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镜花听了她的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站起身说道:“你说的没错,五通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马上上去。”说罢就出了铁栅栏焦急的奔上了楼梯。
罗琳不由的舒了一口气,她不敢再看梁九凤和阴长生的惨状,跟在泉镜花的后面上了楼。
阴长生已经完全昏了过去,他苍白的脸被浸泡在鲜血里,那双如猫一般的灵目被铁钉狠狠的钉在一起,再也睁不开了。
☆、盛夏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阴长生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最初的痛苦过去后,他陷入了一片混沌中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旷野上,四周寂静无声,过去的人和事如模糊不清的影子般从他的身边掠过,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异样,他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他们在说这个怪物。
一声声“怪物”叫的越来越响,阴长生恐惧的摇着头,不,我不是的,可是那些声音却不依不饶。阴长生惊恐的在旷野上奔跑起来,他在心中疯狂的呐喊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周围那些影子飞速的从他身边掠过,他逆着时光的河流筐奔向他生命中过去的某个点,有个人等在那里,等着告诉他人生的答案。
四周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看见翠绿的柳条在凉爽的清风中拂动着,玻璃一样的河水从他身边流过,阴长生辨认出自己是在南河边狂奔着,从他身后传来一群男孩子兴奋的尖叫,他回过头去,只见五六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在后面追着他,领头的一个兴奋的叫着:“别让那个妖怪跑了!”
阴长生惊恐的继续狂奔着,他一边跑一边记起了自己身在何方,这是他十四岁那年的夏天,追着他的那几个男孩是他的邻居,他从家里偷偷溜出来想晒晒太阳,却被那几个男孩子穷追不舍,他们非要摘下他的墨镜看看他的眼睛。
阴长生终于跑不动了,他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头上摔倒在了地上,几个男孩子立刻把他团团围了起来,领头的那个得意洋洋的说:“看你还往哪里跑,快点把你的墨镜摘下来让我们看看。”
阴长生用手按住墨镜低下头去不敢说话,领头的男孩子看他没反应,招呼另外几个男孩子道:“你们帮我摁到他,老子今天要看看这个妖怪的眼睛。”
其他几个男孩子立刻一拥而上把阴长生按到在地,阴长生一边挣扎一边惊慌的喊道:“你们做啥子!快放开我!”这几个男孩子才不理会阴长生的抗议,领头的男孩子得意洋洋的把手伸向了阴长生的墨镜。
“吵啥子,吵啥子,老子睡个觉也要被你们几个龟儿子吵。”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把几个男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河边立着个算卦摊子,写着“梁氏神算”的破布招子随风轻轻飘着,一个算命先生吊儿郎当的坐在一把破藤椅上。他头上戴着顶款式颇新的草编遮阳帽,草帽下露出的短发带着点自来卷,脸上戴了副镜片圆圆的墨镜,他上身的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里面贴身的背心,□穿着条印着福寿暗纹的绸子裤子,脚上登着一双有点破的黑布鞋。他的长相还称得上是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庞看上去狡黠又风趣,不过配上这一身滑稽的打扮,再加上他一边打哈欠一边挠痒痒的滑稽动作,让人看着总想发笑。在他身边站着个八口九岁大的柴火妞,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长的就像只丑小鸭一样不起眼,脸上还脏兮兮的,一头黄黄的头发编成了两根细细的小辫子。
算命先生懒洋洋的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几个龟儿子吵啥子吵。”
领头的男孩子牛哄哄的说道:“我们在捉妖怪,用不到你这个臭算命的管。”
“啥子捉妖怪,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在欺负人。”算命先生说道。
几个男孩子一边朝他吐着舌头一边喊道:“说你瓜,你就瓜,半夜起来扫院巴,人家的婆娘你喊妈。”
算命先生倒也不恼,他笑眯眯的说道:“我说你们几个的父母都在哪里呀?”
一个男孩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是自己出来耍的,我们父母没在。”
“那就好。”算命先生笑笑说,突然他抄起一根扁担就朝几个男孩子打过来,他一边打一边喊道:“既然父母不在,老子今天就放开手脚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几个龟儿子!”
几个男孩子每人身上都挨了他几扁担,他们丢下阴长生抱着脑袋吱哇乱叫的跑远了。算命先生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下把扁担扔在地上,他走到阴长生身边把手伸给他和气的说道:“你没的事吧?”
阴长生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他自顾自的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算命先生被尴尬的晾在了原地,一旁的小柴火妞咯咯笑着说道:“爹,这下你可瓜起了,人家都不理你。”
阴长生没有理会这对父女,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就打算离开,这时他突然发现河边的柳树上吊着个吊死鬼,那吊死鬼看样子死的时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长的还算秀气,只是舌头长长的吐出来看着有些吓人,她瘦弱的身子随风晃来晃去。阴长生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可怜啊,她已经被吊在这里多久了呢,为什么不去投胎?
