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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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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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如晦茫然的摇了摇头。

    “王莽。”

    张如晦的脸上勃然变色。世人若要说到无道昏君,那便是夏桀、商纣;若要说到****暴君,那就是秦始、隋炀;可要说到篡逆之徒,世人必称操、莽——操为魏武帝曹操,莽就是这位新朝始祖王莽,与上述各位同样是遗臭万年的角色。张载说看到张如晦就想到了王莽,如何令他不勃然变色?

    “别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莫要想歪了。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王莽哪里有那么坏呢?况且老头子要说的可不是什么谋权篡位,我要说的单单只是王莽这个人。”说着,张载对张如晦问道,“来,孩子,你还记得班固在《汉书》里面一开始是怎么描述王莽的吗?”

    张如晦定了定神,开始背诵《汉书》里面的段落:“……莽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独孤贫,因折节为恭俭。受《礼经》,师事沛郡陈参,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

    “足够了。”张载点了点头,张如晦便适时的停下了背诵,“他的次子杀死了家中的奴婢,当时的奴婢说杀便杀了,他却坚持要一命抵一命,认为人命不分贵贱。‘王莽谦逊未篡时’……这何止是谦逊,只怕说是圣人也不为过。”

    “这么说来,是篡位之后他改变了?”

    张载断然摇了摇头:“不,他从未改变过。在老头子看来,所谓的‘篡位’不过只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罢了。人人皆称其为尧舜,那便让自己成为尧舜,所以他才会坚持千载不见的禅让。在之后十六年称帝的生涯之中,他也同样以尧舜来要求自己——繁文缛节、华美衣饰、精食细脍通通抛弃;所以他在死时才绀袀服,带玺韨,持虞帝匕首旋席随斗柄而坐,坚持君子死而冠不免。

    “王莽的理想没有错,可是只有理想是不够的。凡是与理想蓝图不相符合的现状,就立刻改变;凡是改变后不如之前预期的政策,就立刻修正。你是道士,也该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而王莽偏偏犯此大忌,听上去无比正确的政策,却因为矫枉过正的勇于革新和过度高效的推行效率而成为了噩梦。偏偏在出了问题后还始终无法发现问题之所在,反而认为反对之人统统是居心叵测的奸邪之徒。看不清为了实现理想而与现实妥协的必要性,也看不到强硬推行变革所会造成的后果,不管是善意的劝告还是恶意的攻击都完全拒绝,只是一昧地前进。最终天下遍布死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所以在老头子的眼中,你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老头子没记错,你今年尚未行过加冠礼,如此年岁却能有如此的成就,未来堪称是不可限量。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看起来愈发的担心。你坚持自己的理想,坚持自己的正道,有阻碍就毫不犹豫的碾过去。可是人终归要活在现实之中,徒有理想而没有相应的手段,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王莽和介甫那样……”张载看见张如晦的眼中露出了迷茫之色,便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看看,老头子果然是老了,动不动就想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介甫就是王介甫,王安石,和老头子还有陆子静一样同为‘六师’。老头子是‘书师’,他是‘御师’。数十年前他曾经在道国推行过改革,也是同样的想法,同样的手段,最后同样落了个一败涂地,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可能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其实王安石的事迹张如晦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晓得王安石字介甫罢了。张载一说王安石,他便立刻明白了过来。高俅身为苏轼的书童,对于王安石一党根本是恨得牙痒痒,自然也是熟稔到了极点——不过这种事肯定不能让张载知道,毕竟事关林灵素的来历。

    “……所以老头子其实也就是想及时再挽救个人,至少不要再像介甫那样,落个身败名裂。道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能少损失一个就少损失一个。以后再要和天竺佛国动手,靠的就要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张载笑眯眯的对张如晦说道,“还是那句话,因性生气。老头子名载,字子厚,曰‘厚德载物’。索性就让老头子从这坤土的厚德载物给你讲起,你再来慢慢体会,如何?”

第209章 至哉坤元() 
张载对于张如晦过去的事情并不知之甚详,毕竟他作为局外之人,能够知道的事情最多也就只到道国边境上。一旦出了道国,不在儒门势力范围之内,就算是张载也只能抓瞎,皇极金钱的威力可不是吃素的。

    倘若他真的知道张如晦过去在征西军右武卫中的事迹后,评价或许和当下的又是截然不同了。不过有一点必然是一样的,那就是——

    “只要你还留在老头子身边,那些人怎么说也得给老头子这个面子。”

    看着面色怡然的张载,张如晦冷冷的问道:“先生这是准备将我强留在身边么?”

