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梁九凤在刘子密对面坐定后,刘子密眯起眼看着她问道:“小妹儿,你是做啥子的?”
“回长官,我是南河边算卦的。”梁九凤笑眯眯的答道。
“那你晓不晓得你是为啥子被抓进来的?”刘子密又问道。
梁九凤摇摇头说:“不晓得。”
刘子密一拍桌子气壮山河的说:“告诉你!老子抓你不是让你来蹲班房的,老子是要给你一个为党国尽忠的机会!”
梁九凤一头雾水的说:“长官,我一个算命的咋个为党国尽忠啊?”
刘子密把身子朝梁九凤探过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小妹儿,最近连死了六个女娃娃的事,你晓得噻?”
梁九凤点点头说:“晓得,报纸上都登了。”
“那你可晓得是哪个做的?”刘子密继续压低声音神秘的问道。
“我要是晓得,长官还要你做啥子。”梁九凤笑笑说。
“你给老子严肃点!”刘子密一拍桌子吼道,梁九凤立刻被他吓得噤了声。
刘子密拿出几张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照片上正是六名少女被害现场,六名少女死相凄惨,现场血流成河,那些照片似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梁九凤看见这些照片整个人都吓得抖了一下,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若有所思的观察着那些照片。
刘子密指着这些照片对她说道:“瞧见了噻,这就是那六个幺妹儿被害的现场,这些个女娃娃都被人放干了血,你注意到没的,现场这么多血却连个脚印手印都没的,这很不科学哦!你说说这么不科学的凶手会是个啥子?”
“是啥子?”梁九凤不由追问道。
“就是鬼噻!”刘子密一拍大腿说道,“而且老子还有个亲眼见过鬼的证人,就是他!”说罢他指指旁边一个痴痴傻傻泥塑木雕一样的人,此人正是被吓疯的吴道宽。
梁九凤迟疑的问道:“这是证人?”
“是噻!”刘子密捅捅吴道宽严肃的说道:“请把你所看到的事实重复一遍。”
吴道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双目空空,痴痴傻傻,梁九凤在一旁看的险些笑出声来。
刘子密瞪了眼梁九凤,凑近吴道宽耳边压低声音说:“头发。”
吴道宽听到这两个字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手舞足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起来:“有个女鬼没有脸只有头发!她的头发到处都是!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后来有个灯笼呼的一下就把鬼吓跑了。。。”
“灯笼?”梁九凤听到这两个字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刘子密看见梁九凤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幺妹儿知道啥子?他让人把发疯的吴道宽拖了出去,然后问梁九凤道:“小妹儿,听明白了?”
梁九凤认真的点点头说:“听明白了。”
“那你说说你听明白啥子了?”刘子密激动的问道。
“那个人疯了嘛。”梁九凤答道。
“啥子叫疯了!”刘子密一拍桌子恼羞成怒的喊道,“人家那叫精神病懂不懂!”
“哦——”梁九凤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好洋气的病哦。”
“少给老子扯别的!刚才他讲的关于鬼的事情你有没有认真听哦!”刘子密张牙舞爪的喊道。
梁九凤哭笑不得的说:“长官,一个疯子说的话你也信啊?”
“啥子叫疯子!你咋个就知道他疯了!”刘子密认真的给梁九凤分析道,“你咋个就不想想有可能你才是个疯子,也有可能我们大家全都是疯子,只有他一个人是正常人。”
梁九凤勉强笑笑说:“长官,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是我疯没疯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我只知道他肯定是疯了,而长官你。。。看着也有些神搓搓的。”
刘子密听了她的话立刻勃然大怒道:“你居然敢拿老子开涮!你是活够了哈。。。。”
刘子密正要发作,审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刘子密看见来人吓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他结结巴巴的说:“程。。。程长官,你咋个来了?”
程涛面无表情的说:“刘子密,最近你的警察局很热闹么。”
梁九凤看着程涛心立刻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就是那天在河边看到的那个男子!他虽穿着一身军装,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硬是掩住了自己一身飘逸出尘的气质,但他的眉眼她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下午是她这一生中最炫目耀眼的一个下午,而她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的人如今竟活生生的就在她的眼前。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盼他能看她一眼。
程涛的目光却如蜻蜓点水般在梁九凤身上掠过,他问刘子密道:“你把这个小丫头抓进来干什么?”
什么小丫头嘛!梁九凤努力挺起胸脯想向程涛证明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个女人了,但程涛却看都不看她。
刘子密哆哆嗦嗦的答道:“帮。。。帮我办案的。”
“她?”程涛听了刘子密的话居然出声的笑了,好像还笑的挺开心,梁九凤都能看见他嘴边浅浅的笑涡和一颗隐隐约约的尖尖的虎牙。
程涛收起了自己的笑语气毫无起伏的说道:“听说你最近把成都所有看相算卦的人全都抓进警齤察局来了,还把疯子吴道宽也关在这里,这件事现在全成都的老百姓都知道了,真遗憾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刘子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子密小声回道:“捉。。。捉鬼噻。”
“笑话!”程涛突然狠狠的一拍桌子震怒的说道,“刘子密我看你这个警察局长是当腻了!今天太阳下山之前你最好能把警察局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我清空,明天给我老老实实的办案,不然的话明天我就撤掉你这个局长!”
