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池夜来这种听到鬼出现就吓得鸡飞狗跳的人居然还要一起跟着前来,说是要锻炼自己的胆量,以后见着鬼也就不怕了。但她六识障只破了三障,连鬼物都不一定能完全看得见;叱剑术又是主要以人为假想敌,打头牛都不一定好用她来了不是只有添乱的份么?
然而池夜来是各种软磨硬泡,说什么也要来,就算张如晦不带她她也一定会悄悄跟上来。张如晦是实在被她烦的没办法了,最后才答应了带上她,末了还要施展法术帮池夜来开一下眼,免得她连鬼物都看不见。
刚看见大量精魅的池夜来果然先是被吓着了,她万万没想到在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坟墓中竟然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惧的劲头过后更多的却是兴奋,她抓着张如晦的袖子就问东问西的,显然对这些形态各异半透明的小玩意儿好奇得很。
“你看这些精魅,它们有的是草木化生,有的单纯是阴气所聚,有的……”张如晦一指小道旁的一颗野草,“那上面有一滴夜露,已经受了些阴气,再过几个时辰大概就能聚出精魅来。”
池夜来没听明白张如晦的意思:“啊?再过几个时辰?那岂不是就天亮了吗?”
张如晦无声的点了点头:“对,大约等到天亮才能出生,然后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死去,这算是寿命最短的一种。”
“那它们为什么不躲起来呢?躲到阴面避开阳光?”
“因为它们压根不懂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你看。”张如晦将拳头握紧了一下,运了运气血,然后向几只缩在墓碑上的精魅伸去。一感受到涌动的气血,那几只精魅立刻飞也似的跳下了墓碑,还在松软的泥土上打了好几个滚,那副笨拙的样子竟让池夜来不自如的笑出声来。
“有位住在横渠的夫子说过,鬼神为二气之良能。这些精魅都属阴气,猛烈的阳气对它们来说完全是毒药,唯恐避之不及。可它们也就只有这种趋利避害的最简单的想法,通常等到太阳出来后才会仓惶逃窜,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也就只有极少数的一开始就在阴面的精魅才能逃过一劫,看到第二天的月亮。”
“那为什么刚才那只还朝你爬过来?”
“那只精魅就要比它们强一些,多半是那棵树本身受了阴气化成的。由于有栖身之所的缘故,所以能活得长一些。等到有人死了,它们还能多多少少的吸收到一些死后逸散的精气,这样又能再前进一步,也才慢慢的开启心智。
“而人身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泄漏精气,除非达到了人仙‘无漏’的地步,否则说什么也会有精气逸散出去。刚才那只精魅就是感受到了你我散出的少许精气,这才爬了过来,想要沾些甜头罢了。”
“哦。”池夜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你刚才说人死后精气会全部逸散出来,那……那假如在这附近突然有人暴死呢?”
“那么他全部的精气都会散出,侥幸得了精气的精魅就会修为大进。假如正巧赶上某几个特殊的天分,不要说是死者精气,就算沾了人的鲜血也有可能顿化精怪。
“所以我才要来看看婉儿姑娘的坟墓,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精怪借婉儿姑娘的外形作祟,亦或者是墓穴本身出了问题,让婉儿姑娘的魂魄化为厉鬼……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总得亲眼看到才能够确定。”
“那你到底看出了什么没有?”
“我只能看出这里阴气较其他地方更重一些,的确有违常理。”张如晦极为遗憾的摇了摇头,“毕竟堪舆之术不是我的本业,假如我看过《葬经》《三龙经》这类书的话,或许可以看出这处墓穴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种地方要是能出什么好或者歹的墓穴,野猪也能飞天了。”一个声音冷冷的从身后传来。
听到声音,张如晦心头立刻就是一惊。在对方出声以前,他的六感之中压根就没有出现对方的一星半点踪迹,可以说那个说话的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很显然,对方的修为非同一般,而且来意未知。就算这个声音再怎么悦耳,张如晦此刻也不会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情。他立刻转过身去,正面面对对方。
而在他转过身后,所看见的东西才真是令他大吃一惊。
站在自己身后的可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用斗笠遮住了头脸,身材魁梧,一对肩膀坚实的宛如生铁铸就。女的则体态丰盈,容貌极艳,就连容貌俏丽的池夜来跟她比起来大概也是尚未盛开完全的花苞和怒放的牡丹之间的差别。
张如晦皱着眉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刚才说话的应当是女子。而男子在他的感应之中完全是空荡荡的一片,就像压根没有这个人似的。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归结于对方的修为远远超出自己。
抱着达者为先的心思,张如晦恭敬地行了个礼,向对方请教为何。
女子的脸上完全是不屑一顾的表情:“这还有什么好堪舆的?如果此地风水有异,你以为那几个真大道的道士会容忍这么一处地方闲置着?”
