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凤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问你那个妖公子的家还有多远?”程涛提高了嗓门说道。
“哦,哦,就、就在那条街上。”梁九凤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的指着前面的一条街。程涛顺着她的手指一看,不由挑了下眉毛,她指的那条街正是棉花街。
程涛来成都不过一个月,大多数地方他都没去过,但这条棉花街他却早有耳闻,因为他经常能在警察局的办案记录里看到这条街的名字,这条街是成都著名的暗娼一条街。成都的妓※女有几万人,分上中下三等,中上等的是指槐树街的那些妓※女,其中扬州妓口女的身份又要高些,那里的妓馆持有“乐女证”,是合法的,而棉花街上的□则是些没有登记过的暗娼,属于下等妓口女。她们寄住在这条街上的普通人家里,给房东交份子钱暗地里接客□,这里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警察来清查,经常搞得鸡飞狗跳的。程涛暗想,那个妖公子不会是个皮条客吧。
梁九凤带着程涛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这户人家看上去和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一扇普普通通的木头门,门上还贴着个褪色的福字,从表面上看还真难让人相信里面会住着妖公子这么号人物。
梁九凤对程涛交待道:“一会儿进去了你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你不可以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还有那个妖公子脾气比较怪,你不要惹他,他最讨厌的就是政府的人,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
“我自有分寸,你敲门吧。”程涛说道。
梁九凤却并没有敲门,她红着脸有点痴痴的看着夜色中程涛朦胧的脸孔,目光里带着点梦幻般的光彩,程涛有些哭笑不得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说:“我让你敲门,你中邪了么?”
“哦,哦,我知道了。”梁九凤神色发窘的转过了身去,她定了定神,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三声叩门声后,小木门竟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他们刚踏进去,小门就砰的一声又自己关上了。
小院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灯火,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样子,现在明明是最葱茏的初夏,但这院子里却是一副如同寒冬般的凋敝景象。院子里杂乱无章的长满了枯枝,墙壁上也挂满了枯藤,这些干枯的枝桠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如此萧瑟的景象在成都这个四季常绿的城市中即便是冬天都看不见。那些枯枝中竟躺着三具女尸,女尸身上穿着大镶大滚的华服,但尸体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看样子已经死了不止一日了。程涛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奇怪的小院,但他心里却不由的警惕起来。
梁九凤对眼前的诡异景象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朗声问道:“妖公子在不在家呀?”
片刻后从黑漆漆的正屋里传出了一个男子有些懒洋洋的声音:“ 是哪个在鬼叫?”这把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带着浓浓的成都口音,但他的成都口音听上去并不像程涛所熟悉的刘湘之辈的口音那样粗鄙,透着些大户人家的慵懒和斯文。
梁九凤笑着说:“阴长生,是我,梁九凤。”
屋里那个人轻轻笑了下说:“我当是哪个,原来是六爷家不争气的女子,你来做啥子?”
“阴长生,我有事求你帮忙,出来见一下我嘛。”
屋里的人懒散的说道:“想见我,老规矩,背首我喜欢的诗给我听听,我开心了就出去见你噻。”
“没问题,你听着哈。”梁九凤把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她背的正是吕本中的《木芙蓉》。
小屋里沉默了片刻后,屋里的人低低的吟道:“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你还真是晓得我喜欢啥子,那好吧,本公子出去见你。”
他话音刚落,小院里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纸灯笼突然把小院照亮了,程涛惊讶的发现正屋门前的枯枝上,一大朵白色的芙蓉花正缓缓的绽开,紧接着一朵,又一朵。。。无数朵白色的芙蓉花瞬间开遍了整个小院,就连墙壁上的枯藤上都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芙蓉花,那些花儿灿烂的就如同锦绣一般,花瓣上泛着层淡淡的光,刚才还萧瑟无比的小院立马被盛开的芙蓉花映的生辉。面对眼前这无法解释的场景,程涛惊讶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时正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走进了这芙蓉遍开的小院。他长的苍白羸弱,大晚上的他居然还带着副镜片圆圆的墨镜,但也能看出来他长相清秀,他身上穿着件破旧却干净的长衫,手里还摇着把白纸扇子,一副落魄大户人家遗少的样子。
他看见了程涛皱起眉头问道:“这是哪个?”
梁九凤刚想开口,程涛已经回答道:“我叫程涛。”
那人打量了眼程涛,向他抱了抱拳说:“在下妖公子。”
“你总该有个名字吧,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就算出于礼貌,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程涛说道。
妖公子看了看梁九凤又看了看程涛,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道:“我叫阴长生,妖公子是我自己起的别称,你让九凤带你来到底想做啥子?。”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阴长生摇着手里的纸扇说,“我能帮你啥子忙?”
