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师父,你年纪长,应该是经历过那件事,可否同我们细说一说也叫我们长长见识?”
我听见夏连这样问,便也来了兴趣,随同他一起看向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汤,道:“为师当时正巧在外云游,离卫国远得很,等回来时,国中已是面目全非,至于你们所说的那件事,我也不甚了解。”然后板起脸道:“何况出家之人,不好好潜心修行,关心这种乱史野闻做什么?”又威严道:“你们若是闲得慌,可要我找点事情给你们做做?”
我瞪夏连一眼,叫你多嘴。
夏连缩了缩脖子,自觉噤声,规规矩矩的吃自己的饭去了。
49。掩门细嗅蔷薇香(四)()
师父又不满道:“本来要说正事,却被你俩打了岔,有没有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我和夏连忙不迭认错,齐声道:“师父您说,您说,我们听着。”
我们自我检讨一番又拍了半晌马屁,师父总算是顺气了,这才正色道:“同你们说起方才那事,是因为我接纳了一部分难民,就在太仓,如今需要一笔银子,前日里刚好接了一个大单,你们三日后便动身罢。”
我和夏连顿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问道:“要去哪里?”
师父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帝都。”
*
天黑之时,我们赶回紫庞寺。
累了一天,我已是精疲力尽,方才赶路时已有昏昏欲睡之势,此刻更是哈欠连天,应付小白一通后,便捶着腰回房睡觉。
当我耷着眼帘打开门,衣裳都懒得脱准备直接倒在床上时,书柜旁的黑影吓得我整个人惊魂而起,瞌睡瞬间醒了大半,急忙飞蹿出房揉揉眼睛看清眼前,夜风中摇摇欲坠的小木屋画风尤为独特,确实是我的狗窝没有错啊。
我戒备的靠墙走进屋内,摇曳的烛光微暗,苏晋立在书柜旁正翻着一本野史,那闲适自在的形容还真像是在自己家里,我紧绷着神经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实在不是我没有出息,虽然他不会武功,但上一回被他下了软骨散我却毫无察觉的教训实在是太过深刻,鬼晓得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奇药,我若是一个不当心再中了他的招,那我怕是哭都来不及了。
他拿起手中的书朝我扬了扬,道:“原来你喜欢看这个?我那里倒是还有许多类似的,有几本是写前朝名官的风流史,你一定会喜欢,下次拿给你。”
那副模样,自然得很,像是我和他很熟似的。
我板起脸,带着些许怒气又问他一遍:“不要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问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他淡淡哦了一声,将我的书放了回去,轻松的道:“晚上凉风舒适,出来散散步。”
……
哦,崇元寺和紫庞寺隔了大半个山头,散步散到我房里来了,你确定你不是梦游吗亲?
我呵呵笑:“苏公子真是幽默。”
他朝我浅浅一笑:“多谢夸奖。”
“客气了呵呵……”我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他低笑一声,道:“你莫紧张,我只是来找你说点事。”
我立刻否定:“谁紧张了?我没有紧张啊,我干嘛要紧张?”
他负手朝我慢慢走近,我不禁往后缩了一缩,他笑道:“还说没有紧张?”
我咳了两声,说:“你有什么事?说罢。”然后故作轻松的离开墙角,又燃了两盏烛灯,慢慢坐到床上,再指着窗前的木椅道:“请坐。”
我行事这般有礼,他却是谢谢都不曾说一声,自然而然的就落坐下去,全不把自己当客人。
罢了罢了,大晚上的,我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房外有蔷薇盛放,夜风带着淡香卷开一扇虚掩的纸窗,银白的月光顿时落了满屋。
苏晋看着我道:“明日一早趁着天未亮便要动身了,你那般嗜睡,可起得来?”
这话说的,我真是不甚满意,在他府里那几日,全是因着他给我下了软骨散,我行动不得,又无法以绝食抗议,便只能是吃了睡,睡了吃,明明他是罪魁祸首,却让我在他眼里落了个嗜睡的名头,殊不知我夏小六向来都是一个早睡早起勤奋自强的好青年。
于是我说:“这个你就无须忧心了,我答应别人的事,还从来没有食言过。”
他笑道:“是么?那你答应过我的,可千万莫忘了。”
我楞然,而后便想起他指的是上回被他强要了一个条件的事,他不说,我还真是差点忘了我还欠着他一个人情,虽然这个人情欠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毕竟是我亲口答应的,也不好耍赖推脱掉,便有些不情愿的点头道:“晓得了,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自然会满足你。”
他满意的笑笑,又道:“明日我会带人从后方拖住周边驻守的兵力,连鄂玄音会带你们从正面进攻,若是可以,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伤了昭远公主。”
总算是进入正题,最后那句才是重点吧,我笑道:“这个昭远公主,似乎跟你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明知危险,还要亲身来救她,这样也不够放心,竟特特跑来我这里交代一遍,知照说他们相识,我看怕不止是相识这么简单。
“嗯?”他饶有兴味的瞧着我:“你很在乎我同她是什么关系么?”
