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老人家修道的人,叫我作什么?”济公说:“快快解开香罗带,
赠与贫僧捆破鞋。”众人听了,连声大笑。和尚说:“二位员外可以作一件
功德事。”苏北山问:“尹春香,你愿意把婆家,还是怎么样?”尹春香说:
“但能有好善之人,救我出这火坑,我情愿出家作一小尼,我尹氏之门三代
感恩不浅。”苏员外问:“鸨儿,要多少身价?”鸨儿说:“我花费了三百
五十两之多,还不算她在我家来这两月日用吃穿。”苏北山说:“好办。”
赵文会说:“苏兄这件事,你给我作吧。我花五百两,把她救出,送在城隍
山上清贞老尼姑那清净庵中,叫她照应她也好。”吩咐家人立刻取了五百两
银交与鸨儿,叫家人雇轿,把春香送往尼庵。春香一听,连忙给三位叩头,
求三人亲自护送。济公说:“很好,我三人先走,前头在那里等你。”家人
赵明等候跟轿。济公三人出了勾栏院,一直奔城隍山而来。和尚信口说道:
“行善之人有善缘,作恶之人天不容,贫僧前来度愚蒙,只怕另人不惺松。”
罗汉正往前走,只听上面有人喊叫说:“济公,你老人家可来了!我连到灵
隐寺去了三次,并未见着,今日你老人家可来了。”说着,跑到面前双膝跪
下,向上叩头。济公一看,是一个六十以外年纪老者,头戴四楞巾,身披土
色铜氅,腰间束丝绦,白袜云鞋,五官倒也纯正。书中交代:来者这个人是
怎么一段原故呢,只因城隍山有一位老尼姑,名叫清贞。他娘家有一位侄女,
名叫陆素贞,配夫高国泰,原籍余杭县城里南门内儒林街住家。那个高国泰
本来家中甚有钱,后来他只知道念书,不懂的营运,家中过的一贫如洗,只
剩他夫妻二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口无隔宿之粮,柴无一把,
米无一粒。陆氏娘子可就说:“你我夫妻莫非待守坐毙不成?常言说的好:
人挪活,树挪死。莫如你我投奔临安城,我有一姑母在城隍山出家,你我投
奔到那里找个学馆,一则也可度日,二来官人也可用功,待至大比之年,官
人再求取功名。不知官人意下如何?”高国泰说:“你我二人也只是可,走
吧!也没法可施。”夫妻二人才变卖些破坏的家伙,零星的物件,凑成了盘
费。夫妻起身,那一日到了城隍山。老尼姑一见,心中甚悦,特给他打扫三
间房子,叫他夫妻这里居住,陆氏娘子帮助做些针线,高国泰在庙中发愤读
书。在此庙中,夫妻甚是平安。过了有一个多月,这天合该有事,老尼姑有
一个大徒弟,名叫慧性,看高国泰是玉堂人物,文质彬彬,满腹经纶,文雅
秀士,品貌端方,两个人常时在一处高谈雄辩。这位慧性乃是宦门之女,文
理通达,高国泰也是对答如流,这一天屋中寂然无人,慧性就拈笔挥毫,做
了一首七绝诗,呈与高国泰。高国泰接在手中一看,上面写的是:
身在白衣大士前,不求西度不求仙,但求一点杨枝水,洒在人间并蒂莲。
高国泰一看,颜色改变,说:“少师父不必如是,人生世上,男女只因
片刻欢娱,坏一生名节,遗臭万年,被人耻笑,况且这乃是佛门善地,岂可
污秽?”慧性一听此言,便面红耳赤,竟自去了。从此慧性再见高国泰自知
羞耻,急忙奔避。国泰也知多不便之处,便求老师父:“在山下找两间房子,
我夫妻搬在山下居住,庙中多有不便。”老尼没法,就在山下给找了三间屋
子,单门独院,是周半城周员外的房子。周员外问老尼:“什么人住?”老
