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道:“果真是那个大魔头。嫣然,你怎么跟这种人搅在一起?”
她扬声道:“这种人怎么了?我认识的人本来就是三教九流,坏人多好人少。我管他是不是魔头,只要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他跟我讲义气,我就跟他讲义气。至于他对别人怎样,不关我的事。”
“嫣然,话不是这么说。维护武林正道,本来就是我辈中人的本分,做人怎么可以善恶不分、好坏不分?”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所谓的大善人,刻薄家丁,侮辱妻妾,就因为他偶尔开仓放粮,捐钱修路,人家就叫他好人,甚至有人拿他当菩萨来供。你说的大魔头呢?他对秋娘一往情深,对倚笑楼的姐妹关怀照顾,他可以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也可以不顾性命危险到悬崖底下救人,就因为他杀了几个所谓名门正派中人,他就是大魔头了么?”
“当然不止这样。”他急得满脸通红,“凌一笑为人绝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他狼子野心,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他收留的流浪儿最后都成了他的杀手,他下悬崖救人肯定也是那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就是对倚笑楼的照顾也不单单是看在秋娘的分上,他不是利用倚笑楼将文昭和淡霞送到燕兄身边么?否则逐雨姑娘又怎么会生死未卜,害得燕兄伤心欲绝?”
她站起身,叉腰瞪他,“你这么大声吼我干吗?又不是我害他们这样的!我只是建议他们住在倚笑楼,又没有叫他们带走文昭和淡霞。”
“嫣然,”他叹,“我不是吼你。我只是觉得,在你眼中是非黑白全凭一己之私,这不对,怎么能因为别人对自己好,就不问他对其他人如何了呢?”
她垂下头,萧索地道:“你眼中看到的全是正义和光明,当然可以明辨是非,管别人的闲事。而我眼中看到的全是邪恶和黑暗,能够管好自己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闲情逸致管别人怎样?”
“嫣然,”他慌了,急忙拉她坐下,软语道:“我们别因为别人吵架好不好?”
她定定地看着他,黯然道:“南宫叶,你说我们真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么?毕竟,我们俩的差距那么大,大到我有些害怕去跨越。”
“能的能的,一定能的。”他用力按着她的双肩,“嫣然,我会努力,你也会努力,是不是?”
她埋在他胸前叹息,“我只怕,人争不过天。你不是说,你就喜欢我的真性情?可是,我觉得越跟你在一起,我就越不像我自己。”
他僵硬了一下,缓缓搂紧她,什么也没说。她在他怀里颤抖,他搂着她的手臂也在颤抖。她沉痛地想:他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是事实,因为他从来不会用莫须有的好话来安慰人,因为他也跟她有一样的忧虑,是不是?
远处雷声轰鸣,顷刻间倾盆大雨急泻而下,两人急忙靠岸上岛,南宫叶脱掉外衫遮住两人的头顶,奔到小瀛洲的烟雨亭中时,还是淋成了落汤鸡。豆大的雨点在水面上激起一阵白烟,片刻功夫湖面上已茫茫一片,连系在岸边的小船都看不到了。四月初的天气有些凉、亭在岛上,四面没有遮挡,凉风飕飕地吹过,陆嫣然双手抱着身子,冷得瑟瑟发抖。
南宫叶拎起湿漉漉的外衫道:“你披上吧。”
她摇头,“算了吧,都是湿的,披上也不顶用。”
“那我运功将它烘干。”
她忙道:“不要。你伤还没好,芋头说不宜动真气。”
他笑道:“不碍事的。”
“不要。”她抓住他的手,“我说不要就不要。”
“可是你冻得脸都白了。”
她白他一眼,嗔道:“憨人,你抱着我不就不冷了?刚才还抱得紧,怎么这会儿又变傻了?”
“啊?哦!”他将外衫放在一边,张开双臂将她密密地圈在怀中。
雨幕将凉亭笼罩成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红尘万物似乎都化做眼前的茫茫白烟和耳边哗哗声响。她微微转头,湿漉漉的秀发划过他的面颊,喟叹道:“如果这雨就这样一直下,永远不要停该多好?”她没听到应声,抬眼看他,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某一点。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自己的衣衫被雨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她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背部曲线敏感地察觉到他宽阔的胸膛散发出的热力。
她轻啐一声,声如蚊蚋地道:“看什么看!”
“哦!”他猛然惊醒,霍地放开她,手忙脚乱地拾起外衫,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还是,还是烘干这件、这件衣服、给你穿。”
柔软白皙的手盖在他黝黑粗糙的手上,女性的身躯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好轻好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不想要我么?”
