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就想起了屋角的斧头,暗蓝的斧头光便一下子渗透了旺子的身心,旺子不由打
了个寒颤,就想起了村长干瘪的笑脸,于是旺子对着暗沉沉的夜空骂道,狗日的村
长,我日你祖宗。旺仔也只能够如此反复地暗骂村长,白天在村街里撞见了他,旺
子就瞪圆了双眸去刺村长的小眼,村长却只是干笑。旺子在村长走远之后,就对着
地上狠狠地吐口唾沫,骂上一声狗日的。大多的时候,旺子就翻出那些偷来的棒子
粒,一把一把地抚摸,旺子就又怀想起那些棒子被掰离时的咔吧声,连同村长狰狞
的面孔,一同化作紫色的液体注入了旺子的血脉,旺子就一天天感觉到身体的膨胀,
无数条血脉蚯蚓一般在身上乱爬,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还有那个尿尿的小东西。
这样的时刻,旺子就伸展开四肢,骨头与骨头就挤在了一起,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清
脆而坚实的庄稼拔节声。
七叔死后,这片山地一下子清寂了许多,旺子照旧牵着羊羔来放羊、割草,暖
暖的阳光从午后的山顶上瀑布一样流泻下来,旺子一夜的烦躁就给秋日的日头消去
了。像个酒足饭饱的醉汉,旺子倒在绿绿的草地上,看着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旺
子就笑了,嘴里就轻轻地漾出一首歌。
旺子,你干啥哩?
旺子斜眼,见是惠,就坐了起来,心情舒畅的旺子就说,惠,你咋没上学呢?
惠笑笑,说,今天是星期天,我来给牲口割些草。
旺子一欠身,一个小东西跳了一下,旺子瞅见是只大蚱蜢,于是蹿过去抓住了。
惠凑近前,说啥呀?旺子就将蚱蜢递给了惠。惠伸手抓住蚱蜢的两条大腿,嘴里欢
快地喊道,挑水。挑水。蚱蜢便头朝下悠去,又抬起头,这样一下又一下地跳。停
了,惠又喊。如此反复几回,惠就笑了。惠笑的时候肩头一晃一晃的,旺子发现,
惠的胸脯也一颠一颠的。旺子就忽然间想起了娘,又想起了惠的爹——村长,再看
看一脸笑态的惠,一个念头倏地跳进旺子的大脑。旺子说,惠,好玩吗?惠点点头。
旺子说,这东西能吃的,以前我爹就给我逮过,在火上一烧,焦黄焦黄的,比猪肉
都好吃。惠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不觉咽了口唾沫。旺子说,走,咱们去抓吧。
惠眨眨眼说,哪儿有那么多蚱蜢呀?旺子用手一指,对着不远处茂盛的玉米地说,
惠你看,那边的地里有好多的。惠顺着旺子手指的方向去看,却望见了一片灿烂的
阳光。旺子就拉起惠的手,朝那片阳光走去。这狗日的阳光,真他娘耀眼。旺子在
心里说着,不觉已到了深处,旺子就停下来了。旺子看着惠,那庄稼拔节的声音又
爬出来,牢牢攫住了旺子,旺子就一把抱住了惠。惠挣着双臂往外推,旺子的双手
却铁钳一般箍着。旺子一脸阳光地说,惠,你别怕,你爹跟我娘好,那么,咱俩也
得好的。惠瞪着一双迷惑而惊恐的眼眸望着他,就发现旺子已不是往昔的旺子了,
不觉间,几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来……
暖熏熏的风拂过来,吹得满山的玉米叶哗啦哗啦地响,而大山却静止着,哲人
一般傲对深秋。
鱼在岸上
于卓
米梅都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余宣还在床上发愣,他似乎觉得米梅走得过于匆忙,
使得刚刚发生的这一切显得有点神秘。
余宣惊呆了,愣怔的目光凝固在对方的脸上。
站在余宣对面的女人脸颊绯红,步子一前一后地错着,双唇蠕动了一下,但没
发出声来,显然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余宣。
当余宣再次确认眼前这个高高瘦瘦、戴顶乳白色长檐遮阳帽、穿一身肉色真丝
短装的女人确确实实是米梅时,余宣感到身子上一下子长了肉,两片嘴唇像不会合
拢似张着,仿佛刚刚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梦。
这确实是一次叫他俩谁都意想不到的相逢。这里是B 城,就算是在他俩居住的
A 城,他俩也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邂逅。
余宣和米梅脚下踩着的这条街,是B 城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正值初夏,午后
的阳光从路旁的建筑物上泻下来,弥漫在平坦的路面上,热热乎乎的气流徘徊在人
群里,整条街上响着叫人烦躁不安的嘈杂声。
真是你呀余宣!米梅说着咬了一下嘴唇,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米梅!余宣说着迎过去。
在握手的时候,余宣觉得自己在发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米梅收回手问。
开会。余宣望着对方说,下意识地把拎在左手里的塑料袋换到右手上,躲了躲
直射在他头上的阳光。
米梅摘下头上的遮阳帽,拢起额前的一绺散发,往身旁的梧桐树影里挪了一小
步,目光虚虚地浮在余宣的半张脸上。
我是来我妹妹家,看我父亲的。米梅说,刚从医院出来,没事转转,没想到就
碰上了你,真是巧事。
余宣也站到了树荫里,犹豫了一下问,你父亲住院了?