张如晦原本以为女子是堪舆高手,是从风水一道上看出了什么端倪来,在听了答案后才有了恍然大悟之感:婉儿姑娘又没和沈源三书六聘过,按理只能埋在自家坟地里。她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可能去选什么风水宝地。可以说这个问题压根就不用任何的学识,单从“情”“理”两方面考虑即可。
“我老远就发觉异常了,这个棺材里绝对有货。”女子的凤目突然在张如晦身上恶狠狠地扫了一眼,显然是将张如晦当成了盗墓贼一类的人,“里面的东西我要了,不想死的话就闪远些。”
“你要开棺取物?”张如晦一愣,随后立刻拦在了墓碑前方,“梁姑娘,都说死者为大,就算婉儿姑娘的尸体有可能发生什么异变,取走他人陪葬之物可是万万不对的。”
“小孩子家懂什么……”女子原本还准备呵斥张如晦一番,突然间声音却猛的提高,“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梁姑娘啊,姑娘你难道不姓梁吗?”
女子愕然地看向了张如晦:“我是姓梁,可你怎么知道的?你认得我?”
张如晦摇头,同时还一脸无辜的指向了女子的腰间:“没有啊,你身上挂的香囊不是绣了姓么?我师父说过,女人一般都比较小气,绝对不会让自己身上带有其他女人的什么痕迹标识的……”他说这话当然没好下场,不仅女子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就连池夜来也在身后踢了他的后膝一脚。
“第一,不准叫我梁姑娘,我已经嫁人了,要叫韩夫人。”
张如晦这会儿其实正在反省经验主义要不得,之前的反应都是条件反射。听见这话后他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立刻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知道了,梁姑娘。”
于是女子的脸色又黑了一重。
“第二,马上滚远些,我现在心情很差。”看张如晦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梁姓女子伸出手臂朝他一指,猛的叫道,“良臣!”
张如晦立刻将法剑反手拔出,横于身前,做出了戒备的姿态。谁知道女子没有发出任何的法术,反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就像听见了什么讯号一样,化作一道黑影就朝张如晦一拳轰来!
第45章 军用()
很多道士们包括张如晦在内都会有一个习惯:在使出道术的时候,他们通常会以剑指、法剑、拂尘指向道术所指定的对象。
其实这个习惯并无什么不妥。武者要练眼力,无论是近身冲上来刀剑相搏还是远远地射箭,看不准打不到要害可不行。道士的道术尽管看起来奇幻莫测,可归根结底也要打在人的身上才有效果。
而在最初六识障未破的时候,光以眼、耳等感官去锁定对手,难免心里不太踏实。于是很多人也就在这个时候养成了用剑指或者法器辅助瞄准的习惯,这样做心里就能安心不少。施展道术的时候,求的不就是一个静气凝神、心静似水么?这样做对于一些人来说可是相当有效果的。
而到了六识障俱被破除的时候,太多的人都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改也懒得改了,横竖道术也不会因此出些什么状况。像张如晦这种人就更不会改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而偏偏有些人就在这方面花了心思下了功夫,专在这上面阴人。
比如……指东打西。
说起来这招还是林灵素教给张如晦的,据他所说,刚出道的时候他可用这招阴了不少人。上手指着面前的人好像要对他用道术,结果神识锁定的是其他毫无防备的人,保管能抢先手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张如晦的心眼没林灵素那么多,他也不会去考虑使用这些花巧,但是林灵素绝对不会让徒弟在这方面吃亏。心眼多的人可以去主动揣度他人的心思,预判其他人下面的动作。心眼实的人嘛……那就多用用六识,盯紧对方。不管对方嘴上说什么有没有说手上有什么动作有没有动作,心里都别大意,别让“明察秋毫”这四个字跑了。
所以在男子跃出的第一时间,张如晦就已经将身后的池夜来用力朝旁边一推,自己则是一个仰身就让背部朝地上倒去。
可男子的动作也完全超乎一般人的水准,硬要描述的话,那就是一个字,快,简直太快了。
他这一拳看上去平平常常,就是一个弓步冲拳,江湖上只要稍微学过些拳脚的武师都能给你打的像模像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别说是江湖中人,就算是张如晦自己平生也没见过多少人一个弓步就能直接冲到自己面前的。
……当然,这也跟他的动手经历只在军中有关。军中真没什么人用拳脚打人的,就算是那些佛国的刺客也铁定是挥着短剑扑上来的。
而更可怕的是拳头中带有的那股拳意,尽管对方还不是宗师的等级,并不能使拳意化形,可那股一以贯之的气势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的。
就算面前是一座山,他也要把它给一拳打穿了!
张如晦的脸几乎是擦着男子的拳头躲过去的,对方袖子上的布纹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拳头带出的烈烈劲风生硬的刮在他的脸上,有些发疼。虽然那股可怕的拳意他并没有直缨其锋,可就算是散发出来的余波依然极大的震慑了他的神魂。
而在躲过了拳头、身体即将撞上男子身体的时候,张如晦悍然拔剑反击。一道闪亮的剑光冲天而起,直奔男子的下颌而去!
