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和尚倒是心好,我问:“那请问小师傅可知道,我家公子的身体如何?”跟在师父身边多年,我耳濡目染,对医术也稍有些了解,昨日看知照那般模样,想必是沉积多年的病根,要除掉自然是不容易,只希望病情不要太严重才是。
唉,我这是才认识知照多久,怎么就能这样挂心他呢?看来夏连曾说我色鬼投胎也不是没有道理。
26。乱花渐欲迷人眼(八)()
小和尚略有歉意的告诉我并不清楚知照的病情,然后为我指了方向,我道谢过后便让他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顺着一条落满桃花的青石小道寻过去,不久便见到小和尚所说的院落,正想继续前行,听到一旁传来几声对话,侧头一瞧,一座朱色小亭立在烟雾寥寥的荷池旁,那亭子中,纤瘦的墨绿背影如画,看得我心尖儿又是一阵晃悠。
“公子,外间风凉,该回房了。”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声音我省得,是知照身边那个总看我有防备的侍卫,好像是叫玄音来着,人是板硬了点,但看得出来对知照很忠心。
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我听到知照缓缓说道:“不碍事,你们不用这般小心,方才慧远师傅也说了,我虽受不得凉,但也不宜总是闷在屋里。”
我慢慢朝他们走近,有药香飘过来,我看到知照微微弯身朝池子里投些鱼食,又听到他道:“外面花开得这样好,若我只晓得闷在屋子里,岂不是辜负了这般好春光。”
“是啊,而且若是知照不在,便要更加遗憾,大好春光正因为有了知照在其中,才会如此动人。”
我笑着上前,知照闻声回头,见到是我,脸色微微一红,便笑着朝我伏身:“瑟瑟姑娘来了。”
这个新名字我还未曾适应,差些就要以为他唤的是别人,等反应过来,我便嘿嘿笑着上前,伸手将知照做样子的扶一扶,说道:“知照莫要这般客气,我与你既是朋友,且知照身体抱恙,往后便不必再如此行礼了。”
我将知照扶到亭台上坐下,问他:“这山间野村的,行社用度自然是比不上帝都,知照昨夜可还住得习惯?”
知照笑着回道:“有劳瑟瑟姑娘挂念,得慧远师傅厚爱,安排得极是妥当,知照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那便好,那便好。”我道:“你莫要再姑娘姑娘的叫我,未免显得太生分了些,往后你直接唤我瑟瑟便可。“
知照愣了愣,脸色犹疑:“瑟瑟姑娘你……”我装作严肃的看他一眼,他便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与姑娘相识不过两日,这般……是不是有所不妥?”
他这副小媳妇般的模样实在可爱,我不禁心生怜意,恨不得一把托起他的下巴深情相望,温柔的告诉他:妥得很,妥得很……然后他同样温柔凝视我,娇滴滴的叫了我一声瑟瑟,再无限深情的埋头到我怀里,于是我便捧起他的脸……
眼见着我的想象有一发不可收拾之趋势,幸亏我还残存一丝理智,在关键时刻急忙打住,坦荡的咳了两声:“我晓得知照你饱读圣贤书,是在顾及我的名誉,但我与知照之间坦坦荡荡,更加不会在乎旁人的眼光,知照又何必如此拘礼。”
他抬起头看我,脸上又是一红,不由得往一旁挪了挪:“瑟瑟姑娘说的极是,但恕在下冒昧,敢问瑟瑟姑娘是否及笄,有无婚嫁?”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莫非……哎呀,我原以为他羞涩,却不想比我还开放,这就已经提到嫁娶之事了么?他突然这般开窍,可真叫我激动啊……
这种事情,讲究阴阳相调,起先他内向,我便要主动一些,如今他放开了,我便要装的矜持一些,于是娇羞一笑低下头抓住衣裙道:“小女子今年方是二九年华,家中长辈未曾替小女许过婚事,是以小女如今还是……还是……”
其实我真想说,老娘还是单身还是单身啊,知照你便从了我吧从了我吧!
