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无可奉告()
遇上这样的恶趣味师父,蓬莱剑宗的女剑客自然也只有自认倒霉。硬要粉饰倒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初音乃是为了训练徒弟们下手的分寸,故意给她们搞出些障碍锻炼一下之类的,不过叶两仪和万俟薰显然还没有磨练出这么厚的脸皮……
抛开这一点不提,初音口中所说的话语虽然有些不把人命当回事,可道理总没说错。仇怨已经结下了,那些人既然敢冒得罪蓬莱的风险前来围攻众人,之后的对策恐怕也就是做事做绝。就算有人想要低头和蓬莱和解,恐怕在所有人前也落不下这个面子。
须知道,世间“面子”二字最为害人。明明有很多事情,既无利也无义,明摆着做了是损人不利己。可往往就有人由于落不下这个面子,非要坚持做下去,最后大家一起完蛋大吉。
更何况,现在还多出了张如晦这么一个巨大的诱饵。
一旦能够擒下或者杀死张如晦,等待着的报酬立刻就是王家的大笔酬谢,本人也会因此和太一宗搭上关系。追杀叶两仪她们的不是名门就是正派,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在“和太一宗交好”以及“击败蓬莱剑宗”还有“夺回神兵”这三个天大的利益之下——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还有美色当先这第四个利益,就算偶有冷静之人只怕也早就被面子和气氛所裹挟,做出那个张如晦等人最不想看到的决定。
“其实比斗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赌博,怎么能纯以利大利小来做出判断决定?”张如晦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除去现场临时可能会产生的一些状况,比斗的胜负手基本上都是在开始之前都已经决定好了。运气二字太过虚无缥缈,怎能将个人的荣辱甚至生死寄托在这种事情上?”
其实张如晦此话倒也不完全对,只是他的天性就是如此。在有些时候,运气的确能够主宰一场比斗的胜负。然而张如晦生平谨慎,运气所能影响的几率完全无法掌控,因此也就被他毫不犹豫的排除在外。而将比斗双方的力量修为、心态、经验、状态乃至道术五要都完全计算在内,最后再决定打还是不打、要打该怎么打。一旦发觉胜负手悬殊或是计算不清楚,能不打就不打,这才是张如晦一贯的做法,也就是兵家所谓的“庙算”之术。
“不要光问我们啊,你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办喽?”初音已经跳到了一块石头上坐好,耷拉着的两条腿前后晃来晃去,“至于你为什么被人追成那副样子,这种废话就不用多解释了,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出来。”
这个问题张如晦一早就有考虑过:“在下原本准备躲入秦岭之中,依山而走。一旦入山追兵便极难找到,而且秦岭绵延三千多里,于豫、鄂、皖等地均有交接,想要转去哪里都很容易。原本入山要忌讳的也就只有太白派的人,然而现在北坡坍塌,太白派自顾不暇,想来也没什么工夫来追击了。”
“哦。”初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转过头去对叶两仪问道,“阿仪,他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中间有没有你家?”
叶两仪立刻细声答道:“洛阳旧称便是豫州,只要走秦岭转邙山就可以下到洛阳。”
“那我们也走秦岭好了!”初音一拍板就做好了决定,她发觉张如晦眼神古怪,不由得便问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前辈你该不会……”张如晦斟酌了一下语句,小心翼翼的问道,“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地名分别是哪里吧。”
谁知道初音居然还真的就不要脸的承认了:“我的确是不知道啊,谁知道那些个地方哪里是哪里啊?”
“那你刚才……哦什么?”
“我乐意!”
既然已经决定了去向,一行人说走就走。张如晦能够驭使土地金石,翻山越岭自然不在话下。叶两仪行走间却是极轻极快,每踏出一步都穆如清风,和万俟薰曾经施展过的身法却是截然不同。按理说人仙都有凌空飞行的神通,可从一个人的行动中依然可以观察出此人的跟脚。看到叶两仪的举止,张如晦不由得就想起了一门在道国声名极盛的遁法来。
想想也怪,目前万俟薰正在竭尽全力的完成出师的任务。叶两仪身为她的师姐,必定已经出师,而且已经完成了一个和“夺取一百柄刀剑”类似的任务。可是蓬莱剑宗至少六十年未履神州,怎么看叶两仪都不像是有机会让蓬莱剑宗再次名扬天下的样子。
而且她的家居然是在洛阳……
不会吧……
张如晦有心去问叶两仪,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开不了口,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初音和万俟薰就在旁边的关系。可是实际上至少初音对这件事毫不关心,她打从一开始就趴在万俟薰的背上,任由弟子背着自己翻山越岭,乐得个清闲自在。
至于万俟薰……
就这么在秦岭一连前行了数日,张如晦始终不曾找到开口问询的机会。不过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张如晦心中或许多少也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够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走下去,这个问题问与不问并无太大差异。
不过融洽的气氛向来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在某个众人已然停下脚步准备歇息的夜晚,万俟薰忽的趁叶两仪不注意,用眼神示意张如晦自己有话和他说。此时的叶两仪正在哄初音睡觉,无暇他顾,两人也就先后找了个理由悄悄走开,在不远处汇合。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和师姐保持距离,这样其实对你也好,对师姐也好。”在等到张如晦在以符纸隔绝了声音之后,万俟薰方才坦然说道。
对于这个要求,张如晦自然不会答应。他本就不善于沟通,往往和人多说几句话都嫌累,也就只有在面对少数“值得”的人时候才会多说上些话。而他和叶两仪之间的融洽,几乎已经到了他心通的地步,相互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意。这么一个方便沟通的对象,怎么可能就只因为万俟薰的一句话就敬而远之?
