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原是二奶奶惜文的奶娘,听了林旋儿这样说,虽将信将疑,但心中也自寻思,这大夫想是心好的,人已然那样了还也不说旁的,敢动手上前诊治,如今又说这样狠话,看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偏二爷又不在家,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呢! 她正想着,已有人将土浆取了来,放在林旋儿面前,林旋儿见了,便让她拿进去灌了,那人不疑,拿了进去,又反复跑了两三次,灌了三四碗儿,只听得惜文猛地吐了一阵,竟幽幽地转醒了过来,只是仍旧虚弱些,将就着吃了两口水,才缓过来,脸上也转了,人也清醒了。
里头的人喜极而泣,出来回了林旋儿,林旋儿笑道:“不妨事了,再吃一两服要便可大好了!”众人听了都喜欢,忙上前跪谢,那书兰听了,也泪流不止。
林旋儿只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道:“快些放了二姨奶奶吧!这原是与她并不想干的!”
那小丫头看了,便走到奶娘面前,将话说了一遍,那奶娘想了一想,才又道:“我们知道先生心地善良,不过这始终是咱们的家务事,如今二奶奶好了,定然是要等二奶奶做主的,再说了,咱们这里这么大的事儿,也还是须得等到二爷回来了说一声才能发付的!”
林旋儿听那口气不顺,心中也不悦,又看那跪在地上的书兰可怜兮兮,并无倚仗,想到自己的母亲,做二房的,也是清白之人,平日里屈居人下,忍气吞声的也就罢了,难道这样生死关头,还要任人冤枉不成!
她只往前头又站了一会儿,那奶娘还是没有放开书兰的意思,也冒出火来,朗声说道:“方才我已经说得明白了!二奶奶中毒的事儿与她无关,放了她!”
那姨娘乍一看林旋儿恼火了,心中也有些露怯,便小声道:“柳先生,我只是个下人,这样大事儿,我是做不得主的,您先回吧!”
林旋儿这样一听,心中顿时火冒三丈,冷冷地说:“什么大事?人是我救过来的,她中了什么样的毒,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过是荆芥黄鱼同食产毒罢了,尚且与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无关,跟二姨奶奶什么相干!你既然说你是下人做不得主,方才我也问了,爷们一个都不在家,那么咱们现下家里还有能做主的人!立刻找去,当着老太太的面回了也就是了!若你们还要怀疑二姨奶奶,索性连我一起捆起来好了!我与她素未平生,难道还包庇她不成?”
那些丫头婆子们听了,都面面相觑,也自个儿嘀咕,怎么这大夫如此坚持?
里头惜文已转醒,听到外头说话,扎挣这坐起来,只想说话,却又无力,只得又躺下了。
林旋儿见那些家奴都不动,心中愈发生气,便转头对那个老妇人道:“你们要等二爷回来处置,也须得将她解开!她一个弱女子,哪里经得住你们这样又捆又绑的。你们那么多都在这里,害怕她跑了不能么?”
那妇人听了,忙动手将她解开,此时书兰又羞又窘,只埋头哭着,身后两个丫头扶着,其余人都不上前,林旋儿见状又可怜又可叹,心中也就真真全理解了母亲的那句话“打死莫为妾”。
为妾的,一生与浸yin富贵,与气节擦肩,到头来,也不过换得轻贱罢了。
她冷笑了一声,索性在前头石凳上坐下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89。闷雷
89。闷雷
如此场面,谁心里头都不痛快,林旋儿本应该离开,但心中担心若自己这一走,这书兰着实可怜,便是连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了,若那里头躺着的惜文心地善良些,还尚可以相安无事,捡回一条命,若是惜文早对她心存忌惮,只怕性命不保了!
