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碗放在她面前,笑道:“娘!您尝尝!这是旋儿做的鸡腿!香着呢!”
云夫人抬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猛地泪如雨下,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想她竭尽一生之力,就是想富贵至极,生平却也吃过不少珍馐美味,却不及此刻的一只鸡腿。
她长叹了一声,接过那只鸡腿。
林旋儿跟着进来看了看,便也走过去,轻声道:“云夫人,出去吃饭吧!”
云夫人只沉沉地摇摇头。
她只是不服输!
为什么自己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要别人的接济,要别人的同情,而且毫无指望!连带着让两个儿子都跟着一起做了丧家犬!
见了林旋儿,更是又妒又恨,嫁得好人家,自己的女儿却还没有着落,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便又将鸡腿扔在地上!
林旋儿将她恨得咬牙,知难挽回,便轻笑道:“云夫人,我曾经很恨你!有一段时间,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对你的恨!你卑鄙阴险,你心狠手辣,你做事不留余地,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今天这个一无所有的样子,我想,到这个时候我会多么痛快!可是我看到了你这个样子,就像一滩烂泥,毫无指望,却忽然觉得你其实很可怜!”
林朵儿忙拉住林旋儿道:“旋儿不要说了,娘身上不舒服!咱们就不要吵她了!让她好好休息!”
林旋儿甩开她的手,对着云夫人冷笑道:“你从头到尾都是个可怜虫!一开始你是欲望的奴隶,后来你是名利的奴隶!如今你又是自己的奴隶!你一辈子都跳不出那个可怕的圈儿!你注定!一辈子都是个失败者。没有了云家的光环和名利的依仗,你就是个普通人都不如的废物!”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15。有求
215。有求
云夫人不等林旋儿说完,立刻站起来,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又对着陆荣泽吼道:“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带着你们的那些丫头!那些救济!都给我滚出去!我是穷,不需要你们的可怜,我能够养活一家人!”
林旋儿险些摔倒,幸亏后头奶娘扶了一把。
陆荣泽忙上前小声道:“你既然已经什么都安排好了,何苦还招她去呢?”
林旋儿面无表情,只回头给林英之磕了一个头,才道::“女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父亲见谅!”说罢转身便走。
惠姨娘慌了,忙上前拉住林旋儿,陪笑道:“旋儿不要理她!这两日都有些暴躁,不要走!”她心里其实害怕林旋儿这一怒,不会再将东西送过来。
林旋儿冲她笑了一下,拔腿就走。
她还想再追,只听到后头云夫人发话道:“你给我站住!要是你敢再拦她!我就连你也赶出去!”一句话吓得惠姨娘不敢动弹,只亲眼看着银两飞走了一样,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口中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将云夫人埋怨了成百上千遍。
陆荣泽也急了,忙着出来,只见林旋儿嘴角含笑,这才猛地醒悟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才道:“被你吓死了!存心这样也该早告诉我!连我都给吓坏了!”
林旋儿无奈地摇头道:“如果让她恨我能够燃起她们好好过日子的念头,这有什么不好!她们本就该勤俭持家,结果却勾心斗角,如今倒好了,便是生计都成问题,光想着该怎么活下去,哪里还有时间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
陆荣泽笑着摇头道:“你永远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又不说清楚道明白,谁知道你对他们好?”
林旋儿只笑道:“不必知道我的好,只要自他们能够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两人正说话,只听到后头有人追出来,后头看时,却是林齐和奶娘紫菱三个。
林旋儿停住脚步,回头颔首,只道:”不必送了,快回去吧!”
奶娘抓住她的手边哭道:“可怜的丫头,连顿饭都不得好生吃完!你和她上辈子是不是有仇!今生怎么就这样水火不能相容的!”
紫菱也大声道:“这种人咱们还管她做什么!只该让她外头谁牛圈里头去!”
两人的让林齐一脸尴尬,虽然他也知道云夫人行径,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如今听到别人这样说她,心里多少有个不舒服,但一想起母亲对柳姨娘及林旋儿所做的一切,又有些惭愧,只能干咳了两声,才上前对林旋儿道:“旋儿!娘她脾气不好,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将来得空了,只管还回来!这里你就放心吧!我能照顾好爹娘他们!”
这个她从不怀疑,林旋儿长叹了一声,才对他道:“二哥,就拜托你了!”
说罢想了想,打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放在他手中道:“二哥,小心收好这个!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林齐推辞,林英之也出来了。
林旋儿见了,只怕林英之会拒绝,便忙塞到林齐怀中,又小声对他道:“泰福祥也算是自己的生意,今儿个来的那个小掌柜的,若是有事可以找他帮忙,他不会推脱的!”
林英之几乎小跑出来,一面大声道:“旋儿!不要走!”一面赶着出去要拉住林旋儿。
陆荣泽叹了一声,才道:“瞧瞧,把你爹也吓成这样了!”
