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灾乐祸,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太小人。张副局长还兼着办公室主任,他一死,
主任一职自然由他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兼秘书接任。
刘学悟于是给妻子颜倾城打了个电话,叫她晚上多炒几个菜,他要好好喝几杯,
然后乘兴亲热亲热。掐指算来,他们已经1 个多月没有做爱。生完孩子,尤其是发
胖后,除了睡觉,颜倾城在床上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儿子5 岁那年,颜倾城提议刘
学悟每做一次爱至少付她50元,就这样不但可以保持双方的热情,还可以把这些钱
都存起来,做爱越多存钱就越多,最重要是还能够增进夫妻之间的新鲜感,一举两
得。刘学悟大怒,亏你说得出口,这跟嫖妓有什么区别?颜倾城说当然有区别了,
嫖妓既花钱又不安全,夫妻之间既安全又存钱。
从那以后,每当想做爱的时候,刘学悟就必须准备好50元钱,好在他每月都有
二三百元的稿费收入,这笔钱倒是出得起。而且给的钱越多,妻子的热情就越高涨。
今晚,刘学悟打算分文不付,他认为这个好消息至少值1000元。然而,妻子一句
“爸爸来了”,却把他的热情瞬间降到零度以下。
妻子所说的爸爸,是刘学悟的岳父,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岳父的一生,是抑
郁不得志清汤寡水的一生,从放牛娃到通讯员再到公社党委书记,是他人生中唯一
的辉煌,自从文革被斗得神魂颠倒后便一落千丈,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从电站到
文化馆,从文化馆到文明办,从文明办到信访办,从信访办到五讲四美办公室,都
是清水衙门,最后被投进县农委这个破篮筐里,一直到光荣退休。一生都在这种单
位工作的人,即使不生病也会病态。
岳父不仅事业失败,生育也挺失败,连续三代一脉单传的颜家到了他这一代终
于画上了句号。因为没有儿子,尤其是老伴去世之后,老无所养老无所靠的他只好
轮流到4 个女儿家吃派饭,开始是每月一轮,如今是每周一轮。
周期越来越短,一是因为老人的年龄越来越大,谁都怕他死在自己家里,每月
一轮,可能性太大;二是因为老人越来越病态,老是怀疑女儿女婿害他,怕他们在
饭菜里下毒药,为安全起见,每餐都要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上桌,所以他吃的
都是剩菜剩饭。最叫人无法忍受的是,当他们都睡下后,他便躲进卫生间一边敲水
管一边哭泣,像个行吟歌手喋喋不休,一直持续到凌晨三四点,恐怖极了。怕吓坏
孩子,老人一来,夫妻俩便把儿子转移到刘学悟姐姐家。
刘学悟是工商局日理万机的办公室副主任兼秘书,同时还是个业余作者,耍笔
杆子的人都喜欢熬夜,岳父一来,他的脑袋便一片空白,觉睡不着,书看不进去,
更别说写文章了,恨得他忍不住想冲进卫生间大义灭亲,把岳父的蓬松的脑袋往水
管上撞,直撞得他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当然,这只是黑暗中的想象,刘学悟还不至于丧失理智。
父亲制造出来的噪音对颜倾城毫无影响。颜倾城是个倒头便睡、一睡就着的女
人。会睡的女人十有八九是胖子。生完孩子后,颜倾城便开始发胖,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四肢加上那一对蓬蓬勃勃的大奶子,几乎就是刘学悟的体重。刘学悟趴在她身
上,就像趴在肉堆上。颜倾城的脑子里的主要成份除了钱就是麻将。望着呼呼大睡
的妻子,刘学悟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个当年曾写出“我所有的诗/ 都发表在你的
手心”之诗句的女才子如今动不动就在梦中发出“自摸”“糊了”的呐喊,难道我
就这样跟她过一辈子?她哪里是女人,简直就是一团活肉。
他们的爱情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
遥想颜倾城当年,也是个弱不禁风的窈窕淑女。那时她不叫颜倾城,叫颜火秀,
颜倾城是她的笔名。15年前的颜火秀是一名乡村中学的语文老师,孤独而忧伤。乡
村生活对颜火秀来说简直水深火热,做梦都想调进城里。那时候,稍有点文化的落
魄青年,都是文学爱好者,颜火秀也不能幸免,还给自己取了个十分夸张的笔名。
后来,在刘学悟的建议下,索性改名颜倾城。
15年前的刘学悟虽然只是在省级以下报刊(大多是内部报刊)发表了一些边角
料,但在小县城(如今已撤县建市),俨然文学巨匠。刘学悟还是文联内部刊物《
春芽》的主编,有一次没有奖金的颁奖仪式上目睹了颜倾城的芳容之后,有预谋地
连续三期隆重推出她的组诗。结果,他们就相爱了。那时候爱好文学,是很合算的,
只要你发表了几篇豆腐块,就成了作家,面包、工作、爱情便接踵而至。
结婚第二年,刘学悟便把颜倾城调进工商局,当上了市场管理员,吃菜基本上
不用花钱。轻松舒适的工作和丰衣足食的生活使得颜倾城很快对大自然闭上了眼睛,
开始讴歌青菜和海鲜,钟情金钱与麻将。
刘学悟回到家里的时候,岳父正在监督女儿炒菜,生怕她在菜里下毒。
一月不见,岳父哭泣的声音和敲水管的力度却越来越大,不知是喝多了酒(他
自己带的酒),还是病入膏肓,当晚他敲的不是自来水管而是下水道管并且把它敲
破了,虽然半夜无人使用卫生间,但刘学悟住的是二楼,还是有不少秽物飞流直下。
岳父边哭边叫:“不好,发大水了。”
刘学悟气得连呼吸都快没了,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妻子身上。颜倾城天不
怕地不怕,就怕别人搅醒她的好觉,何况刘学悟竟然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梦中下
“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结果和刘学悟爆发了有史以来首次肉搏战,战斗一直
持续到黎明。
浑身湿漉的岳父先是望着他们傻笑,见得他们打得难解难分,便振臂高呼:
“要文斗,不要武斗!”
