前头一张炕,炕上小炕桌,摆着茗具茶碗。
她刚坐下,早有几个媳妇儿送了床褥铺垫过来,撤了炕桌,将床褥铺好。
云岩便坐在脚凳上笑道:“先生今儿个晚上我就在这服侍你吧!白露姐姐也没跟着来,你晚上要吃茶起夜也不方便,我服侍大爷惯了,说句不害臊的话,倒也比那些粗枝大叶的小丫头子们细心些,先前我出来的时候,大爷说让我来服侍你一夜,等明儿个挑个可心的丫头服侍你我再回去!”
林旋儿听了,忙推辞道:“我好生生的一个人,自己能照顾自己,大爷才需要人照顾呢!你快回去吧!好生看着,若有什么,马上到这里来叫我。”
云岩听了,倒也不推脱,只点了点头。
林旋儿放下心来,才问:“对了!那么多人都来了,为何不见三爷?他不也在都中么?”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19。暗愫
119。暗愫
“嘢!”云岩听了,慌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眼,才又走回来,瞪大了一双眼睛,小声道:“先生牢记!以后凡是在外头,千万不要提起大爷和三爷的关系,大爷是大爷,三爷是三爷!他们互不相干,即便在街上遇到也不会互相说话的!不然可是要坏了大事的!”
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林旋儿便笑道:“坏了什么大事?”
“反正是顶重要的事,横竖你只要记住就行!千万别闯祸了!”云岩一本正经地对林旋儿说罢,才又道:“先生您放心,到时候大爷自己会告诉你的!”
对于这种遮遮掩掩的神秘莫测,林旋儿早习以为常,便是问了也不会有结果,因而也不提了。
云岩走后,林旋儿洗漱了一回,和衣躺下,心中难平,看样子,自己是低估了里头整个园子里的人,她们可不是一般的土财主,光看大爷这样的排场,便知不是普通人,更何况宝贝疙瘩三爷?心中却愈发兴奋起来,似这样人家,要想对付一个云夫人,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自己距离大仇得报又近了一步,便是激动万分,愈发兴奋起来,虽累些,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云夫人不可一世,自以为可以操控所有人的人生,表面上看,都是在为林家着想,其真正目的,不过是想要掩盖其自私自利、利欲熏心、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人品罢了。
俗话说,狡兔三窟,如今倘或能够借助陆荣泽的力量,堵住云夫人的三个窟窿,她还能往哪里逃?
越想越兴奋,索性从炕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月明星稀,偶尔一两声蟋蟀鸣,映衬得黑夜更加寂寥,小院中收拾得妥妥当当,却空无一人,那个大石缸中漂浮这两朵紫色的睡莲,还有一轮明月,一阵清风吹过,倒有一丝凉意。
与其这样躺着,不如月下散散步。
林旋儿起身沿着游廊走了一圈,四处静谧,走了不知多久,方从陆荣泽门前经过,只见里头烛火仍亮着,又见一人身影在桌前坐着,叹息不绝。
林旋儿皱了皱眉,轻轻推门进去,只见陆荣泽坐在桌案前头,提笔写字,后头云岩靠着柱子睡着了,床前小丫头正拄着下巴打瞌睡。
听到门响,他猛一抬头,看到是林旋儿,心中便升起阵阵暖意,原是林旋儿睡不着起来随便走走,信步来到他门口,听到里头叹气便进来看看,在陆荣泽心中却以为,这是她在担心自己的病,夜里也不放心,要亲自过来。
便忙笑着站起来道:“夜里风凉,有事我会让云岩过去请你的,何苦跑了来,要是冻坏了怎么办?”
林旋儿见他桌上放着一张写过字的纸,心中只想,果然是才子,夜间睡不安稳也起来写诗消遣,因笑道:“大爷的这一律可否借我看看!”
他将纸奉上才道:“不过随手写了两笔。”
林旋儿低头看了,纸上少有的漂亮行书,写着这样的诗句。
入夜苦倦极,
浊酒家万里。
寒窗悬明镜,
家书无从寄。
林旋儿轻笑着将他诗笺放回桌上,点头道:“大爷既是想家了,等过两日大好了,就回去一趟不妨的!”
陆荣泽听了,苦笑道:“玄弟说的是,只是重任在肩,我卸不去,推不掉,偶尔能够回去看一看,已经是抽出来的空隙了!”
林旋儿只当他说的是自己朝廷中的事情,点头道:“那倒是,从来都是忠孝两难全,既入朝为官,想必贵尊慈也定然明白,此刻有儿不如无。”
陆荣泽听了,便忙解释道:“我母亲早在我六岁那年就过世了,是老太太一直将我和二弟当做亲生骨肉一般,送我们念书,教我们做人,在我们心中,她就和我们的亲生母亲是一样的。想起我们四个小时候一块儿玩的时候,真觉得太好了,可是如今,我和三弟在外头这样咫尺天涯,不能常常回去相聚一回,便是二弟也疏远了许多,倒是看着芊芊和三弟好,心里也宽慰些。”说罢,叹了一声才又笑道:“是我牢骚满腹了!让玄弟见笑了。”
林旋儿见他诗中有“苦倦极”三个字,便料想他对如今这样的生活厌倦,又听他谈起过去无限怀念,便道:“我也有一律,写出来请大爷指教!”