不能解释。
林旋儿只轻笑着对林英之摇头道:“爹!我能够照顾好我自己!你不要生气。”
说话间便是连纪云也赶着出来了。
他满脸惆怅地看着林旋儿,不住地摇头。
今生是她负了他,便是这个时候,他也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这让她更加羞愧,便轻笑着对他道:“不要这样!表哥!你一定能够找到最好的姑娘!因为你是最好的人!”
纪云便对着她笑,停住惆怅,才又道:“旋儿,外头如果不开心,就到这里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林英之哽咽着点头道:“云儿说的是!”
林旋儿眼睛一热,但她忍了回去,一个即将远行在父亲面前委屈流泪的姑娘,只怕会让父亲更加担心,她咬牙,挤出一丝微笑,才道:“你们保重!”
林英之万语千言最终只能轻轻化作一声叹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的羽翼再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看着她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忍痛告别家人,林旋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
陆荣泽尽量不去打扰她,便是连婉月和白露的话也很少,刚入浙江府市区,便有人在前头拦住了去路。
陆荣泽怒斥,林旋儿忙掀开帘子看时,只见是欧阳家的一个小子站在前头,见了林旋儿便小声喊道:”姑娘!我们家老爷让我在这里久候多时了!”
林旋儿忙下车,陆荣泽有些奇怪,她只朝他点头笑了笑:“一个故人,先前多蒙他们一家人照顾,我才能够脱离虎口!”
陆荣泽小声在她耳边道:“你也该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份,不能再这样感情用事!倘或他们别有用心,是不是就只会给三弟添麻烦?”
林旋儿不是不知道他说得对,但对于欧阳家,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了她一线生机,在她最惶恐的时候给了她一丝温暖,她怎么也不能迈开这个情义,于是便轻声道:“让我去吧!欧阳夫妇不过想见我一面而已。”
陆荣泽见拦她不住,只得由她去,却又放心不下,只得远远跟在后头,眼见着林旋儿去了远处湖边的小亭子中,自己便在大石头上坐下,只盯着亭子里看,里头果然坐着一对夫妇,见了林旋儿,都十分亲热,这才坐定下来。
欧阳夫妇与林旋儿不过几月不见,却也不见生疏,对于他们,始终让她觉得亲切。
两人让她坐了,给她倒了上好的龙井茶。
林旋儿吃了一口茶,才忙道:“上次走得急,没来得及与大哥大嫂告别,心里实在不安,这次也是来去匆匆,本该专程给二位请安的,反倒让二位过来给我送行,实在过意不去。”
两人相互看了看,欧阳大嫂才对林旋儿笑道:“其实本不应该耽搁你的事情,但也算是我们夫妇有个不情之请,实在找不到人托付,只能托付旋儿了!”
说罢,只见随身的丫头立刻碰上一个锦盒过来放在她面前,欧阳大嫂亲自过来打开,只见里头躺在一卷锦缎。
细腻非常、花团锦簇、颜色鲜艳,林旋儿也算见过不少精品,但这样的却从未见过,料定必定十分名贵,便忙推辞道:“二位有话只管说便是了,只要旋儿能够办到,必定不遗余力,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欧阳便笑道:“你嫂子给你你就收着吧!说什么名贵不名贵的,不过都是用来裁衣裳的料子罢了,只要你看得上眼,也算是我们没有白白糟蹋了这个东西!想来这东西在咱们家里头也有几十年头了,如今总算遇上个能使它的人了!”
林旋儿听到这里,更加不安,忙推辞道:“这不行!”
欧阳大嫂瞥了一眼丈夫,才轻笑道:“旋儿别听他胡诌,这不过是一匹云锦罢了!因花样和花色都好看些个,不舍得轻易让出去,就自己留着,倒让他说成什么传家之宝似的!”
不听这个也就罢了,一听这个林旋儿更不敢出声了。
云锦?
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没有见识过,但却也听过,南京云锦,是历代皇上龙袍的用料!
她忙摇头道:“两位快别折我的福了!我如何配用这个!这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欧阳两夫妇依然是平稳和煦地微笑,看着她急得不停摆手。
林旋儿为自己的急躁感到羞涩,和这家人在一起,永远能够体会到一种属于安静的力量,超越了世间所有的力量。
她只羞红了一张脸,才小声笑了笑。
欧阳看她这样,这才吃了一口茶,轻声笑道:“你命中注定就能光明正大穿这个,如今也不必推辞了!那些进贡的比不了这个。”
他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立刻让林旋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在说什么?
心中一时有些懊悔,难怪方才陆荣泽那样劝自己,可自己还是来了,难以想象,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早就知道了南辰的身份!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颦眉看着眼前的欧阳夫妇。
见林旋儿吓得脸色突变,欧阳有些后悔方才的话说得造次了些,便只又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的夫人,欧阳大嫂忙拉住林旋儿的手笑道:“旋儿,他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只是有一事相求!”