刘学悟不听则罢,一听更是火上加油,对着他咆哮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
越好!”
岳父倒不生气,嘟囔道:“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
颜倾城见父亲走了,无心恋战,追他去了。
天渐渐亮了。
伤痕累累的刘学悟(真打起来,他根本不是妻子的对手),忍不住悲观厌世起
来:摊上这样的老婆和岳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别说当主任,就是当了局长,又
有什么现实意义?
兆头不好,刘学悟隐隐觉得他当主任的事八成要黄。
这么一想,刘学悟的脑子反倒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生活还得继续,至少得
把下水管道修好,否则真要发粪灾了……
办完张副局长的丧事不久,刘学悟特意到局长家坐了坐,局长知道他的来意,
未等他进入正题,就开门见山道:“你的事我会充分考虑的,只是张副尸骨未寒,
不宜操之过急。”刘学悟一听,臊得无地自容。
国庆即将来临,这天,刘学悟收到省工商时报的邀请函,报社准备国庆期间在
大连召开笔会,对象为全省工商系统的特约通讯员,费用6000元。接到信后,特约
讯通员(和其它行业一样,特约通讯员不是办公室主任便是秘书)刘学悟立即给高
红尘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参加笔会。高红尘在话筒笑得花枝乱颤:“你去我也去。”
刘学悟一听她的笑便幸福得浑身发抖,露出初恋的口气:“你不去我也不去。”
两年前调入报社的高红尘是副刊编辑,很欣赏他的文笔,见面后,更欣赏他的
为人。高红尘是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却依然像姑娘一样天真可爱,也不知是天性
如此还是装嫩,反正挺自然的,没什么人工痕迹。
到目前为止,两人虽然还没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但在电子邮件里,他们已
经称对方为“尘”和“悟”了。所有的爱情历程都是如此;如果结了婚,蜜月时就
心肝宝贝地乱叫,生过孩子又还原为最后一个字;人老色衰时叫两个字,闹离婚时
指名道姓×××;法院判决后又回到最初的×××同志。刘学悟和颜倾城虽然还没
有闹上法庭,但颜倾城动不动就叫他“死不了的刘学悟”,刘学悟则叫她“肥婆”。
挂完电话,刘学悟心想,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把高红尘“品尝”了。
刘学悟小心翼翼地把通知呈给局长,原以为他会口罗嗦几句甚至不批,没想到
二话不说就批了,还拍着他的肩膀调侃道:“好好玩,用力玩。”
刘学悟不由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已经当上主任:“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厚望。”
大连的风光本来就美,与美人同游,刘学悟就更觉得美不胜收了。
刘学悟顺利地品尝了高红尘,味道好极了,接下来简直就是大吃大喝了。
半个月后,当刘学悟风尘仆仆赶回单位时,办公室里多了一张办公桌,主人是
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这家伙原是城关分局的副局长,说起来刘学悟也算是他的领
导,没想到如今反要被领导了。这真是一件烦恼无边窝囊透顶的事。
好像是为了配合主任工作似的,主任上任不到1 个月,刘学悟的岳父死了,治
丧期间,主任像个儿子似的跑上跑下忙里忙外,而且出手大方,包了整整1000元丧
礼,不久,主任又说服领导给刘学悟买了一辆心仪已久的轻骑摩托车,这么一来,
刘学悟就不得不佩服主任的领导艺术,不得不接受他的领导了。
于是,刘学悟也就不那么烦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幸福感。
主角是谁
江敏
——二月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她和他。故事中,她和他分手了。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那时候,她在上海读书,他在南京。
他是学国画的,南京石头城附近那所著名的艺术学校的风云人物,潇洒风流,
琴棋书画诗酒花无所不通。她为他深深着迷。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外语系的一
枝花,身边有不少的男生,她从不为所动。每个周末,她用火车装载思念,她买那
种最便宜的火车票,花六个多小时到他的身边。
那段日子,很艰苦也很快乐。
白天,她背着小书包陪他在大街到处跑,为一个美术培训班招生贴广告。有时
候,他为一些公司画壁画,她就在旁边为他递颜料,洗笔。有时候他们穿过整个石
城到东郊去写生,用嘴巴对着瓶口喝酒。
晚上,他们在乱糟糟的小屋里听音乐,听他们喜爱的《神秘园》。他抱着吉他
给她唱歌,崔健的,何勇的,永远也唱不完。他给她讲佛,禅,讲各种传统的很玄
乎的东西,他知道那么多的东西。然后,他抱着她睡觉,就那么抱着,他不舍得轻
易碰她,她是他的天使,而天使是不可侵犯的。
