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知道我在这里”和尚哈哈一笑,说:“那是知道,要不知道呢,我还
不来呢!我叫你认准了这两个人,明天你好报应他们。”苏北山道:“师父,
你跟谁说话?”和尚说:“你不要管。”苏北山这才吩咐摆酒。酒摆上,苏
北山说:“韩贤弟,你我虽系买卖交易,总算有交情。我素常为人,大概你
也知道,我焉能做这伤天害理之事?”韩文成说:“也是懵懂,我既往不咎。”
苏北山说:“给圣僧斟酒。”和尚说:“斟酒倒是小事,我闻你这有味。”
苏北山说:“什么味?”和尚说:“贼味。”苏北山说:“哪里有贼味?”
和尚说:“床底下。”苏北山赶紧吩咐拿贼,大概陈亮要想逃走,势比登天
还难。不知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圣手猿初入灵隐寺济长老被请上昆山
话说济公告诉苏北山床底下有贼味,苏北山立刻叫家人拿了绳,往床底
下扎了数下,也没见动作,这时吓的陈亮惊魂千里。书中交代,怎么会没扎
着陈亮?原来陈亮往上一崩,贴在床上,全仗提着一口气的工夫,家人连扎
几下,并未扎着。陈亮以为是躲过去了,心中说:“师父,这可是跟我玩笑,
这要是叫人把我拿住怎么好?”只听家人说:“员外,这里头没有贼。要有
人,拿棍子还试不出来。”和尚说:“什么没有贼?你拿灯笼照照,或者你
们四个人把床翻过来,瞧瞧有没有?我说有贼,准有贼。”苏员外叫家人进
来,把床翻过转来瞧瞧有没有。家人果然进来,四个人把床一翻,陈亮如何
隐的住?自己执刀往外一蹿,登时把众人吓了一跳。旁边家人用本棍一截,
陈亮刀正剁在木棍之上。众人一围,陈亮一害怕,往外一跑,刀已撒手。众
家人一片喊叫:“拿人哪!”陈亮早已上房,吓的不敢久待,到了外边无人
之处,先把夜行衣换上,然后在暗中等候。天光已亮,到了苏宅门外,只见
从里边大门一开,苏福出来自言自语:“员外也不要我了,我可往哪里去呢?”
正自为难,只见陈亮过来说:“你站住别走,我正想要打你。”一伸手先把
苏福抓住,抡拳就打,正打的恶奴苦苦哀求。陈亮正打的高兴,只见从那边
过来二位,是一早上果子市。正走至此,只见二人打架,过来说:“二位别
打,清晨早起来,为什么争斗起来?别打了。”陈亮抬头一看,说:“你们
二位来劝解,我好说话。堂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既是你们二位来劝,冲
你们二位完了。”这两人一看,这架倒好劝,一劝就完,又一看,认得是苏
福,“这不是苏管家么?你们二位因为什么打起来?”苏福说:“我也不知
道,我跟这位也不认识,无冤无仇。我今天早起,由我们宅里出来,他叫我
站住,揪住我也不知因为什么?”这二人说:“苏管家走罢。”苏福也不敢
不走,打又打不过,自己无奈走了。他刚才走,余通由苏员外家里出来。依
着苏北山要把他二人送县治罪,济公说:“不必,他二人既是苦求,只要叫
他二人知道知道,如再要不改过必遭恶报。”苏北山说:“既是师父给他二
人讲情,便宜你这两个东西。”等到天亮苏员外这才吩附把他二人放了。先
放了余通,刚一出来,那陈亮一瞧,气往上冲,心说:“好东西,要不是你
二人,我焉能涉险?”想罢,赶奔过去,揪住余通,不容分说,抡拳就打,
连踢带踹,直打得余通满地乱滚。这一顿比打苏福还厉害,偏巧有个路人一
劝,陈亮也就不打了,连说:“完了。”余通也不知因为什么,忍痛而去。
陈亮在这里立着,工夫不大,见济公出来,手里拿着陈亮那口刀。苏员外说:
“师父,你吃了饭再走,何必这么早回庙?”济公说:“我得回庙,我甚不
