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两地多产竹子,当地所用器具自然也以竹为主演材料。明明这只竹筷子只是最为平淡无奇的物件,那人看见这只竹筷子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身子立刻就抖了一下:“你……难不成你是竹山教的人?”
壮汉咧着嘴笑了一下:“老兄的招子果然还是亮的,不然也混不到现在。”说着,他顺手将筷子往门框上戳了一下,门框立刻就像是豆腐似的出现了一个筷子粗细的小孔。
“你……”那人咽了口唾沫,使劲给自己鼓了鼓气势,“这里毕竟还是排教的地盘,容不得你们竹山教的人放肆。”
壮汉用力的点了点头:“是,是,这里是巫山县,不是竹山县;是排教的地盘,不是竹山教的地盘——那敢问老兄,你是排教的人?”
那人摇头:“自然不是。”
“当然不是,排教行走江河,要个会化石咒的术士有什么用?既然你不是排教的人,那替排教操什么心?温四哥都没发话,你在这里越俎代庖,是想要做什么?”壮汉一番话说的那人面色由黄转白,头上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流下了虚汗来——温四是巫山县的话事人,向来以严守刑律着称。他一个孤家寡人,哪里斗得过那么多排教的术士。
眼看那人汗水潺潺而下,壮汉哈哈一笑,顺手就将那人推到了一边,准备招呼同伴走人。正招手间,他的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拍,回首一看,却是名青年道士正向自己抱拳行了个道门的作揖礼。
“竹山教的怎么了?说来听听。”青年道士抬了下下巴,“不才青城天师正宗宁修能,想要听听兄台的高见。”
人群顿时就是哗的一声,无论益州还是渝州,几近都是青城派的治区,充其量只是李家道和天师正宗的区别——至少在凡俗人等心中是分不大清的,在他们心中,青城派的道长自然都是仙人的人物。况且这青城后面还跟了“天师”两个字,在正一道盟中,天师就是天,根本没有什么能相提并论的事物。
竹山教虽然势大,可是跟正一道盟大派天师正宗一比根本就是寒鸦比凤凰。壮汉一听是天师正宗的弟子,这下也慌了神,连忙手忙脚乱的回礼。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行当……要是让你家老祖知道了,只怕不太好吧?”宁修能懒洋洋的说道。
壮汉低下了身子,扶起了少女的脸庞:“宁道长,你先来看看她的眼睛。”
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宁修能皱着眉头低下了头,却突然咦了一声。不看不知道,这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女的眼珠居然是通红的色彩,映照着不住流下的泪珠折射出由浅至深不同的红光。
“敢问这是……”
壮汉用手抓住了少女头上的花布,用力一扯,两根白晃晃的东西就立刻弹了起来。这下不光是宁修能,就连左近的人群都看了个一清二楚的:那是两只长有尺余的兔耳,上面白色的毫毛清晰可见。
宁修能第一时间便仰头看了看天,这才敢确信如今是大白天:“这……这是化形期的妖物?为何如此便被你俩轻易地抓住了?”惊异之下,他连敬语都忘了用了。
壮汉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家老祖神通广大,自然有办法。总而言之,这妖物如今一身法力没剩多少,兼之又胆子奇小,我俩这才能抓住。实不相瞒,我竹山教上下现在有上百号弟兄都在这巫山县左近搜捕这妖物,温四哥更是提前就知会了一声,不然我俩如何敢进这巫山县来?不用大家伙动手,温四哥第一个就拿我俩沉江去。”
一看少女居然是只兔妖,方才还要见义勇为的众人纷纷就改换了一番面貌。多数人等开始围着少女指指点点,啧啧称奇,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妖怪,今儿个终于见到了;看上去倒是蛮水灵的,也不知道变回去究竟是什么模样;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横竖都是妖怪——不过那些说书的说的还真不错,这妖怪长得还真是漂亮的紧,怪不得前朝那些读书人成天做梦都想要……
当然,还有少数人则是在猜测兔妖少女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这才惹得竹山教的法师们奔波数百里前来捉妖。总而言之,周围一片竞是指指点点的手指和声音,就连原本准备出来阻拦的宁修能都放弃了这个打算,拱了拱手就打算离去。
只有兔妖少女一人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些上下指点的手和不住开阖的嘴,泪水和着尘土将脸上画成了花兔,却没有一人理睬他。
忽然间,兔妖少女两腿猛然用力一蹬。另一名男子由于耽搁的这会儿工夫,一时间有些走神,竟然被少女从手中给逃脱了出去。别看兔妖少女胆子奇小,速度倒也无愧于她的种族,双腿一蹬之下就蹿出丈余,硬是从人群里给钻了出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就连天师正宗的弟子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待得壮汉反应过来一声“不好”叫出口后,少女都已经手脚并用的爬出了七八丈远。
壮汉心中立刻就是一阵焦急,自己两人这些天花了多少工夫,这才将这只能逃会窜的兔子逼到城中人多的地方,利用她惧怕生人的性子让她不敢乱跑只能躲起来。这下失了手,接下来又不知道是多少天的风餐露宿。老祖要是怪罪下来,竹山教那么多条大刑可都等着伺候呢。