    “老头子也是受人之托,谈不上什么强留不强留的。你若是想走,老头子绝不阻拦。行将就木之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说着,张载扛着锄头就朝不远的一块田地走了过去,临了回头对张如晦问道,“来不来?”

    ……

    “大地上的所生长的一切都是土地的承载之功,正因为有了土地才有了人。哪怕列子御风凌然而行,最终也得回归到大地上来。所以《归藏》以坤卦为首,便是这样的道理。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天下所有的东西它都能够包容进去,这就有了水德的意思;而它又能生化万物,木德也被包含在了其中。可是大地是恒常不变的,直、方、大是它最大的特点,这又有了金德的意味;而它的温热却又像是火德。五行的其余四德在它其中都多少有所体现,正是因为土位居中央,为阴阳灵枢,其中本身就蕴藏万物,所以才可以显化出其他的品德来。换句话说,这些是它本身就都有的,只是它挑选你想要看到的给你看到罢了。

    “太古之时,黄帝南伐赤帝、东伐青帝、北伐黑帝、西伐白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黄帝之所以能够攻无不克,便是他顺应土德的结果。坤卦·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因为土地相对谁都显得更为平直、方正、广大,所以前往何处都无往而不利。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和乾卦相反,坤卦所现乃是秋收冬藏的道理。想要承担重大的责任,就必须要有深厚的德行。一个人也只有经过了深厚的积累,方才能顺利前行。”

    ……

    如果这是平常的张如晦,对于张载的话多半会嗤之以鼻,权当是耳旁风。可是这一个多月的反复研读却始终不得入门的土诀让他心里多多少少产生了些许动摇,再加上张载又将事实无可辩驳的摆在了他的眼前,几乎由不得他不信。

    而张载所说话语的涵义也极为明显,就是劝张如晦暂且放下查明真相的事情,姑且投身托庇于他的门下,等候良机。当然,等候并不是什么都不做,有岳鹏举、高俅等人在外,大可以让他们让他们去干。张如晦只要加紧修炼,等到什么时候让那些幕后之人无法轻易拿捏的时候也就能够出世了。

    以张载的身份来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极为不易。作为“六师”之一,一旦他出面表示要保下张如晦,就意味着将整个儒门也拉入局中。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要护住张如晦,足可见这位老人的良苦用心。

    然而对于张如晦来说,张载的那些话语意义并非仅仅只是阐述厚土之道那样简单。张载切切实实的指出了张如晦的道的错误,甚至以王莽相比,这对于张如晦来说根本就相当于否定了他的道,否定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在那之后,张如晦根本就呆立在了原地,不停地反问着自己,自己是否错了。

    其实世间聪明人大抵如此。正是因为他们太过聪明,所以通常也想的太多,以小见大、见微知着说的就是这种人。所以他们在遇到己身错误的时候,也会见端以知末、见象箸而怖,一旦开始否定,就能否定天地万物、世间百态,甚至最后连自己都否定了。在修行当中,这等障碍便唤作“无明惑”、“知见障”,因所知所见而生心障。所以道祖才会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劝告后人莫要因以往念想断定后事,以免反而成为了阻止自己了解大道的障碍。

    可这等事本就是知易行难,《道德经》五千言包藏万物,可是能从中真正悟得大道的却是寥寥无几,道门甚至要到六七百年之后才由祖天师张道陵所创立。对于张如晦来说也同样如此,尽管他平素已经将道德经背的就算是倒背也是轻而易举,可遇到心障时仍然无能为力。

    于是张如晦就这样一直愣愣的站在田中,张载每日来田中劳作,便在他的身旁不厌其烦的阐述土德之理。如此这样一日一日的说下去,等到种下的种子都隐隐有了破土之意,张如晦竟是完全沉没在了黄色的大地之中。

    只因为他在不断地去追寻张载的厚土之道,不断地质疑自己,不断地否定自己。

    《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经》《黄庭经》……《论语》《孟子》《荀子》……《太平清领书》《太平洞极经》《五雷玉书》……所有张如晦读过的经典不断在他心中滑过,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土地中魔障似的拷问着自己,只为了求一个答案。可是在这种时候,再多的圣贤之语也没有用,反而使他在无边无际的土中越陷越深。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突然遥遥一阵鸡鸣穿透了不知厚达多少丈的泥土,将那清亮的声音传递到了张如晦的耳边,也将他从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自我问询中惊醒。然后他猛然想起,曾经有个紫色的影子对自己曾经说过:

    “晦儿,无论如何也不要怀疑自己。如果你发现自己错了,那绝不是你错,而是世界错了。”

