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完颜昭?也许……
“你说你父皇的遗旨是由谁传达的?完颜昭?”
“可不就是他!他是完颜烈的亲弟弟,自然帮他说话!”完颜平根本就没把完颜昭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他是完颜烈的亲弟弟,只怕连他是谁也不清楚了。他父皇子嗣众多,哪里有空去费心记忆一些不相干的人物?“他现在人在玉琛宫里已经昏迷多时,能有什么用了?”
“已经醒了!真是命大,一剑穿心也死不了!” 辰妃有些气恼地抱怨,她不喜完颜昭,一直不喜!这两年,她一直在承受着屈辱!虽然是为了儿子,可缘由却是因为这个完颜昭!想了想,她又道,“若说他没用,那也不一定……只要能抓到他的把柄,不怕他不听话!”
“什么把柄?”完颜平赶紧递上一句。
辰妃转身看他,忽然又摇头,“不行!就是他肯改口,没有军力在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不当心,还会丢了性命!”
“母妃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么谨慎!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要让完颜烈坐上皇帝宝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说了,外公哪里也还有些亲兵,大不了轰轰烈烈干他一场!就是输了也没什么好怨的,现在这样您要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辰妃果然被说动了,把他拉进了房里,仔细地关上门,看清了四下无人,才道:“你可知你那十七弟完颜昭与你父皇什么关系?”
“父子啊,还能有什么?”完颜平刚说完就被母妃狠狠瞪了一眼,赶紧转口,“不过,听说完颜昭不是父皇亲生的。那兰妃不就因为这个才失宠的吗?”
“的确!当年滴血认亲,他们父子俩的血不能相融!”辰妃的语气颇有几分得意,不过面色却仍是十分凝重,“但母妃今天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把心里的话全倒了出来,因为如果不如此,她没有胆量说到最后!“你父皇,强暴了完颜昭!就在一年多以前,而这一年多来你父皇他一直……一直迷恋着完颜昭!”
完颜平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直着眼珠吼:“这不可能!他们是父子!”
“如果不是那夜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这皇宫大内里居然会发生此等……世间最污秽的事!……所以这一年多来,你母妃才会重得你父皇的宠幸,因为他要我帮他隐瞒这桩皇室的丑闻!否则,凭你母妃今时今日的姿色,何德何能?”辰妃忽然冷冷地笑了,未贴花黄的脸颊因为苍老、仇恨、恶毒而更显扭曲。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完颜平却仍难以接受,“滴血认亲的可信度本来就不高,万一……他们可是亲父子啊!父皇怎么可以这么糊涂,皇家的体面何在?”
“你父皇他至今仍忘不了兰妃!若完颜昭不是男儿身,这样貌恐怕就和兰妃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了!”而这也是她恨极了完颜昭的原因,她恨极了那张脸!“现在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有了这个把柄,完颜昭还不任你摆布?转眼之间,完颜烈就要从皇位继承人沦为弑君弑父的大罪人!你还不快去?晚了,难保完颜烈不会杀人灭口!”
完颜平得了母妃的授意,匆匆离开了。
辰妃却在此时静静地笑了,似乎完全不把将来的巨变放在眼里。兰儿妹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做出了此等事,想来你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不是?
不由得,想起了那晚撞破皇上和完颜昭之间时所看到的情景。她本来看到了很多,可到今天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完颜昭那时的眼神,负伤孤狼的眼神。幽深冰冷,像是绝谷一般呼啸着猎猎的寒风!
辰妃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44
玉琛宫里,完颜昭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失神。整个人黯淡地如同枯萎的青莲,透着死亡的灰。若不是斜斜的冬阳透过窗户给他的脸上增添了一些光泽,他看起来会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
距离大金国皇帝遇刺身亡已经有整整十九天了,而他却昏迷了半个月!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足以完颜烈控制整个禁宫的局势。现在的他,与其说是被安置在玉琛宫养伤,还不如说是被软禁在了玉琛宫!身上的伤,不算重,完颜烈的确有手下留情。可伤口愈合的情况却并不理想,完颜昭自己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棋局已开,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这局本就是必败之局,毫无胜算可言,可以赌的也就是自己这一条命,只望能在油尽灯枯之前走到结局,不要再如此不上不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万幸了。所谓的后顾之忧,他实在是无心亦无力!
“十七弟!”
完颜昭忡怔着转神,完颜平?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做什么?
只见完颜平微笑着在他床边坐下,那神态竟有些诡异,“父皇遇刺的那晚究竟说了些什么?”
完颜昭实在无力应付他,只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去问三皇兄好了。”
“该说的?也就是说还有没说的,是不是?比如……”完颜平有意停顿了片刻,见完颜昭敛起了眉心才又道,“你和父皇之间……”
完颜昭身子一震,脸色即刻惨白。辰妃,我必取你性命,你儿子也跑不了!
“你告诉大臣们父皇真正遗旨意属何人即位,我保证,你的事将永远成为秘密!”完颜平的不足与他的母妃正巧相反,太急功近利!