“啊?”刘子密听了程涛的话不由张大了嘴。
“还有什么问题吗?”程涛平静的问道。
“没的问题,没的问题,长官你慢走。”刘子密陪着小心说道。
程涛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审问室,他擦的锃亮的马靴跺的地板噔噔响。梁九凤看程涛要走着急的站起身来问刘子密道:“长官,那我现在可不可以走啊?”
刘子密不耐烦的一挥手吼道:“哪里来的给老子滚回哪里去!”
梁九凤立刻一溜烟跑出去追程涛了,刘子密只觉得自己心里眼泪都流的哗哗的了,好不容易抓了这些个人,程涛一句话全成无用功了。
旁边一个警察小心翼翼的问道:“刘局长,这下要咋个办?”
刘子密眼睛一瞪喊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程长官刚才咋个说的吗?赶紧给老子把局子清空!要快!”
☆、奇怪的赌约
程涛正带着自己的小警卫焦阳向他的车走去,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女孩子脆生生的喊他:“长官!请等一等!”他站住脚步回过头来,发现原来是刚才那个穿的红彤彤的女孩子正向自己跑过来。
梁九凤跑到程涛面前停下喘匀了气说道:“长官,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程涛微微眯起眼睛想了下说:“你是那天在河边的那个。。。”
“就是我。”梁九凤高兴的点点头说。
程涛微微牵起嘴角笑了下说:“找我有事么?”
“长官,我是想告诉你,刘局长说的话是真的,这次的事真的是鬼做的。”
程涛探究的看着她说:“这话是刘子密教给你的么?”
梁九凤摇了摇头说:“不是,我说的是实话。”
“我希望你明白,小姑娘。。。”
“我叫梁九凤。”梁九凤打断他说道。
程涛笑了下说:“好吧,梁九凤,这件事事关人命,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可以帮你抓到那个鬼。”梁九凤认真的说道。
程涛打量了她一眼说:“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他说着就要走。
梁九凤焦急的说:“长官,不如你跟我赌一把,就赌我能不能抓到作案的鬼,若是我输了,我就把我的右手切下来,若是我赢了,我知道在成都城外有一处风水极佳的阴宅,长官等你百年以后就要埋在那里。”
程涛定住脚步出声的笑了:“你这个赌打的倒是很有意思,只不过我没有兴趣。”说着就又要走。
梁九凤一着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说:“长官我跟你保证你一定会对我的赌约有兴趣的,只要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程涛看了下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梁九凤看着他深沉的眸子脸一红有些怯怯的缩回了手,程涛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下说:“那好,你问吧。”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不由开心的笑了,她认真的问道:“第一,长官你叫什么名字?”
“程涛。”
“第二,”梁九凤顿了下脸色有些泛红的说,“你娶妻了吗?”
程涛听了她的问题不由有些诧异的挑起了眉毛,但他还是答道:“没有。”
“那第三,你现在有心上人吗?”梁九凤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问道。
她的话一出口程涛的表情更加诧异了,旁边的小警卫焦阳吓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是哪里跑来的瓜娃子哦,连程长官都敢调戏。
但程涛最终轻轻笑了下说:“没有。”
梁九凤听了他的话,似乎有些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她开心的说:“程涛,你就等着百年后葬在我指定给你的那处阴宅里好了,这个鬼我捉定了。”
程涛笑着摇了摇头说:“梁九凤,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唉,你到底答不答应跟我打这个赌呀?”梁九凤着急的喊着。
程涛头也不回的说:“小姑娘,别在这儿捣乱了。”但他走了几步又转回身问梁九凤道:“哦,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处阴宅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要这么想尽办法把我埋进去。”
梁九凤大声的回答道:“南城墙下,我家祖坟。”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
程涛眯起自己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打量了下她,梁九凤的脸虽红的像个苹果却大胆的迎上他的目光。程涛哈哈笑着说道:“好吧,梁九凤,如果你能让我相信这世上有鬼,我就跟你打这个赌。”程涛钻进了汽车的后座,小轿车载着他离开了,他从后视镜里饶有兴趣的看着梁九凤那逐渐变小的艳红的身影,虽然他素闻蜀地的女孩子胆子大,但这么大胆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梁九凤站在原地看着程涛的车逐渐驶远,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已变的冰凉,她把手摸在自己滚烫的脸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个不停。情窦初开的少女如刚破茧而出的蝶一样,翅膀都是濡湿的,当她用自己梦幻迷离的目光看这个世界第一眼时,闯入她眼帘的就是这个耀眼的男人,她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就喜欢上他了,所以这个赌她一定要赢,她要捉的不仅仅是鬼,还是那个不爱笑却令她陶醉的男人。
