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笑着摇摇头,道:“原来你还怕这个。”
我立时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小尾巴,浑身觉得不舒服,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朝那人脸上狠狠抓上两把,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实在是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形容。
38。水上殇尽皆风流(三)()
我逞强道:“笑话,我夏小六就没有怕过什么。”
他笑一笑,未再说话。
我将目光转移到再次往下飘的酒盏上,心中默念十遍不要停在我这里不要停在我这里……
“当。”最后一声敲击声落定,我瞪大着眼睛,仔细盯着身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扫到我身上,知照微微偏头笑柔柔的望着我,右下侧的苏晋一手撑头一手执酒看向前方,表情意味深长,不用说我也猜得到此时他心里在怎样笑话我。
酒盏顺流漂下,我正企图蒙混过关时,苏晋却突然侧身伸手将其一捞,小心翼翼的放到我面前,笑道:“瑟瑟姑娘,好运气,请了。”
好你妹啊好!请你妹啊请!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面对十几双殷切期待的目光,我顿时如坐针毡,心里快速盘算一番,我灵机一动道:“其实各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家祖上历来尊崇孔圣,是以一直都有严规,家中女子在外不可随意露才,否则就是辱了圣贤,我不敢随意违背家长训诫,此番恐怕,要让各位失望了。”
苏晋微微挑眉,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席中立时议论连连,其中也不乏颇为理解之声,我却听见一人道:“瑟瑟姑娘不比如此拘礼,我等都是熟读圣贤之人,向来钦佩有才的女子,若瑟瑟姑娘愿意展露一二,我等定会更加尊崇,又怎会觉得你辱了圣贤?”
苏晋笑着点头道:“我看这位兄台说得却是十分有理,想必大家都是如此看法。”
席中之人连连迎合,方才称理解我的那部分声音也即刻消失不见,叫我心中好不懊恼,深深怀疑方才发言的那位公子就是和苏晋一伙的,成心想让我出丑。
我干笑两声:“当真是承蒙各位公子抬爱了,只是我今日出门之前家中长辈还仔细交代过此事,实在不敢背着长辈们随心而为,万望各位理解。”
我这番挂着城墙般厚的脸皮胡说八道,心中已是无数匹含草的马奔腾而过,就只差跳起脚来大吼一声:老娘就是没读过书就是不会作诗你们统统给老娘闭嘴吧!
席中依旧还是一派极想见识见识我才能的风向,苏晋则歪歪靠在一旁全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知道我是出家之人,是以我方才那番瞎话他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屑拆穿我罢了,真是恨得我牙痒痒。
我心中正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应对时,知照突然站起身来,朝席中作一作揖,笑道:“此番看来,想必瑟瑟姑娘家中也是书香门第,教养极好,曲水流觞也是为了寻一个开心,何必因此让瑟瑟姑娘为难,此处唯有在下与瑟瑟姑娘相识,不如,就让在下替瑟瑟姑娘受了这一回可否?”
谦谦君子立于春风之中,仿若满林的桃花开出一朵洁白雪莲,我心中立时被那洁白染得通通透透,脑中所有的乱麻皆数被轻轻斩断,整个身体飘飘然矣,差一点就要感动得潸然泪下……
席中顿时连连叫好,有人道:“柳兄人称梅花先生,学中之人谁不知柳兄才高八斗,名满天下,但柳兄为人行事低调,从不轻易展露才能,鲜少有人能亲眼见识到柳兄之才,今日我等前来赴约,也是抱着能得柳兄指点一二的希望,此番能闻得柳兄当场作诗一首,实乃是幸事一桩,如此甚好,甚好。”
众人连忙应和。
知照竟有如此才名,实在叫我意外得很,唉,只恨我当初将读正经书的时间全拿来看小人书去了。
知照得体回道:“实是诸位过奖了,一点微薄之才,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连忙站起身来朝他行礼:“此番便要多些知照替我解围了。”
知照浅笑着回我:“瑟瑟姑娘客气。”
我心中一阵欢喜,得意看一眼苏晋,他却是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自在模样,拿着一束桃花把玩,似乎现场发生的一切丝毫不影响他看风景的闲适心情,我心里默默道一声装模作样,便坐回自己的位子。
知照叫人送上纸笔,轻轻拂袖,便行云流水般在纸上题下一诗,落笔后,候在身旁的下人将纸张呈向众人,知照起身慢慢吟道:
“洛河潺潺桃花洲,
南燕声声千杯酒。
琴瑟妆成玉容姣,
水上觞尽皆风流。”
吟罢微微颔首道:“拙诗一首,让各位见笑了。”
39。水上殇尽皆风流(四)()
洛河潺幽桃花洲,
南燕声醉杯中酒。
琴瑟妆成玉容姣,
水上觞尽皆风流。
知照音落,便有稀落的掌声缓缓响起,只片刻,席中之人反应过来,桃林之中赞声顿时不绝于耳,而我心里此刻更是激动难言,那句琴瑟妆成玉容姣,指的可是我?
