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扭转了头去。
入目之处,一道颀长身影缓步踱至毒花毒草之中,绚烂毒花恍若化作他身上龙袍之上的刺绣。
是聂国主!
是父亲!
芊芊心中一阵怦怦跳动。
却见聂擎天唇角带着浅浅笑意,缓缓在枝丛中踱步,目光凝视着眼前火海。
他为何笑?是否在火焰缝隙之中,瞥见了冷宫女子的面容。
**
次晨。
雨势加急。夏风转冷。
吉恩帝都外,百里处,茅草亭下。
白薇衣衫单薄,寒噤不止,立在亭檐下。肩头一暖,扭头看去,已然被人披上一件衣裳。衣衫上留有他薄薄体温。
“这件花衣裳,五爷不喜欢。让你披着,倒也合适。”
杨煜在白薇身后,微微笑着。
“薇儿,。。。我。。。我这么唤你,你可介意?”
他的气息,洒在她耳侧,白薇眼眶一酸。
“随你怎么唤我,我也不介意。”
“嗯,薇儿。薇儿。”
杨煜连唤两声‘薇儿’,而后,轻轻叹息。
“我此生,不作你的驸马爷。若是来世,我遇不到妍,那么,我将我的来生许给了你。来生,我作你的驸马爷,好么?”
白薇心中酸痛难当,紧紧咬着唇,生怕一个不小心,泪水滚落而下,快速点了点头。
“嗯。若是来世你遇到了妍,便将来世的来世许给我。总归,来世也好,来世的来世也好。生生世世之后也好。总归有一世,你是薇儿的驸马爷,好么,杨五哥?”
杨煜颔首。
“说定了。总有一世。。。。”
杨煜想起自己身中噬脑丸剧毒,药方昨夜在丹药房打斗之时,不慎掉入深牢之内,再也无从得到解药,心中一阵凄凉,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此生尚且朝不保夕,何谈来世?
白薇撑起一把小伞,连连跑出了十几步,泪水若断线的珠子,顺颊流下。
不舍得就此离开。
再回头看一眼杨五哥吧。
就只看一眼。
“杨五哥…”
白薇倏地转回身,深深望向茅草亭的方向。
她心中咯噔一跳。
因,杨煜已经不是站在茅草亭下避雨,而是出了茅草亭数步之外,淋在大雨之中,离她不远不近的站着。
他。。。有意追她而出。
虽,他不知何由,止下了步子。但是,于她,已经足够。
“杨五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薇儿就不远送了,你。。。你们走好。”
白薇的声音通过雨幕,传出甚远。
杨煜双眼在雨水之下,几乎难以张开,喉咙亦酸涩难言,小白薇就在数尺之外,然而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回去,听你母后的话,可别再气她了。还有。。。找个驸马,把自己嫁了,你已不再年轻,过得两年,可再没有要了。你却不似我的妍,总也那般美貌。。。”
白薇心中悲戚难当,欲放声大哭,却觉力难从心,任凭疼痛一点一点吞没心脏。
“是。薇儿回宫之后,便要。。。便要普天之下,选聘驸马爷。哼,凭我吉恩大公主的权势地位,还恐没人娶么?”
