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半夜,住在偏殿的几个孩子各得了一个箱子,里面是前几日福玉收拾出来的一些陈年老物件,胤礼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半大的小子,虽已定了依尔觉罗氏家的姑娘,倒也没多想。
“晴空姑姑,额娘怎么想起这茬来了。”摸着眼前紫檀木雕葡萄石榴式样的箱子,胤礼轻声问道,他在四哥书房也看到过与这一般大小的雕花箱子,四哥平日可是宝贝了,听清风姑姑说是额娘在四哥成亲之际给的,自己眼馋许久了,现下,胤礼却有些迟疑,自己这不是还没成亲么?
晴空笑了笑,伸手打开箱子道:“主子不是念着小主子您就要出宫建府么?”伸出手打开箱子,取出一个花梨木的小匣子笑道:“箱子里的都是娘娘平日里把玩的小玩意儿,小主子自己把玩或是留着赏人都是上好的,独这一样儿,是娘娘特意嘱咐我亲手交到小主子手上的,这都是娘娘这些年攒下的私产,娘娘说,日后出宫建府都是要花银子的,人情往来,上下打点都少不了,如今给了小主子也是份依靠,其中还有一封信,都是娘娘罗列的可靠人,小主子自己心中可要估量了,庄子店面上的人都是瓜尔佳氏一族的奴才,契约什么的放在箱底,只管一季查一次便是,再不济,可叫四阿哥帮衬着。”晴空陪着福玉走过了大半辈子,情分自然不同,话虽有些逾矩,但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胤礼稍稍安下醒来,仔细讯别了福玉这几日的起居饮食,又与晴空说笑了一阵,才让贴身小内侍提了羊角灯送晴空回去。
自此,福玉便有几顿不曾进食,只是说胸口饱闷,过日,因着嫌殿中的空气烦闷,出去走走时不慎见了风,咳嗽,头晕目眩,晴空几人见了,忙拿了宫牌去请太医,那太医诊了脉,只说是受了凉,又有些陈年旧疾亏了气血,保养着就是,胤礼当时陪在福玉身边,但一连几天也不见稍减,心下着急,差人叫了胤禛,两人请示了康熙,好不容易叫了院使过来开药。
哪知过了立夏,这病越发的严重了,大大小小的方子都不见效,又添了昏迷等症状,饮食也是少了许多,日日不过几碗汤水,两兄弟并富察氏三人只得日日夜夜轮流呆在永寿宫侍疾,擦洗汤药更是不敢假以他人之手。
福玉病了,满宫里的大小嫔妃无不是每日请安,倒一日,被来瞧福玉的康熙撞见,好一通训斥,又发了她们每人抄了经书永寿宫才算清净了下来。
康熙进来时,福玉正巧是昏迷着,晴空本欲想唤醒她,打康熙制止了,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坐到床沿仔细打量着,福玉虽在外留了几道神识,但也不愿睁眼,神魂往空间行去,维持着昏迷的假象。
康熙给福玉吃的是一种慢性的散尽人生气的蒙古秘药,其实这些年困在这宫中,她也是厌了,如今,她的功法已有小成,两个儿子的后路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胤禛不要昏了头造反,那把椅子也是跑不掉了,想比宫中谨慎压抑行事,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摩挲这福玉露在外头的脸蛋,苍白消瘦,往日油光顺滑的乌丝也失去了光泽,胡乱的披在枕头上,康熙心中升起一股股愧疚,叹了口气,瞬间像是老了几岁,一向坚毅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半响,嘴里才喃喃:“玉儿,是我负了你,如今我已后悔却没了回头药。”说着,声音也哽咽了:“你放心,胤禛定会是个好君王的,你只管怪我,这冤孽,日后我下了阴曹地府向你赔罪,只是大清的江山,容不得这般强大的外戚,胤禛会好好待他们的,我,我……”一串滚烫的泪珠滴在福玉的手上,让在空间中的福玉感到一阵火一般的灼热:“玉儿,你定要慢点走,我定会来寻你的,你切切记住……”说着把一串桂圆般大小的碧玺绕到福玉的腕子上:“这是我从活佛那里求了来了,你……”
