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涛微微笑了下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越狱的,事办完了我就回来。”
刘子密虽被打的鼻青脸肿,但他看着程涛匆匆跑去的背影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干的最光荣的事了,那他是不是也算是英雄了?刘子密揉着自己肿起来的脸心想,现在他该做啥子呢?他严肃的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还是睡觉吧。他打了个哈欠躺在监狱的走廊里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大司命觉醒
天上的乌云不停的翻滚,不时有树枝型的闪电划破云层,狂风仿佛要把天地万物都卷走一样呼啸着,梁九凤闭着双眼跪坐在荒野上,四周的荒草如海上波涛般起伏,她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狂风刮走。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大地深处传来一阵阵震颤,今晚就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梁九凤在怒吼的风中却岿然不动,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大司命一定会来的。
南郊那几间破瓦房在大地不断的晃动中摇摇欲坠,梁上的土不断的落下来,满屋的大黑猪发出焦躁不安的声音,红长老闭目坐在石碑上,江海侯爷看着气息奄奄的阴长生有些焦急的说道:“已经没时间了,我还是去帮他一把吧。”
“不。”红长老伸出爪子拦住了他,江海侯爷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红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闭着双目说道:“等等,再等等。”
只剩一口气的阴长生如一个坏掉的木偶般瘫在一片烂泥中,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溃烂了,脓血流了他一脸。他的意识从过去那些或不堪或美好的回忆中渐渐回到了现实,他慢慢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该醒来,他知道有事情在等着他做,可是他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生活的苦和肉体上的痛。他杀了那么多人,克死了养父,手刃了生父,他抽大烟,当皮条客,他这副污秽不堪的身体寄宿过地狱里最肮脏的恶鬼,如今他的眼睛也没了,他真的要醒来吗?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他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醒来吗?阴长生趴在一片黑暗中嚎啕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遑论拯救别人。
“阴长生,不要哭,起来。”
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阴长生止住哭声抬起了头来,他的面前站着个高瘦的老人,阴长生立刻就认出了他:“六爷!”
梁老六俯视着他说道:“马上起来,阴长生,有事情在等着你去做。”
“六爷,求求你拉我一把吧!”阴长生哀求的向他伸出了手。
梁老六却一动不动,“自己起来,快,起来。”
阴长生哭喊着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就让我这么死了吧。”
“阴长生,你真的要这么死了么?”梁老六冷峻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
“我。。。。。”
“阴长生!你真的要这么死了么!”梁老六提高嗓门喝道。
阴长生被他吓了一跳,他嘴唇颤抖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梁老六放软了声音问道:“阴长生,你不想去晒太阳了么?你不想去春熙路上逛逛了么?你不想找个爱你的女人了么?还有春天的风筝,夏天的扇子,秋天的芙蓉花,冬天热腾腾的羊肉汤,你都不要了么?”
随着梁老六的声音四周渐渐亮了起来,阴长生看见了琉璃一样美丽的南河水和轻轻飘荡的柳丝,随风飘来河岸人家烧饭的炊烟,孩子们笑闹的声音和女人唤自家孩子吃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滚烫的热泪从阴长生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还没有活够,他舍不得这虽然千疮百孔却依然美好的世界。
“阴长生,不管你是个啥子,人也好,怪物也好,既然你来这世上走一遭,就尽情尽兴的活吧,活着就是种享受,想想罗百山死之前对你说了啥子?”
阴长生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他亲生父亲临死前的脸,那个一生孤独寂寞的男人在临死前只留给了他一句话,长生,千万不要像我这么活。不,他不要那么过一辈子,他要享受他的生活,他要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阴长生大声喊着:“我要活!我要活!”墨汁一样的黑暗立刻从四处汹涌而来,阴长生被裹挟进了黑暗的漩涡中,在他头顶处有一点光亮,他拼了命的向那点亮光靠近。亮白的光冲走了黑暗包裹住了他,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肉体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啊!!”躺在烂泥里的阴长生弓起身子大叫了一声,一直闭着双眼的红长老蓦地睁开了自己那一双碧绿的灵目:“大司命醒了!”
满屋的大黑猪长嚎着走来走去,那些破烂的石碑上突然现出金光闪闪的文字和符号,整间破屋摇摇欲坠,红长老大声喊道:“阴长生,过来!”
阴长生咬紧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眼睛已经被毁了,只能根据声音的方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中间有几次他差点就被绊倒,突然一只小小的爪子抵住了他的额头,那爪子的主人高声说道:“我乃芙蓉城主,特来此处钦点人间司命,阴长生你可愿领命?”
阴长生喘着粗气艰难的回答道:“我愿意。”
“好哇!”阴长生听到芙蓉城主一声狂笑,他用自己的爪子把阴长生两颗腐烂的眼球挖了出来,“吾去也!”
阴长生痛苦的大声嚎叫起来,四处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雷鸣,那满屋的大黑猪原来是雷鬼!雷声震耳欲聋,阴长生觉得迎面卷来一股狂风,他听见芙蓉城主大声说道:“阴长生,去地藏菩萨处领命吧!”