放心,有半月之久,我也未曾回去。”说罢,往前走。走了不远,陈亮在那
里看看,四处无人,要过去合济公要刀,又不敢过来,只听济公那里说:“你
真好大胆,还要合我要刀?你一过来,我就拿刀剁你。眼见之事犹然假,耳
听之言未必真,无故要杀人家满门家眷,也不访察真假虚实。我把这刀一卖,
谁要买我卖给谁。”只见那边有一位是专买古玩字画、书籍刀剑,一听济公
之言,过来一看,那刀是纯钢打就的。看了看,说:“师父,你老人家要多
少钱?我买。”和尚说:“你给我两瓶酒钱,你就拿去。”那人说:“师父,
你要喝多少钱一壶的?”和尚说:“我喝十两银一壶的。”那人一笑就走了。
陈亮这跟到西湖冷泉亭,过来跪倒说:“师父,我只是一时间懵懂,做错了
事,你老人家慈悲罢。”济公说:“你起来,把刀给你,跟我回庙。”陈亮
答应,跟随在后。到了灵隐寺山门,见了山头僧,济公说:“二位师弟,我
收了徒弟了,你二人看好不好?”净明一看,连连说:“大喜大喜,师兄请
罢!”济公说:“也得引见引见,陈亮你过来给你师叔叩头。”门头僧只是
说:“不敢当。”济公说:“你不必说虚活,头是要叩的。你二人受了礼,
给徒侄多少钱罢。”二人说:“没有,没有,哪里来的钱?你不要取笑。”
济公带陈亮进了山门,只见那边监寺的正在那里站定,济公说:“陈亮快过
来给你师太爷叩头。”广亮说:“别叩头,我没钱。”济公带陈亮到方丈屋
内,先给老方丈行礼。然后行到大雄宝殿,先拜佛,后鸣钟击鼓,聚集大众
憎人,说:“众位师兄师弟,我可收了徒弟了,你们众位都要照应。可有一
件,陈亮你是我徒弟,我要想酒喝,你就给我沽酒,我要想吃肉,你就给我
买肉。”陈亮答应:“是,徒弟理应伺候师父。”济公说:“你要没了钱呢?”
陈亮说:“徒弟有钱没钱,我有地方去找。”和尚说:“不必找,要偷在本
庙偷,都是你师叔师太爷,哪个看见也不能嚷,我说这件事对不对。”众僧
一听都笑了,说:“好,你光教他偷,有什么师父,有什么徒弟。”自此日
起,每日陈亮给沽酒买肉供奉济公。陈亮把所有的钱也都花完,把衣服也当
了,不到十几天把衣服也都当完,这日实在没钱了,自己一想:“我今夜出
去偷些钱,好供奉帅父。”候至天有三更之时,只见济公睡着了,陈亮自己
起来,先拿夜行衣包,拿起来要走,只听济公那边说:“我告诉你在本庙里
愉,你不听我的话呀!好的,先给你落了发,我好管你。”济公站起来,到
了斋堂①之内说:“伙计们,给我一把开水壶。”那监斋僧
②说:“好,你黑
夜要开水何用?”济公说:“给徒弟剃头落发。”先抢了一把开水壶。到了
外边,此时众僧听见喊嚷都来了,说:“黑夜之间,你又犯了疯病。”陈亮
不能动转,众人作好作歹,把陈亮拉到外边,说:“你快去罢,他是疯子。”
陈亮此时也能活动了,到了外面,换上夜行衣,偷了儿十两银,天亮把自己
衣服都赎了来换上。找了一个小饭馆,进去要了四样菜,紧靠后门坐下。喝
了一口酒,自己心中盘算:“本打算要出家,不想闹的这样。我想济公乃是
有道行高僧,进庙之时,先不给我落发,莫非我不应出家?”自己正自后悔,
只听外边说:“好一个酒馆,我今日要一醉方休。古人说的‘人生有酒须当
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说着话,由外边进来,正是济公长老。只因众僧
把陈亮放走,他恼了,讹了监寺广亮两吊钱,一早出庙,到西湖把两吊钱都
施舍了,一个也没留,来到酒馆门首,他一看里面人多,一边说着话,就进
来了。陈亮一看,吓的跑了。济公到了桌儿一旁落座,拿起酒来就喝。过卖③
一看,说:“要菜的走了,和尚喝上了。”和尚一边喝着,口里说道:“酒
要少吃性不狂,戒花全身保命长,财能义取天加护,忍气兴家无祸殃。”吃