眼下这样,林旋儿心中只想,等那二爷回来才能放心离开,毕竟是他自己的女人,他来了,书兰才有人说话。
于是让人拿了笔墨来开了药方,仍坐在院子里等着,那些家仆一个也不敢离开,却也不敢说话,一时无语,那奶娘嫌她多管闲事,来说了两次,被她抢白了两句,便也才走了。
那书兰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越哭越伤心,险些哭死过去。
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吭一声,期间老太太让雪蝉过来瞧了,林旋儿也不回去。
约莫晚饭时分,总算听到外头马蹄声儿,奶娘忙拍着手道:“好了!好了!二爷终于回来了!”
林旋儿也从石椅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正欲出门,只见来的不是二爷,却是六老爷,遂又站住。
那六老爷神色凝重,翻身下了马,朝园子里走进来,问了惜文的情况,听见说都好了,已无大碍,便点头笑了笑,转头才看了看林旋儿道:“先生请回吧!”
林旋儿看众人都对他心悦诚服,想必也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因而虽他对自己从未假以颜色,却也十分敬重地拱手作揖道:”六老爷,我不过一个大夫,本应诊完病便离开的,之所以在女眷们园子里坐着,也是无奈,目今六老爷来了,我本应立刻就走,但心中甚是忧虑,有些话儿,还是要回明白了才使得。”
那六老爷皱了一皱眉,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沉沉一笑,便道:“你说吧!”
林旋儿指着那头哭得人事不知的书兰道:“今日二奶奶中毒,原与二姨奶奶无关,便是吃了荆芥汤儿,又进了黄鱼,一时两物相克产毒,人已经都救回了,这里家人说仍要等二爷回来才能定夺,只望六老爷仗义执言,为她做主!”
六老爷听了,颔首看着林旋儿微笑,才又对老妇道:“柳先生既这样说了,便不要再绷着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让书兰也回去歇了,好好照顾惜文才是正经!”说罢又转到书兰面前,小声道:“让你受了些委屈,这些下人都是些粗鲁人,别放在心上,等惜文好了,你们姐妹二人还服侍荣轩和老太太呢!回去歇了吧!”
有了六老爷这话,早有丫头搀着书兰下去了,那些家仆也自下去了不提。
林旋儿此刻才将心中大石放下,便跟着六老爷身后一同出去,外头十多匹马儿都有下人牵着,六老爷走到其中一高汉子面前道:“你们即刻收拾收拾,立刻就出发,将东西送到顺天府去!”
林旋儿一听他们要去顺天府,便忙上前道:“不如让小人与众位哥哥同行吧!我离家数日,眼看老太太的病并无大碍了,也该回去了!免得家人担心!”
众人听了,都笑了。
六老爷也跟笑了,回头看看她,只摆手让众人先走,自己留一个小厮陪着,和林旋儿一路往前走。
林旋儿不知他们笑什么,想跟了去又唐突了些,只能跟着六老爷往前走。
六老爷回头看她,也不正经回答她,只笑道:“今儿个的事,看完了病你怎么不走?”
林旋儿听这话,似有责备的意思,便直直地道:“我若走了,那二姨奶奶只怕连命都没有了!大夫不就是救人命的么?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有人告诉过你么?二奶奶总管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今儿个你救了她的命,今后的日子可就舒心了!”六老爷微微一笑,伸手将前头的柳枝儿弹开,动作十分轻柔,林旋儿看得愣了一下,才又道:“我只管治病救人,哪里管她是谁?”
“你这孩子挺聪明,就是想事情直了些个,方才我与你说了,救了二奶奶,你得舒心过日子,你怎么就不会反过来想想,要是得罪了二奶奶,你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哪怕老太太心里头喜欢你!这些治家的女人,使的都是些软刀子,割了你的肉,不见血不见骨,却痛死你!”六老爷说到这里,笑道:“我看你还是喜欢管闲事,只告诉你,好人做不得!”
林旋儿听了诧异,便又问道:“老爷这话奇了,我不做好人,莫不是要做坏人?”
六老爷爽朗一笑,仍旧平和语调轻笑道:“傻!连好人都做不得,更不提坏人了!”
