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本寻源,都是这个大耳贼刘备引来的祸害。怎么办哪?要想想章程。蔡瑁就在帅府书房里走来踱去,抓耳挠腮,烦不胜烦。有什么办法?也亏了他,他烦了一昼夜,心想:我顶好搬家。搬到什么地方?顶好搬到襄阳。襄阳那个地方好得很啊,三面是山,一面是水,就是曹操来,可以一个字以拒之——守。而且襄阳的粮草又比较丰足。蔡瑁想定,但不知自己这个办法,别人觉着如何?一人不顶二人计,顶好多请几个人来斟酌斟酌。主意想好,就吩咐下去。
一刻儿工夫,书房外面进来四个人。哪四个?这四个都是蔡瑁的爪牙,蒯越、傅巽、王粲、张允。他们的心里跟蔡瑁一样,甚至比蔡瑁还要恶毒。这四个人当中,蒯越、傅巽、张允略会一些武艺,稍懂一点韬略,不过很平常就是了。其中只有王粲学问最好。蔡瑁招呼四人坐了,开门见山:“现得到各处告急文书,说曹操已领兵攻伐东南。目前,兵扎宛城,本当先打新、樊二县,后曹操打听到荆州是刘备的退步,现在曹操要先打荆州,后打新、樊,请你们四位能为我想个章程。”这四个人都是忘恩负义之徒,他们合议了一下说道:“都督,我拉的学问有限,远不如都督,都督可有个什么高见?参谋等愿帮都督斟酌。”“我打算搬家。”“噢,搬到什么地方?”“搬到襄阳,那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水,粮食丰足,我们可城门紧闭,吊桥高扯,多预备弓箭手,待曹操来时,可依一个字:守。”四个人一听:“嗯,都督,好极了,即便是叫我们想也定是这个章程。”“既然如此,我们去禀报公子。”“好,都督请。”
蔡瑁就带着公事和蒯越、傅巽等四个人,离开帅府,到荆州牧衙门。进了衙门,蔡瑁命人擂聚将鼓。鼓声一响,刘琮升坐大堂,众文武站立两边。答礼毕,蔡瑁先把这些公事送到公案上。刘琮拿过来一看,是荆州各路官员送来的紧急军情。晓得事关重大,但他还是个小伢子,拿不出主意来,问蔡瑁:“依母舅看,该如何处置?”“是哎,公子,我蔡瑁再三斟酌,我打算搬家,以暂避其锋。”“啊,搬家?!搬到什么地方?”“襄阳。襄阳三面是山,一面是水,就是曹操前来,我们可以坚守。”
刘琮虽然年幼,但很有见识,把母舅望望,心里头有话:哎,你不怕乏味②,大都督的身分,想个躲逃的办法。但嘴上不敢说,只好暂时先推诿一下:“母舅,这件事外甥不能做主,容我到后面跟母亲商议。
退了堂,刘琮回到后面。就把这些情况禀明乡亲。蔡夫人听了问道:“儿啊,这个搬家的章程是什么人想的?”“是母舅想的。”“既然是你母舅想的好极了。儿啊,你家舅舅是个大才,你随后③要听舅舅的话,我们就搬家吧。”公子刘琮出外禀明母舅,就由蔡瑁一手安排搬迁事宜。顿时荆州牧衙门里上上下下,忙着包包扎扎,收拾打了捆,把能带的金珠细软都带走,不能带的硬器家具就丢掉。蔡瑁的帅府,也忙成一片。众文武也都要回去收拾。然后蔡瑁命治中邓义、别驾刘先镇守荆州,其余人等全部奔襄阳。襄阳路上好不热闹,有活的,也有死的。死的是什么?就是刘表的棺柩。
蔡瑁一行在路趱赶,不止一天,今天走着走着,已离襄阳不远。蔡瑁在马背上陡然看到这边有座高山,他猛然想到,到了襄阳,活的还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再忙死的,顶好把刘表的棺柩就埋葬在这座山上。这个匹夫坏哪,刘表的“七七”还没有终,他就预备先埋了。他传来向导官:“我问你,这人地方叫什么名字?”向导官据实回话:“都督,这个地方离着襄阳城下还有三十里大路,在襄阳城东,所以这座山取名汉阳山。”“噢,叫汉阳山。我见山上的旺气不小。”“啊!”向导官心里有话,问旺气?你不能问我,要问阴阳先生。但向导只好随嘴敷衍:“是啊,旺气不小啊。”“好,好,你去吧。”向导官走了。