可是这时想多的也没用,尽力补过才是唯一的法子。壮汉愤愤的一跺脚,和身后同伴立刻也窜了出去,力求追上兔妖少女,再不济也要尾随其后。
谁知道一共才追了两三步,兔妖少女就已经被人提溜在了手中。竹山教的两人心中当即一宽,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一拱手:“多谢小兄弟仗义相助。要是让这只兔妖跑了,我俩这条命只怕就得去一半了。还请小兄弟留下姓名,来日必有重谢。”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兔妖少女的手。
然而那人却是手一伸,将两人的手硬是给挡了回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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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慢()
当少女的手飞快的乱抓寻求能定住身形的东西时,张如晦已经悄然移开了身形,无声的退到了门边,接下来那名壮汉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首发}
然而当众人群情激奋的时候,他却没有主动地站出去。就算站出去又能如何?他想要知道的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不是和人争个面红耳赤。须知道,当下的情势容不得他随意招惹是非,尤其是在他听到巫山县居然还是排教的地盘之后。
排教教众以十万计,术士少说上千。当日追击自己的不过只有数十人,其余千把人自然不会闲着吃干饭。就算消息传的慢些,也难保那位“温四哥”会不会起围攻自己的主意。总而言之,在别人的地盘上少惹事,没事干多抄几卷道德经南华经什么的多好。
可是在听到兔妖少女的哭声后,他的脚下还是不由自主的动了。
“我最讨厌女人哭了。”张如晦足下轻点,化作一道残影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抢在兔妖少女逃开之前就堵在了街角,同时还在心里使劲的反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尽管张如晦也想不通一个化形期妖物怎么能弱到这个地步,可毕竟这不是重点。方才那两名术士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强调双方的身份,却从来不提这只兔妖究竟做了些什么,这才让张如晦起了疑心。况且人命关天………好吧她不是人是兔子,可毕竟灵智已开,一条生灵就因为身份问题而要被大张旗鼓的缉拿,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两名术士口中说的酬谢当然也不会是假的,若是能将这只兔妖抓回去,上头的奖赏岂能少得了?看这名少年年纪不大,想来也好糊弄,从中随便拿出些分润给他就是了,横竖先要将那只兔妖拿在手里。没想到张如晦的手却像一根铁门闩似的,将两人伸出的手死死地就挡在了外侧,根本推不动半分。
和排教的术士要在长江上行排一样,竹山教的术士通常也要身体力行干些活计,比如砍竹、种竹,手头的法器也要自己制作。久而久之,这些术士就算武学造诣一般,身上的力气绝对不会少了,像壮汉这种比起术士更像是武者的更是出类拔萃。可是这名少年居然能纹丝不动的将两人的手挡住,另一只手还要拎着手脚正在胡乱拨拉的兔妖少女,脸上却还是神色不变,这份造诣就很了得了。
遇上硬点子了,两人心中同时冒出了这个想法。
出于对张如晦实力的忌惮,壮汉对着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来,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敢问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啊?这只兔妖关系重大,作恶多端,依我看呐……还是先交给我的好。我们兄弟俩只要将她交过去,转头便来请小兄弟你喝酒,以示感谢。我左安在竹山教里面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我的名声如何。”
说老实话,这个名叫左安的壮汉说话是相当得体,丝毫看不出和他外表的粗豪有半点相符的地方。先是点出了兔妖少女的危险性,之后又表示要酬谢,还隐隐点出自己是竹山教的人,可谓是软硬兼施,孔丘所说的“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威”可以说是全做到了。这要是随便换个什么人,估计都会选择将兔妖少女给交出去。
可惜张如晦不会,壮汉口中的酬谢他不放在眼里,兔妖少女的危险性和什么竹山教更是视如草芥。因为在他的心中,天大地大也大不过道理两个字,就算面前是神仙也要跟他讲道理——实际上他当年面对林灵素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被林灵素抄起大巴掌使劲的打了一顿屁股……
“道理?老子的拳头就是道理!你服不服?”
张如晦当然是不肯服的,师徒两个就这么犟了七天七夜,最后还是林灵素怕把这个自己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传人给弄死了才稍微给自己了个台阶下。于是自此之后,张如晦的信念加倍的坚定,撞见这种事一定是道理为先。你说不出来,不好意思,那我说什么也要管一下了。
于是左安的许诺他只当是没听见,反而面露疑惑之色:“左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只化形期的兔妖?”