了酒足饭饱,站起来要走,过卖一拦,说:“和尚,没给钱哪,别走!”济
公说:“你到柜上说,给我写上,改日来我还你,好否?”过卖说:“和尚,
我们这里没有帐。”济公说:“没帐好办,叫你们掌柜的去买一本帐。”过
卖说:“你不要开玩笑,我们这里有帐的。和尚,我们不认识你,故此说没
帐。”济公说:“敢则是你不认识我?你可是胡说,你们都认识我。”过卖
说:“我们要认识你装不认识,我是个忘八。”和尚说:“你发了誓了,你
①斋堂:指庙中吃饭的场所。
②监斋僧:指监管僧人吃饭的出家人。
③过卖:即是“跑堂的”。
长这样大,连个和尚都不认识?”过卖说:“我知道你是个和尚,不知道是
哪庙里的和尚。”正合他争斗,那掌柜的过来说:“和尚你打算搅我可不成,
没钱走不了。”正自二人争嚷,只见从外面进来了两个人说道:“和尚吃了
多少钱,我们给罢,我们找和尚如同攒冰取火,轧沙求油④。师父,你老人家
快跟我们来呀!”济公一看,不知来者二人是准,且看下回分解。
④攒冰取火,轧沙求油:从冰中取火,从沙上中榨油,均是不易之事,此处以此形容寻找济公的不容易。
第四十回济公舍银救孝子赵福贪财买巨石
话说济公正自同过卖耍笑,从外面来了两个人。是长随①打扮,先给还了
饭帐,然后过来给济公行礼,说:“圣僧,我二人赵福、赵禄,是这临安太
守衙门的。我二人伺候太守老爷,只因我们太夫人双目失明,我们老爷接着
信,遍请名医调治,请了多少先生,都说治眼科不行。有一位赛叔和李怀春
李先生,在我们大人跟前把你老人家荐举出来,说你老人家在秦相府治大头
瓮,在苏宅治过紧痰绝,知道你老人家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故此派我二人前
来请,好容易才得找着来,求你上给治病。望圣僧大发慈悲,跟我们走罢!”
济公说:“我一个出家人,哪里懂得医道。你二人回去罢,我不会治眼。”
赵福、赵禄苦苦哀求,济公方才应允。跟随二人来到知府衙门以外,赵福、
赵禄二人进去回话,工夫不大出来,说:“我家大人说了,衣冠不整在书房
恭候。”济公哈哈大笑,口中说道:“行善之人有善终,作恶之人天不容,
贫僧前来点愚蒙,只怕令人不惺松。”济公跟着来到里面,只见太守降阶相
迎,头戴四楞青缎方中,双飘绣带,身穿翠蓝袍,腰横玉带,篆底官靴,面
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三络黑胡须飘洒胸前。和尚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于
国忠良。太守一见济公,忙躬身施礼,说:“弟子久仰圣僧大名,今日得见,
真乃三生有幸!”济公打问讯答礼相还,让着来到屋中落座,家人献上茶来。
原本这位太守姓赵,叫赵凤山,乃是科甲出身,为人极其精明。自他有一个
兄弟,叫赵凤明,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婶母长大成人。近来接到家信,知道
婶母老太太把眼坏了,连忙请先生打算到家中给老太太治眼。无奈请了几位
先生部说不行,这才有李怀春荐举济公。说:“济公精通歧黄,手到病除。”
故此今天把济公请来,赶紧吩咐置酒款待,说:“求圣僧到昆山前去治病。”
和尚慨然应允,说:“老爷既是吩咐,我和尚焉敢不从命?”赵太守说:“我
派赵福、赵禄二人伺候圣僧。”和尚说:“不行不行,老爷派这二位伺候我,
他们二位穿的是什么衣裳?我和尚这个样,他们二位伺候我,有点不像样
罢!”太守说:“这倒好办,我给圣僧拿一身衣裳换换。本来圣僧衣裳太烂,