“既然如此,知照便更加不敢随意直呼瑟瑟姑娘闺名了。”
啥?
我愣住,抬头看向知照,他双手作揖脸上一副正经大义之容,仿佛方才做出的是什么坚贞不屈的决定,倒显得我是在逼良为昌似的,我稍显尴尬的摸摸脸:“既然知照坚持如此,那我也不在为难了。”
原来方才只是我自作多情一番误会,幸亏我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否则岂不是糗大了。唉,为了引导他唤出瑟瑟两字,真是叫我费心思,他这般纯情,我是又爱又恨。
我这般回答,他宽心一笑,然后又问我:“瑟瑟姑娘今日特意来寻知照,可是有什么要事?”
来调戏你的,行不?
我自然不会这般直白,将怀中的锦袋掏出,递过去道:“昨日是夏连不懂事,拿了你的银子,出家人本不该有贪财之心,我已经将他教训过了,这些银钱还是还给知照吧。”
27。乱花渐欲迷人眼(九)()
知照看了看我手里的锦袋,笑道:“昨日是知照鲁莽,误会了夏小师傅,还差些让人伤了他,这些银钱也是夏小师傅应得的,断说不上贪财二字,瑟瑟姑娘这番,倒叫知照要无地自容了。”
我在来路上便猜到他会这般说,我也看出来他的出身绝非寻常,自然是不会在意这点钱,但是为了在他心里树立我的良好形象,我当然不能轻易依了他。
我站起身来硬将锦袋塞到他手里:“虽然是误会,但知照你昨日叫人出手也是为了护我,这份情义我都还未报答,怎敢让夏连收了你的银子,而且我们昨日吃了你不少瓜果点心,就算是要赔礼,也足够了。”
“可是这……”他仍是不从。
我正色道:“这本是知照的银子,你拿回去乃天经地义,但我和夏连都是在江湖上行事的人,若是平白受了别人的钱财,让江湖人士听了去,我和夏连定然会颜面无存,还望知照莫再相拒。”
其实我夏小六行走江湖,从不在意什么名声好坏,向来执行的都是不拿白不拿的原则,何曾像今日这般正经大义?但为了我的知照,自然是心甘情愿。
知照愣了愣,然后了然一笑,便不再多说,将锦袋收回:“难怪总觉瑟瑟姑娘身上有一股侠义之风,原来是江湖上的人,以往知照总听闻江湖中大多是坦荡正直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知照委实有幸了。”说完,朝我拜了一拜。
我面皮虽厚,但也还残存一些自知之明,我是什么德行我自己清楚得很,他突然这般称赞我,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摸后脑勺呵呵道:“好说,好说。”
“咳咳……”一阵清风拂过,知照突然咳了起来,我正担忧上前,他身旁的护卫玄音便过来扶他,看了我一眼道:“公子……”
“我无碍,无须忧心。”知照摆手道,说完又咳了几声。
这几声就像咳在了我的心上,玄音明显也对我露出了不悦之意,我赶紧道:“近来阳光还不够暖和,风还是有凉意,知照还是现行回屋歇着吧。”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些事情,便暂不与你多说了,改日天气好些我再来看望你。”其实我时间多得很,但如今状况看来,想让知照主动邀我进他的屋子,八成是不可能了,这种事情也急不得,我也不用多做停留。
知照点头道:“既是如此,那知照便不再相留瑟瑟姑娘了。”
与他道了别,我便回了紫庞寺,路上遇到一队整齐的官兵往山上行来,前头有几个人身着官服手提拂尘,看看应当是宦官,看来崇元寺今日便要开始戒严了,这断时间来看望知照也不便了许多,但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只是知照他……
想想崇元寺里的和尚对知照都很是尊敬,这回皇宫里的人来祈福,应当是影响不了他,那慧远住持也该会把他安置好的,我便放下心来,径直回了紫庞寺。
我怕遇上寂空,到时候免不了又要受他一番训斥,便从后墙进去,奈何我运气不好,迎头便撞见二师兄,完蛋,二师兄平日里最听寂空的话,我不干活擅自逃跑,他这回看到我八成要去告状了。