话到后来,已不成声。
世间男子,纵有千千万。却独独不是杨五哥。
骤然转身,急速朝皇宫之路奔去,不多时,身影已经隐在大雨之内。
杨煜呆呆望着前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身上已被淋透,却不觉寒冷,陡然间记起了白薇前几日教自己的一首小曲,便浅浅哼唱。
“大漠之上孤月凉,漪澜殿内白薇妆,倚栏听雨情难偿,醉卧花间把君忘。。。”
他唱到后来,眼中温热泪迹随着丝丝冷雨,涌下面颊。
茅草亭内。
芊芊目光茫然望着亭外绵延沙漠,却不知何处将是自己的落脚之处。
眼前黑影一晃。
她低眸看去,一双花鞋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这双花鞋,很久之后,芊芊也不曾丢去,即便向母亲她立誓此生此世不对男子动心。
杨怅淡淡看了一眼芊芊脚上已然磨破,露出脚趾的绣鞋。
“你与我家中小妹年龄相仿,你个子较她还要小一些,但脚大小总该相似,这鞋是按我小妹的尺码买的。前些时日你为我父母送去解药之时,我看到你脚上鞋子破了。心中总是放不下。赶路半月,向我父亲请了些兵马,回来吉恩国内。”
“你回来为的就是给我送一双花鞋么?”芊芊轻问。
杨怅轻轻咳嗽。
“也不全是。我。。。我手背上被你划这一下,伤口好痛。我在想,你手心的剑伤定然也痛。于是,我是来给你送花鞋,也是来看看你的手。”
芊芊紧紧注视着他的颊。
杨怅的手,许久许久伸在她的面前。
芊芊却久久不将花鞋接过,仅深深望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杨怅蹲下身来,握住她的脚腕,将她脚上绣鞋取下,快速为她换上新的花鞋。
芊芊脸上一热,笑道:“一向都是我给宫中的老嬷嬷、奴婢姐姐们穿鞋。除了母亲,从没人待我这么好。”
杨怅轻轻一笑,“你随我回去苍穹国么?我让思恩每日与你玩,她也会像我这般,待你好。”
大胡子叔叔夫妻两人也在苍穹国!
芊芊登时想起杨骜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画面,心中不由得升起向往之情。
但是陡然间,母亲葬身火海、父亲冷眼旁观的画面浮现眼前,倏地站起,踱至茅草亭畔。
“我不与你回去苍穹国。我们以后,可不能再见面!”
芊芊冷言丢下一句,抬脚欲走。
晃眼间,见亭外雨势极猛,若是踩在雨地,脚上新鞋就脏污了,俯身除下双脚上的花鞋,小心抱在胸前,不被雨水浇淋,仅着罗袜,快速跑出了茅草亭,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影。
“芊芊。。。”
亭中仅剩下一双芊芊穿过的鞋子,杨怅似有所失,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轻轻低喃。
直到芊芊身影再也望之不见,杨怅才转回身来,坐倒在石椅之上。
杨煜回到亭内,在杨怅身畔的石椅坐下。
“五皇叔,我已经出来多日。父母必定担心。待雨停了,咱们快些回去苍穹国吧。”
杨煜微微一怔,自己仅剩一月的性命,刚刚回去国内,见到妍,便要分离,倒不如干脆不见,以免妍伤心。
“你已是个知道喜爱女子的大小伙儿,干什么急着回到父母身边!”
“五皇叔,你休要胡说!芊芊待我父皇有恩,我。。。我来看望她,也是情理中事!”
杨煜斜去一眼,“那你干什么将芊芊落下的绣鞋藏在怀里?当你五皇叔是瞎子么?”
杨怅闷闷不语。“咱们不急着赶路,便一路游玩,看看吉恩的风景,等一个月的时光一到。。。”杨煜话仅说了一半,便苦涩一笑,停了下来。
便在此时,数千兵马赶到茅草亭前,正是杨怅所带兵马从吉恩皇宫脱身赶到了。
杨怅与杨煜两人,驱在马背,领数千兵马一路缓缓而行。
行了一个月,才离吉恩国皇宫数百里远。
杨煜情知自己大限将至,这日便在酒馆之内买醉,醉的不省人事,就此一睡不醒便了。
杨怅虽年少,却并不畏酒,一杯一盏在旁作陪。
门处脚步声急促响起。一人快步行至杨煜所坐酒桌畔。
“尊驾可是苍穹杨五爷?”
一青年作仆从打扮,语气甚为恭敬。
杨煜醉眼惺忪,“是五爷,你所为何事?”手一抬,给那人灌下一壶酒水。
那仆从呛得面红耳赤,自袖中交出一物,塞到杨煜的手中。
“有人给我百两黄金,要我将这锦囊交给你。还让我转告你‘噬脑丸解药’五字。”
“是谁委托于你?喂,等等。。。”
杨煜问话之间,那仆从已经快步出了酒馆。
杨煜急追到门边,见街上行人匆匆,那仆从身影已经不见。
杨煜低头,看向手中的锦囊,嫩黄颜色,显是女子所有。
是小白薇托人给他送的解药!
杨煜冲出酒馆,四下看去,却到处也看不到白薇的身影。
“薇儿!”