尼说:“是我一个亲戚,由余杭县来,在庙中居住,是我内侄女,就是他夫
妻两人。我这内侄婿姓高,名叫国泰。他是念书的人,他因住在庙中多有不
便,故此要找房住。”周半城说:“明天你把高国泰带来我看肴。”老尼次
日把国泰带去见房东。周员外一看高国泰举止端方,文文雅雅,欲有心周他,
初次相见,又恐高国泰不受,自己又觉卤莽,暗中吩咐家人,“高国泰房钱
如有拖欠,不许催讨。”这是周员外一分恻隐之心。果是他夫妻搬下山来,
国泰以卖卜为生,得一百吃一百,得二百吃二百,夫妻度日,甚为窘困,不
知不觉,已是半年六个月的房钱,尚未交过。这日,合该有事,收房租的家
人告假,就托伙计代收房租。伙计不知细情,把房租折子一查。只有高国泰
欠房租六个月。他就想:“高国泰项长三头,肩生六臂,头顶着脚,踏着人
家的产业,不给房租,我去找他去!”那家人到国泰门首叫门,里面陆氏问
道:“什么人叫门?”那家人说:“是周宅来取房租的。”陆氏说:“我家
先生不在家,回来告诉他罢。”家人说:“人不在家,钱也不在家么?六个
月都不在家吗?住人家的房子,你们头顶着,脚踏着,不给钱,挨便挨过去
就算完了。”陆氏说:“待我家先生回来,给送钱去罢。”家人说:“不用
送,我们在口外头修理房屋,把街门借与我们使罢。”家人就把街门扛走了,
至晚,高国泰回来,一见街门没有,便问陆氏。陆氏说:“房东来索房租,
家人扛了去。”国泰一听,气冲牛斗:“好个大胆周半城!竟敢欺辱斯文?
我要往钱塘县把他去告状!”陆氏说:“官人,我们没钱,就是没理。六个
月的房租都未把还,要告人家,岂不于理不合?”夫妻二人正在商议,就见
老尼姑清贞来了,见他夫妻正在焦烦。老尼一问,陆氏便把取房租扛门之故,
说了一遍。老尼说:“先生不要在外面住了,仍是回我庙内去罢。在外面找
钱甚难,先生指着算卦,如今天一天卖了三件假,三天卖不了一件真。先生
口太直,不必在外面了。”就叫陆氏收拾收拾,老尼代交房子,同他夫妻仍
回城隍山。哪想到他夫妻到庙住两天,那天一早,国泰不言而去,临走给陆
氏三张字柬。陆氏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因何原故?且看下回再解。
第二十七回寄柬留诗别妻访友拜请济公占卦寻夫
话说高国泰二次回城隍山,仍在旧屋子居住。那天晚间,同陆氏对坐。
国泰说:“娘子,明天我要访友去。”陆氏说:“官人明天出去,我还有二
百钱,是我姑母与我买针线的,官人拿去作茶点之用。”说完便拿出来,国
泰含有愧色,接在手中,说:“娘子,安息罢。”陆氏安眠,国泰坐在灯下,
痴呆呆发愣,仰天长叹,徒唤奈何,心中一阵难过,提笔写了三张字柬,押
在砚台之下。待至天明,意欲唤醒妻子,又怕烦闷,站起身来,硬着心往外
便走。庙中有一位香火道①,姓冯叫冯顺,今已六十多岁,老者起的早,在院
内扫地,见高国泰出来,问道:“高先生因何起得这般早?”国泰说:“老
丈你开下门,我要下山访友去。”冯顺开了门,高国泰下了城隍山竟自去了。
陆氏醒来,不见丈夫,不由的大吃一惊,连忙到外面各处寻找,听冯顺说:
“高先生清早就走了。”陆氏连忙到屋内各处找寻,只见那边有三张字柬,
头一张字柬上写的是:“时衰运蹇度日难,含羞无奈往尼庵,佛门虽有亲情
意,反被旁人作笑谈。”陆氏看了这首诗句的意思,云是自己因为贫寒,不