“最近成都连出了六起凶杀案,有传言说凶手是某种超自然的东西,希望你能帮我找出来。”
阴长生笑了下说:“捉凶那是警察局的事,你为啥子要插手?”
梁九凤急急的插嘴道:“事情是这样的。。。”
但她话还没说完程涛就打断了她说道:“我是为政府办事的,查出这件事的真相是我的职责。”
他的话一出口,阴长生的脸色就阴沉了几分,梁九凤在一旁恼火的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嘛,进门前的话全白交代了。
程涛观察着阴长生的反应,现在的情况确实太诡异了,在他的心里,他既不信梁九凤,也不信这个妖公子,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阴长生审视的看了程涛半晌,他没有像梁九凤预想的那样生气,反而咧开嘴笑了:“你这个人倒是好玩的很,那你不如来说服我,我为啥子要帮你。”
“好啊,这件事威胁到这个城市的安全,你作为市民难道不该出一份力么?听你的口音你是本地人吧,你难道不爱你的故乡么?”
阴长生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只是住在这里而已。”
“即便如此,你总该关心一下周围的事情吧,只有与时俱进的人才能生存。”
“腐朽倒是更吸引我。”
“那你喜欢什么?如果你帮了我的忙,我可以以你喜欢的东西答谢你。”
“你不妨猜猜看?”阴长生懒洋洋的说道。
“你刚才那么喜欢那首诗,那你喜欢艺术?”
“艺术就是种疾病。”
“那爱情呢?”
“是一种幻想。”
“宗教呢?”
“信仰的时髦代替品。”
“原来你是个怀疑主义者。”
“非也,非也,”阴长生摇着纸扇说,“怀疑就是笃信的开端。”
“那你究竟是什么?”
“下定义就是种束缚。”
“起码你该给我个线索。”
“线索断了,你会迷失在我的迷宫里。”
“阴长生,你说话这么云遮雾绕的,雾里可是会迷路的。”
“不会的,条条道路都通向同一个终点。”
“只怕通向的都是幻灭。”
“幻灭才是我生活的起点。”阴长生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猫一样诡谲的笑容。
程涛顿了一下,他摊摊手坦白的说:“算了,我输了,我说不过你。”
阴长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好久没人陪我摆过这么好玩的龙门阵了,好吧,这个忙我帮你。”
一旁的梁九凤早就被两个人的话绕晕了,她只知道最后阴长生好像莫名其妙的就答应帮他们的忙了。
程涛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阴长生说:“请你帮我找出杀害这个少女的凶手。 ”
阴长生看了眼那血流成河的凶杀现场照片笑笑说:“这容易,我可以帮你画出这个凶手的画像,不过我现在要先变个小戏法,你可不要太惊讶哦。”
阴长生缓缓取下了自己的墨镜,他的一双眼睛仍然闭着,过了片刻他突然睁开了双目,这一刻,程涛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阴长生的双眼竟像波斯猫一样一只蓝一只绿!而且他的瞳仁长的特别大,显的眼白的部分很少,这让那一双眼睛更像是一对猫眼,他本来清秀的面庞配上这一双猫眼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和骇人。
就在他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满院洁白的芙蓉花瞬间变成了红色,一院的红花如红焰一样突然腾起,在那红色的芙蓉花下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三具本来躺在芙蓉花下的女尸竟然拨开花丛站了起来,她们原本黑紫色的脸渐渐染上些了红晕,如此看上去还真是三个美人。那三具女尸走到阴长生面前福了福说道:“妖公子。”
阴长生挥了挥他纤细修长的手吩咐道:“准备纸笔,我要作画。”
三具女尸应了一声就从屋里端出了毛笔、宣纸和砚台,其中一个女尸摘下一朵芙蓉花放在砚台里研了起来,另一个女尸蜷起身子蹲在地上,阴长生就坐在她的身上,还有一个女尸则在他面前躬下了身子,他把那女尸当成桌子在她的背上摊开了一张宣纸,而后他就蘸着芙蓉花汁在纸上画了起来。
程涛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像神怪小说里的场景,他心中的惊讶程度难以用语言形容,而一旁的梁九凤却处之泰然。
过了一会儿,阴长生停下了手中的笔说道:“画好了。”
程涛走过去一看,那张纸上竟白白的什么都没有,他刚想发问,梁九凤却高高兴兴的把那张白纸接了过来,她开心的说:“阴长生,谢谢你哦。”
阴长生甩了甩手腕懒洋洋的说:“忙我已经帮完了,你们快点走吧。”说罢他抬起眼看着程涛说道:“你最好忘掉你今晚看到的东西。”
程涛直视着他诡异的瞳仁问道:“阴长生,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阴长生有些不耐烦的说:“我就是一个变戏法的,你看见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你们赶紧走吧,我累了。”
梁九凤扯扯程涛的袖子,示意他赶紧离开,程涛看阴长生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耐,便向他道了声谢,随着梁九凤退了出来。他们走出那间小院后,程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扇门自动的慢慢关了起来,从越来越窄的门缝里他看到那满院灼灼的红花一朵朵的暗了下去,消失在了空气里,那间小院又逐渐变回了他们刚进来时那萧瑟的模样。
木门终于紧紧的关上了,刚才的一切就如同一场离奇的梦一样被掩住了。
离开阴长生那间诡异的小院后,程涛沿着漆黑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梁九凤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边,轻盈的就像水中的一个小气泡,她问程涛道:“程涛,你刚才到底和阴长生摆了些啥子哦,我都被你们说晕了。”
程涛冲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那个阴长生的眼睛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他有什么眼疾么?”