汉阳山可是旺气不小?还旺气呢。我看是绝气。汉阳山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山上树木很少,光秃秃的。蔡瑁支走了向导官,招呼队伍停下来,他拎马奔中军,到蔡夫人轿前下马,牵骑在手,手一禀④:“夫人!”蔡夫人面前的粗使大娘忙把车帘往上一打,蔡夫人一望,看见哥哥到了:“兄长,到此何事?”“夫人啊,记得老主人在世时,曾同蔡瑁等常说,襄阳城外有个汉阳山,这座山景致很好,一直要想前来游玩。后因身体欠安,终未能如愿。现在老主人不幸亡故,蔡瑁想将老主人的棺柩埋葬在这汉阳山上,以了老主人心愿。夫人,你看怎样?”蔡夫人顿了一下:“兄长,七七未终,何能如此?”“哎,这有何不可?丧礼之事,可到襄阳补办。”蔡夫人目前只好依靠这个哥哥,点头说:“兄长,既然如此,你去办就是了。”蔡瑁立即把军中的夫子拨出来,到汉阳山挖坑,把刘表的棺柩埋了下去,建个坟头。以后进了襄阳城,蔡瑁着人到石匠让,揀了一块大石碑,碑上刻了一行字:“汉故荆侯景升刘公之墓”,运到汉阳山,栽到刘表墓前。随后刘琦死了,也葬在这里。此是后话。
蔡瑁安排好后,起大队进襄阳城。他把以前刘备赴襄阳会的行台改成荆州牧的衙门,让蔡夫人与刘琮住,他另外找了个宽大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帅府,又代面前的文武封了几座公馆,兵丁们都到教场休息。
到了襄阳,蔡瑁该派逃脱战火,要舒服啦。哪里的话,只有几天,蔡瑁帅府公案上的紧急军情,仍然不断往高处堆。这些公事都是襄阳附近官员送来的,公事都是一个内容:曹操本欲先取荆州,再打新、樊,因曹操兵扎宛城,靠襄阳较近,现在曹操打听到荆州牧移往襄阳,因此要先打襄阳,后取荆州,再下新、樊。蔡瑁望:不好!躲不掉了,要想想办法啊!他在帅府书房好比磨坊里的驴子,直转。想来想去,没得旁的方法,顶好是倒戈卸甲,北面归降。也亏他想得出来的,身为主帅居然想了这么个办法。蔡瑁想定,仍然把蒯越、傅巽、王粲、张允等心腹找来商议。这四个人都没得自己的主见,齐声说道:“都督,我等才疏学浅,见识不高,远不及都督。你叫我们想,也不过想出这个章程,最好是倒戈卸甲,北面归降。何况曹丞相虚怀纳士,克己待人。到了他面前,曹丞相不会薄待我等。都督的想法绝妙啊,我们赶快去禀报公子。”这四个人虽然异口同声,但蔡瑁并不放心,他提醒道:“哎,四位先生要注意,公子尽管只有十四岁,他见识并不浅啊,恐怕他不肯答应。”蒯越等四人同声道:“都督,这你放心,公子尽管有见识,但他到底只有十四岁,能背得住我们这些大贤先生盘算吗?我们只要有哄、吓、诈、骗这几个字,一定成功。”
他们斟酌定,蔡瑁就拿着公事,带着蒯越等四个人赶奔荆州牧衙门。踏进大堂,蔡瑁叫人擂鼓聚将。鼓一擂,文武皆至,公子刘琮随即升坐大堂。仪注行毕,蔡瑁从底下捧着公事上来:“公子请看。”刘琮把公事接过来一望:“啊!母舅,你不是说,我们搬到襄阳,即可暂避其锋,没事了吗?如曹操率兵前来,我们可以吊桥高扯,多备弓驽,跟他一个字:守。”“哎,公子,你到底是小孩子,我们能变,曹操他就不能变吗?”“噢,母舅!外甥年幼,不明事理,还望母舅来定章程。”蔡瑁想,我这条章程还不能立刻拿出来。“公子,我的章程尚未想定,请公子先问问众文武,他们都是你爹爹身边的旧人,定会同你忧患与共的。”刘琮听听,这话不错,于是刘琮朝起一站:“列位先生,诸位将军,刘琮年幼,尚不明事理,只因爹爹遗命难违,承继为荆州牧。现在曹操双要先攻打襄阳,再取荆州,请你们看在家父份上,想个章程教我。”
被他这一问,班中出来一个畜生,来到公案面前:“公子。”刘琮一望,原来是蒯越:“蒯越先生,定有章程教我。”蒯越就把事先商量好的计策端出来:“公子,在参谋看来,没得旁的章程,最好倒戈卸甲,北面归降曹丞相。何况曹丞相虚怀纳士,克己待人。公子归降,曹操必重待公子。他照常还是保公子为荆州牧,永镇荆襄。公子,你看如何?”蒯越这是用的头一个字:哄。哄小孩子,你降了,还让你当荆州牧。他都以为十四岁孩子,听到这个话还能不依?