林旋儿听了,若有所思,但想了一想,只笑道:“那是大户人家的为人处世之道,我不过一介乡野匹夫,托赖懂些医术混个三餐温饱,又不在这里头过日子,谢老爷赐教,他们有什么刀子,反正我不日就可以离开,她们都与我无关了!”
六老爷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林旋儿一眼,叹道:“怎么?辰儿还没有跟你说么?”
林旋儿听了,只以为他们要提诊金的事,便笑道:“也不劳动三爷了,不过小事而已。”
那六老爷听了,又笑又摇头,半晌才道:“也罢!原是辰儿带你来的,应该他跟你说,看你这样子,老是说着要走,我这里跟你说吧!我们这里的人,只认进不认出,想要出去,只有两个方法,一是从咱们这里的书院学成,出去参加秋试,还有一个,就是武功了得,跟着三爷我出去办事。其余的,要一辈子老死此处!”
林旋儿只觉一身闷雷在耳边响了起来,只觉心痛不已,生不如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她大仇未报,她母亲喊冤而死,她的奶娘和紫菱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要她老死在这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么?
秋试?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去参加秋试?
武功了得?手无缚鸡之力,现在才开始练功,来得及么?
那六老爷说完话,便含笑走开了,只剩下林旋儿满心愤懑,不知该如何排解,只恨不得捶胸顿足,只见后头雪蝉跟了来,六老爷一走开,她便上来小声道:“先生,快回去吧!”
回去?她不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么?那是金禧苑,是别人的家!她的家不在金禧苑,在顺天府东大街!
林旋儿越想越气,便转头问雪蝉:“三爷住在哪里?”
雪蝉看她神色不对,忙推说不知道,见她要赶着去问老太太,便才又软了,忙说:“三爷住在金禧苑前头二里的渡云轩里!”
林旋儿此刻肝火正旺,又问了方向,便往前头直走。
雪蝉不敢说话,只在后头紧紧地跟着,一面跟着一面劝她些好话,此刻的林旋儿只觉得山崩地裂一般,哪里听得进去,雪蝉心中害怕,原想回去的,又想起林旋儿的好来,不忍放她一个人前去,便只有瑟瑟缩缩跟在后头。
远远就看到仪门打开,外头六个壮汉站着,头上匾额便是“渡云轩”三个大字,林旋儿便往前去。
雪蝉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实在不敢动弹,只等在门口,急得直跺脚,眼见林旋儿怎么也拉不住,便只得又忙着到金禧苑去回老太太的话。
再说林旋儿走到门口,众人虽都见过她,但因没有里头通传,也不敢放她进去,只让她等着,进去里头传话飞,这让林旋儿更加恼火,这个该死的!说他落了草,他还真个贼寇!这和欺男霸女有什么区别?难怪可以家财万贯!
一时英介从里头跑出来,见了果然是她,忙笑着打招呼,林旋儿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冷笑道:“英介!我救了嫚香,原就不曾指望你们有什么报答!你们走了也就算了,真没有想到!你们竟然这样害我!回来还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英介被她这样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忽而想起来了,也涨红了一张脸,忙摇手道安:“先生息怒,三爷也是不得已才这样的!原是想跟你说好了才来,但这里的人去说,老太太实在病得重了,你又横竖不肯来,所以他只有这样!”
林旋儿听了,更是怒从心起,只冷笑道:“他不得已,我就该这样被人设计么?”
又看英介实在无语,想到跟一个下人纠缠也没有多大的意思,索性去找到罪魁祸首才是正经,这个三爷看起来倒是个有担当的人,说不定能破个例呢?横竖自己真不愿留下。
想罢便扔下英介,径直往里头去。
几个丫头在门口伺候,见她怒容满面,也都不敢上前,只躲着往后,林旋儿见里头清香软语,弹琴唱歌,愈发生气了,只摔了帘子便走进去。
中午那个芊芊姑娘正弹琴唱歌,见她进来,吓得立刻停住了手,三爷也回头来看,见她满脸怒容,便猜她知道不能回去了,只笑了一笑,迎上来。
卷一 昔日又复来 90。桎梏
90。桎梏
三爷清朗一笑,只道:“坐下吧!”