杨煜大声呼叫,唯有引来行人侧目,依旧不听白薇的回答。
杨煜失落之余,从锦囊中拿出解药,吞下腹去。
“五叔,原来你迟迟不肯回国,是因为中了剧毒。此时剧毒得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杨煜叹了一口气。
白薇所得这一颗解药,定然已经费尽了心思,想必再也难以寻觅到第二颗解药。
不过是多了一个月的性命,回到妍的身边,依旧要面对诀别。
“怅儿,五叔还没玩够,你再多陪五叔逛一个月!”
“五叔,我想我爹。”
“傻小子,我就是你爹呀。哈哈,哈哈。”
杨煜笑声之中又苦涩又欢喜,苦涩为了一月后将会毒发丧命,欣喜是白薇惦记他,为他送来解药。
杨煜与杨怅接下来,连连在大漠之中耽搁三个月,每到杨煜毒发之前,便总有陌生之人为他送来解药。
送药之人,或是幼孩,或是老者,都是受人之托,独独不见幕后委托之人露面。
杨煜生疑。
小白薇既然前来送药,却怎么不露面相见?
他抬手将手中第四颗噬脑丸解药吞下腹去。
杨怅淡淡笑道:“五皇叔,咱们已经来到了苍穹边上,你。。。你要折身走开,依旧不肯回国么?”
杨煜挠头一笑,心想过去近四个月自己都平安无事,若是四月前便回到苍穹去,早已见到了妍。
“咱们这便回去。。。”
杨煜话音方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道甜甜的嗓音。
“怅儿哥哥!我和母后找了好多天,终于找到你了!啊,五皇叔也在!”
杨煜、怅儿齐齐看去。
一匹枣红色小马缓缓驰来。马背上之人,正是心妍、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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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月落荒漠,久别经年,红颜多薄命(妍骜篇)
望见思念已久的容颜,杨煜心中登时狂喜,手中盛装噬脑丸的锦囊随意抛在地上,快步朝枣红马迎了上去。言蔺畋罅
奔到近处,停下步来,伸手将思恩抱下马背,而后向心妍伸出左手。
“妍!你面色很好,看来蜂毒解药是真的,真的有人替你和三哥盗了解药。”
“是聂大哥的女儿,芊芊为我与三爷送的解药。”
心妍秀眉微蹙,伸手扶在杨煜手腕,轻跃下马崴。
“煜儿,你怎么会和怅儿在一起?你们在哪里碰到的?咦,怅儿去了吉恩国?”
心妍说着,陡然响起那时在舅父家中曾听杨骜说起,纵使将怅儿送给一名对其有恩的女子也是应当,莫非那女子指的是芊芊?
杨煜轻轻一笑,“事情是这样的…节”
当即将心妍与杨骜离开吉恩皇宫之后,自己被于太后偷袭喂药而身中噬脑丸,与白薇假洞房窃取解药配方却未得,以及杨菱儿身赴毒草丛、聂擎天而后相随、两人生死不知,杨怅及时出现在毒草丛前相救芊芊之事详细的说了。
心妍只听得心惊肉跳,说道:“我与三爷走后竟发生这么多事。聂大哥与菱儿不知现在怎样了,芊芊自茅草亭离去后,又去了哪里?”
“聂擎天与杨菱儿情况应该不妙。那可是千种毒草。”杨煜轻轻道。
“煜儿,你。。。你怎么抛下了白薇,一人跑了回来?你已是她的驸马,却弃她一人不顾,她必定受人指指点点,生活定将不快。”心妍说着便叹了一口气。
杨煜扁了扁嘴,倏地执起心妍的手,“你与三哥当时有意撮合我与小白薇,所以,才将我一人留在吉恩皇宫,是不是?”
心妍微微踟蹰,缓缓点了点头,“煜儿,我希望你有自己的幸福,白薇是真心待你,她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世上肯待我好的女子可不止她一人。难道我都要娶回家么?你。。。你与三哥即使想做媒,也该问问我的意思。”
杨煜说着,心中酸涩不止。
心妍心中一软,说道:“这。。。确实是我与三爷的不是了。只是白薇她。。。”
杨煜哈哈一笑,淡淡道:“她想必已经挑选好了心怡的驸马,择日便要完婚了。她性子开朗,不是固执之人,又怎会吊在我这么一颗歪脖小树苗上呢?”