阴长生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他大叫一声便跌入了无底深渊,他不停的下坠着,仿佛要跌落到大地的最深处,他的衣衫和头发全都飞了起来,他隐隐听见四周传来一阵嗡嗡的诵经声:“度尽众生,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问他道:“以汝之肉身为我阴间之司命,汝愿意否?”
“吾愿意!”阴长生一边下坠一边大喊道。
“为司命者死后不入轮回,永堕地狱,汝愿意否?”
“吾愿意!”
“为司命者,当驱尽人间恶鬼还阳间太平,汝能持否?”
“吾能持!”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汝乃生死轮回间之司命,阴长生,领命吧!”
围绕着不断下坠的阴长生突然飞舞起了一团团磷火,一团绿色的鬼火把阴长生包裹了起来熊熊燃烧着,被鬼火烧过的地方血污和秽物全都不见了,阴长生仰头长啸一声,他空洞的眼眶里突然喷出了一蓝一绿两团火焰,他带着浑身熊熊的鬼火向深渊的出口飞升而去。
隆隆雷声震颤着荒野,静坐在荒野上的梁九凤听见了大地开裂的声音,她蓦地睁开双眼:是他来了!她看见在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一条小河,河面上驶来转轮撑着的那艘鬼船,在船头站着个身穿长衫的人,他的衣袂和头发随风狂舞,空洞的眼眶里喷出一蓝一绿两团火焰熊熊燃烧着,他看上去是阴长生又似乎不是他,他被眼眶里的鬼火照亮的苍白的脸上挂着诡谲的笑容,看上去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梁九凤与他对视了半晌后,双手抱拳向他低下了头颅:“恭迎大司命!”
☆、冥府开禁
天空中不断炸开响雷,望江楼的门窗都被震的嗡嗡作响,滚滚南河奔涌向前,海眼处的漩涡越转越深。被五通缠着的泉镜花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看上去奄奄一息,而五通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五通从他的身体里吸走了最后一股墨汁一样的黑烟,泉镜花觉得似乎有一只大爪子要把他的筋骨从皮囊里抽出来般,他惨叫了一声便彻底失去了知觉。本来影影绰绰的五通终于变成了一只拥有实在形体的恶鬼,他把泉镜花丢在地上,两只通红的眼睛如燃烧的炭火一样闪闪发亮。他仰起头一声长嚎,九眼桥下那只石牛应声而裂,海眼处的漩涡里传出一阵骇人的咆哮,数不清的恶鬼从里面汹涌而出——
冥府开禁了!
大地裂开缝隙,熊熊烈火从缝隙中突然腾起,望江楼顷刻成了一片火海,五通带着从地府里跑出来的恶鬼飞向了成都的各个角落,躲在角落里的小鬼疯了一样四处乱窜躲避着这些恶鬼,成都立刻陷入了一片肉眼看不见的鬼哭狼嚎中。
望江楼很快就着了起来,木质架构不停发出断裂的劈啪声,火星四处迸溅,一颗火星溅在了昏迷的泉镜花手上,他颤抖了一下悠悠睁开了眼睛,他莹白的手映入了自己眼中。泉镜花看着自己的手渐渐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他举起自己的手像从没见过一样探究的看着,他看见自己的手泛着光泽带着纹理,红润的掌心似乎还泛着。。。颜色。
他的目光被手上那个烫起来的小水泡吸引了过去,他轻轻触了一下不由皱紧了眉头,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手上的小水泡如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一样喃喃着:“。。。疼。”
他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服上那些花儿映入了他的眼帘,红的,黄的,紫的,他叫不出这些颜色的名字,只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一股浓烟呛入他的口中,他不由掩着口鼻咳嗽了两声。这又是什么?泉镜花翕动鼻翼贪婪的嗅着空气中的浓烟,这是他第一次嗅到味道。他缓缓站起身望着熊熊燃烧的望江楼,他已经看不见如流星一样呼啸飞过的恶鬼了,映入他眼中的是普通人的世界。黑幽幽的天幕,滚滚的浓烟,滔滔的河水,还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鼻子闻得到浓烟的味道,他的手感受的到被烫伤的疼痛,直舔天幕的大火在他眼中美的令他震撼。五通把他的妖力全都吸走了,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火星四处乱舞,望江楼摇摇欲坠,泉镜花的长发随着热气飞舞着,他凝视着漫天的大火,一颗泪珠滚出了他美丽的眼睛,他微笑着喃喃道:“真美,真美啊。”
程涛提着马刀沿着南河狂奔着,他远远的就看见望江楼起火了,数不清的恶鬼从他的身边飞过,但他却看不见。这时一只恶鬼的爪子突然划过他的右眼,他不知道是什么伤了他,只觉得右眼一阵钻心的痛,他不由捂着右眼痛苦的弯下了身子。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自己恐怕是要瞎了。他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慢慢睁开右眼,但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瞎,他的右眼竟然看见了满世界呼啸而过的恶鬼,原来那只恶鬼的爪子无意中开了他的阴阳眼。
程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如流星一样的小鬼四处逃窜,那些凶猛的恶鬼抓住这样的小鬼就一口吃掉,整座成都充满了魑魅魍魉犹如地狱,前方不远处的九眼桥下的漩涡里,浓烟一样的恶鬼滚滚的冒出来。程涛心中不由一惊:冥府已经开禁了!