絮絮叨叨又说了许久,康熙才蹒跚了步子走出永寿宫,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背后,福玉睁开了那双水眸,其中感动,纠结,痛哭一一闪过,不过一息又复闭上,只枕头上绣着的牡丹花蕊那暗沉了许多的颜色知道刚刚什么流了下来。
康熙五十年七月,康熙晋永寿宫懿妃为懿皇贵妃,,连升两级,前朝后宫都明白这福玉该是不行了,八月,又明十七皇子胤礼贝勒提前大婚冲喜,迎娶依尔觉罗氏,婚后,福玉的精神明显好了些许,赏了一整套大红水晶的头面安抚了那女子,又殷切嘱咐了小儿子与媳妇和睦持家,生死有命不可迁怒于人。
福玉的病时好时坏,不过在儿孙们的陪伴下倒是拖到了来年一月,嫁妆私房什么的早就分给了两个儿子,其余的不过是有时想起什么又派人交给自己的几个嫡孙,嫡孙女儿,又向康熙请旨安排好了自己宫中女婢们的去向,请了富察氏和西西觉罗氏两个嫂嫂做主,在自家庄子上给晴空几人过继了子女,又分了些体己,金银留作念想,日后,无论是抚养了子女傍身还是愿意在瓜尔佳氏府上当个教养嬷嬷都是便宜。
康熙五十一年一月,永寿宫中。
躺在床上的福玉狠狠心,眯了眼不去看跪了一地的儿孙,暗暗运功,震散了丹田中最后残留的真气,神魂一下子从肉身中脱离了开来,她本就是修的神魂,如今离了那副臭皮囊,天地间的灵气源源不断流入胸间,随之流入四肢百骸,悠悠荡荡,好不清灵自在。
还未细细体会其中三味,福玉胸中突然一阵绞痛悸动,转头一看,自己的两个傻儿子正哭得难以自抑,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不愿让内务府的宫女停床收敛,终究是逃不开的羁绊,飞身下降,福玉的神魂蹲在两个儿子的身边,将手附在他俩的背后,源源不断的灵气输了过去,虽然他两不能吸收,但他俩若感觉到,定会知道自己就在他们身边,自己今年已有五十又七,在这平均年龄不高的古代,也算得上是差不多了,只能说自己是尘缘已尽。
……
飘飘荡荡,福玉游遍大山南北,去过神秘的神农架,在哪里寻找野人,与动物们嬉戏,游过泱泱岷江,峨峨蜀山,在那里看了一望无际的竹海,近距离观看国宝熊猫,看过胤禛泰山封禅,甚至私心作祟,那日,营造出整整两个时辰的‘泰山佛光’,她曾在蒙古一望无垠的草地上与最雄峻的马儿赛跑,骑在英猛的雪雕身上,去过天山昆仑寻找神仙踪迹,攀登了天下第一高峰——珠穆朗玛……
三年的时光一晃而逝,紫禁城中,在内务府和礼部的协办下,举行了盛大隆重的禅让与登基仪式,胤禛一身明黄龙袍,太和殿龙椅上接受一众宗室王公,前朝大臣的‘三跪九叩’大拜与“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自此雍正元年开始。
旁观了自己的儿子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的全程福玉是激动地,莫名的,她开始寻找康熙的行踪,康熙自决定禅位开始,就已决定在畅春园暗度晚年,早年像宜妃,容妃等服侍过自己又有子女的妃嫔们一律许了儿子们接回去奉养,其余的嫔妃,全部交予皇后让她们按制搬出东西六宫,迁入寿安,寿康两宫奉养,至于康熙,身边除了内侍宫女再没留人,倒是把几个尚未长大的儿子接到身边□。
站在窗外看着须发斑白额康熙,福玉的眼中突然涌起热意,突然觉得漂泊得有些累了,畅春园的景色优美,又极是清净,收拾一间屋子,住了下也好。
☆、99番外
靠在引枕上的康熙眼睛微眯;神色恍惚;现在自己的身子仿佛就是个被被扎满了孔的容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日一日的漏着,现在不过是最后的一丝气息在吊着罢了;看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儿子,英挺,刚毅,他是一个的合格的帝王。祖宗的基业;大清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中,自己九泉之下也是有颜面向列祖列宗交代了,相比太子多时让自己骄傲的时刻;看着不温不火但老练稳重的老四明显更显牢靠,自己,到底没看错了去。