老病了,年年都得闹这么一场。米梅笑着说。
余宣看见几步外的地方有卖酸奶的,顿感嗓子眼干涩。他想自己这会儿有喝酸
奶的欲望,米梅也一定有,就冲米梅笑道,你等下,我过去买两瓶酸奶。
米梅接过酸奶后,盯着余宣手里的塑料袋问,看来你这次出来,有采购任务。
余宣就往起拎拎塑料袋,想说刚刚给爱人买了一套夏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
去,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瞎买呗。
余宣的目光,落在米梅拎着的手包上,那是一个时下流行的银灰色休闲手包。
余宣说,你买什么吗?买什么我陪你转转。
米梅往街上扫了一眼说,不买什么,就是想转转。
余宣看了看自己的脚尖说,那我……陪你转转吧。
米梅顿了一下问,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吧?
余宣赶忙摇头道,说是开三天会,可是昨天下午,就把会议内容捞干了。
现在哪儿都是注水会议。米梅晃了晃酸奶瓶。
余宣直了直腰说,你再喝一瓶吧。
米梅连连说不。
余宣和米梅是在前年春天认识的。那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一个双休日,余宣带着
爱人和儿子来到城外的小北山散心。虽说小北山不是旅游风景区,但在城里看来,
接了春光的小北山,多少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有梨园,空气清
新,植被在这个返青的季节里,散发出一股股在城里极少能闻得到的爽心气息,城
里人觉得到了这样的地方,就算投进了大自然的怀抱。
每年这时节到小北山来春游的人,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那天中午余宣和米梅
两个陌生的家庭能合并到一起野餐,完全是因为两家孩子的缘故。余宣的儿子和米
梅的女儿在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玩成了好朋友,钻进了梨花盛开的梨园。后来没
多久,两个孩子在梨园里被几个农家孩子欺负了,又哭又叫,惊动了他们的父母。
事后,孩子们的家长就认识了,坐在一起说东道西。那天他们分手时,米梅的丈夫
高田军和余宣交换了名片。米梅一家是开车来的,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而余宣和爱
人张春芹的交通工具是两辆摩托车。米梅一家走了以后,余宣的儿子跟他要那张名
片,余宣就给了儿子,儿子看完后给了母亲张春芹,张春芹看了几眼就揣到了口袋
里。这以后,余宣就再也没见过米梅一家人。直到去年开春,余宣一家又准备去小
北山春游,这时他们的儿子便想起了米梅的女儿,跟余宣要那张名片打电话。余宣
皱着眉头,回忆着说那张名片没在我手里呀。于是儿子想起来了,名片在母亲手里,
就跟张春芹要,张春芹也是一脸回忆地对儿子说,都一年了,谁还能记住那张名片
哪里去了,但架不住儿子闹,就假模假样地东翻翻西找找,结果自然是没影儿的事,
惹得儿子把嘴噘得老高。
转出这条街,两个人什么也没能买,倒是天南海北地说了许多话。
在一条过街天桥上,余宣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一幢高楼说,我就住在那个宾
馆。
米梅望着余宣说的那个宾馆,问,那是嘉枫宾馆吧?
余宣说,对对,是嘉枫宾馆。
两人步下过街天桥。余宣埋头走上里岗路时,跟在他身后的米梅犹豫了一下,
但没停下步子,悠着手里的休闲包跟了上去。
余宣跟米梅说了他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从市民特征、建筑风格、交通状况一直
谈到购物环境和商业活动,这叫米梅觉得余宣原来是个很细腻的男人,对事物的观
察有种独特的敏感,比自己强多了,自己常来这座城市,但自己对这座城市却说不
出什么来,感觉这里跟A 城差不多,就像是A 城的影子,或者A 城是这里的影子,
哪儿都是楼房,哪儿都是人群,哪儿都是忙忙叨叨的出租车。这样一想,米梅就觉
得余宣这会儿正朝着自己的心里走呢。刚才在商业街上,尽管他也说了不少话,但
那会儿自己对他的感觉好像是隔着什么,不像现在这样清晰而生动。米梅的心里有
点乱了,米梅想到了前年春游的事……
后来,两个人在嘉枫宾馆旁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下站住了。
余宣看着米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米梅只是笑,什么话也不说。
余宣觉得热,更觉得渴,就红着脸说,要不,上去坐坐,喝点水?