可是看万俟薰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开玩笑。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这位女剑客的性格张如晦大概也了解了,那就是认真,相当之认真,认真到哪怕当初初音让她用身体当赌约的时候也一板一眼的去答应。
这样认真的一个人,怎么看也不会是无的放矢。
“理由呢?”
万俟薰摇了摇头:“不能说。”
“是彼此间身份的问题么?”
“不……不能说。”
“但是我们彼此间接近,就会有不好的事情?”
“算是吧。”
“你很擅长占验之术?”
“我们蓬莱是剑宗,不修这等术法。”
张如晦又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是叶姑娘的自身会有问题么?”
明明是很平常的问题,却好像一下子触碰到了万俟薰的敏感点一样。她立刻斩钉截铁的答道:“师姐绝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估计还真的会发觉万俟薰的态度差异,进而推测出这句话的真伪。可是张如晦偏偏就没这个本事,万俟薰说什么他就信了什么:“那么既然都没有,为何我要和叶姑娘保持距离?”
万俟薰自身也非常为难,她无法直言问题所在,张如晦偏生又要求他给个解释。她只能用牙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答道:“原因……无可奉告,但是如果你继续和师姐这样下去,恐怕之后……之后会……”
“会怎么样?说来听听。”
答话之人却并非是张如晦,然而两人均是人中翘楚。单以修为来看,世间也罕有人能够如此不声不响的就潜到两人身边却不被发觉。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由于太过阴沉,来者的身形几乎全部都融入黑暗当中,唯有左半边脸上的那半只铁面在点点星光下反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芒。
第217章 阴将()
一看到来者的打扮,张如晦立刻就明白过来此人是谁。可以说放眼整个道国,有着这样打扮的人也就只有一个。
“太平七侯”行四,移山侯秦翰。
当初沐虎臣就曾经对张如晦提及,整个道国中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岳鹏举和秦翰,让他向这两人寻求帮助。岳鹏举他是早就见过了,秦翰则由于一直在北面而无缘得见,没曾想两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见了面。
张如晦刚想上去说点什么,然而秦翰身上那层过于阴森的氛围却让他心中下意识的畏缩不前。两厢权衡之下,他最终还是决定先见过礼再说:“山野散人张如晦见过移山侯。”
“山野散人什么的就免了,直接自称右武卫中军祭酒不好么?”秦翰却是直截了当的点破了张如晦的身份,也不顾万俟薰这个蓬莱剑宗的人就在旁边,直接就将这桩最大的私密给说了出来。
这下张如晦倒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秦翰显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截住自己?他的来意到底如何?
张如晦瞥了万俟薰一眼,心中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一些要紧的名字隐去,其余的地方实言相告:“侯爷曾经对在下说过,道国中唯二可以信任的便是混天侯与移山侯。而今侯爷身死已有一年,在下奔波各地,目前正……”
可谁知道秦翰连听完这点话的耐心都没有:“这些废话就不要多说了,我的时间很紧,完事后还要赶回北边去。既然虎臣告诉你我是可以信任的,那你就放弃掉现在在做的事,到横渠那里躲着去,其他事情自然有我处理。”
听到这句话,张如晦的脑海中立刻就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变得雪亮:“张载……横渠先生口中的‘受人之托’,说的就是你?”