惊艳之后,一切继续。
那苏晋运气当真太好,来来回回几次愣是未曾轮到过他,我还想瞧瞧他这个经商之人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内涵,此时愿望却是要落空了,倒是他那个云兄,有一回酒杯停到他身边,看他那副模样也不像是会作诗的人,苏晋便为他解围说其人练过几年拳脚功夫,若大家不嫌弃的话就让他为大家舞舞剑吧。
大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接着那云鄂臭着一副脸拔剑走出,飞身一跃剑影重重,来来回回将在座的人震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可惜林中的不少桃枝遭了秧,被他毫不留情的剑锋划过,哗哗落了满地,知照连忙上前阻拦,众人忙道够了够了,那家伙才收回剑,座上之人皆是一副后怕的惊恐模样。
他这样霸道的招式也能上的了台面,早知道我方才也舞剑好了,虽说我从来不用兵器,但至少舞起剑来定是比方才那位的有可观性,不过若不是因我推拒,知照又怎能做出一首那样让我喜欢的诗来?
微风轻送,春日有将黯之势时,众人才意犹未尽的三三两两离开,知照吩咐下人收回桌垫,这才过来与我道别。
我心中虽不舍,却也不好开口强留,便道:“今日多谢知照了,既然我离得崇元寺不远,那知照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相帮的地方,便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
知照笑道:“多谢瑟瑟姑娘关照,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往后便有劳瑟瑟姑娘了。”
我嘻嘻笑道:“知照客气了,客气了。”
我与知照聊得正是欢喜时,送云鄂离开的苏晋雀凑然凑了过来,在我耳边响起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这位瑟瑟姑娘果然是人美心善,叫苏某好生佩服。”
我瞧一眼他,皮笑肉不笑的道:“苏公子倒是清闲得很啊,我方才听闻苏公子乃是经商之人,知照是在此养病,不知苏公子在此又是所为何事?”
苏晋笑道:“经商之人也有礼佛之心,我在此自然是诚心烧香拜佛,求得事事顺心,何况知照与我乃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他只身一人在此养病,我来陪一陪他当该是情理之中。”
又朝我作揖道:“既然这几日我都与知照一同住在崇元寺中,那以后苏某也有劳瑟瑟姑娘了。”
我僵着脸:“呵呵,苏公子倒是不客气。”
他轻松道:“看得出瑟瑟姑娘是爽快之人,在下自然无须讲究,倒让姑娘你拘束。”
我咬着牙:“那真是多谢你了。”
见我们如此,知照倒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无奈的摇头笑笑,又道:“瑟瑟姑娘与苏兄倒不像是初识,莫非之前二位已彼此见过?”
我急忙否认道:“没有!”
苏晋抱手,但笑不语。
他这幅样子,正经坦荡得很,但被他下了软骨散劫入府中差点被逼婚的记忆我可谓是历历在目,虽上一回他帮了我,但他此时在我心中,顶着的还是仇人的名目,我对他不得不防,也不知道他私下会不会将等丢人之事告知知照,就怕知照对我误会了什么。
正想着时,独自玩了半日的小白此时从桃林中冒出来,它倒是来得巧,若是早些出现,恐怕就要把满林子的书生吓得花容失色。
见到我,便哼哼嗤嗤过来蹭我,我伸手摸摸它,它却突然咬住我的衣裙将我往一旁拉,我心中奇怪,这家伙往日这个时间便要与我要吃的,此番这个模样倒像是要带我去哪里,莫不是我今日没有在寺中帮忙偷偷逃走东窗事发了?
知照也瞧出不对,道:“看小白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瑟瑟姑娘不如随它前去看个究竟。”
我也正有此意,正打算道别离开,苏晋突然道:“你一介女子只身前往恐怕不安全,不如让我和知照兄陪你一同前去。”
知照亦道:“苏兄说的极是,瑟瑟姑娘若是不介意,还请准允我们一同前往。”
我自然是没什么可介意的,虽不知苏晋此时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有知照在旁,断他也不敢贸然乱来,只是若当真是二师兄要来找我算账,在知照面前暴露真实身份也便罢了,要是被二师兄当着他们的面训诫一番的话,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想了想便道:“小白大概只是想闹我带它去玩耍,况且这燕南山崎岖,就不用麻烦二位了吧。”
苏晋道:“如此甚好,我与知照今日闲暇,慧远方丈交代知照的病不宜久待房中,此番大好春光,我正打算陪知照兄多走走。”说完又看向知照道:“知照兄认为如何?”
知照神色一顿,而后又露出笑意,“苏兄说的是。”转头朝我作揖,用征求的口吻客气道:“万望瑟瑟姑娘不要介意。”
知照都这样说了,我怎还忍心拒绝于他?罢了罢了,反正本女侠身手矫健脑子机敏,就算真是我想的那般,到时看情况再随机应变也不迟,便笑眯眯道:“知照太客气了,能与知照一同游玩我自然欣喜至极,又怎么会介意?”