能养家立业,与妻子托身庙中,岂不为人耻笑。再看那第二张是:“此去他
乡少归期,生死存亡自不知,大略今生难聚首,有缘来世做夫妻。”陆氏一
看这二句诗是绝话,此番一去,没有回来之日,死活不定,大概不能团圆,
再结来生之缘。又看那第三首是:“留书落笔暗含悲,恨我无能更恨谁,寄
与贤妻细参悟,托身另找画蛾眉。”陆氏一看这第三首诗,放声痛哭,五内
皆裂。正在悲惨之时,老尼姑过来问道:“侄女因何这般伤感?”陆氏就把
高国泰留了三首绝命诗走了,大概是九死一生。老尼姑说:“儿呀,不要着
急,我倒有个主意,现在西湖灵隐寺有一位济公,乃是在世的活佛,能掐会
算,善知过去未来之事。我派香火道冯顺去到灵隐寺,把他老人家请来,给
占算占算,高先生上哪去了?落在哪方?派人去把他找回来。”立刻陆氏说:
“既是如此,赶速派人去请济公。”老尼姑派冯顺下山去请济公,第一次到
灵隐寺,济公不在庙里。第二次去请,见兵围灵隐寺。第三次冯顺一打听,
济公被秦相锁了去,因此耽误了三四日。那天冯顺又下山去找济公禅师,见
罗汉爷同着赵文会、苏北山正往山上来。冯顺赶忙跑过来行礼说:“师父,
你老人家可来了。我连次到庙里去找你老人家几次,今天你老人家为何这般
消闲?此时上哪里去?”济公说:“我要到你们庙里找老尼姑,我们送一个
人出家。”冯顺说:“好,好好。我们当家的,正要请你老人家有要紧事。”
赵文会、苏北山问道:“你们的庙里有什么事?”冯顺就把那高国泰之事,
由头至尾,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众人方才一同奔进庵来了。冯顺前面
引路,进了庙来,到得西院。那院是三合房,东西房各三间,北房三间。冯
顺同众人进了北房。赵员外一看,屋中甚是清洁,北墙旁一张条桌,上面摆
了许多经卷。头前一张八仙桌,两旁有椅子。济公在上首椅子上坐,赵文会
在下首坐下,苏北山在旁面椅子上坐定。抬头一看,见正面墙上有一副对句,
写的甚好。当中一张大挑①,上写的是:惟爱清幽远世俗,靠山搭下小茅屋,
半亩方塘一鉴水,数棵柳树几行竹。春酒热时留客醉,夜灯红处读我书,利
锁名缰全撇去,一片冰心在玉壶。”两旁又有对句,上写的:“青山不改千
①香火道:寺庙中管理香火杂物的人。
①大挑:本为古代选官的一种制度。此处可作“较大篇的一张”解。
年画,绿水长流万古诗。”下面落款,写的是高国泰拙笔,苏北山一看说:
“圣僧,你看高国泰真是风流才子。方才听冯顺之言,果然不差。你看这对
句,写的笔迹甚佳。圣僧,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把他找回来,我成全成全他,
给他找个学馆,待至大比之年,我再赠他银两,叫他求取功名。”和尚说:
“好,这也是员外的功德。”正说之间,老尼姑清贞领着徒弟侄女,一同前
来参拜圣僧,求罗汉大发慈悲:“这是我侄女陆素贞,只因她丈夫高国泰把
她留在我这庙中,不言而别,今天已三四日,求圣僧大发慈悲,给占算占算。”
和尚说:“那个容易,我们今天救了一个人,乃是名门之女,误入烟花。她
意欲出家,我等打算送到你这庙里来,你收个徒弟罢。”老尼姑说:“师父
吩咐,弟子从命就是。”赵文会说:“少时就送到,我施舍给你庙里二百两
香资。”老尼姑谢过赵员外,还求:“圣僧先给占算占算,高国泰落在哪里?”