“你也喜欢写诗么?”陆荣泽来了兴致,忙将自己的诗笺挪开,又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坐下写吧!”
林旋儿看了看他,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律,才刚写罢,他便迫不及待地拿过去朗声念了起来:
凯风寒泉泪难干,
莫言磨砺只不堪。
长风破浪挂云帆,
哪怕人生行路难?
一律念罢,心下已然明白,这是林旋儿在劝解、鼓励自己,一时间又是感激又是喜悦,只将那诗笺津津攥在手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起身道:“你是病人,心情愉快才好,若是这样多愁善感,便是我能够炼出仙丹来,也治不好你的病!”
他忙点头笑道:“枉我自诩为潇洒狂放之人,今日看来,竟然不及玄弟一半,真真可笑了!”
林旋儿和他又说了几句闲话,看着他躺会床上,自己才关上门出来,他硬是叫醒了云岩送她回房。
回房路上,云岩一直在打瞌睡,话也不及说,路也不及看,只险些摔倒廊下去了,这个送自己回去的人,反倒让她担心了一回,又悄悄跟在他后头,见了他安全回到陆荣泽房中,自己这又才放心折回屋子里去躺下,想是一来鼓励也做自励,二来也因为复仇有望,心情竟大好起来,倒头便睡着了。
“先生!先生!”
林旋儿缓缓睁开眼睛,依旧困倦难当,只见云岩笑嘻嘻地站在前头,拍着手道:“先生!烦你起来悄悄我们大爷去吧!早起到现在都已经喝了五六回清粥了,这会子还喊饿呢!只抱怨越吃越饿!”
林旋儿揉揉眼睛,坐起来一看,竟然已是午后了!她竟差点儿就睡了一整天,忙坐起来,口中答道:“为何只给他清粥吃?”
云岩叹了一声,才又道:“我们大爷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牙疼又犯了!正捂着嘴巴忍痛呢!便是喝粥也都疼得哼哼唧唧,你又说他出着豆疹,不让他吃鱼虾蟹豆子之类腥的东西,他牙疼又不吃了别的,可不就只有喝清粥了么?”
忙就着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脸,便往外头走,一面颦眉问:“都痛得要忍耐了,为何不早过来叫醒我?”
“他早上自己过来了一趟,见你睡着就走了,后头我过来想叫醒你,他只嘱咐我,让你睡醒再说!这不谁都不敢叫醒你,这会子是我看他实在痛得厉害了,没有办法,才过来叫醒你的!”云岩一溜小跑走在前头。
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陆荣泽坐在里头捧着腮帮子,见了林旋儿进来,忙放下来笑道:“你醒了?”
林旋儿见他痛得厉害,便问:“这里有酒没有?”
云岩从他的书桌地下拖出一大罐来,回道:“大爷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酒!”
她便笑道:“到外头把茶吊子拿了来,倒酒在里头,洒一把盐,用火烧开再拿进来给他漱口便是了。”
说罢便将他的手执起来,在合谷穴上轻轻按摩了几下,外头云岩果按照林旋儿说的方子弄了来,牙疼果然止住了。
陆荣泽见林旋儿“拉”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涨红了一张脸,只将头转向一边去了。
林旋儿见他不痛了,便放开他的手,看着他,正要说话又见他满脸通红,便问:“是不是又发烧了?不是已经好多了么?”说罢又拉着他的手诊脉。
陆荣泽怕被她看出自己的羞臊,便忙问她:“这方子怎么恁地奇怪,是那部医书上记载的?”
这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只苦笑了一声才道:“哪里是什么古方子,是我母亲从小便用的方子!”
“你母亲?”陆荣泽听了,愣了一下。
那样子、那表情让林旋儿看着奇怪,便颦眉道:“我母亲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难道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那就真成了悟空了!”
陆荣泽听了,便忙讪讪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奇怪,从未听你提起过她,老人家现在可好?”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想到将来很有可能要借助他的力量报仇,于是只幽幽地道:“她被人害死了!”
陆荣泽听了,闷了半天才问:“她是被人害死的?为什么?”
为什么?问得好?
该回答她是云夫人太恶毒卑鄙,赵嬷嬷太无耻下流,还是众人太冷漠无情?
话到嘴边,她才又轻轻地道:“怪我不够强大,便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
一句话说得陆荣泽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想安慰她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她暗自神伤,只觉感同身受。
正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外头来报:“大爷!曾大人有要事求见!”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20。官道
120。官道
来人名唤曾昊,如今官拜正三品,任的是工部右侍郎,此番不知有何事,急得不等陆荣泽答话便直闯进来,林旋儿无处回避,便拱手告辞,陆荣泽点点头。
待林旋儿出去后,曾昊便上前问了些可大安了之类的话,才又拱手道:“陆大人,浙江府河道的事有些阻滞,如今许崇那边可能无法顺利完工,到时候只怕小阁老怪罪下来,难以担当!”