    正在挥锄奋土的张载口中兀自在念诵“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忽的就听见一声清啸从地底传来。紧接着,整片井田大阵所聚集的土气就疯狂的朝着地下数十丈的深处涌去,形成了一个奇大无比的漩涡。地面上的泥土飞快的振动起来,就像地毯一样被无形的巨力卷起,朝着天空飙飞而去。西北东南四方次第传来四记惊雷,最后一道无形的金色雷霆贯穿天地,上接九霄。

    张载的瞳孔一下就收缩了,他知道张如晦是道门中人,也知道一些他所修习过的法门,可有些事情总是想不通——比如张如晦明明出身符箓派,为何要以内丹法门修习。

    现在他想通了。

    “灵鸡有五德,冠拒不离身,五更张大口,唤醒梦中人。”

    张如晦就从地上的那个洞口轻轻巧巧的一跃而出,翩然落在张载面前,对着张载深深一拜。张载的面色阴晴不定,在他眼中,张如晦体内正有五色正气循环往复,渐渐首尾相衔,互通往来。许久,他才迟疑着问道:“你……想通了?”

    “当然。”张如晦的神色傲然,语气无比坚定,“我想通了:我没错。”

第210章 正道() 
修道这件事不比别的,想通了就是想通了,没想通就是没想通,决计做不得假。既然张如晦能够破土而出,还修成了戊己神雷,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切切实实是想通了。

    “既然你没错,那么想来是老头子错了?”张载背着手走了两步,倒也不引以为忤,“说说看,没错在哪里?错又在哪里?”

    “先生也没有错。只不过那是先生的道,不是如晦的道,更不是唯一的道。”张如晦说道,“先生的道固然是条康庄大道,可纵然再好,也不是如晦要的。”

    《庄子》中曾云真人得道之象: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勘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道自然也是不同的。可以说迄今为止出现的所有地仙、神仙……哪怕是天仙,所求得的道都没有截然相同的。一样是水,有人看到的便是“上善若水”,有人看到的却是“柔弱胜刚”,还有人看到的是“水无常形”。张载所悟出的土德源自《易经·坤卦》,可这也并非是土中唯一的道,哪怕就只是八卦之中都还有同属土行的艮卦,更何况易经足足有六十四卦呢!若要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厚德载物”便能阐述尽土行的道理,道儒两家前前后后这么多人也不必费尽心机去注解周易了。

    所以张如晦的姐姐才告知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怀疑自己,因为修道之事本就是如此。只因心动,所以风动,而后旗动。你心中所想是什么样,实际就可以是什么样,区别只在于修为的高低。

    “况且,我作为一名道士,原本就不应该去怀疑自己的道。”张如晦叹了口气,“如果连我都要怀疑自己的道,那岂不是连自己的存在都怀疑了么?”

    “非也。”张载摇了摇头,“亡羊补牢,时尤未晚。如果你的道是对的,自然不必怀疑。可是有王莽前车之鉴,难不成你还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么?”

    “可是如果单单只是求道,根本就无所谓对错。”张如晦剑眉一扬,“术士们重‘术’,所谓术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邑中道也’。术士们只是在安全的城中进行着道路的建设,所以他们的范围也就始终只有城这么大,难成气候。一旦出一个鬼仙都足可夸耀百年,谁让术的巅峰只到鬼仙为止呢?

    “方士们名‘方’,所谓‘方’就是‘并船也’,两条船并起来就叫做方。方士们放弃了走路,改为行船——就像他们做的那样,炼丹、器械、卜术、堪舆……这些手段固然精妙,可是终归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偏偏多数方士都沉溺其中,而往往偏移了最初的道路。

    “而道士求的是道,所谓‘道’的解释很简单,‘所行道也,一达谓之道’。千移百辟,矢志不移。道士从来不在已知的领域中徘徊停驻,也绝不放弃最初的方向。在无人历经的荒野之中开辟出道路的人,这才是‘道士’。”说着,张如晦又对着张载躬身一揖,“遇山开山,见海分海,一路披荆斩棘,遇到任何的困难都绝不绕路,就是要硬上——这本就是我的道!老君无为,也曾开天辟地;黄帝土德,也曾讨伐蚩尤。坤卦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上六爻辞却也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张如晦此言一出,足下泥土似是感受到了张如晦情绪的波动,隐隐竟有土气卷动,卦象流转。那个方才被戊己神雷轰出的洞口一瞬间就因贯通的土气开始愈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载看着他摇了摇头,眼中已有苦涩之意:“龙本该飞腾于九天之上,这一卦可不怎么吉利啊。”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背弃自己的道。对此,如晦心中已有准备。”

    “哪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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