济公按灵光连拍三掌,和尚说:“呵呀,完了,完了!”陆氏娘子在旁边一
听,吓得面色改变说:“圣僧慈悲设法搭救搭救。”清贞也苦苦哀求,和尚
说:“此刻有了什么时光?”冯顺说:“天已到了午初之时。”济公说:“这
个人刻下距此有一百八十里路,天要到落日之时,他有杀身之祸。”苏北山
说:“师父,你老人家慈悲罢。”和尚说:“我要找他回来,你可以代他成
一个学馆。”苏北山说:“弟子成全他便了。”济公说:“你派家人同我去
叫他,带二百银子盘川。”苏北山说:“苏禄,你炔去到钱铺之中,去取二
百两银子,同圣僧去找高先生。”清贞说:“冯顺,你同济公前往。”陆氏
连忙叩首。济公说:“赵文会,苏北山,你二人待尹春香来,送她出家,你
二人再走。”二人答应。苏禄把银子取来,济公同二人出了清净庵,到了山
下,往前走一步,往后退三步。苏禄说:“师父,你老人家到黑还走一百八
十里路,连八里路也走不了,你老人家要换个样走容易哪。”和尚说:“换
个样走不难,向前走两步,向后退三步。”冯顺暗地只是笑,说:“师父,
你至黑走回去了,这样走如何是好呢?”济公说:“我要快走,你跟的上吗?”
二人说:“跟的上。”济公说:“好,我就走。”说完,行行,往前就跑,
展眼就不见了。那二人连忙追下去,只跑了有二三里之遥,二人走的浑身大
汗说:“咱们到树林之内休息罢。”二人方一进树林,和尚说:“才来呀。”
二人说:“我等连休息都没有,你老人家早来了。”和尚说:“我倒睡了两
个盹了。那腿是你两个人的?”二人说:“我们腿长在身上,这不是我们的
是准的?”和尚说:“倒是你二人的,我一念咒,他就走。”冯顺说:“好
好,你老人家来念咒罢。”和尚见二人都站好了,说:“我念咒了。”口中
念念有词,说:“唵嘛呢叭■吽唵敕吓。”那二人身不由自主,两腿如飞的
跑下去。苏禄只叫道:“师父,可了不得了!前面皆是树,撞了,准死无疑。”
和尚说:“不要紧,都有我哪,到了那里就撞不上。”二人果然到了那里,
穿着树就过去了。正跑着,见由村里出来一人,手中拿了一个碗。济公睁眼
一看,这是一个逆子。此人姓吴名叫云,家里就是他寡母。今天吃包饺子,
他母亲都做好了。吴云回去一瞧,没打醋,他就恼了,说他母亲:“年纪越
老越昏,哪家吃饺子不打醋?你真是没用!”他母亲也不回言。他赌气出来,
拿了碗打醋,被济公看见,济公早已占算明白,用手一点指,这吴云也就跟
了冯顺二人跑,不由的喊叫道:“我不往哪里去呀!这是什么一段事、我的
腿要疯呀!”三个人耳朵内,只听呼呼风响,仿佛驾了云一般往前跑去,见
眼前白亮亮是河。苏禄就叫:“圣僧,休叫我跑了,面前是河呀,跌在里头
就死了!”和尚说:“不到紧,加点劲就过去了。”来到河这里,仿佛如飞,
就过了河。苏禄想:“我快找株树抱住就得了。”好容易见有了树,苏禄忙
一抱,栽倒在地。冯顺也跌倒在地,那打醋的人也跌倒。和尚来到说:“你
们起来。”三个人说:“起不来了。”和尚掏出一块药来,分给三个人吃。
三个人觉得身体能活动,站起来,吴云直发呆。由那边过来一位走路的,苏
禄道:“借问这是什么所在?”那个回道:“这是小刘村。你们几位上哪里
去?”苏禄说:“我等由临安城上余杭县去。”那人说:“你们走过来了,
只离余杭县二十里地面。”吴云一听:“哎呀,把醋碗也摔了,饺子也没有
吃,出来二百里之远。如今怎么回去?”和尚说:“我还把你轰回去!”吴
云说:“可别轰了,我一个站不注,上了北塞,我怎么回来?”自己由这里
走了两天一夜,才到了家。自此见了化小缘的和尚就跑,把穷和尚怕在心里。
这且不表,单说苏禄向圣僧问道:“你我今日可是往余杭去找高先生么?”
济公说:“正是。”三个人于是直奔余杭而去。罗汉爷又做出一件惊天动地
之事,搭救高国泰。不知后来之事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苏北山派人找寒士高国泰急难遇故知
话说济公带着苏禄、冯顺,来至余杭县南门外。路东有一座饭店,和尚
抬头一看说:“苏禄、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