手一抖,衣服掉在地上,滚烫的汗珠划过鬓角,滴上她纤细的皓腕,“不,不是,我是想,想等到我们成亲……”
纤纤玉指爬上他的胸膛,醉人的眼波映进他泛红的眼底,她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在他耳边细语:“憨人,我不在乎。”
“可……”
她踮起脚尖,拉低他的头,堵住了他的“可是”。她不在乎,不是不在乎将自己交给他,而是不在乎那些渺茫的虚名,等到成亲,也许她这一生就要错过他了……
*…*…*
雨已经停了,亭顶的水滴嘀嘀嗒嗒地敲打着亭外的石阶。她慵懒地蜷缩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的心跳。他十指温柔地梳理她的秀发,发间的湿润不知是未干的雨水还是激情的汗水。想到方才,他就忍不住羞愧脸红。不该这样的,她应该值得更好的对待,他应该遵循礼教娶她为妻,有红烛高照,有凤冠霞帔,在红床锦被上拥有她,那才是对她的尊重。
“嫣然。”他柔声唤。
“嗯?”她懒懒地应。
“回去之后,你就打点一下楼中的事务,跟我回洛阳可好?”
她翻身仰躺,扬眉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我想早点跟你成亲。”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摇头笑道:“傻瓜,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为这个愧疚自责。”
“可是我心里不安,我想名正言顺地拥有你。”
她起身着衣,良久才盯着他道:“礼教名誉,你真的看得这么重要?”
他用力点头,“我不想委屈你。”
“如果我自己不觉得委屈呢?”
“怎会不觉得委屈?”他拉着她,急切地道,“嫣然,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样,我待你是真心诚意的,不是贪图一时享乐,我要给你承诺,给你名分,给你作为妻子应该得到的尊重,你明白么?”
“我明白。”她垂下头,再抬起时,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答应你,回去安排好了就跟你回洛阳。”
“啊,嫣然。”他高兴地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她被他的兴奋感染了,阻止自己悲观的想法。也许,一切真的会很顺利呢?也许,他的家人真的豁达开明,能够接受她呢?
两人缠绵缱绻,耳鬓厮磨,直到日落黄昏才泛舟而回。他站在船尾撑篙,她坐在船头唱歌——
绿叶阴浓,遍池塘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妖艳喷香罗。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呜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掺,打遍新荷。
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南宫叶道:“嫣然,怎么我听你的歌总有些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味道?”
她笑道:“这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郑重地道:“那你就是我命里有的。”
她浅浅一笑,不语。这个时候,她不想说些消极悲观的话令他担心,可是她也无法像他一样积极乐观。毕竟,她见过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太多了。如果他们当真命中无缘,注定要分离,那么她希望到时候她能多担一分痛苦,让他少受一分煎熬。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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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要不这件,这件怎么样?”陆嫣然手中提着一堆衣服,扭头问南宫叶。
他温柔地笑道:“都好,你穿哪一件都好看。”
“要见你的家人,总要穿得得体一些。要朴素大方,又不能太素,不然跟吊丧似的,不吉利。”
他笑,“哪有那么多说道?好看就行了。”
“不行,不行,”她一直摇头,“人家紧张得要命,你连个意见也不提。”
他拣出一件湖绿色的雪纺纱衣,道:“我看这件就好,你采莲的那次穿的就是这颜色,看上去像个凌波仙子。”
她娇嗔:“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好,就听你的,老板,我就要这件了。”
“好好,这就给您包好。”老板一面包衣服,一面问:“陆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啊?”陆嫣然看了南宫叶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拜访一个朋友家里。”
“哦。”老板狐疑地看看南宫叶。
南宫叶突然上前揽住她的肩头道:“干吗害羞?就直接说丑媳妇要去见公婆不就得了?”
“啊?”一时间老板和店里的伙计全都停下动作,惊讶地看着两人。
陆嫣然狠狠拧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先别乱说。”
他揉着胳膊愣愣地道:“我没乱说啊?你就是跟我回家见爹娘嘛!”
“哎呀!憨人!”她气得一顿足,抓起衣服就走。
“嫣然?嫣然?”他丢下银子,急忙迫出来,“你怎么了?我又哪里说错话了?”
她停下脚步,无奈地道:“你说话怎么也不考虑后果?整个杭州城,有几个不认识我陆嫣然?有几个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就这样大咧咧地说我要跟你回家,叫别人怎样看你?再说,你家里人若能接纳我还好,要是不能,我还得回这里来,到时候,你又要我如何做人?”
“嫣然哪!”他也无奈地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信任我?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为妻,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到这里。我既然娶你,就要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你是我老婆,我不怕别人怎样看我,更不准别人看不起你。”
她摇头苦笑,“这不是我信不信任你的问题。所谓人言可畏,你能保证事情一定会顺利?如果所有人都反对我们在一起呢?你能为了我不顾一切?”
“我……”他静默半晌、一咬牙道,“嫣然,你知道我不大会说话,也学不来人家的山盟海誓。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一个人不同意我就说服一个,两个人不同意我就说服两个,所有人不同意我就说服所有人。”
“你……”她心下一则感动,一则黯然。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为她抛弃所有,不顾一切的话,但他的“最大的努力”比许多男人的海誓山盟更来得坚定实在。除了信任他,依靠他,祈求上天的眷顾,她还能如何呢?谁叫她爱上了他?