梁九凤回忆了一下吴道宽那前言不搭后语的疯话,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灯笼,在成都她还真认识一个人能做出吓跑鬼的灯笼。
☆、燕京灯铺
黄昏的阳光斜射在灯笼街上,一家家店铺门前的纸灯笼静默无声的挂在那里,此时还不是火树银花的元宵夜,这些无人问津的灯笼显得有些灰扑扑的落寞,浸润在阳光里的小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静谧。
梁九凤沿着灯笼街一边走一边仰起头看着路边挂着的那一盏盏造型各异的灯笼,终于她在一盏绘着牡丹的白纸灯笼下停了下来。这盏牡丹灯笼在满街品种各异的灯笼里似乎显得太素了些,它既没挂什么灯饰,也没有鲜艳的颜色,只是在白纸的灯罩上寥寥数笔绘着朵淡墨的牡丹,不过和别家那些个有些俗艳的灯笼比倒是别有一番文人情趣。在那灯笼旁边挂着个木质的老旧牌匾,上面刻着“燕京灯铺”四个大字。
这家燕京灯铺的主人姓张,人称张灯笼,是个旗人,他们家世代都在这条街上做灯笼,他做出来的灯笼样式花色别具一格,极具京城的审美韵味,张灯笼本人具有很深的书画功底,寥寥几笔,人物花鸟、亭台楼阁就全都跃然于纸上,他画的灯笼极受城内大户人家和达官贵人的推崇,这盏灯笼上那朵淡雅的牡丹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梁九凤敲了敲门喊道:“张灯笼在不在呀?”里面没有人应门,梁九凤推了推门,门没有锁,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从门缝里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院子。
这个院子里一点阳光也照不进来,昏暗的光线中能隐约看见里面摞的层层叠叠的白纸灯笼。在成都这座潮湿的城市里,家家的庭院里几乎都会养花种树,但这个院子里却连根草都没有,阴冷的墙壁上甚至连爬山虎都不长。明明是夏季,但这个小院里却有一股恶寒,梁九凤刚走进院里,就不由抱紧胳膊打了个哆嗦,寒气透过她单薄的衣服直侵她的肌肤,她冷的连嘴唇都有些哆嗦。
她穿过满院的白纸灯笼走到正屋门前,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张凳子上放着一盏小小的玻璃彩画灯,借着它模糊不清的光能隐约看见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梁九凤在屋里环视了一周,她刚想继续往里走,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制止了她:“别动!夜游神就在你面前!”
话音一落,满屋的灯笼突然腾的一下燃起了绿幽幽的火焰,整个房间立刻被笼罩在一片绿色的鬼火里,在绿色鬼火的照耀下,梁九凤面前渐渐现出了一个高大的披头散发的鬼影。这鬼穿着黑色的长袍,头上戴着顶古代的乌纱帽,披散的头发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青紫色的口中还一阵阵的吐着寒气,宽大的袖筒里伸出的两只手没有皮肉只有森森的白骨,右边的骷髅手里拿着一个令牌,上面写着“夜巡”二字,他缓缓抬起左手就要向梁九凤的脖子掐去。
梁九凤仰头看着那鬼却毫无畏惧的笑了:“夜游神,还不到你当班的时候呢,你凶个啥子劲哦。”
那鬼恼羞成怒的发出一声骇人的咆哮,张牙舞爪的想抓住梁九凤,但他的脚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梁九凤站在他够不着的地方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咯咯的笑了起来。绿色的鬼火渐渐暗了下去变成了橘黄色的寻常灯火,那个骇人的鬼影也随之渐渐消失不见了。
一屋的灯火照出了屋角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瘦削的简直称得上是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比潭水还幽深,眼底透着一股阴厉之气,他身上穿着件白色的对襟粗布衫子,虽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挽起的袖口处露出干柴棒一样青筋暴露的手臂,他的手大的有些吓人,瘦骨嶙峋的右手里正握着一枝毛笔,在他面前摆了个画了一半的白纸灯笼。这人虽是一身手艺人的打扮,但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子读书人的清高。他声音嘶哑的说:“连夜游神你也敢惹,不想要命了?”
梁九凤小心翼翼的避开刚才夜游神站着的地方走到他身边笑眯眯的说:“现在太阳还没落山,还不到夜游神巡街的时候呢,况且有张功曹你在这儿镇着他,他才不敢把我怎么样呢。”
枯瘦的男人无可奈何的笑笑说:“真不晓得梁老六咋个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瓜女子。”
这个枯瘦的男人就是张灯笼,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手艺人,但其实他还是个当差的,只不过他既不是给警察局当差,也不是给军队当差,他是给阎王爷当差专门为人间各种凶神引路的引路功曹。
在人间游荡着许多凡人眼睛看不见的凶神——刚才那夜游神就是每晚巡夜的凶神——这些来自冥界的凶神身上带着极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