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底下闪现缎子一般的光泽。我又想起一幅“雄鸡高唱”的手影,连忙伸出胳膊,
一只手高高地翘起兰花指,轻轻握住另一只手,小臂合并在一起,兰花指夸张地上
翘,一下、两下、三下。
顿时,墙上皮影戏般地闪动着一只高唱的公鸡,迎合着朝阳,得意洋洋的影子
亲吻着我的欲望,多么希望这只雄鸡就在身边,而不仅仅是个影子。
这时手机突然尖尖地在头顶怪叫。
“今晚你必须来。”
美美在电话那一头十万火急,一定有重要人物登场。
“不行,他回来了。”
趁老公进卫生间,我尽量压低声音。要是下周多好,他去美国出差两周,我们
可以玩个天翻地覆。
“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只有真想干一件事肯定能找出理由。”
“这回算了吧。”
美美忽然幽幽地说:“你猜谁会来?”
“谁呀?”
“李翔。”
听到这个名字,我头脑里忽然电闪雷鸣,一千个信号飞速跳闪,他们全都是李
翔,李翔——
美美说我结婚以后长了二两慵懒,哼,也许就是这二两慵懒才会使我轻易胜出
呢。
2
他是我心中的美神。
我知道不应该用这个词来形容男人,当我在舞池里乱糟糟的人群中一眼捞出他
的时候,我实在想不出用更好的词来描绘他。
当年他是英语系男生中的焦点人物,牵动着所有女生的目光,毕业后留校当了
老师。美美说这是他在物质生活中自掘坟墓,同时也保住了他独有的风华。
其他男人抱着啤酒肚和我跳舞,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青春不再的痛楚,随着舞
曲的旋转,我参加了一个又一个葬礼——青春的葬礼。
灯火朦胧,人影幢幢,醇香的干红在杯中荡漾,一切都是泡沫,只有人群中的
他清晰可辨。
李翔很高,又有玉树临风的身架,就显得更高。他穿的烟色休闲装很别致,让
人闻到秋天的阳光味道。舞池里的男人们无不用西装革履来显示自己的成功,而此
时他的轻松随意越发风姿撩人。
他的眼睛依旧清澈,没有欲望,没有感情狂热的流溢,偶然的一瞥也是蜻蜓点
水。我不怕英俊,什么样的帅哥我都见过,但我却怕这种美神般的光辉。不,不是
怕,是注定无法逃脱。我呆然凝望,忽略了周围的一切。
“掉进去了吧?”美美在耳边吓了我一跳。
“什么?”我还在发呆。
“瞧瞧就行啦,别把自己玩进去。”
“不是玩——”
“怎么,你想动真格的?”
美美显得很激动,我怀疑她是否在我之前先摔了跟头。
“你忘啦,他只喜欢那个公主,刚毕业他们就结婚了。”
“公主”是当年英语系的系花,她的倩影跳跃在我的茫然中,早春时节就穿裙
子的她,洽谈室会毫不费力地就把王子抢走,我们之间相差的永远是那一道春光。
“听说公主在外企干得不错,是主管一级的。”
我从玻璃地板里瞥见自己黑色的裙摆,一丝妖娆钻出地缝。
“算了吧,男人哪儿有不玩的?”
我开始向美美挑衅。
“他是个例外,他就像个系着贞节带的女人。”
我狂笑不止:“男人还有贞节带?除非有生理问题。”
美美仍旧一脸虔诚:“这个贞节带是无形的,是对公主的感情。”
她好像诚心气我,非要把我拉上一线去堵枪眼。
闪烁的灯光虚幻而不真实,像舞女戴的假珠宝。然而我绝对不信这个邪,闪身
舞进中央舞池,音乐是迷狂的,周围的人也是迷狂的,我渐渐投入到这种迷狂之中。
3
一个月过去了。
我的电话,我的温暖,我的学英语的小圈套,甚至鲜花攻势全被李翔平静地挡
过去,就像拍打一个弹簧,又被它反过来打了脸。
思念缠着我,但没有燃起爱火,只是积累着平静的柴薪。
一个恹恹的黄昏,老公出差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对着猫咪打哈欠。手机响了,竟
然是李翔!他问我有没有时间,说前一阵太忙,这会儿想和我聊聊。
我僵直地握紧双拳,许久才苏醒过来。时针笔直地下滑,我陶醉地拥住双肩,
仿佛站在喷着热水的莲蓬头下那样品尝着激情的灼热。
剩下的时间我迅速打发掉小时工,一心等待最珍贵的客人。我轻轻走到穿衣镜
前,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副无可挑剔的身材,映着阳光,发出一阵阵上好的缎子才有
的略带银晕的光泽。我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指在平滑的肌肤间游走,生怕留下岁月的
暗影。
恍然间另外一双眼睛闪现在镜子里,明亮清澈,仿佛秋日下无云的天空。
李翔来了。他依旧焕发着美神的光辉,只是有些迷惘。聊天时我发现了大致的
原因,他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有些人得到了红,还要黑,一个都不能少。”我
的感觉如同手里研磨的咖啡,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大约是公主红杏出墙,被痴情的
王子发现了。本想找些话遮掩过去,他倒先无所谓起来,说是专为找我聊天的。
“有酒吗?”他问。
我拿出苏格兰威士忌,他优雅地和我碰杯,忧郁早已消散。
他喝了,并且还要再喝。这是第一次两个人相对而坐,我们没法控制,被世界
驱动了心,心又驱动了手——外面的世界似乎在辽远地展开,灯下两个人的世界却
渐渐收拢——
后来,李翔只是呼吸,却不说话。我抬头向他望去,一时陶然如歌:他变了!