我镇定的朝他打招呼:“这不是二师兄吗?二师兄好,二师兄好……”
他看我一眼,理都没理我一下,便朝一旁走开了。
我吃惊得很,一问才知道寂空住持有事刚刚下山了,而且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看来不是一般的事情啊,不然寂空住持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离开紫庞寺呢?不论如何,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这段时日没有寂空住持那张老脸在,我又有一段舒心日子可过了。
回到住处,夏连那小子正抱着他的母狐狸躺在师父的摇椅上晒太阳,母狐狸惬意的窝在他怀中,比起初捡到它那几日,显然是和夏连熟络了不少,火红的皮毛在阳光下鲜艳得刺眼,我摸摸下巴,走过去打量起它来。
夏连睁眼看我,又闭上:“哪儿野去了?满身的药味儿。”
这臭小子鼻子比小白还灵,用不着我回答,他定然已经猜到我去了知照哪儿,我道:“我问你,你可听说过昭远公主养的红狐?”
他回道:“昭远公主没听说过,红狐我手里不就有一只么?”
我继续摸下巴:“你这只红狐到底是哪里捡来的?”
夏连道:“不是说了好几回么,就在山脚下,它那时受伤了,本不想管的,但想着带回来也可以给小白做个伴,哪知道小白这没出息的竟然怕狐狸。”
说起这事来我也心痛得很,老虎不是山中之王么,但是那日夏连将这只狐狸带回来时,它却躲得远远的哄都哄不过来,但凡是有这只红狐在的地方,都找不见它的影子,叫我失望了好久。
我点点头,想了想道:“昨日我听知照说起昭远公主养的红狐,似乎是金贵得很,不知道你这只是不是昭远公主养的那个品种,若是的话,指不定能卖不少钱。”
28。乱花渐欲迷人眼(十)()
夏连腾的坐了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怀里的红狐,“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被他的反应冷不丁的吓了一跳,愣然点点头道:“不过我只是猜测,若这狐狸真的贵重,应当不会被你轻易捡到。”
“谁说得准呢?”夏连的眼睛顿时亮得跟夜灯似的,心里恐怕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
我无奈笑笑:“你倒积极得很,好歹也是养了这么多日的狐狸,没有情义也有仁义吧,万一真是名贵的红狐,你还当真卖了不成?”
夏连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情义和仁义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听说过,况且这小狐狸嘴挑得很,这段时日费了我不少心思,早该回报一下我了。”
我顿时感到无语,原本我这个作阿姐的时常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脸皮磨厚一些,这小子有时候脸皮厚起来连我都自愧不如,不知道如果我们爹娘在世的话,会不会被我们给气着,或者,夏家一脉的根性都是如此么……
我摸摸下巴沉思一阵,打算与他商量一下红狐狸卖了好价钱之后的分成,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们那神出鬼没的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夏连连忙递上怀里的狐狸让他鉴定,但他却大手一挥脸色凝重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要说,然后把我们拉进屋里,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一本正经的问道:“你俩的功夫最近练得如何了?”