说罢自己竟然就起身,一下跪倒在林旋儿面前。
欧阳见自己的夫人跪下了,自己也就忙着跪下了。
林旋儿愣住了,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的情况下,还想让自己做个小妾么?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16。自己
216。自己
她重感情,但好在遇上的也不都是坏人,欧阳夫妇确实有事要求她,却也不是别的,只为他们的妹妹欧阳夫人。
欧阳见她忙过来搀扶,便拉住她的手道:“旋儿,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相信絮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知道的!我求求你看在她曾经救过你一次的份儿上,看在她真心对你的份儿上,你救她一命!”
欧阳大嫂只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便是也一直跪在旁边,等到丈夫将话讲完。
这下子是林旋儿彻底愣住了。
欧阳见她一脸懵懂,便小声道:“如今听到皇上病重,只怕也挨不了多少日子了!这接下来,只怕严家父子。”说到这里,他将话打住,才又叹了一口气道:“严家父子死有余辜,可是絮儿是从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你救救她!我们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救她!只求旋儿你在夫婿面前美言几句,留她一条命吧!”
林旋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按理,她应该帮忙的,无论是欧阳家人还是欧阳夫人,都对她极好,曾经在她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并且待她亲如一家。
可是,如今南辰地位尚未巩固,她怎么就能够答应这些个以后的事情?
严世藩此人,恶贯满盈,贪赃枉法,不除不足以平民怨,这古往今来,不诛九族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身边的人难保周全。
她这时候才发现,还未真正和他一起生活在宫里,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包袱和累赘。
面对欧阳夫妇真诚的眼神,那句拒绝的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于是便只点头道:“两位请起,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两人也不执着,见她这样答应着,似乎已经心满意足,忙起身拭泪。
林旋儿扶他们坐下,便小声问道:“你们如何知道他的身份?”记忆中南辰在浙江府逗留的时间不长,虽然都会跟着她,但却也不招摇,而且那是她离开了欧阳府之后的事情,她倒也有些奇怪,为何欧阳会知道,而且是这么隐秘的事情。
有一点让她很担心,南辰的事情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他们是严世藩的姻亲,他们知道了?是不是代表严世藩也知道了?若真是他知道了,又在其中捣鬼,会不会坏了大事?
欧阳见她面带忧虑,便轻笑道:“其实是我们对你忽然说要走不放心,跟着你看了两天,没有别的意思,先看你找到了爹和表哥,心里也为你高兴,后来又见到你和裕王一处,更放心了,裕王虽然是个皇家子弟,但却从小儿生活在宫外,格外亲民,能够深深地体味到真正的民间疾苦,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
不像场面话,林旋儿心里暗暗地舒了口气,幸亏他们只知道南辰是裕王。
欧阳又道:“我曾经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见过裕王,所以认得,如今想到严家前景堪虞,正求助无门,打算请您父亲出马,帮我们进京找你,谁想刚遇到你过来,所以就一直等着,希望能够见你一面。”
林旋儿心中疑虑才消,只轻声笑道:“这事我原是不应该说话的,但欧阳夫人这里我一定会保她周全,只是希望两位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之事,若是成了,我立刻请人将欧阳夫人送回此处才!”
两人听了,又是一阵谢。
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方才告辞。
陆荣泽见那两个人对她又跪又谢,又见她面带难色,便笑问:“有何事相求?”
林旋儿看看他,长叹了一声,才道:“情理之中,却又让我有些为难。”
陆荣泽听了,只笑道:“你如此看重感情,将来吃亏的必定是我!”
这她何尝不知道,只是,救命之恩难道也能一笔勾销?恩将仇报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更何况,他们也不曾为严世藩求情,也算深明大义,自己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如果这事情让她唯一感到犹豫的是,自己真的变成了南辰一种负担。
他若为王,自己的父亲绝对活不了,军败脱逃,欺君罔上,若是此事真传扬开了,难服天下悠悠众口,可是为了她,他还是办了,拦了奏折不说,还将全副身家都交给她来安置他们。
还有,如何处置严世藩父子,想必他早有主意,如今自己又答应必定要救出欧阳夫人,不是也让他为难么?
她一直闷闷不乐,陆荣泽看她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这一走,就是十多天。
来回近一个月。
回到京城的那一天,四处沙尘飞舞,陆荣泽担心南辰的事情,便先回府去了,只命云岩将林旋儿送回园子里头去。
马车艰难行进,路上空无一人。
只听见远远的马蹄声赶来。
林旋儿听这马蹄声如此熟悉,墨骏?
忙探头出来看时,只见南辰驰马而来,一见了她便看着她。
几日不见,他气色还不错!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看了她半日,才转身对英介道:“送她们到城外别院去,我待会就回来。
说罢来到她轿窗口,低头小声道:“一路可好?”
她笑着点点头。
他皱着眉头看她,又问:“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林旋儿忙放下帘子,轻声道:“我在别院等你!别在这大街上说话。”
又命前头的赶车的人:“快走!”
那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看着南辰。
南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