米梅歪了一下身子说,也好。
余宣没想到米梅没拿啥腔架就接受了自己的邀请,他明白刚才自己只不过是说
了一句客气话,用来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罢了。
往宾馆走时,余宣的步子都迈飘了,目光落到哪儿都觉得哪儿亮堂。当来到宾
馆的旋转门口时,一个肩上挎包手里拎包女人跟余宣打招呼,眼光在米梅身上落了
半天。女人问余宣什么时候走,余宣心里嗵嗵地跳着,有点口齿不清地说明天走。
女人又瞥了一眼米梅,跟余宣说了声再见,就一脸怪笑地走了。
她是南京的。余宣侧过脸跟米梅说。
我看她挺有意思的。说罢米梅就回了一下头。
以前不认识,是这次开会认识的。余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解释。
米梅看看余宣,恰到好处地笑笑。
余宣按了一下电梯的上行键。余宣住在十七楼上。余宣有房间的钥匙,他没有
惊动服务小姐就把米梅领进了房间。
午后的阳光正冲着房间的窗户,余宣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把那层纱帘拉开。
接下来他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后给米梅沏茶。
米梅的目光落到了靠窗的那张床上,刚想开口,就被正看着她的余宣抢了先,
余宣说,那张床空了,人昨天晚上就走了。
米梅嗯了一声,把目光从床上移开。
见米梅可能有些拘紧,余宣就把电视打开,拿过遥控器递给米梅。
米梅接过遥控器后,顺手拿起桌角上的一摞子会议资料,放到两条大腿上翻起
来。
你热吧?热我把空调打开。余宣说。
米梅抬起头,沉吟道,方便的话……我想冲个澡。
余宣稍稍一愣,跟着马上说,方便方便,卫生间里什么都有,你冲吧。
米梅拿起放在床上的手包打开,从里边取出一个塑料袋。余宣不动声色地看着
她做着这一切,心说她那个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呢?想着想着,余宣就把脸想
红了,心跳也一下子加快了。米梅弯下腰时,余宣就看见了米梅的一段裸露的后腰,
肉紧绷绷的,还有光泽,余宣想那是因为她这会儿弯腰吃力的缘故。到这时,余宣
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差不多能够到嗓子眼了。
米梅脱下了脚上的浅棕色皮凉鞋,从柜架里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换上。
米梅给余宣的鼻子留下了一股轻淡的躯体气味后,就进了卫生间。
听着卫生间里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余宣直觉得体内的什么东西也在哗哗啦啦地
响着,没多久他就把自己搞得很恍惚很冲动,坐在简易沙发上皱着眉头硬着脖子,
一副使大气力对付什么的样子。
为了驱走体内要命的响声,余宣拿到了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大后,不停地
转换频道。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失态,为了控制住情绪,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骂自己,
骂得很难听,后来他居然把自己骂笑了。
余宣拍拍脑袋,提醒自己不要太紧张,不要胡思乱想,这么瞎折腾不是没事找
事嘛。他把自己说服了,选了个新闻频道,目光在屏幕上稳当住了……
米梅走出卫生间,身上还是那套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发梢上滴下来
的水珠,洇得胸前到处都是水印子。余宣闻到了一股热烘烘的混合气味,这气味使
他刚刚安静下来的心又有点杂乱。
水还行吧?余宣这是找茬儿说话。
不错。米梅甩甩湿发,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回手包里。
喝茶吧,你的茶都凉了。余宣用手背碰了一下米梅的那个茶杯。
米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你也冲个澡吧,看你热的。
没事,我不热。余宣动了动身子。
那是我把你吓出了一头冷汗?米梅的声调很快活。
余宣一摸额头,那上面的一层汗珠就被他的五个指头抹碎了。余宣的脸一热,
嘟哝道,没觉得热呢。
那是什么好电视,叫你这么着迷呀?米梅望着屏幕说。
余宣从米梅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一种叫他神魂颠倒的东西。余宣的胸腔里一阵
轰鸣,余宣的身子轻轻地哆嗦起来。
冲一个就凉快了。米梅避开他那有点发烧的目光。
……当余宣开始洗身上那个很不听话的东西的时候,余宣一下子明白了下面将
要发生什么,而且将要发生的那个事情会进行得很自然。其实,从她走进宾馆的那
一刻,呆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是注定的了,怪就怪自己的悟性太差,对这
方面的事儿没有灵感,绕了一个大弯子才搞懂。
意识到从现在到那一步,任何拐弯抹的言行都是多余的时候,余宣从卫生间里
走出时就没把进去后脱下来的衣服再穿上,而是在腰间围了一条桔黄色的浴巾。想
着将要发生的那个事情,余宣并没有昏头昏脑,这从他摁下屋门锁的动作里就能看
出来。
拥抱、抚摸、接吻,一直到上床,这一切都像余宣想到的那样,不需要任何语
言导航,就进行得自然而准确,就像他和他的爱人,她和她的丈夫。事实证明这确
实是一次很有质量的做爱,他很快乐,她很痴醉,都对彼此满意……
阳光从他们的身上滑过去,现在他们身上的光泽是躯体的自然亮色,富有生命
的质感和韵味。
此时楼底下的大街上,似乎还很热闹,人群的嘈杂声和塞车的笛声在半空中碰
撞着。
余宣闻着她的体香想,晚上是不是应该找个好一点的饭店请她吃顿饭呢?也不
知她今晚不回她妹妹家行不行……
要不是这会儿米梅的手机响了,余宣还会想下去。
米梅坐在床边上,几下就把该上身的衣服都穿到了身上,然后才拿过手包摸出
手机。
嗯,没事,你说吧……嗯,好,我这就回去。米梅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