思恩拧了拧杨煜的腰间,只觉触手坚硬如石,自己指腹微微发痛。
“五皇叔,你若是小树苗,那我怅儿哥哥是什么啦?”
杨煜一愣,与心妍相视一笑,均想:岁月匆匆,已不是青葱年少时。
大雪纷纷洒下,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各人的脸上、肩头。
“煜儿,我与思恩私自出得皇宫寻找怅儿,已有一个多月,你三哥想必已经下了搜捕令,全国内捉拿我们母女二人了,咱们这边回家去吧。不好让你三哥多加担忧。”
心妍脑中浮现杨骜担忧紧张,盛怒难抑的神情,心中一甜。
杨煜蹙眉,叹道:“这说的也是,我一下子消失四五个月,这得快些回去忘忧庵看看柔儿,她必定担心坏了。看望柔儿之后,我便不回去无音寺当什么俗家曾了。跟那帮臭和尚在一块儿,没趣之至。”
心妍拧眉,咦的一声:“你不是看破红尘,准备潇洒今朝了么?怎么又不当俗家曾了?”
杨煜抓抓额前发,拉着心妍的左手臂,摇啊摇。
“那时我当大和尚,是因你离开人世,我全无半点活命的心思,看见一条大江就想跳,看见一块石头,就想撞。唉!若不是你要我好好活下去,我早已死了千百回。为了不常常想起你,这才去当了和尚。再说了,无音寺离皇宫大院得有多远,我要见你一面,还得奔行数百里地,可没我的煜王府方便。煜王府离皇宫只片刻便到了。我一天可以穿梭皇宫、煜王府百十趟也不在话下,一天就能见你一百多回。”
杨煜说着便大笑出声。
心妍轻声嗔道:“煜儿,你笑的可真大声呀。”
杨怅呵呵冷笑,“五皇叔,你一天之内,穿梭百十趟,不怕鞋底给磨破了么?你鞋底不破,不得将我父皇刚命人建好的地面给踩得满是窟窿?”
心妍开怀道:“煜儿,你的煜王府离皇宫,不一定比无音寺近,反倒离得远了好多!”
“嗯?为何?”
“全怪你三哥。几月前,鬼上身了一样,将帝都迁至了柳杨城,你的煜王府在旧都,已经成了一片废瓦,你要从煜王府奔到新城去,驱马需要三天三夜,路程不止数百里,可不比那无音寺离得远么?”
“意思是,老城内我的府邸给强拆了,新城又没我的府邸?”
心妍挑挑眉,奚落道:“你无家可归了,煜儿!哈哈。”
杨煜大喜,赞道:“妙极。妙极!拆的好!”
心妍与思恩对望一眼,这人庄子给人夷为平地了,反倒叫好?这是什么毛病?齐齐问道:“怎么就妙极了?”
杨煜将思恩抱在怀中,“柳杨城没我的府邸,我就天天赖在皇宫,陪着思思,陪着妍,这不是一桩妙极的事情么。这样一天可不止穿梭百十回了吧,我保证杨煜随处可见。上天保佑,三哥千万别赐给我府邸。不然的话,那可是赐一座砸一座,赐两座砸一双。”
杨煜将思恩拿在手中,来回挥舞。
思恩喝道:“五皇叔,我是人,不是锤。别砸了。”
“煜儿,拿你没法。”心妍看看天色,已近傍晚,“咱们快些赶路,回去苍穹国。”
杨怅凝向不远处的数千精兵,令道:“启程。”
心妍一行当即领兵北上,迤逦而行。
到得天色微暗,行至一个山坳之处,山道仅容一骑经过,山道左侧是悬崖峭壁,右侧是万丈深渊,地势极为险要。
“妍,你先行过去,路上雪滑,千万当心。”
“是。”心妍与思恩共乘一骑,驱马先行,不多时便转过了山坳,不见了身影。
杨煜见心妍安全通过险道,心中登时一宽,驱策马匹,便要前行。
“母亲!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掳走我母亲!”山坳另一端,思恩的尖锐惊恐的嗓音传来。
杨煜大惊,两腿猛然夹在马腹,驰马奔将过去。
饶过险道,到得山坳另一端,前方枣红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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