刘琮虽然年幼,但很懂道理:“啊!我只道蒯二先生有何章程教我,原来出此不通之言!”蒯越一听,满脸绯红,头低着。过去,读书人十载寒窗,磨穿铁砚,巴的通,求的是,你跟他通啊,是的,他不晓得有多舒服。你打他骂他可以,说他不通,或者非也,比打他骂他还要难受。所以蒯越头低着。
刘琮继续说道:“我说你先生不通,有个理由。我爹爹在日,吃辛受苦,创下荆襄九郡四十二州。我爹爹虽然亡故,但骨殖未寒,你先生就要将我家父亲创立的基业断送与国贼曹操,这岂能不叫我爹爹含悲饮恨于九泉之下?可是不通?”
蒯越头低着不开口,两道眼光就朝班中望,预备望个把人出来,给他铺个台阶,好让他下台。谁知就被他这一望,又望出一个畜生来了。不好,今天哪来这些畜生?哎想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岂不都是畜生?这一位出了班,到了刘琮公案面前,就在蒯越旁边朝下一站:“公子!”刘琮一望:“我当是谁,原来是傅巽先生。你先生有何章程教我?”傅巽自然帮蒯越说话:“公子啊,蒯越之言正合我意。”“噢!?”“嘿嘿,公子,你只晓得曹操要先打襄阳,后取荆州这一路干戈,可晓得其骨子里还有一路干戈?”“噢!”刘琮吃了一惊,“哪里又是有一路兵来了?”“令兄刘琦,在武昌夏口,晓得老主人亡故后,公子入主荆州。俗话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刘琦总归是大公子啊,他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会乘公子之危,带领武昌的兵丁,邀会新野县令叔刘备一起前来。俗话说:好汉难敌双拳。到那时,襄阳腹背受敌,岂能不败?曹丞相拥兵百万,将列千员,以朝廷为名,南征北讨。公子如倒戈卸甲,北面归降,令兄刘琦必不敢动武,令叔刘备也无力争衡,荆州不战而安。公子何乐而不为呢?”傅巽狠了,用了第二个字:吓。都以为刘琮是个小孩子,听到这一番话,啊咦喂!曹操来了,哥哥来了,叔叔来了,的确四面受敌,不如降吧!