昔年户部追缴欠款,那时自己才第一次真正正眼关注到胤禛,胤祚自小性情刚烈,嫉恶如仇,但却苛吝自己也刻薄他人,难能服众,当年,那被处置了的官员无不给自己上折子弹劾,杖着几辈子的颜面,叫苦的,抱怨的,甚至说是逼死官员的……言辞之激烈,态度之顽恶,自己“心力交瘁,容颜清减”,那时,胤禛的能力第一次被自己看到了眼里,不徐不疾,却又能一击即中,被他盯上的大臣无不老老实实归还了银钱,昨日种种走马灯一般在康熙面前闪过,舒了口气,叹:自己真是老了。
这些年,康熙退位,做了太上皇后,越发看得明白了,胤禛,见识心机远在他众兄弟之上,最重要的是心存公义,自己年老后精力不济,顾念旧情,又皆处置了那么多儿子,作为一个父亲实在是痛心伤心,也头痛储位空悬的问题,看着自己的这些儿子因为那张椅子争夺不休,自己又病了一大场,时间与精力在朝政上却是缩减了许多,吏治委实糜烂。退位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胤禛是个成大器的,这些年把自己未能完成的任务与心愿都做了个七七八八,几位兄弟也都做到了善待,如今,倒也是个个卸了那些小心思,辅佐胤禛为大清做事,由此心胸手段比自己也不逞让。
也不去理会胤禛微红的眼眶和胤礼哭泣全无形象的样子,康熙眯着眼倚在床上,神思却轻飘飘的,想着自己的这一生,八岁登基,这皇位一坐就是五十四年,其中艰难险阻不言而喻,日日书不释手,勤勤勉勉,总算是把皇权尽揽与手,之后更是除鳌拜,亲征葛尔丹,平台湾,低税赋,轻徭役,赈灾修渠,对政事不敢有一思倦怠与放松。
他其实是享受的,享受着权利的魅力,享受着算计与思量成了刻入他骨子里的本能,他与臣子奴才们算计争斗,然后享受着把人心掌握在自己手中,看着众人忐忑揣摩,站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看着他们像是一堆愚蠢的蚂蚁,庸碌,弱小,那一刻的自得与满足感只有帝王能体会。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人心机变,尔虞我诈,康熙对刚进宫的福玉多了几分关注,明明被赫舍里氏一干宫妃羞辱,被太皇太后刁难,但始终是甜甜的毫无防备的对着自己笑,与她说话也是无邪直白,越是相处,康熙的笑容总免不了多几分放松与真心。
没人陪的时候,她一个人静静的呆在永和宫,种植花果,规划那个小小的花园,池子,假山,一年四季忙碌着新鲜的瓜果蔬菜……变换花样和那几个小丫头玩耍,但和自己在一起时,却从不打搅自己,静静的窝在自己身侧,看书,睡觉,喝茶,吃点心,或是那么痴痴的望着自己,但只要自己一回头,总能看到她傻憨的,甜甜的笑脸,贴心的为自己准备好爽口清冽的茶水,精致美味的菜肴……似乎从来不要自己开口,福玉总是明白自己需要时什么,并早早的准备好。
福玉喜欢撒娇,每次爱娇娇时候总会搂着自己的脖子,说,要宠她一辈子,那时;自己怎么说的;神智有些恍惚的康熙摇了摇头,是笑笑扯开话题还是敷衍着答应?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记忆有些模糊,到头来,却是她宠了自己一辈子,自己却一无所知,她是失望的吧……福玉隐藏的太好了,也许在这个世界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天家的后院里从来不是平静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争宠中被消磨殆尽,因为如此,赫舍里氏选择了背叛,她给宫中嫔妃们下了绝育药,表妹为了家族荣誉,为太皇太后联系蒙古……在于人争宠夺权的食时候,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可福玉就是那么安静且坚韧的成长着,从未变过。