本想为难他一番,却被他轻飘飘的打太极打了回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呵呵两声,说:“没,就是好奇,随意问问。”
他也不再追问,从袖里掏出来一个物什递给我,继续道:“今日查探后,发现对方兵力至少近千,但那里地势特殊,大部分只能驻守在山脚下,是以明日行动不宜久拖,你们救到公主后,鸣哨为信,我们自会撤退。”
我借着月光看清他手里是一个小巧的骨哨,应下他的安排,起身接过。
我拿起骨哨,收回手时,却突然被他一把反握住,他手心里的冰凉触得我整个手背一阵酥麻。
我心中一惊,急忙挣开,他却握得更紧,脸上神情淡淡,我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月光中他的双眸微闪,平静问我:“明日你能不去么?”
这又是问的什么问题,这个人真是神经得很,看他这个样子,八成是又把我当成了南宫留,白日里还帮我劝说知照,今次想起了他的夫人,便又因情不舍了,我真是愤怒得很,冷声道:“我说了要去就不会反悔,你先放开我。”
他的眼神黯下来,终于将我放开,垂下眼帘轻声道:“护好自己。”
我本想狠狠骂他几句,但见到他这幅样子,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来,便只好离得他远了一些,道:“我知道了,用不着你提醒。”
50。掩门细嗅蔷薇香(五)()
屋内静下来,只有烛光带着月光摇动,苏晋沉默着不说话,微微垂着头,一侧被他的剪影覆盖着,让我一时间分不清他现在的表情,只觉得他与白日里判若两人,夜色因此沉重了几分,让我莫名的有些喘不过气。
我寻思着这人八成是又陷入了什么回忆,觉得此时不好出声打扰,便也闭不做声,虽是尴尬了点,但他总不能就这般回忆一整夜罢。
我觉着我真是善良了些,他跟踪我找到我的住处不说,还擅自潜入我的屋中,一点礼数都不讲,我没把他当采花贼一扫把打出去已算是仁至义尽,竟还要陪着他一同伤感过去。
我真是疯了。
半晌后,我已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子沉重得很,苏晋突然站起身来,我一个激灵,顿时正襟危坐。
他看我一眼,淡淡道:“那,我先走了。”
我面皮上挂起三分笑意,道:“不送,不送。”
他低低嗯了一声,便犹自踏着轻缓的步子走出屋子,行至门口时,突然停下来,我瞪着眼睛看他,就唯恐他又改变主意。
我的小木屋门口窄,他身子又十分挺拔,站在那处,堪堪将一院的月光拦在门外,眉头微拢看着我道:“抱歉。”
我不明所以:“啊?”
他又认真道:“方才一时失态,你莫放在心上。”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方才受他非礼的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说不介意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个随意的女子,下次便会更加肆无忌惮的这般对我,若是说还介意的话又显得我小家子气,轻易让他小瞧了我去。
思绪千转百回,最后生生扯出一个笑来,我道:“晓得了。”然后又佯怒道:“不过下次若还如此,我便要动手打人了。”
听我这样说,他倒突然笑起来,带出右颊上的酒窝,那双桃花眼微微扬起,“下次若我还如此,你便尽管动手。”他道:“不过若有别人这般对你,你便一次也客气不得了,记住么?”
苏晋走后,我却睡不着了,太阳穴突突的跳,满脑子都是他方才失魂落魄的形容。
我这张脸,到底和他那位失踪了的夫人有多相似?虽我的确不是南宫留,但无论如何,我顶着这样一张脸,总是对他冷眼相待,估摸他每回都被刺激得不好受,或许,我是不是应该对他客气些?
第二日寅时未过,我准时醒来,夜色还有些朦胧,月盘挂在半空,我将床底下的夜行服拿出来快速换好,一扯开门,“呀!”一团黑影应声而倒,吓得我差点就一个飞脚踢了上去。
看清是同样穿着夜行服的夏连,我急忙收回脚,低声骂他:“鬼鬼祟祟的,也不怕我把你当贼给处理了。”
他方才摔得应当不轻,扭曲着脸盘子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后脑勺又打着哈欠道:“我怕睡过了头你又不来叫我,便只好睡在你门口了。”
我立时惊住,所以这小子是在我房门口睡了一夜么?
我道:“你倒奇怪,这回又没有什么好处拿,你这般勤快做什么?”
他贱兮兮的嘿然道:“那个昭远公主不是貌绝天下么?美食佳肴放到眼前,我怎会放任之错过。”
原是如此,这小子是想演英雄救美的戏码,和我的目的也算是无所诧异了,唉,幸亏我们的爹娘早已不在世上,生了一对儿女都是这副风流德行,若他们还健在,恐怕早晚也是会被气得病了,真不知道此番在九泉之下的他们会作何感想。
废话不多说,我和夏连无声无息的穿过半个山头,和知照他们会合在一处密林间,他脸色本就因为身子带病而不大好看,月光下显得更是苍白,也不晓得这夜间风凉,他受不受得住。
真不知道是谁派他来执行此次行动的,他的身子都这样了,那朝廷中是无人可用了么?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是那人的这个决定,我又怎能遇上知照?真是让人矛盾得很。
知照道:“云兄和玄音会陪同你们前去,我带人在此处接应你们。”
我问:“我们有几人可用?”