剑光顿灭,一顶斗笠呼的一声飞上了天空,又飘飘然的落了下来。
男子动得快,停的也快。在张如晦出剑的那一刹那,他的前冲之势就已经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等到那一剑刺到他的下颌时,他的身体已然向后退了半步。刚才他的拳头擦着张如晦的脸打了过去,这会儿张如晦的剑同样只是擦着他的鼻子刺了上来,只是堪堪挑掉了他的斗笠。
女子皱了下眉头,显然局势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她原以为张如晦是个愣头青,脑子有点不灵光的那种,对于这种人没什么好说,一拳打走算了。谁知道张如晦竟然也是先天级别的武者,在和良臣对攻后一时间竟然还没有落到下风。
而张如晦也阴沉着脸看向了男子,那张斗笠下的脸庞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铁青。
尽管还没有施展出“内气外放”的手段,可对方能打出拳意来,这起码已经是先天一等的武者。那名女子尚未出手,池夜来的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真的打起来自己势必要以一敌二。
难道要再一次动用玄裳的力量?
这倒不是张如晦矫情,说什么“太依赖外物会使自己的水平下降”。世界上人这么多,茫茫尘世之中知道奥秘的可不止自己一个。倘若自己贸然动用了,又被对方逃脱,之后带来的麻烦可就是源源不断的了。
那名男子的拳意让张如晦多多少少也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在哪里呢?草庐……天山……瓜州……佛国……对!
张如晦猛然醒悟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拳意准确来说是这种拳法,但凡修习这种拳法的人多数最终都会得出这种拳意。只不过那些人通常都不用拳脚对敌,让张如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
一贯拳,是前御拳馆都尉周侗的“一贯拳”。
和代表兵家正宗的皇图天策府有些不同,开设在西京长安的御拳馆虽然也是沿袭前朝旧制,可却是牢牢掌握在道国手中。天策府教的是六韬三略、运筹帷幄,学的都是为将之道。而御拳馆压根不管那么多,只挑猛士教授武艺,学出来的通常也都会成为军中逢战必先的敢战之士。
御拳馆中设了都尉一名,副都尉一名,分别为正四品和正五品。能担任都尉的人倒也未必要多么能打,像周侗自己也不过就只是宗师的水准。要是谁功夫高就请谁来当都尉,那道国第一个该请的就是南边那位归在了正一道盟名下的武圣人。三大武圣名列第一,一对碧血鸳鸯剑号称无敌。
御拳馆都尉负责的是教人武艺,见识、眼力、因材施教,这些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像前朝开国时候刚御拳馆时的第一位都尉,既不是身为武圣的秦叔宝,也不是和前者近乎在伯仲之间的尉迟恭。相反,担任都尉一职的是号称“寻踪赶迹”的南伯颖,一位从未参与到隋唐滚滚烟尘中的宗师,而他教人的本事也的的确确超出那群老将一大截。
周侗亦是如此,这么多年教了不知道多少投身军旅的徒弟,说一声“桃李满天下”绝不为过。而他更是教出来了一位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的武圣徒弟,这使得他的名声更是传遍天下。
“一贯拳”和“千棘枪”,这便是他给所有在御拳馆学习过的弟子都会教授的武学。
“阁下……”张如晦依然挺剑而立,警惕之心并未收起半分,可是嘴上的语气已经不由自主的恭敬了起来,“阁下是哪方军中的人?西凉方?延庆方?还是……”
【他不,是人。】
玄裳清冷的声音突然就出现在了张如晦的心中,没等他回答,玄裳就已经继续说道。
【死人。】
张如晦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他仔细打量了男子一番,又抬起头看了看那张铁青色的脸庞,心中出现了一丝明悟。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梁姓女子的身上,灼灼的盯住了对方。
“我刚才还奇怪,为何你说起破棺取物竟然说的那么理所应当,原来是个养尸的术士。”张如晦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无比,刚才语气中的恭敬更是荡然无存,“这具尸体是你从哪儿弄来的?且不说亵渎英灵该归于哪一等罪名,就算残害死尸这一条依律也可以把你直接流放到辽东去!”
女子的眼中出现了几丝古怪的神色:“你是说……你要依律治我的罪?”
“正是。”
女子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太平律》跟她说事。虽说刑律中的确明明白白写着各种对于破坏死尸、棺椁的处罚,可天下以法体也就是各式各样的僵尸为主要手段的术士没人拿这个当回事,甚至不少道士都学了术士的手段这么干。
原因简直再简单不过。僵尸只需稍稍祭炼便有一身铜皮铁骨,兼之力大无穷,比偃师门做出来的不少傀儡都要好用得多。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会生出些神通来,简直是再便利不过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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