换一身就行了。”和尚说:“不行,我不爱穿新衣裳,我就是这个样。既是
老爷派这二位管家伺候我,我可有一句话,只不是当着你们老爷,我要把话
说明白。他们二位伺候我,走在道上,我说走就走,我说住就住,可不准违
背我。哪时要一违背我,我就回来不去了。”赵福、赵禄二人连连点头。太
守立时写了一封家信,多带黄金数锭,问:“圣僧是坐轿是骑马?是坐车是
坐船?”和尚说:“我骑路。”大守说:“圣僧骑鹿,我哪里找去?”和尚
说:“我骑道路之路,全不用,多带点盘费就得了,给我带二百五十两银子。”
太守点头答应。把银子备好了,和尚告辞,带着赵福、赵禄起程。赵福、赵
禄一想,“到昆山县来回有五十两银子富足有余,我二人每人剩一百两,道
路上好好伺候和尚,这次差倒当着了。”跟着和尚往前走。有天正午,和尚
说:“住店。”这两人说:“是。”到了店里,要酒要菜,吃喝完了,和尚
躺下就睡,这两人坐着直到掌灯时。和尚睡醒了,又要酒要菜,吃喝完了,
赵福、赵禄困了,和尚说:“算结帐,我睡醒了,我高兴了要走。”两个人
睡眼蒙眬,跟着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夜。天亮人家都出店,他们进店,这
两人也顾不得吃,躺下就睡了,和尚要酒要菜吃。这两人睡了一天醒了,有
①长随:指“地位卑下、做随从的宦官”。
了精神,想着吃的什么走呀,和尚又不高兴了。和尚睡了,这两个睡了一天,
倒不要困了,瞪着眼看着和尚睡了一夜。天亮这两人倦了,和尚却睡醒了,
吃酒算店帐起身,这两人迷迷糊糊,吃也吃不下去,睡也睡不安神,和尚调
动的实在难受。这一天正往前走,离昆山县不远,临近有一个山庄,在一个
篱笆院内,有三间土房,听那面嚎啕痛哭,说:“不睁眼的神佛,无耳目的
天地,我穷困至此,老娘你老人家一死,我连棺材都买不起!”济公禅师按
灵光一算,早已知道这里住着这人姓高叫高广立。原本是一个孝子,打柴为
生,待母至孝,皆因他这天打柴由山上一滑摔倒,把腿摔伤。有人把他搭回
家中,他母亲一瞧,一着急,又没余钱,如何是好?急得老病复发,一命呜
呼哀哉死了。高广立连棺材都买不了,自己嚎啕痛哭。正在悲叹之际,济公
在外听见,和尚心中一动:“好事人人愿做,要一花银子,就掌不得。我和
尚要明着把银子周济他,大概赵福他二人准不愿意。”济公想罢,用手冲篱
笆往里面一指,说:“二位管家,你们看宝贝。”赵福、赵禄一看,里面有
一块石头,七棱八角,朔朔放光,金光缭绕。赵福、赵禄二人一看,就问说:
“圣僧,那是什么?”济公说:“那是宝贝,价值连城。”赵福说:“既是
宝贝,他们本主为什么不收起来,放在这里?”济公说:“你好糊涂,常言
说:‘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增光’,本家必是没造化、不知道,要知道
是宝贝,决不搁在这里,我和尚过去买罢,你们两人别过去,我去买去,若
赚了钱,你们两人二一添作五平分,我和尚不要。”赵福说:“只要赚了钱,
我二人必孝敬圣僧。你过去买去罢!”和尚赶上前去问:“里面有人么?”
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身上褴褛不堪,说:“呦,大师父,找谁呀?”济
公说:“我听见说你这里死了人,我和尚问问放焰口
①不放?”这妇人一听,
说:“大师父,我们这里连棺材都没有,不能放焰口?大师父,你请罢,我
们也舍不起斋饭。”和尚说:“我也不化你们斋饭。”和尚用手一指顶笆篱
门的石头说:“你们这块宝贝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