“前去地势特殊,人数太多会容易暴露,只派了十人给你们,都是细细挑选出来的精兵。”
我点点头:“够了。”然后看向旁边抱剑而立的二人,我说:“这回我们该听谁的?”
知照笑道:“我们都商量过了,你对地形最为熟悉,自然是听你的,玄音和云兄还有十位精兵,你都尽管吩咐。”
我顿时受宠若惊,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做了这样的安排,让我来做领导,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昨晚苏晋来找我,对这事竟只字不提,光说了那么多废话,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毕竟这之前我是没有半点指挥别人的经验,偶尔使唤使唤夏连,这小子还大多时候都不听我的。
但既然他们都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此时若我推拒,反而是坏了计划,且时间宝贵,容不得我多啰嗦,便战战兢兢应下。
知照抬袖掩面轻咳了两声,看我几眼,欲言又止,我问:“知照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他这才别过眼去低声道:“瑟瑟姑娘你……可千万要护好自己。”
原来是在关心我,我的一颗心顿时比那月光还要柔软,笑盈盈回道:“知照放心。”我可是还要回来见你,等着和你花前月下呢。
夏连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此时突然凑上前来问知照:“那个姓苏的呢?怎么不见他,莫不是胆小临阵退缩了?”
知照说:“苏兄已带人埋伏在山下,若有异动,他们会尽力拖住山下的军队。”然后看了看天色,道:“半刻后开始行动。”
夏连便没再说什么。
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关心苏晋在不在,这小子向来没有良心,事不关己时更是挂得比谁都高,想起他第一回见到苏晋的反应,那时便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苏晋在的场合,他也总是不大自然,细细想来,他初见苏晋时的眼神里倒是有些惊艳的意味。
我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是怀疑,在行路途中,我终于忍受不住开口问他:“你不会是看上苏晋了吧?”
夏连登时一头栽倒在草丛里。
51。掩门细嗅蔷薇香(六)()
关押昭远公主的地方名唤半月坡,这名字乍听之下颇有来历,其实仅仅是因为在那处三面环着峭壁,唯有一条狭窄石道可到达,抬头只见得着半片天,大概是为了显得有诗意些,便称作半月坡。
事实上这个地方一点诗意也没有,三面峭壁险峻异常,时有乱石飞下,一不当心便会被砸成一个半残废,因常年有流水坠入,日光又难以晒到,此地更是青苔满布,步子稍有不稳,便要摔成一个半残废,唯一一条可以进入半月坡的狭窄石道容不下两人并行,此时又有军队埋伏,若不谨慎行事,很有可能就会被乱箭射成一个半残废。
总而言之,此地通常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那些人当真是把昭远公主关到了一个极其易守难攻的地方,我虽在燕南山十几年,对山上任何一个角落已经不能再了解,但半月坡这样的地方,我也极少来此玩耍,偶尔小白到处乱跑,我才会找来此处,燕南山对帝都来说实在偏远,半月坡对燕南山来说又实在偏远,知照他们这样都能找到昭远公主,也是十分难得。
我们一行十四个人皆身着黑衣,个个都懂武功,脚步轻的要飘起来,若是有人撞见,怕是会被当场吓死过去。
我们先爬到高处隐起来,扔一块石头到石道中,溅水之声突兀而起,即刻见到两旁人影蹿动,玄音速速扫上一眼,道:“至多三十人。”
我心中啧啧叹道,真是狗的鼻子玄音的眼睛……
我道:“我和玄音带五人负责北边,夏连你熟悉地形,你带云鄂和其他五人去南边。”
“不行!”
果然不出意料,我刚部署完,夏连和云鄂便齐齐反抗,虽声音故意放低,但不满意的语气还真是丝毫不减。
我在心里嘿嘿偷笑,故意把脸皮子板起来,严肃道:“之前就说好要听我的,你们现在可是要违抗军令?”
恶势力尽管结局往往悲惨,但起初都十分容易得逞,夏连和云鄂虽都不愿听我摆布,但特殊时期,容不得他们啰嗦,两人离开时那脸色比夜色还沉,玄音问我:“姑娘为何做此安排?他们二人性子相冲,若是起了争执,恐会误事。”
这个玄音,向来只做事不说话,这应当是我们见过以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虽然说的是句怀疑我的话。
我一边贴着遮挡的密从带领他们矮身前行一边道:“你不了解夏连,这小子性子向来急躁没有规矩,且他对那昭远公主有些恻隐之心,怕是会急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