“哟,这不是陆姑娘?”一个男人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陆嫣然寻声望去,脸上挂起习惯的微笑,道:“原来是刘少爷,好多日子不见了。”
“是啊。”刘少爷故意苦起一张脸,“唉,说来命苦,爹爹给我娶了一个母夜叉,每天盯得我死紧,害我都没有机会到你那里逛逛。”他朝同行的那个男人道,“吴兄,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倚笑楼的鸨姐儿,陆嫣然陆姑娘。”
男人淫亵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陆嫣然,嘻嘻笑道:“好俊俏的鸨姐儿。”
陆嫣然厌恶地皱眉,浅浅一躬身道:“吴公子。”
“呵呵,不必多礼。”吴公子抢着上前要扶她。南宫叶大手一伸,拉住她的手腕,后退了一大步。
吴公子恼怒地望向南宫叶,突然神色一怔,惊疑道:“这位不是南宫大侠?”
南宫叶微微一拱手道:“正是在下。”他不认识这人,但他既然认识他,想必也是江湖中人,礼数还是不可免的。
吴公子还了一礼,眼光嗳昧地盯着两人互牵的手,道:“在下越州‘浮萍逍遥侠’吴常贵,素仰南宫大侠正直侠义,想不到也偏好此道。显然,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南宫叶和陆嫣然同时变了脸色。
刘少爷还兀自殷勤地道:“陆姑娘,你不是不接客的么?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这位兄长出的什么价码?老实说,我对你钦慕良久,只是苦无机会亲近,你就看在我一片痴心的分上,给我排个号如何?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不等陆嫣然开口,南宫叶已经大喝道:“住口!你给我听着,嫣然已经从良,就快是我的妻子了,请你们对她放尊重些!”
“她?从良?”吴常贵轻蔑地指着陆嫣然,哈哈大笑,“我听说倚笑楼的陆嫣然是婊子中的婊子,泼妇中的泼妇,狐狸精中的狐狸精,鼎鼎大名的南宫大侠要娶她为妻?笑死人了!南宫兄,我看你是被这狐狸精迷昏了头了吧。”
刘少爷忙呼:“吴兄,”就见窈窕的人影一闪,“啪”的一声,吴常贵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他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愤怒地狂吼:“妈的,婊子,你敢打我?”刚吼完,一只纤纤玉手又迅速地挥向他另一边脸。
吴常贵先前不曾防备挨了一巴掌,可不会再吃亏,身子一偏便捉住了陆嫣然的手腕,用力往怀中带。
南宫叶惊喊:“嫣然。”左手迅速切向他手腕,迫使他放手,将陆嫣然带回怀中,右手反手一掌,拍向他胸口。
吴常贵功夫居然也不弱,闪身躲过,怒骂一声又欺身上来。
南宫叶护着陆嫣然,不想跟他缠斗,施展轻功左躲右闪,只守不攻。
吴常贵以为他仗着名声响亮轻视他,火气更盛,大叫一声居然向陆嫣然出手。南宫叶动作略一迟疑,吴常贵的掌风堪堪扫到陆嫣然,削掉她一截青丝,惊得她哎呀一声。
南宫叶见伤了陆嫣然,心中不悦,喝道:“吴兄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气了。”
吴常贵挺了挺身道:“别人怕你南宫大侠的名号,我‘浮萍逍遥侠’可不怕。吴某早就想会会你的逍遥拳了。”要知道江湖人最好面子,他的自称“浮萍逍遥侠”,偏偏南宫叶的成名绝技又占去了“逍遥”二字,心中自然不服,正想借此机会分个高下。
南宫叶将陆嫣然放到一边,拱手一礼道:“吴兄请。”
“哼!”吴常贵也不打招呼,出手便攻,两人你来我往就当街打了起来。街上的百姓都吓得躲在一旁,有几个胆大的偷偷由门后窗缝探出头来观看,刘少爷也吓得躲在陆嫣然身旁。南宫叶本不欲跟他动手,出手处处礼让,一时之间竟斗他不下。那吴常贵竟不知好歹,连连痛下杀手,把南宫叶逼得急了,出手加了三层功力,将吴常贵逼进一条巷道,虚晃几招,一拳击上他左肩,打得他噔噔噔倒退三大步,跌倒在地。
南宫叶收手回礼道:“得罪。”
陆嫣然和刘少爷赶过来,见那姓吴的跌得狼狈,忍不住扑哧一笑,白他一眼,拉着南宫叶的手道:“走吧,跟这种不自量力的无赖这么多理干吗?”
南宫叶摇摇头,低叹一声,转身欲走。
吴常贵被陆嫣然这一嘲笑,气得火冒三丈,爬起身来,用尽十层功力袭向陆嫣然后心。
南宫叶听得身后风声阴冷,护陆嫣然心切,顾不得力道,急急转身,双掌齐出迎向他的攻势。吴常贵的身子像破布袋一样向后飞了出去,哗啦啦在巷道底端的石墙上撞出一个大窟窿,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两下,喷出一口鲜血。
南宫叶急忙飞身上前,提掌按在他胸口,帮他运气,他迎上吴常贵的掌锋时就知道自己出手重了,两人功力悬殊,这一下硬碰硬,他不死也要残。
吴常贵悠悠喘息,咳了好几口血,瞪大眼睛,伸出食指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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