眼里抖动着令人颤栗的节奏,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只有他才知道伊甸园中的禁果不是一只,而是一对。他俯
下身,然后让我倚在他的胸膛上。我拥住那满身的温暖,不再是冰冷的美神,心底
的柴薪腾地燃烧起来,立刻让我变得滚烫。
我拼命眨眼,眨掉满眼飞舞的金星。我轻轻地吻他,他立刻让这吻变成深吻。
他的舌头如此的甜蜜,如此的饱含爱意,似乎在诉说全部的许诺。有一度我竟然开
了小差,公主的倩影钻进我的记忆,我于是更加沉醉。
床头的灯光无言地注视着我们,洒下点点黄晕的光。我们悄然无语,只是殷切
地对视,像两盏相伴的灯——
我们陶然跳进彼此的世界,一切都是“现在进行时”,不能存放,不能预期。
温暖的大海立刻把我淹没了,我用双手抓住满头的乱发,幸福地在潮水中挣扎——
“你真美。”他又一次在我耳边说。
我大吃一惊,我怎么比得上他的公主呢?可是我不会在这时候说煞风景的傻话。
“你让男人感到舒服,其实我应该爱你这样的女人。”
后来熄了灯,但萦绕在心头的火焰没有熄灭。我们时而在心的山野里挽手畅游,
时而在爱的迷雾里拥抱着沉没。山连着海,一次连着一次,舌尖的承诺让我感到彼
此的拥有。
又一次浮出海面时,天已大亮。李翔不见了,寂静的阳光洒满床头——
4
“你做梦吧?”美美在电话里吵我。
“一个特别美的梦。”
可是李翔不会只是一具透明的幻象吧?因为自他离去以后就再也没有重现。不
过他会回来的。他应该来。然而,我焦渴地等了一星期,他连个电话都没打。
周末过后的星期一,我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我努力压住心底的颤栗,想不
到他的声音比我还平静。他说了几句客气话,并且说他很忙,最近没时间来看我。
“以后呢?”我问。
“以后我不知道。”他黯然,后来挂断电话。
我几乎要晕眩了,软软地瘫倒在床上。美美恰好来看我,一定看见我像个孤儿
似的望着她。
“怎么啦?”她着急地问。
我禁不住潸然泪下,说了一切。她惊得捂住了嘴。
“有这事?”
美美的手机响了,也是约会的事。在我为李翔着迷的这段日子里,她找到一个
德国的有妇之夫,趁着他太太出差,两个人上演了一场激情故事。
美美点着一支烟,浓白的烟雾吞没了她的轮廓。
“你给人家当了一次替身。”她吐着烟雾的声音叫我发冷。
“替身?”我吓了一跳。
美美冷静地判断:“公主还是想要她的家,一定花言巧语地求情。”
“李翔能饶她吗?”
“他心里当然不舒服,可他一个英语教师能怎样,公主赚的钱比他多几倍。再
说现在他也干了这么一笔,两家扯平了。”
“他不会离婚吗?要不然可以砸东西或者大骂她。”
“那都没用,没分量,非得动真格的。”
“他为什么要害我?”