“我累了……”完颜昭虽然愤怒,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慌乱,完颜平想与完颜烈相争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完颜昭,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本王,我派几名侍卫强暴了你,看你还嘴硬?”完颜平狠狠地威胁他。
“你敢!”那语气,怨毒至极,而终成烈焰。
“你看我敢不敢!”
“我看你敢不敢!”这回说话的是完颜烈!他走到他们俩面前,没有看完颜昭的脸色。却直接吩咐完颜平,“昭身子不适,你可以走了。以后,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扰!”
完颜平仍心有不甘。
“你外公已经奉旨进京复命了,你这当外孙的就不想回去探望探望?”
“什么?外公奉旨进京复命?我怎么不知道?他是奉谁的旨?”完颜平的外公既然进京就等于是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自然是奉我的旨!”完颜烈孤傲地笑了,辰妃一家个个胆小怕事,完颜平又有勇无谋,凭什么与他争?“我是新帝,下月就要即位。到时候十五弟可要改口称我为皇上,不要坏了礼数。”
眼看还未动手就已经好梦成空,完颜平只能无奈离开。皇位,是妄想了。
“他说的,辰妃说的,是不是真的?”完颜烈仍没有看完颜昭,虽然面对着他,却只是负着手,看窗陵。
完颜昭默然无语,只是盯着锦被上的绣工静静地笑了。你早就掌握了整个禁宫,辰妃把这件事告诉了完颜平,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完颜平可以如此轻易地进入玉琛宫也是你的意思,是你让他来试探我。现在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呢?
完颜烈怒从心头起,一巴掌落在他的脸颊上,“下贱!”
那一巴掌打得完颜昭匍倒在床上起不了身!可完颜烈却并未心生怜惜,抓住了他的肩头,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发了疯似的拼命晃着,“你居然还有脸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啪!”完颜昭被晃地直想吐,眼看完颜烈几要掐死他,顾不了那许多,也给了完颜烈一巴掌。“是你一直不让我死!是他一直不放过我!”
完颜烈不防他竟会有此举动,一下子怔住了。
完颜昭抬眸看他,眼底森然的寒意让人心悸,“你现在后悔也不迟!”
“不!”完颜烈突然退了一步,又突然扑向前,扣住他的手腕,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我绝不会让你死!我绝不杀你!”
听了这话,完颜昭却并未动容,只是笑。烈……不,现在似乎应该叫皇上了,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也好,且看鹿死谁手!
帮他把适才挣扎时掉落的锦被重新盖好,完颜烈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望着他的脸颊出神,忽然,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第几次?我们回宫的那天是第几次?”
“咚!”完颜昭仿佛听到了心口被巨石砸中,胸骨碎裂的声音!他狠狠抓住完颜烈的前襟,将他扯向自己,眼底的烈焰可以将他燃烧殆尽!“你问我第几次?发生了这种事,你居然问我第、几、次?”
“昭……”完颜烈拼命想扳开他的手,伤口,他身上的伤口挣裂了!血,鲜红的血,太刺眼!为什么他竟会问这蠢话,好生懊恼!“昭,你冷静一点!太医!宣太医!”
“不用了!”完颜昭却在这时颓然地松开了手。自开局起,会有这样的侮辱亦已在意料之中,不能怨了。“放我走!放我出宫,否则我永远都好不了!”
“不行!”完颜烈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
“让我出宫!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完颜昭却是激动非常,大声喊了起来。
“昭,不要任性!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出宫?”完颜烈试着和他讲道理,“况且,外面很乱,万一……”
“我不要听!借口,统统都是借口!我要出宫,我一定要出宫!”这个念头已经在完颜昭的心里埋藏了多年,现在被重新唤醒,他更是一刻都不想拖延!“完颜烈,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让我走,我就杀出去!你知道我有这个能耐,也一定下得了手!”
完颜烈能做的似乎只能是叹息,“明天,等我让人把别院收拾好,明天就让你出宫。”
“就明天!”完颜昭用力点头。
“把这收好了。”完颜烈把整整一瓶碧血丹以及炼制碧血丹的方子塞进他的手里,“还有花离,我已经废了他的武功,究竟要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让我想想。”虽然出宫不过是从一个狭小笼子搬到另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笼子里去,但只要能离开皇宫,也算是达成了一桩心愿。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至于以后,真的要好好想想!完颜昭紧紧地握住药瓶冷冷地笑了。那笑,是那永不融解的万年冰川,令人不寒而栗!
45
会宁府的街道俱是模仿大宋的格局,甚至乍看之下与汴京城无异。这让完颜昭不禁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他隐约地一笑,放下帘子,无论身在何处,永远都回不去了是事实!