“我不是说了,这样的废话不要再说了么?”秦翰说道,“他是儒门‘书师’,我是兵家‘阴将’,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张如晦原本想过,托张载说那些话的人究竟是谁。在他想来,多半是幕后黑手不愿打草惊蛇,便采用了这样的方法拖延时间,暂且息事宁人。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托张载劝张如晦收手的居然是这位移山侯,平天侯曾经说过的两名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之一!不,对方连半点劝的意思都没有。看他言辞中那股颐指气使的气势就知道,他完完全全只是单方面的下令而已。
侯爷啊侯爷,这次只怕你看走眼了。
而一旁的万俟薰则是绷紧了脸,屏住呼吸,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身为蓬莱剑宗的传人,显然已经隐隐约约听出了其中所隐含的重大干系,此时心中只怕有一百一千个懊恼,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按捺住心中的惊愕,张如晦强自辩白道:“可是在下日前已经略微查出些端倪……”
“我知道你和高俅还有鹏举的那些小动作,然而,那又如何?”秦翰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鹏举本来就容易犯傻,我自然会去说服他的,只要你这里先收手就行了。”
“可是右武卫五万将士全部捐躯沙场,侯爷更是舍身杀敌到最后一刻,足足五万人……”
“既然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活人比死人重要得多,我必须要为活人打算。”秦翰那半边脸上的表情永远和另半边铁面一样,根本不见一丝波澜,“你现在不管不顾就要为这五万人报仇,所掀起的风暴可能会席卷整个道国。五万之数虽然众多,可比之整个道国千万军民也不过是小数。届时大厦将倾,道国动荡,所害甚深——所以你必须立刻收手。”
张如晦倒是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从表面上看,秦翰言语中的涵义和张载颇有相似之处,然而其中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千差万别。活人的利益比死者重要得多,人死如灯灭,既然已经死了,那便要多为生者计——似乎……有很多人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都说逝者已矣,右武卫五万将士连同虎臣在内,本就是为了这道国上下千万民众而亡。如若他们死后能再多为道国做一份贡献,想来也是愿意的。”大抵也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僵硬,秦翰的言辞稍微缓和了那么一星半点,“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周围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就连山中风吹草动虫鸣的声音也消失了,所有事物都好像在等待一个声音的发出。张如晦沉默了少许时间,缓缓张开了口,好像有些疲倦的说道:“我去年刚逃回道国的时候,凉州一境之地几乎家家户户挂起白幡,那都是为了祭奠右武卫死去的将士。当我越往中原走,不光白幡越来越少,就连记得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了。等到我到达西京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元旦佳节而庆贺,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我知道,要求别人连新春佳节都不过显然是不现实的。可是在那之后,我在长安中走了很多地方,整个长安上下都好像当那场惊天动地的西征没有发生过似的。倒也有人在瓦肆中高谈阔论,谈及佛国都只说蛮夷外道,好像收拾下佛国不过易如反掌,往往说不到几句话题就又被扯到别的地方去了。要是说到右武卫,更是急躁冒进一语就算完事。
“我不要求他们对这件事知道的清清楚楚,也不要求他们非要上阵杀敌,但至少他们不能忘记。”张如晦猛然抬起头来,眼睛中闪耀着雷霆一般的光芒,“他们至少不能忘记了曾经有至少五万个人为了他们死在异国他乡,他们不能连这最后一点东西都忘记了!右武卫五万将士已经用他们的生命做出了最大的牺牲,难道移山侯要连这最后一点的东西都剥夺了么?”
秦翰的语气始终不变,就好像珠母朗玛峰上千载不化的冰雪一般:“所以?”
张如晦拱手一揖:“恕难从命!”
从那张蚩尤所留下的半张铁面下好像是传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你可知道,你素来信任的那个高俅,在征西右武卫覆灭时都做了什么事?”
张如晦的心中立刻咯噔了一声,秦翰此言总不会是无的放矢。自己之前一共也就只查出了些蛛丝马迹,为何那些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秦翰要让自己收手,直接找上门来便是,没必要以王玉书的死为代价。难不成真的是师叔根本就是幕后黑手之一,所以才……
这个念头尚未在张如晦的心中转完,耳边忽的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左右两旁的山峰竟然同时开始朝着中间移动,霎时间地动山摇,无数土石碎屑簇簇而落。
张如晦肉身在此,根本来不及遁逃出去。转眼间两座山头就已合拢,中间不留半点缝隙,看上去就好像本来就是一座山峰似的。而秦翰则赫然出现在了山头上方,于虚空处孑然而立。这显然是秦翰以地仙之尊运转神境通,眨眼间便踏破虚空,离开原地,随后又以移山法将两座山峰强行合拢。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奔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六将之中,“阴将”是完全深藏于兵家暗面的将首,当初姜尚便号称“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只要能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手段不能用的。而原本从一开始,秦翰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旦张如晦拒绝了他的“善意”,那么等待着他的……就只有藏在另一只手上的匕首!
尽管两座山峰已经合二为一,秦翰却依然密切注意着山腹中的动静,他至少要完全确认张如晦已死才是。至于另一名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哪个门派的,压根就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身为兵家“阴将”,自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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