“不错。”
“可是化形期的妖物明明足可匹敌人仙或者大宗师,她却被我随手就能擒到,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如晦说道,“我听闻上古之时多有人生有异象,牛角、豹尾、蛇身……说不定此女也并非是什么妖物,只是天生就长了一副兔耳,算不得什么大事。纵然……”
左安这会儿心急火燎的,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张如晦磨叽?可张如晦偏生就掰起了指头,一本正经的跟他探讨起了人是否能长兔耳的问题。眼看他都要把话题引到可以化身白龙的关羽身上去,左安连忙喊停,来回喊了好几声才打断张如晦的势头。
“小兄弟,你年纪尚轻,或许被这妖怪的美色所惑,这我不怪你。可是你须得记住了,世上诸物之好恶可并非是因外貌而定。就好比我,随便长的是稍微丑恶了些,可绝对是面恶心善。同样的道理,这妖怪虽然生的美貌,可实打实的是妖怪——关于这一点,我们兄弟俩也只能凭着良心对天发誓,毕竟我俩也不会破妄咒这一类的法术,当真是可惜。”
眼看这左安又是糟践自个来当例子,又是对天发誓,也是蛮拼的。张如晦一时也没了言语,好像是信了左安说的话。后者心中总算定了下来,同时又将手伸了过去:“这就对了,小兄弟,先将这妖怪交给我。我看小兄弟你身手敏捷,武艺高超,可毕竟练武不如修道,不如就由我来推荐你入我们竹山教,也好拼一个前程……”
“慢。”
一听到张如晦的这个字,左安心里就是一阵烦躁,可脸面上还得压下去。他强忍住心中的不悦说道:“小兄弟,又怎么了?”
张如晦认真的答道:“我方才听你说了半天人妖之辨,可是这只兔妖——姑且当她是兔妖——究竟犯了什么错,左兄还是没说。”
左安立刻就愣住了:“她是妖怪……妖怪还分什么错吗?”
“为何不分?”张如晦反问道,“左兄之前也说了吧,这只兔妖是‘作恶多端’。那么她究竟如何作恶了,还望左兄解惑。”
左安无奈的和身后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那句作恶多端不过只是个场面话,也没什么人会去认真。谁知道面前这位偏要跟你死认真,大有一副你说不出来就跟你没完的架势。无奈之下,左安念头连转,最后还是决定以和为上。毕竟这里是巫山县,要是真动了手,善后还得费上不少工夫。
老实说,传奇话本中纵使有妖物出现,往往也是些蛟龙、狐妖一流,兔妖出现的次数……起码在左安脑中还是个零。纵然他平素听过的传奇话本够多,编排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一通说下来,左安自己都说了个满头大汗,横竖才勉强凑够十全大罪。
“……大体上就是这样。”左安用胳膊一抹头上的汗,觉得自己表现的也够好了,“好了,这下能把这妖怪给我了吧?”
张如晦略一沉吟:“慢。”
左安的头立刻就大了三圈,他无奈的说道:“又怎么了?”
“这些罪过听起来的确是十恶不赦,可是这些事都是你亲眼所见么?”
“肯定不都是,总也有几件我在场——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有一件不就够了吗?”
“是,有一件就够了。但凡她做过任何依仗法术惑乱乡里、残害众生、以图淫邪的恶事,在下立刻双手将她奉上。可是有人说她没做过。”张如晦斩钉截铁的说道。
左安顿时一愣:“谁?”
张如晦举了下左手正拎着的兔妖少女:“她。”
这当口围观的人群已经逐渐聚集了过来,周围自然是有些喧闹,加上兔妖少女一直在大喊大叫,于是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自然左安自然也就没去注意。这会儿听张如晦一说,他侧耳仔细一听,果不其然,少女口中喊得竟是“我哪有那么坏”、“是这群坏人一直在抓我啦”之类的,倒也亏得她还有辩驳的心情。
“小兄弟,这凡事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
张如晦立刻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向左兄问清楚,毕竟方才那些话也只是左兄的一面之词,不是么?”
左安这会儿已经咬牙切齿了,他已经猜到对方下面要说什么了:假如自己和那只兔子对质,下面必然还要人证、物证……然后闹得满城风雨,事后给温四的封口费还不知道要多少。他的脚下开始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向后挪去,手也悄悄地伸进了口袋。要不是身后的同伴悄悄从后面撞了一下他,估计玄冥无形箭这会儿就已经出手了。
“小兄弟,要行侠仗义,脑子先得清醒。这些人证物证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凑得齐的,可是我竹山老祖点名要在后日之前将这只兔妖送回竹山。我们要是耽搁了,所有前来的兄弟都要掉脑袋。你可好好想清楚了,这是一百一十三条人命,比一条妖怪的命要重得多了。”左安的语气已经暗含威胁,“快拿来吧。”
“慢。”
这个左安最不想听到的字眼终归还是出现在了他的耳边,把他气的差点发疯,长这么大就没遇见这么鸡婆的人。
“说到底,还是那位竹山老祖要她的命。”张如晦点了点头,“果然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以前也只听过太华的陈抟老祖,结果在这江边上却是左一个老祖右一个老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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