林旋儿恨不得将后头丫头手里的漱盂儿扔到他脸上,但想到如今自己也只能跟他好好商量,虽极不情愿,但也就慢慢坐下了。
前头那个芊芊放下琴跑过来,笑嘻嘻地打量了林旋儿半日,方才道:“我从未见过男人家长得那么好看的!”
三爷只抿嘴一笑,轻声道:“这小子长得虽好,但就性格古怪些!”
两人相视一笑。
林旋儿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他们二人的玩物一般,心中压制下的怒火便又起来,索性拍了桌子站起来,冷笑道:“三爷,请你送我回家!”
三爷略低了头,才又回头笑道:“你既到我这里来,想必是早已知道了,原本我是要和你说的,只是一直都有事,没有机会。”
这是借口么?林旋儿摇着头道:“三爷您的意思是说,贵人事忙,所以我们这些小民也就无需讲究了是不是?最好都跟没长头似的,您说往东我们就往东溜达,您说往西我们就往西爬,您说不让我们活着,我们立马就跳井、投河、上吊去!我们的身家性命,还不及您的身边美女的一颦一笑是不是?敢情三爷您还没封王成皇,就已经学会这烽火戏诸侯的轻佻了?”
“牙尖嘴利,越说越不像话了!”三爷回头看了一眼芊芊,轻笑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会儿话!”
林旋儿也知方才那句话过分了些,毕竟那位芊芊姑娘是无辜的,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三爷的意中人而已,便也不说话,只干咳了一声。
那位芊芊从她身边经过,又看着她回眸一笑。
林旋儿板着脸看向一边,心中只嘀咕,难怪老太太不待见她,原也是又原因的,一个姑娘家,来了个男人也不兴避忌,不亲不戚的,竟然也这样同屋坐着聊天,还不是眼含秋波看着自己,实在不成体统,便是她看了也觉得不妥当,更不提老太太那样人了。
三爷将芊芊送到门口,又才折回来,用手拍了一下林旋儿的肩膀,正色道:“咱们都是爷们,有什么话都能豁开了说,但芊芊是个姑娘,不能跟我们一般儿,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好歹顾忌一下她。”
林旋儿冷笑了一声,回头看着他,仍旧痴痴地看着伊人远去的地方发愣,便道:“不是我们爷们不尊重,只是你的芊芊姑娘自己坐在里头,她坐在这里,她尚且不回避,我当然也就无需避忌了!反正三爷你喜欢的也就是不同俗人的姑娘么!”
“小子!”三爷听林旋儿说起芊芊,便将桌上的一只杯子斟满酒,递到她面前,才又叹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但你不能说芊芊,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芊芊是你不能觊觎的女人!”
林旋儿听得愈发不舒服,只低头看着桌上只有两只杯子,一只放在他自己面前,另外一只他用来斟酒放在自己面前,便也不接酒,只冷冷地回道:“你方才已经说过了,她不是我能够觊觎的女人,因何又让我吃她的残酒?”
说罢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前襟,才又道:“三爷你是做大事的人,应该知道不能强人所难,你即便家中有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要呼奴喝婢,要养门客三千,那都是一句话儿的事情,只一条,须得你情我愿才是,他贪图你的荣华富贵,你图他逗你戏耍开心,若强将人做奴囚禁,于情于礼都说不过去!”
三爷叹了一口气,才又道:“其实你外头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妥了,前些日子英介已经带你的家人找到了你的‘尸骸’,她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不会再对你牵挂的!你从此就安心在这里呆着罢!老太太这样喜欢你,如今园子里又只有你一个大夫,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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