陆荣泽听了,冷笑道:“如今谁不知道你们打着他的招牌做事,现在来个做不了,不是扫他的脸么?他的性子不是你们不知道,要的不是旁的,就是个面子。”
曾昊听了,忙点头陪笑道:“原也料想只要是咱们工部的事情,谁不忌惮三分,只是在这浙江府,水太混,偏就有那么人在其中搅来搅去,弄得咱们无法推进,明明是这样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闯出来搅局,最后竟成了咱们的不是!有人在河道上指手画脚,挥霍指使,恣意妄为,全然不把咱们工部放在眼里,更有甚者还敢动手打咱们的工人,如今是不是人人都可以骑在咱们工部的头上了?大人您说,咱们要不把这些个人好好整治一番,如今确立咱们工部的威风?将来在让小阁老在这几部之中如何做人?”
“坐下吧!”陆荣泽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小丫头倒上茶来,他吃了两口,却见曾昊那里还气鼓鼓地,便只笑了笑。
曾昊见他笑了,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口中只道:“这是我前儿偶然得的一个东西,请大人笑纳。”
陆荣泽并未打开那个盒子,只是用食指在茶碗盖儿上轻轻绕着圈,低头瞥着,似百无聊赖的样子,曾昊见了忙又陪笑道:“大人如今身体抱恙,本不敢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叨扰,让您好好休养,只是这事虽不大,但影响重大,此二人不除,难树我户部威严!如今还需陆大人同小阁老说道说道,您说一句,比得上我们说一百句。”
陆荣泽冷笑着摇头,抬眼望着曾昊道:“老曾,你我本是同级,都是在工部办事,你可仔细想过,为何你说一百句敌不过我说一句?”
曾昊听了,忙又谄媚道:“自然是先生腹有诗书气自华,行事言语都十分合小阁老的心意,似我这样凡夫俗子,怎么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非也!”陆荣泽摇头,厉声道:“只是我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曾昊听了,满头冒汗,忙起身垂手站着,诚惶诚恐。
陆荣泽看他这样,心中早已笃定了七八分,看来,自己听到的事情不假,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又笑着道:“坐下来说话!”
曾昊只不敢动,陆荣泽便自己坐下了,将方才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盒子轻轻打开,只见里头一串珍珠,都有龙眼大小,色泽圆润通透,其中一粒还是黑色的,便拿起来赏玩。
那头曾昊一直悄悄盯着,见他面露喜色,才又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坐下了。
他才将珍珠放在盒子中,抬头看着曾昊道:“老曾,你说的这两个人,我也听了些。”
曾昊听了,一颗心又提起来,忙一本正经地道:“难道有人恶人先告状?”
他摇头笑道:“你方才说的这两个人,都是淳安那地方出的。”
曾昊听了便也不敢言语,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碗。
他才又冷笑道:“我听说,是老曹你向许崇举荐的一个名叫孙茂的人在此处营建河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孙茂便是你七姨太太的亲兄弟。”
他话音刚落,曾昊已经坐不住了,便忙上前道:“请大人明察,我确是向许崇举荐了孙茂,他也确是我的内亲,可这孙茂在下头小打小闹承办些个活儿已经一二年了,办事妥当公道,这也是许崇核过无异才派了他这个小差事的!这会子有人闹事,并非他所愿!”
“妥当公道?”他冷笑了一声,吃了一口茶,又道:“怎么我却听说他华衣华言、狗仗人势、胡作非为呢?”
曾昊听了,便忙拍着胸脯叫冤枉。
“好你个老曾,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狡辩,既是这样,我来问你,方才你所说的两个人一人便是海瑞,一人是戚继光?”他神色严峻。
曾昊听了,便点了点头。
“那孙茂到了淳安,本是营建河道,造福一方百姓,却借机敛财,强占百姓良田,弄的天怒人怨,都打着咱们工部的旗子办事,倒也逍遥了些时日,便是那个新任的淳安县令海瑞是个硬骨头,愣头愣脑不开眼,非但不买他的账,反倒连小阁老也冒撞了几句,又敢当众指他偷工减料!孙茂便抓着他的话头来挑拨。另外一个戚继光,奉命在浙江府一带抗倭,那天恰好碰到孙茂带人在外头抓饥民做工,便扬起马鞭来打了他一下,又呵斥他国难当前,不说抵抗外敌,竟然还欺辱百姓,是不是?”陆荣泽说罢,冷冷地撇着曾昊。
曾昊听了,汗如雨下,却又叹了一声。
陆荣泽见他无话可说,便才又缓过语气来,轻声道:“老曾,你照顾自己兄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要照顾人也须得看看是什么人!你那个孙茂,正经是个龟孙子!他倘或真念及你提拔之恩,也应该尽心竭力办事,给你争脸才是,结果呢?反倒让你老曾这些年的名声都毁于一旦了!小阁老历来厌恶这些烦事,若是传到他耳朵里去,会是怎样?”
曾昊无奈点头道:“陆大人说得是!”
见他开始有些理解自己的话,陆荣泽又才慢慢吃了一口茶,悠悠地道:“再者,这两个人都是你得罪不起的!”
曾昊听了,愣了一下,才又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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