“他不想害你,他也可能是真的喜欢你。”美美明确地说。
我说不清地沉重,又说不清地脆弱。
“别多想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他吗?挺美的一夜,你也没什么损失。”
我忽然间泪如雨下,华灯初放,黄亮黄亮的,给世界罩上一层华丽的光晕,我
却蓦然感到一阵绵绵无尽的孤独——
从来没有过的冲动,真的,我想给远在他乡的丈夫打个电话。
女鬼
姚寓泾
独自在外的日子里,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黑。
我原先是不知道有个她的。那段时间我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正是居无定所,吃
了上顿不知下顿的,过着显得有些狼狈不堪的日子。这套房子是我偶然发现的,不
贵,二百块钱一个月。有的时候我就觉得在这个城市里我是赚了,因为我住着一套
月租只要二百块钱的房子,这似乎也成了我要留下来的理由之一,离开了我就亏了。
渐渐地也就有了自己的一些家当,有的时候开始把这里当作家了,会想一想假
如房东突然死去那我就是合法的主人了。房子唯一的缺陷就是临街,假如睡得不踏
实的话,会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像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掠过的黑色车影一般在飘啊飘
的,而指路的就是那发黄的车灯。
实际上要想在这里生活下来还是很简单的,之所以觉得复杂是因为人有很多想
法和欲望。我认为我过得快活,是因为我比别人看得更开一点。比如我现在的工作
只是帮老板站店,一个月五百块钱。除去房租开销之外也就差不多了,换上别人就
会说你到这儿来是干嘛的呢,还不如在家里呢。我会说我就乐意在这里呆着,在这
里赚不到钱但可以逛逛街,家里有这么宽的马路么。而且我总以为会慢慢好起来的,
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啊。底下的话就不说了,你应该考虑到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孩
子其实是不要太过为她担心的。
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两三个月,最害怕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一抬头,
看见了我妈站在店门外。虽然我两三天就要打一次电话回家,一个星期写一封信,
我说我在这里很好,老板是个四十岁结了婚的男人,他对我对我们大家都很好,中
午给我们买盒饭吃。我在这里不缺钱花,昨天我只花了四十块钱就买到了一瓶香水。
但我妈还是来了,她一句话不说,就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门
外站了多长时间了,我回想了一下刚才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觉得今天我的心情蛮
好的所以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妈妈也应该看到了,想到这里我就有些宽心了。
妈妈到我住的房子里来看了一下,没说什么。然后她就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
说妈,她看着我,我说我在这里蛮好的。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僵在那里了。最后她叹
了一口气,说随你吧。我送她到了车站,她说,你住的那个房子阴气太重,换一套
吧。我说我知道了。
千不怕万不怕我最怕的就是妈妈的出现。她让我的心情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就像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在你快要得意忘形的时候拉你一下。另外妈妈有关房
子的那句话也让我不太开心,她在农村里的职业是医生兼算命。虽然我觉得她算的
总是不太准,但找她的人还是很多。我不喜欢她说的那句话。
这里有什么阴气?阳光普照,打在那个小小的仙人球上,似乎能听见它在拼命
长个子的声音了。有阴气它还会长得这么好吗!
结果那天晚上回来就出了点事。房子里的灯爆掉了,就像有谁控制好了一样,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灯在你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爆掉,像是公园里的那种彩灯,控制好
线路一样。但彩灯熄掉了还会再亮起来,而房间却是永久地黑了下去。我不能再在
里面呆了,想到妈妈白天说的话,我开始起鸡皮疙瘩,但我也无处可去,我开始就
着蜡烛翻电话本,寻找这个城市里我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
小张第一次怎么出现在我面前我已经记不得了,甚至连他的样子我也有些模糊
了。只是有个他的电话号码。他很快地就搞定了,房间里又重新大放光明,我舒了
口气,让所有的灯都亮着。这个时候我很感谢小张,是那种发自于内心的感谢,很
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是无能为力,他让我觉得了某种温暖。后来就不对劲了,我知
道他要做什么了,我想我把一头色狼牵回来了。这种东西我只是在电影里看过,没
想到真的要发生在我身上了。他说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我笑着说没有啊。他说
你知道么,你眯着眼睛笑起来最好看了。我说是么,说着站起来要往厨房里走,他
拉着我的手说你上哪儿去啊。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我说我给你倒杯水,我去去就
来。到了厨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顺手拿起把菜刀,然后把门一关,隔着门我喊操
你妈的,你再不回家我就拿刀把你劈了。我听见自已颤抖的话音,似乎好像还听见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正有些纳闷以为他被我的话吓跑了的时
候,我听见门山响着给蹬了开来,他眼睛通红地站在门外。我呆住了。
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在他把我从厨房拖到客厅时出现的。她正坐在沙发上
看电视,看见他把我从地上拖过来时就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然后脚不沾地般地飘进
厨房里,端过一杯水,用那种咬字不准的广东普通话说,先生,请喝茶。
我醒过来的时候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她的眼睛眯起来比我还要小,就像林忆
莲那样小。当时我给吓晕了过去,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试着欠起身找小张,
我宁愿他这会儿在我身边,我宁愿他把我带走。“他跑掉了,拉了一裤子的尿呢。”
我笑着说是吗,一边笑着我就一边爬起来,一边爬起来就一边就往外走。“小妹妹,
你要上哪儿去?”我说我不上哪儿去,我出去买个东西。她也不拦我,还是原来的
姿势,她说小妹妹,你躲不了我呢,你信不信,因为我是一个鬼。我的两条腿说软
就软了。
我听她说了一个晚上的事。她是个三陪女,怪不得衣服穿得花花绿绿的,事先
我也没敢往这上面想。她说你租房子的时候,有没有听房东说这房子里出过事?我
摇摇头,整个晚上我已经不会说话了。房东问你要了多少钱?我伸出两根指头。她
啧啧地摇了一下头,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