梁九凤迟疑了一下说:“他的眼睛是个秘密,我爹跟我说过不能告诉别人。 ”但她想了想仰起头看着程涛说:“但如果是你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程涛直视着梁九凤那双晶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一样清澈,透过她的双眼他能一直看到她的心,她心里满满的装着的都是简单到鲁莽的信任,他突然为自己对她的戒心感到有些惭愧。程涛似乎头一次如此轻易的放下了戒备,并且不是出自判断,而是出自感动。他不由温柔冲梁九凤笑笑说:“我答应你。”
梁九凤认真的说道:“那你可不许骗我,不然我爹非得从阎王那儿跑回来教训我一顿不可。阴长生的眼睛不是眼疾,他的眼睛里寄生着两只妖。”
“妖?”程涛不由讶异的重复了遍这个字眼。
梁九凤点点头说:“我爹说他生来双眼里就各寄生着一只妖,那两只妖每月的初一到十五会在他眼睛里现形,他的眼睛就会变成你看到的那个样子,这段时间他本人的妖力也大增,今天是初一,正是他妖力最强的时候。而每个月的下半月那两只妖就会在他眼睛里藏起来,他的眼睛就会变成正常人的样子,但他却会变成个瞎子。”
“那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梁九凤叹了口气说:“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他们阴家本来是成都的大户人家,但阴长生身上的妖力太强了,普通人根本受不了,他出生才三个月他娘就死了,三岁上又死了爹,凡是跟他接近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后来他家的产业被亲戚瓜分光了,阴长生只剩下我们刚才去的那个小院了。那满院子的芙蓉花是释放他身上妖力的一个办法,而那三具女尸其实是花煞。”
“花煞是什么?”程涛不解的问道。
梁九凤向他解释道:“花煞就是把煞鬼寄宿在死去新娘的尸体里,那三个花煞吸了阴长生的妖力就会活过来,她们平时就伪装成普通人在那里当暗娼,阴长生现在就在靠这个生活。”
“那你和阴长生是怎么认识的?”
梁九凤笑笑说:“其实我不认识他,认识他的是我爹。他十几岁的时候被同龄人视为怪物天天追着打,有一次我爹在南河边摆算卦摊子的时候救下了他,我爹懂点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他看出来阴长生与众不同的原因,就教他怎么控制自己的妖力,通过芙蓉花释放妖力的办法就是我爹教他的。他从小就觉得我笨,不爱搭理我,要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他今天才不肯给我开门呢。”
“原来如此,看来他活的并不快乐。 ”
“其实我还挺羡慕他的呢,他那么厉害,我要是能有他一半厉害就能接我爹的班了,成都现在也不至于没了捉鬼的。。。”说到这里梁九凤突然打住不说了。
程涛不由追问道:“没了捉鬼的什么?”
“没什么。”梁九凤掩饰的笑笑说。
程涛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换了个话题问道:“刚才那幅什么都没有的画你打算怎么用?”
“这你就别管了,”梁九凤得意的笑笑说,“你就等着我把鬼捉来给你看吧。 ”
“鬼?”程涛笑了下说道,“只要我没亲眼见到,我可不信鬼会出来杀人。”
梁九凤气鼓鼓的说,“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嘛!等我找到鬼了,我亲自带你去捉,看你到时候信不信。”
程涛看着梁九凤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他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对了,你不是说你是阴差后人么,阴差到底是什么?”
“你真想知道?”梁九凤问道。
程涛点点头说:“愿闻其详。”
梁九凤神秘的冲他招招手说:“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
程涛俯□子把自己的耳朵凑向梁九凤唇边,他感觉到有两片湿湿软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梁九凤已经一把推开他像只兔子一样逃走了。
程涛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她亲过的脸颊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他突然豁然开朗她为什么那么执拗的缠着自己了:原来这小丫头是喜欢上自己了。
☆、罗琳女公爵
由于这一晚的经历太过离奇,程涛晚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索性回办公室继续看起了文件,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他才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尽管如此第二天他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因为他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