明明满腹诗书,却从不显摆,只以女工妇德著称为荣,福玉喜欢给自己做里衣,一套又一套的放在永寿宫备着,也不绣花,单用上好柔软的丝布裁制而成,针脚细密,不露半个线头,都是用了功夫的,只因她认为,人最舒坦的时候莫过于躺在床上睡觉,那是自己还嘲笑她是个小猪来着……康熙的嘴角扬起微小的幅度,他记得那衣裳叠了好多箱,要嘱咐好了可不许老四这混小子偷了去。
每次自己来永寿宫时,福玉总会亲自下厨动手做上四五个小菜,再熬上一锅浓汤,荤素搭配,然后看着自己把它吃掉,那些菜全都是自己的,康熙挪了挪嘴,有些恨恨的想着,又有些疑惑,当时那个和自己抢菜吃,满嘴油又挺了个肚子直哼哼的到底是老四还是老十七那个混蛋,还要福玉帮他揉肚子亲亲,哼,等自己见到福玉了一定要亲过来才行,康熙仿佛又看到了那两个臭小子被自己赶到偏殿时小狼崽子般的眼神。
福玉会给自己按摩,等舒缓了自己的劳累与倦意,顶着满头的大汗看着自己笑,然后说自己是她的天,可要长命百岁才会有人在宫中给她撑腰;她会在饭后给自己削水果,细细的一圈又一圈,果皮薄的透亮……
福玉用她的情细细密密的在自己的生活中编制了一张网,将她的柔情,织成了线,铺满自己全部世界的每个角落。惯着顺着,只要自己一回头,她永远安静微笑着站在那儿,她的身上,有一股安享温和的味道,只要呆在她的身边,自己好像就回到了最舒心的世界,什么都不用想,醒来,又会充满了力量,也许那就是因为福玉无所求的一种安心,康熙其实是窃喜的,福玉总是依赖他,信服他,亲近他,像……爱着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亲人一般待着自己……是刻在骨子里最亲密的那个人。
……
想着想着,一地浑浊的眼泪顺着锦制的枕巾滴了下来,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康熙有些不安了起来,胸口一起一伏,喉咙里也呼哧呼哧的响着,折腾了好一会儿,那口气儿才平息了下去。
眯着眼,看着床边被折腾得满头大汗的四子十七子,现在大清国的皇帝和亲王,康熙恍惚间有些自得,不过,康熙眉头皱了起来,福玉最疼这两个小犊子了,要是看到了;会不会和自己闹个底儿朝天。
皇帝从来是不缺儿子的,除了太子之外,康熙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老四和老十七了,康熙永远记得福玉早产,连哭声都是微弱的老四小小的一团被抱在福玉怀中的景象,也忘不了老十七第一面就毫不留情的哇哇大哭,手打脚踢,甚至给了自己一泡童子尿的模样。
福玉生性懒散,不爱权势,不喜争夺,却独独在两个儿子身上破了例,就像一只母狼一般,护犊子不惜和自己呛声,甩脸色,和着佟佳氏乌雅氏打擂台,一反人前的懦弱,柔顺……为了不让孩子被抱走,竭尽全力的坚强,就为了证明她是个合格的额娘……
从前种种一一闪过,康熙的眼中浮现愧疚,怜爱,依恋……那个傻姑娘,明明那么的喜欢清静,不与人争,偏偏自己把自己摆到了风尖浪口,终究是错了,自己也错了。
康熙的神色越发的恍惚了,时值元月,大殿外头一片寒风凛冽,西北风一路呼啸着刮过整个紫禁城,将大殿外挂着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摆,灯穗纷纷扬扬结作一团,下了几夜的雪覆盖了大地,多少陈年往事,春意柔情随着这风,这雪飘散而过,消弭于天际,内务府加派了人手把路面上的薄雪清扫干净,再铺上一层晶莹的细沙,眼看太上皇不好了,宫中到处都要备着才稳妥。
大殿内一片寂静,隔着帘幕跪了一地的儿子们有那忍不住呜咽出声的,那个人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一生为君比为父为夫的时间要长,但到底,抹不去血脉亲情,抹不去刻在他们骨血里对这个男人的汝慕崇拜。歪在床头的我康熙突然精神头好了些,睁开眼看了跪在地上的子孙一圈,又一一提点了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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