他来到柳树边掂着脚费力的解下了树上的绳子把吊死鬼放了下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刚打算离开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没的用的,你把她放下来,她一会儿还要把自己吊上去。”
阴长生惊讶的回过头来,只见身后正站着刚才替他解围的那个算命先生,他手里摇着把破旧的纸扇,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大字“岂有此理”,他笑笑说:“不信你自己看噻。”
阴长生回过头去,果然看到那个吊死鬼又把自己吊回了树上,他转回头看着那个算命先生迟疑的问道:“你。。。也看的见?”
算命先生摇着纸扇走到他身边笑着说:“这世上不止你看的见。”
阴长生对这位算命先生立刻另眼相看,他恭敬的说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我叫梁老六。”算命先生答道。
“六爷。”阴长生恭恭敬敬的呼了他一声。
梁老六笑笑说:“不愧是大户人家子弟,硬是要得。”他说罢摸着旁边那个小柴火妞的头说:“这是我女子梁九凤。”
梁九凤咧开嘴友好的朝阴长生嘻嘻一笑,她嘴里居然还少两颗大板牙,阴长生勉强的对她笑了下,就嫌弃的扭过了头去,梁老六拍拍女儿的肩膀指着远处说:“九凤,你看,那边好多蜻蜓哦,去捉蜻蜓耍噻。”
小女孩立刻撒着欢跑远了,梁老六从墨镜上方打量了一眼阴长生说:“ 你身上的妖气好重哦。”
阴长生惊讶的说道:“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梁老六把墨镜摘了下来说:“你看我的眼睛。”阴长生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惊讶的发现梁老六棕色瞳仁的深处竟隐隐燃着一簇绿幽幽的火苗,他不由失声惊呼道:“原来你也。。。”
梁老六笑了下重新戴上了墨镜,他摇着手里的破纸扇说:“其实很多人身上都带着妖气,不过是强弱之分罢了,最弱的不过是视觉听觉敏于常人,重一些的则能通灵,而像你这么强的妖力我还是第一次见,阴长生,你以后是能办成大事的人。”
阴长生问道:“那有没的啥子办法能把妖气除掉?”
梁老六摇了摇头说:“老天爷给你的,你只能受着。”
阴长生脸上现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低下头去忧伤的说道:“可是凡是靠近我的人都活不久,连我爹娘也。。。”
梁老六说道:“一般人身上稍沾点妖气都会命硬的厉害,克着亲人也是难免的事,像这种事也不是没的破法,不过你不需要,你可以自己控制住身上的妖气。”
“自己控制?”阴长生疑惑的说道。
梁老六点点头说:“这妖气其实就跟人的情绪一样,你控制的住,就舒卷自如,收放由我,控制不住就整天焦灼不堪,暴躁乖戾。”
“那我该咋个做呢?”阴长生急切的问道。
梁老六笑笑说:“你要是天天想着妖气给你带来的那些个不愉快,你是没办法控制它的,你多想想快乐的事情,多想想你最喜欢的东西,你自己心中藏个喜神,妖气就像脾气一样也能变成个好东西。”
“我喜欢的东西?”
“对,”梁老六笑着说道,“好好想想,你最喜欢啥子?”
阴长生望着眼前琉璃一样的河水任思绪信马由缰的驰骋,他喜欢的东西太多啦,春熙路卖的上好的薛涛笺,少城公园里红彤彤的大鲤鱼,还有元宵节的花灯,春天放的风筝,青羊宫的小吃。。。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花儿,各式各样的花儿他都喜欢,其中他最喜欢的是芙蓉花,他爹阴云宗还活着的时候阴家的后院栽了一院各式各样的芙蓉花,一到开的时节一院子芙蓉花比晚霞还灿烂,他爹经常带着他在院子里赏月看花,那时候虽然下人们都怕他,但对他还算和善,他爹总是对他说,长生啊,不管别人咋个看你,你都要做个好人啊。想到这里,阴长生苍白忧郁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容,他一定要做个好人呢。这时在阴长生苍白细弱的手心里,一朵芙蓉花渐渐绽开,洁白的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阴长生惊讶的说道:“六爷,这是。。。”
梁老六笑笑说:“这就是你身体里的妖气,你看,也不是个坏东西吧。”
阴长生看着那朵芙蓉花开心的笑了,他蹲□子把芙蓉花放到河面上,洁白的花儿随着河水渐渐飘远,水面上飞来蜻蜓飞去蜻蜓,处处都是夏天的美好。
阴长生仰起头看着梁老六问道:“六爷,你。。。究竟是啥子人?”
梁老六低头看着阴长生笑了笑说:“我是给阎王办事的阴差。”
阴长生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了惊讶的表情,梁老六接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干?”
阴长生别过头去说:“我才不要。”
“为啥子?”梁老六问道。
阴长生皱了皱眉说:“我要过普通人的日子,哪个正经人干你这种营生。”
梁老六哈哈笑着说道:“那你说说,啥子才叫普通人?”