整个世界一片混乱,仿佛马上就要天翻地覆,程涛眼神冷峻的提着马刀向熊熊燃烧的望江楼奔去,他有一件事一定要做,他知道泉镜花在那里,他今天要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把他的头砍下来。
程涛刚走到望江楼下就看见泉镜花独自站在火光中,他挥起手中的马刀向他奔去,口中大喝道:“泉镜花,纳命来!”
泉镜花听见程涛的声音抬起了自己蝶翼一样的睫毛,静静的向他转了过来,出乎程涛意料的是,泉镜花既没有逃也没有反抗,一抹微笑绽开在他的唇边,他迎着程涛的刀锋扬起了自己天鹅般修长的脖子,他轻轻微笑了一下说道:“请吧。”
程涛手里的马刀那一刻却生生的顿在了空中,他竟然下不去刀,他的心中充满了困惑和惊讶:他如此搅得天翻地覆难道只是为了求死么?
程涛缓缓放下马刀困惑的看着泉镜花,泉镜花微笑着看着他,他款款走过去把自己玉一样的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一阵剧痛立刻从他的胸口传来,程涛不由微微皱起了眉毛,这时一连串如蒙太奇一样的影像如电影画面一样在程涛的脑海中闪过。他看见了泉镜花不被当做人对待的悲惨生活,他看见了他在土肥原的指使下犯下的滔天罪行,他看见了他站在百花园中却闻不见花香看不见颜色的迷惘,他看见他为了获取当一个普通人的机会而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看见他在无数个被蹂躏后的夜晚拖着残躯扒在窗棂上喃喃着王尔德的名言,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最后程涛回到了他受伤后待过的那间病房,他看见泉镜花扯出他的心脏对他喃喃念咒,他心口上的伤在他的念诵中渐渐愈合了,最后他不断的对他说着什么,这回他听清楚了,他说的是,请杀了我,拜托。
泉镜花把搭在程涛心口的手放了下来,他看着他平静的微笑着说道:“请杀了我吧。”
四处是木材燃烧的劈啪声,融融的火星在空气中飞舞着,程涛沉默不语的和泉镜花对视着,泉镜花披着一身火光站在那里,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安详。
“哦,对了,”泉镜花打破了沉默,“在我死之前能告诉我那首诗的全部么?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
程涛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吟道:“山丹丽质冠年华,复有余容殿百花。 看取三春如转影,折来一笑是生涯。 绮罗不妒倾城色,蜂蝶难窥上相家。 京国十年昏病眼,可怜风雨落朝霞。”
“京国十年昏病眼,可怜风雨落朝霞,”泉镜花喃喃着重复道,“好诗,好诗。”
这时程涛突然神色一凛举起马刀狠狠挥向了泉镜花细白的脖颈,泉镜花连哼都没哼一声头颅就被砍了下来,鲜血喷涌而出,他的长发如水中化开的墨汁一样纷飞。程涛缓缓放下了沾血的马刀,那颗美丽的头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到了地上,在地上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后停在了原地,他的眼睛依旧睁着,他看着程涛嘴角划过了一丝微笑,他口中吐出了两个沙哑的字:“谢谢。”说罢那双美丽的眼睛终于永远的阖上了,他原本站立着的身子也一软倒在了地上,从他身子里涌出来的鲜血流了一地。
程涛默默的看了半晌他身首异处的尸体,提着马刀头也不回的走了。熊熊的烈火卷了过来,上帝最精美的艺术品就这样渐渐被大火吞噬了。
☆、人间鬼国
天地之间恶鬼乱飞,程涛跑到九眼桥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阵焦急:到底谁能来阻止这一切?这时他突然看见波涛滚滚的河面上漂来了一艘小船,河面波涛汹涌,那艘小船却行驶的稳稳当当,一个长着骷髅头的船夫在船尾撑船,船头上站着的两个人正是梁九凤和阴长生,程涛大声喊道:“九凤!“
梁九凤和阴长生听见他的声音抬起了头来,阴长生空空的眼眶里燃着一蓝一绿两簇火苗,异色的火苗如烛火一样微微跳动着。
“九凤,过来,到我这儿来。”程涛向梁九凤伸出了手,他的头发随风飞舞着,梁九凤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办完了事就去找你。”她注视了他片刻后转向阴长生说:“请开始吧。”
阴长生点了点头举起了双臂,随着他的动作,程涛惊讶的发现南河两岸突然亮起了一盏盏纸灯笼,那些灯笼飘浮在半空中照亮了夜色中的河面。纸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很快遍及了成都所有的河道。坐在梦浮桥桥头的白无常看到两岸亮起的纸灯笼后也举起了自己的双臂,河面上立刻飘起了数不清的彩色光晕,那些光晕沿着河道铺满了成都所有的河面,成都的河道在夜色中如一条闪光的绸带一样闪闪发光,从空中看去,发光的河道所组成的图案正是一朵芙蓉花。
阴长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