在学校里,她是高傲的孤僻的神秘的,她很少和别人讲话。别的女生大把大把
地花钱买衣服买化妆品,她的钱都用来支援国家铁路建设了。有时候,她逃票,被
列车员抓住,她就打扫车厢。有时候,她敢半个月不去上课,她是那种很有个性的
女孩。
他从来不去上海,他潜心研究中国的佛学,禅学。他说他热爱中国的传统文化,
他说他喜爱南京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很浓的江南文人气息。
她和他都是很有个性的人。他们总是吵架,为一点点的小事而闹得天翻地覆。
他会打她,她也会打他,可是他们从来不提分手。他们是真的相爱。
大学毕业之前,他遇见了中学时候暗恋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现在不得志,不
知为什么,他就开始经常给那个女孩打电话。她知道,她喝了很多酒就发了疯地打
他。他说,他现在很乱他什么都不想了,他只想出去流浪,他只属于流浪。她什么
也没说,然后,她就回到了学校。
他和她有一只狼狗,她姓李,他叫它李白。她和他在那个艺术学校的食堂拣了
四年的肉骨头,到那个七月初李白已经做了外婆的时候,他忽然跑到她的学校把她
带回自己的小屋。
那次,她的同学见到了他,她们惊叫她和他有夫妻相。回来的火车上,他说他
们是神似,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什么都不能把他夺走,他们是相爱了那么多年的恋
人。
毕业后,他一直没找工作,他到江中的一个小岛上,租了间民房,开始画画,
思考一些东西,他喜爱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是一个超然的人。她很快在南京一家外
贸公司谋到一份职务。
公司离家很远,每天在路上来回要花四个小时,可是她跑来跑去,无怨无悔。
早晨,他送她去渡口,她过江去城里上班,晚上,他到渡口接她回家。下雨的时候,
他把她背在背上走,他怕小岛上的泥弄脏她的鞋子。小岛上有不少的画家,他们是
最让人羡慕的一对。
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他的诗人或小说家,她在很多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东西。夜
里,她看书写作到两三点,早晨她起不了床的时候,就想完完全全死去。看到她疲
累的样子,他很心痛,他说你不要上班了吧。她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不上班咱们怎
么活下去。他发誓有那么一天我会去卖画,我要养着你,让你在家里读书写小说。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那么爱她。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他不想去工作。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他说画画是他存在
的惟一方式,他的生命里只有艺术还有她。
她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几个月后,她的工作已经很出色了。后来,她搬
到了城里住,她又做了一份兼职。他没有搬过去,他喜欢小岛那种四面环水傲然于
世的感觉。
他开玩笑说他解放了,她不再粘着他了。
他从来不用她的钱,他很少需要钱。
周末,她会来看他,她给他洗一大堆的脏衣服。
有一次晚上九点多钟,她说她很想见他,她必须见他。那么晚的时间,渡轮已
经停开了。他偷了一只渔民的小船划过长江到对岸去接她。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冲动。
他像以前一样不停地唱歌,他唱歌的样子很深沉,像是在思考什么,让人觉得他不
是在唱歌,而只是处于一种唱歌的状态。她说其实你没必要划船过来的。她还想说
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
他牵着她的小手到江堤上去散步。她说南京太小了我要去深圳闯闯。他说南京
有什么不好要不然我们一起去西藏。她说西藏是你的不是我的。
他给她画画,画里的她天真烂漫很开心的样子,他很喜欢。她说我就不喜欢。
你以为快乐就如此简单吗?
他们就是这样激烈地吵,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吵。可是,他一直觉得很幸福,
即使在吵架的时候。
她越来越忙。广州、北京,不断地出差。有时她在南京,他们也只是电话联系。
日子久了,电话里她的语气不再玩世不恭锋芒毕露了,她会说生活就是这样的,你
根本不知道。电话里她会说我现在变了,变得很俗了,我们分手吧。他说任何人都
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其实,每个人活着都很不容易。
他想,她真的长大成熟了。他说她是一贯很独立的女人,他为她而骄傲。
二月的一天,阳光灿烂,他到渡口的一家小商店给她打电话,约她去爬山。
她说分手吧,我和我们公司的一个男人在谈恋爱,他有车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