嘿,刘琮这个小孩子偏不听这一套:“啊!我只道傅公有何章程教我,原来出此禽兽之语!”傅巽听了,有地洞都想拱。他还想申辩,心里话:有本事你驳倒我,不该骂我禽兽。谁知他还没开口,刘琮接着说:“我骂你先生禽兽是有道理的,武昌夏口刘琦是何许人?是本公子嫡亲长厚的兄长。新野县刘备是何许人?是本公子同宗仁义的叔父,你先生反叫本公子将我家爹爹创立的基业,断送给国贼曹操。去依仗曹操盗贼之众,攻我嫡亲长厚的兄长,破我同宗仁义的叔父,可是同于禽兽?”傅巽头低得没处低,心里有话,骂得在理,是禽兽。
蒯越、傅巽两个人都被教训了,尤其傅巽被骂得很重。两个人都朝旁边望,预备再望出个把人来给他们铺个台阶。旁边的人,有的望着天花板,有的望着罗地砖,肚里都有话:你们都被骂下来了,我们出来更不行了。事情就僵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个时候,堂下上来了一位。这一位身高不满七尺,黑黪黪的面皮,长方脸,两道青眉,一双俊目,准鼻,大大两耳,三绺须,身上是上大夫的装束。这位姓王名粲,字仲宣。王粲肚里不坏啊,在都城就已传闻。他有两样绝技,为他人所莫及。一样,他能够两手一起打两把算盘,打下来的珠子不作兴讹错。还有一绝技比较难了,他过目成诵,看过了就能背下来。有一次,他看人下棋,旁边一个人手一挥,袖子把棋盘带翻了,他能重新把这盘棋摆出来,一个子都不讹错。因为他有博闻强记的好名声,所以刘表曾请他做过刘琮的教习。今天这件事,王粲也不大好办。哄、吓、诈、骗四个字,哄、吓两个字已经被蒯越、傅巽用过了,王粲只好用底下两个字:诈、骗。他走底下上来,到了公子的公案面前。王粲狠了,故作不知,一躬到地:“公子。”刘琮一望,是先生。古时,许多人家挂中堂,都挂天、地、君、亲、师。这个先生是了不得的。所以刘琮朝起一站:“啊,先生!”“哈哈哈哈,公子请坐。请问公子,蒯越、傅巽两个人站在此间做什么?”刘琮听先生问,想:好极了,我告诉你,请你评评这个理。刘琮就将曹操兵发东南,蒯越、傅巽主张降曹的事说了一遍。
王粲一听“噢,噢,噢,公子,参谋晓得了。他们两个人出来,是劝公子归降曹操。公子的意思是恐天下人唾骂,不能降,要跟曹操对敌,要战?”“是啊。”“照这一说,他们两个人是没得理。”刘琮一听,欢喜啊!到底是先生,说话公道,本来就是他们没得理嘛。
哪晓得王粲用的是诈、骗两个字。该派先用诈,后用骗,他把它反过来用,先骗后诈。先把小孩子一骗,朝怀里头一搂,底下再来诈他。“公子啊,蒯越、傅巽两个人是没得道理。不过,王粲要请问公子,公子比当先淮南袁术如何?”“先生,比起袁术,我不如他啊。他是上占寿春,下抵扬州,带甲几十万,上将百员,我怎及得他?”“噢。公子,你比山东吕布如何?”“先生,比吕布,我更不如他。他马前无三合对手,骁勇无敌,我不如他。”“公子比河北袁绍又如何?”“先生,袁绍门多故吏,四世三公,带甲百万,上将千员,虎踞河北,我不如他。”“公子比令叔刘备又如何?”“先生,我叔父刘备,仁义充于四海,天下总揽的英雄,我更不如。”“公子,要照这个说法,就是他们两人在理,公子没得理了。”“啊?”“公子,淮南袁术,上占寿春,下抵扬州,带甲几十万,上将百员,为曹操败得干干净净,吐血而亡。这是公子的一不如。山东吕布,马前无三合对手,骁勇无敌,为曹操在下邳白门楼生擒活捉。这是公子的二不如。河北袁绍四世三公,虎踞河北,带甲百万,上将千员,为曹操败得失国亡家。这是公子的三不如。令叔刘备四海之中的大英雄,也为曹操败个干干净净,奔走无门。这是公子的四不如。公子既有此四不如,不如依他们两个人之言,倒戈卸甲,北面归降为好。”你们听听,刘琮倒底只有十四岁啊,背得住王粲这张嘴跟他说吗?说得公子没得话回,只有抱住死柱子:“先生,任凭先生如何说法,我刘琮死都不降曹操,呜,呜!”说不过他,哭了。
王粲一见,倒没得办法了。现在骗不住他,再用另一个字:诈。王粲继续说道:“公子,你不必悲伤。要战,要降,全凭公子。”王粲说着转过身,望着两边文武:“列位先生,诸位将军。想老主人在世时,尚以我们的话为然,可以说是言出必从,计出必听。现在公子即位,曹操大兴干戈,荆州危在旦夕。我们想的办法,公子听也不听,他居心跟曹操一个字:战!公子不以我们的话为然,我们又何必在此为官。等曹操领大队前来,就让公子一个人跟曹操战吧,我们大家各散!”他要行诈了。他都以为十四岁小孩子,听见他们这些老臣一走,一定要说:“先生,你们不能走。这一走,我如何得了?”哪晓得刘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