“戚少商?”一抹熟悉的身影却在帘子滑落的那一刹那突兀地撞进自己的视线,他赶紧再挑开帘子,什么都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流,就是没有他的影子……
“停轿!”完颜昭立刻叫了起来,他不甘心!刚才那个明明就是……不会看错的!一定不会!轿子还没停稳,他已经冲了出去。
“十七爷!十七爷,您身子不好,别跑啊!” 内侍赶紧跟在后面追,完颜昭这次出宫是秘密的,所以只有几个贴身的内侍跟着,连轿子也不是宫里的轿子。
完颜昭不管那许多,只是拼命向着一条小巷跑去,因为伤势仍没有复原,他无法用轻功。几乎是狼狈地拨开人流,一心向着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狂奔而去,忘了原因,忘了目的,忘了呼吸,也忘了他自己!甚至明明那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也不在考虑范围之中!想见他,想见他!只是想见他!戚少商!
“十七爷!”只跑到小巷的转角,就被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阿寇扣住了手腕。
“放手!”完颜昭其实已经没有气力了,心跳地好快,那力道似乎要撞破胸腔一般!可他仍不想放弃,倔强地挺着背对着他,握紧了拳头。
“十七爷,您要什么?我去帮您找!”阿寇没有松手。
完颜昭扶着墙勉强向前跨一步,然而,只是一步,身子就无力地靠向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要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也要不起了!找谁?戚少商吗?我是糊涂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和息红泪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会来?他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永远都是恨我的,然后忘记所有……是我自己选的,是我帮他选的……胸口好痛,是不是伤又裂开了?颤抖着手指,抓紧自己的衣襟艰难地喘息,为什么手指没有感觉到衣衫的濡湿,眼前却是一片血红?好痛,真的好痛!
“十七爷……”阿寇走到他面前,见他神色惨然,一如迷途的孩子更是不忍。他要的,三皇子真的能给他吗?当了皇上就能满足他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弯下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十七爷,保重身体,日子还长着呢。”
阿寇的话提醒了他,完颜昭拉紧阿寇的衣领冷冷地道:“是皇兄要你暗中监视我?”
“不!是照顾!”阿寇不卑不亢地道。
完颜昭慢慢地松了手,是或不是,重要吗?
完颜烈帮他准备的别院幽静清雅,所有的建筑竟都是大宋的风格,包括里面的家具摆设。完颜昭对此无动于衷。别院里的下人们有一个是花离,已经剃了胡子的花离。他并没有忘记完颜昭曾经说过的话。面对忐忑不安的花离,完颜昭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吩咐道:“可以了,都退下吧。阿寇,我这里还缺一个可靠的人管事。我看就你了,你去跟三皇兄禀报一声。”
阿寇一楞,未料到完颜昭竟会有这等要求。如此一来,三皇子吩咐的事就等于是化暗为明了。“十七爷……”
阿寇还想分辩争取,完颜昭却早已扔下他离开了。
推窗望月,今夜的月色依旧冷寂。
“香令人幽,酒令人远,石令人隽,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月令人孤……”完颜昭不禁喃喃低语。月不仅令人孤,更令人刻骨生寒!完颜昭试着伸手去触摸那片寂寥的光华,月色却无情地穿过他的手指,冰凉入骨!只是不知是月光染上了手指的冰,还是手指沾了月光的寒,丝丝缕缕皆是清清寒寒。
戚少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成了一把锁、一副扣、一个结?锁住了他的心、扣住了他的情,也缚住了他整个人?那大漠戈壁上破旧的旗亭酒肆,一次错误的相遇,竟成了他一生都过不去的一个坎!不自觉地收拢眉宇,戚……少……商……
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吗?他甚至从未告诉戚少商自己真正的心意!过去的一切,似乎是清晰的,可又如此模糊。想要记起,偏偏早已无迹可寻;想要彻底遗忘,却又早已深入骨髓,如此这般反复纠缠着,至死方休!心口那道迷离的情伤,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像是一道捉摸不透的暗影,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寸,在每一次的呼吸之间不断侵蚀加深,如寒水浸没身体,无可奈何。
戚少商,你可知自离开,我便已不再点灯?不是在等你,只是,不,而是自己动手燃起那盏灯,很寂寞……可以让别人代劳,但谁又配替我点灯?
流水落花,两两相忘……若是忘不了,又当如何?是否,就像这屋子一样,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掌握不了?
突然,原本黑暗的屋子里有了一点灯光。
完颜昭不悦地皱了皱眉,道:“谁允许你进来的?把灯熄了,下去!”
“你晚上总是怕冷,为什么不多披一件衣服?”
这声音……这是……完颜昭恍了恍神,猛然转身!
那站在桌边,擅自把灯点上的,不是戚少商还是谁?
“月令人孤,你是在想我,惜朝……”戚少商在笑,也在叹息,一步步地走向他,无比地坚定,从未有过的坚定!“你让我好找!怎么就这么傻呢?”
顾惜朝没有答话,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人向他走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至于其他,俱是一片空白、化作了飞烟……
戚少商终于走到了顾惜朝的面前,拔山涉水,从旗亭酒肆到京城,再从京城到会宁府,这条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