阴长生想了想说:“反正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梁老六无声的笑了笑把视线投向了河面上飘着的芙蓉花,他摇着扇子说道:“阴长生,这世上啥子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普通人,人人都有这样子那样子的怪癖,你算不上最奇怪的。与其做啥子普通人,不如做你自己。”
阴长生没接他的茬,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梁老六突然用纸扇在阴长生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阴长生捂着脑袋哎呦了一声说道:“你打我做啥子?”
梁老六摇着他的破扇子说道:“我是看不惯你小小年纪就苦大仇深的,我一看到你这个心情真是比上坟都纠结,你这是病,得治哦。”
阴长生皱了皱鼻子说:“我看见你才像上坟呢,你这个人咋个说话嘛,不跟你摆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了。”
阴长生气哼哼的转身就走,他走了两步身后的梁老六叫住了他:“阴长生,我还有话要说。”
“你还想说啥子哦?”阴长生转过身说道。
梁老六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在他棕色瞳仁的深处,两簇绿幽幽的火苗静静的燃烧着,初夏的成都如一幅淡彩的水墨画一样的美丽,梁老六看着他笑着说道:“你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孩子,不论啥子时候都要带着你这份赤子之心好好活下去,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好好的做你自己吧。”
阴长生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梁老六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吊儿郎当的走了,他嘴里哼着支不成调的小曲,那把写着“岂有此理”的破扇子被他拿在身后扇着。
随着梁老六渐行渐远,阴长生记忆中那个十四岁的夏天也跟着渐渐的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变得黯淡了下去,时光飞速从他的身边流过,那些或痛苦或快乐或血淋淋的回忆在阴长生的身边飞逝着,他看见被他杀死的罗百山嘴角带着鲜血嗫嚅着,千万别像我这么活。他直面着那些不堪的回忆,心中却平静了下来,他既没有了肉体的痛,也没有了精神上的颓废,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越来越大。
阴长生,好好的做你自己吧。
☆、阴长生获救
“阴长生,阴长生,你醒醒,你快醒醒呀。”
梁九凤哑着嗓子一声声唤着阴长生,但满脸鲜血的阴长生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急的眼泪不停的在眼睛里打着转: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梁九凤抱紧自己赤口裸的双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她脑子里却一团乱麻,这几天她被关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本来精神就差,再加上这么一闹,她觉得自己几乎完全被击垮了,她想干脆就这么死在这里算了。
梁九凤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是她只要一想到现在的处境就忍不住想哭,她最亲的人全都离她而去了,现在阴长生眼看着也要死了。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被撕碎的衣服上,现在谁还能看出来这脏兮兮的白布原来是一件那么美丽的嫁衣,她拾起那脏兮兮的白布条拿在手里摩挲着,心里一酸一滴泪就滴在了手里的破布条上。这是叶皮影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她曾穿着这件鲜红的嫁衣那么热切的憧憬着自己的未来,那本来触手可及的幸福如今却成了泡影。罗琳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你不用等你的未婚夫了,他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梁九凤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的落下来。她落到现在这步田地都是因为那笔银子,那笔银子罗琳想要,泉镜花想要,蒋介石想要,就连程涛最开始也在找那笔银子,她想不明白他们明知那笔银子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的去找它。已经有那么多人因为那笔银子而送命,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收手,到底要死多少人他们才会满意,难不成最后连自己也要去陪葬?可她才十九岁啊,她刚找到个她爱的男人,她还没来及嫁给他做妻子,就要这么孤苦伶仃的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吗?梁九凤越想心里越绝望,她抱住膝盖放声大哭起来。
“美人含泪最是动人,像你这样哭的一脸鼻涕眼泪,还真是有伤风雅。”
地下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梁九凤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焦急的寻找着声音的出处,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只蹲坐在牢门口的大肥猫身上,这脏兮兮的肥猫不是别猫,正是住在望江楼附近那只说话能把人酸掉大牙的猫先生是也。
梁九凤喜出望外的像牢门口爬去,锁着她的铁链子被她拽的哗哗响,她惊喜的说道:“猫先生,你咋个会在这里?”
肥猫一边费力的从铁栅栏缝里把自己挤进去一边说道:“吾来救你也。。。哎呦,糟了,老子被卡住了。”
梁九凤看着肥猫被卡在栅栏间的窘态不由破涕为笑了,肥猫眼睛一瞪说道:“笑啥子,赶紧想办法噻!”
梁九凤止住笑声趴在地上,她把一根稻草的一头递给肥猫说道:“抓住那头,我拉你出来。”
肥猫握住稻草的一端,梁九凤立刻使出吃奶的劲拽起来,肥猫子喵喵大叫道:“搞啥子么!你对老子有啥子不满的,轻一点能死哦!”
梁九凤一边用力拽着一边说道:“你小点声好不好,一会把泉镜花招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九凤费力拽了半天,那只肥猫终于像一只被拔开的瓶塞一样从栅栏中间弹了出来,他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肥猫揉着自己被蹭掉了一大块毛的肚皮咪咪叫着抱怨道:“老子今天真是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
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