我俩一听这话,便立刻兴奋起来。
师父教导我们这么多年,初教习我们武功时十分严苛,但时间越长,他的惰性便慢慢显现出来,当我们可以自己看懂心法秘籍后,直接撒手不管,偶尔来视察一两回也是极其难得,到了后来,师父会问我们这个问题,只会有一种情况,便是要来生意了。
我还记得我和夏连第一回听到他用这种表情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他受了某位林姓高官的雇佣,让我和夏连去偷千花楼花魁秦若的一只绣花鞋,那时我和夏连刚满十六。
这个任务听上去确实是稍微的有损颜面,但林高官给的酬劳太高,我们便不得已先将颜面暂时放一放,等收到酬劳再拿起来也不迟。
五日后,我们出现在太仓的繁闹街区上,仰头看着壮观热闹的千花楼,颇为感慨。
以往我们在紫庞寺中每日静心礼佛,有时想跟随师兄们下山采购,都被师父阻拦住,说我们心性尚幼,抵挡不住凡尘污秽对我们的诱惑,如今却为了最俗不可耐的银子,竟然愿意让我们身涉这种烟花之地,曾经在我心中形象清廉正直的师父,一下子跌落到万丈谷底,但想想等任务完成之后我便可以大鱼大肉一顿,我又立刻觉得我们的师父真真是十分的亲切可爱。
要说起我们为什么要去偷秦若的绣花鞋,也是一笔有关风月的糊涂账。
林高官的儿子林小白脸向来酒肉生活,贪图美色的名声已是众人皆知,和他好美色之名声同样广大的,便是秦若的美貌。传说秦若回眸一笑,天下英雄竞折腰。林小白脸因长期游走在温软脂粉中,腰伤成疾,无腰可折,但也愿意一掷千金以换秦美人一笑。可惜秦若貌绝天下,性子也相当高冷,眼光更是挑剔,说是非三等以上才子不为其抚琴,非功勋卓越之英不与其相约,没一个条件和银子沾边,偏偏这林小白脸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了,叫他整日整日的盼着美人一顾而不得因此郁郁成疾,也叫他那个爱子如命的老爹林高官愁出了不少白头发。
所幸,林小白脸的运气倒是不错。
有一日秦若拨船游未名湖时,湖中突然蹿出一只大鱼,将美人吓得花容失色,慌乱之中蹭掉了一只花鞋,听说后来是穿了丫鬟的鞋回了千花楼,当时林小白脸因心情不好正搭了架子独自一人在未名湖畔烤鱼,垂钓时看到一只样式精致的花鞋飘到身旁,他那时本就心情郁闷,碰见这等怪事自以为晦气,便将那鞋子捞起来一把扔进火堆里烧了。
第二日,秦若放出消息,说她前日丢了一只绣花鞋,谁捡到那只鞋并归还于她,她便以相陪一夜回报,当林小白脸看到那另一只绣花鞋的样式以后,顿时抑郁攻心,当场就晕了过去。
29。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林小白脸醒来以后,万般不甘,但鞋子已经被他烧毁,肠子都悔青了也无法挽回,便一病之下长卧不起,林高官家八代单传,如今他就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林小白脸真出了事,他便无法向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交代,只得走曲折路线,准备找人把那另一只绣花鞋偷出来请个高明的绣鞋师父照着样子和大小再做一只,那秦若分辨不出来这事也就算成了。
奈何秦若聪慧,早已想到了会有人生出这种歪心思,不知到底把那只绣花鞋藏到了什么极为隐秘之地,林高官派了好几拨人前去寻觅都未曾得手,正好一日跟他的表弟说起此事,他的表弟又跟他表弟的姑母说起此事,他表弟的姑母又跟他表弟的姑母的女婿说起此事,他表弟的姑母的女婿又跟他表弟的姑母的的女婿的二舅说起此事,于是他表弟的姑母的女婿又跟他表弟的姑母的的女婿的二舅又……
总之就是辗转了许多回,这事就阴差阳错的传到了我师父耳中,我师父稍微一盘算,便找到林高官打了个商量。其实原本那林高官之前已经在江湖上发了不少赏金帖,但是有本事的同道们都很高风亮节,认为贼也有贼的尊严,去偷一只女子家的绣花鞋这种有损颜面的事断断做不出来,而不介意这个问题的贼又没有什么本事,是以当向我师父这样十分有本事而且又不要脸的江湖中人前去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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