说的是游玩,实际上我心中一点也不轻松。我们三人一行跟在小白身后,它在前头带领我们穿过桃林,又走了一小段稍显崎岖的山路,一路上它时不时回头来催我们,似乎事态很是紧急,于是身边的两位好像也没什么闲情逸致,一路上都没时间来得及细细赏景,只是甚少言语的跟在我后面。
所幸我运气好,小白带我行去的方向并非是紫庞寺的方向,再跟随小白走了片刻,它突然加快速递,往前方奔了几步,停在一处低洼之前,又探头探脑的神经低洼里蹭了蹭,那里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
我们快步走过去,往里一看,我惊道:“狐狸?”
40。镜中水月乱(一)()
只见那低洼里,躺着一只湿漉漉的狐狸,身上有一处血淋淋的伤口十分显眼,显然就是因为这个伤口,它才昏迷在此。更加要紧的是,虽然它身上此时被泥泞覆盖,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夏连收养的那只红狐狸。
我急忙伸手将它抱出来放到平地处,仔细探了探它的气息,虽已经奄奄一息,但所幸发现得及时,它还有救。小白耷拉着脑袋趴在一旁,仔细盯着昏迷过去的小狐狸,一双大眼珠子眨都不眨。这家伙,平日里看它忌惮小狐狸,从不敢主动与小狐狸亲近,这个时候竟然也会担忧小狐狸的伤势,倒是让我有些欣慰。
知照蹲下身来与我一同查看狐狸的伤势,仔细打量一阵后,我见他微微皱眉神色凝重。
苏晋在旁渡了几步,看看此处又瞧瞧那处,最后指着低洼旁的一堆乱石道:“它应当是被滑落下来的乱石砸伤。”指了指另一旁缺了一角的高坎,“不过这里的情况看来,并不容易松动,应当是有人为的痕迹。”
我仔细看了看那堆乱石,上面果然有一些血迹,而高坎处若不仔细观察,谁会知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苏晋,人品不怎么样,眼睛倒是尖得很。
知照神色怪异的抬起头和苏晋对视一眼,便低头正色问我:“瑟瑟姑娘可是认识这是小狐狸?”
我如实相告:“是夏连不久前在山下一处意外捡到的,当初它也是受了伤,没想到这么快又出意外,这小狐狸运气真是不好。”
知照点点头,道:“知照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瑟瑟姑娘答应。”
我正用将裙角上撕下来的布条给小狐狸包扎伤口,听到知照这么问,愣了一愣,又道:“你尽管说便是。”
他顿了顿,道:“我想亲自问一问夏小师傅这只狐狸的来处。”
我又是一愣,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我道:“好,明日我带他来见你。”
他点点头:“有劳瑟瑟姑娘。”
苏晋蹲下身来,看着我为小狐狸包扎伤口,又看一眼我缺了一块的裙子,笑道:“你这治伤的办法,倒是一成不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道:“不然呢?我总不能撕你和知照的衣裳罢。”
他低笑一声,道:“我的衣裳你可以尽管撕,但知照的,就不晓得了。”
“啊?”知照楞然。
我倒有些好奇知照的回答,便兴致勃勃的侧头瞧他,他被我们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们的话,随即脸上微微一红,偏开视线轻轻道:“若是瑟瑟姑娘实在需要,在下自然……自然也不会介意。”
瞧这可爱模样,怎么可能不讨我喜欢?
我心中偷笑一阵,因有苏晋在场,怕知照难堪便并不打算取笑他,只道:“多谢你们二人愿意慷慨相助了,放心,暂时用不着你们的衣裳。”说罢,将小狐狸小心翼翼抱起,我道:“看这狐狸伤得不轻,我便先带它回去疗伤,此番就不送你们二位了,明日再见。”
他们同样与我道别。
我带着小狐狸和小白回到紫庞寺,寺中人迹渐少,二师兄虽早已发现我翘班之事,但因着今日收入不菲心情十分不错便对我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稍稍提点了几句并没有做什么惩罚,对此我自然欣喜。
只是夏连这小子知道小狐狸受伤后,竟然一点也不着急,一副不甚关心的模样,只一心一意的扑在他的泡妞大计上。师父又不在庙中,照顾小狐狸的任务便莫名其妙的落到我身上,我一时郁闷,便将知照交代我的事情忘了个干净,不情不愿的替小狐狸清洗伤口,又上了药重新包扎,天黑的时候,它总算醒了过来。
我将剩下的一些晚膳喂它吃下,看着那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我揉揉蹲在一旁的小白,道:“夏连他恐怕是踩了狗屎,竟走了这样的运气。”
小白歪着脑袋看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到小狐狸身上。
忙活一阵,我衣裳都懒得脱,一头就倒在床上,想起白日里知照写的那首诗,心里又一阵荡漾,正细细回忆知照吟诗的模样时,我像是被谁附身似的,脑海里突然生生嵌入一张笑若春风的脸,只半刻后,我似见鬼一般跳起来。
急忙出了门吹吹清凉的夜风,我总算清醒一些,苏晋那个混蛋,竟然荼毒我到这样的地步,方才一定是一时间中了魔怔,怎会突然想起他?不过我这个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我笑笑自己神经太敏感,便宽心的躺回床上,一觉便睡到第二日清晨,等吃早膳的时辰都过了时,我终于猛然省起知照昨日托付我的事,急忙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去夏连房里找他,进他屋子一瞧却不见半个人影。
对了,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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