喁焕取出一只酒杯把玩在手掌:“恩!果然是西域的翠玉夜光杯,夏日沁凉,冬天温暖。不愧为与白玉,青铜共盛美誉的三宝。此酒杯着实是上等之作,臣多谢娘娘厚礼!”
喁琰闻言哈哈大笑:“喁焕,朕当初也是瞧了好一会才看出名堂的,你却一下子说对了,不愧是才俊的焕亲王!”
喁焕谦卑的颔首:“微臣不敢。”
尹儿也笑道:“王爷果然是上上之人。一说就中。”
喁焕但笑不语。
皇后舒眉笑道:“绾妃果是不同凡响,区区酒杯都有如此学问。”
尹儿弯腰道:“娘娘高估臣妾了,臣妾是连酒也不多沾的,怎回懂得如此之多。这是臣妾的哥哥送给臣妾的。”
太后问:“绾妃的哥哥叫什么?”
尹儿答:“回太后,臣妾的哥哥叫上官亘。”
“今年几岁?”
“已有二二。”
“可曾娶妻?”
“还不曾。”
只听一娇声入耳:“可是娘娘的哥哥长相过于粗糙。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啊?”那女子做在怀妃的边上,衣着比怀妃还艳丽,却没有她的娇容。此刻她正抿嘴咯咯笑。
喁琰皱眉:“放肆,应贵人!你可曾见过上官亘容貌”
应贵人被吓了一跳:“臣妾不知。”
“你可知他在朝中担任何职?”
应贵人开始哆嗦:“臣妾……不知。”
喁琰怒道:“哼,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在这胡言乱语?那朕来告诉你,上官亘,年轻有为,在朝中担任工部侍郎。性情温文尔雅,精通诗书礼乐。至于相貌,你们看看绾妃娘娘就该明白,他哥哥也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
那应贵人“扑通”跪倒在地:“皇上,臣妾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怀妃道:“应贵人,别仗着给皇上诞下皇子就可以胡言乱语,可别忘了,先前你只不过是个宫女!”说着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皇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罢了,罢了,别让人坏了大家的兴致,大家继续。”语毕,温笑依旧,朝尹儿笑笑。
霎时间,歌舞升平,丝竹交错。仿佛忘了刚才的一幕。尹儿只觉得背脊上冷冷的汗在流。喁焕朝她使了个眼神,她才回过神坐回原位。
喁焕不动声色地问:“你,可好?”
尹儿道:“却再也没了‘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对么?(2)”
(1)选自辛弃疾《贺新郎》
(2)选自姜夔《暗香》
第九章 月有阴
第九章 月有阴
尹儿看着纷乱的舞者,刺耳的乐声,心里感到了空前的落寞与厌恶,趁没人注意她时,一个人悄悄从旁边的侧门出去。琏儿本想跟去,尹儿挥挥手止住了。
一走出室外,阴霾的天空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让原本燥热的地面徐徐升起一缕缕热气。尹儿仰起脸,肆意地享受雨水的洗礼。她好希望,希望让雨刷尽这充满血腥的皇宫,也让自己正在被慢慢吞噬的灵魂归到原处。闭着眼睛,她脑海里突然想到了喁琰,这个受人顶礼膜拜的君王好可怜,空有多妻,却没有一个和睦的家,她为他感到悲哀……
温润如玉,声如清风,闻似浓香天山葡萄酒,“待的时候也够多了,再下去该着凉了。”尹儿睁开眼,在一瞬间,竟有……一种错觉……“焕王爷?”
喁焕注意到她出来,也跟着来了。他知道她看到应贵人因一句口误就被拖出去心里有太多的感触,便一直站在红漆柱后面瞧着她。他装做不在意道:“娘娘,这在皇宫本就是家常的事,要想一次家宴毫无事情发生才是最不思意的。何况今儿个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他见到尹儿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难道像娘娘这样的大户人家连这个都不明白?”
尹儿听到他说的话,知道他说的不是假的,幽幽道:“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在那里惬意地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后来回到京城,也是有阿玛,哥哥陪着外出,这种事是从来不曾见过。”
喁焕疑惑道:“难道进宫前佳人没和你说过宫里的险恶?”
“阿玛曾说宫里人多事杂,叫我万事不惹眼,小心处事便可保全。”
喁焕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晓眼前这个人,美得,就像一张白纸,保留最纯净的本质。他越发不忍心让她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你,真的不该进宫。”
尹儿用手接住屋檐下落下的水珠,看着它掉在掌心,在顺着指缝湮没,“或许,这就是命。”说罢,欲走。
喁焕在后面道:“难道,你不想逃脱这里,去找另外一份生活。”
尹儿脸朝里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喁焕,你今天说得太多了……”
喁焕用力踢起脚下的水花,“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女子受到这种日子的折磨?究竟为什么……”
回到大厅,宴会也快接近尾声了。喁焕看到尹儿,问:“尹儿,你去哪了,怎么浑身湿淋淋?”
尹儿找了个借口道:“哦,刚才觉得头晕便出去走走,却不料碰到下雨了。没事的,皇上不用担心。”
喁琰责怪道:“怎么也不带个丫鬟?”朝旎梓她们,“怎么也不跟着娘娘?”
尹儿道:“皇上别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
喁琰缓了缓口气,道:“那让她们陪你回宫,再下去该着凉了。今晚,朕就不过去了……”
尹儿感到累极,硬强笑道,“臣妾明白,皇上不用担心。”对丫鬟吩咐道:“回宫吧。”又朝喁琰欠欠身:“臣妾告退。”
回宫后,尹儿沐浴后,便到寝宫,聘儿帮她褪了衣,盖上蚕云被。尹儿道:“聘儿,你出去吧。”
聘儿犹豫道:“娘娘,奴婢该侍侯您更寝啊。”
尹儿闭着眼:“不用了,你也去歇息。本宫有事会吩咐的。”
聘儿颔首:“是,娘娘。”走到门口,朝尹儿看了看,继而摇摇头,轻轻地拉上门。聘儿走到殿外,旎梓怪她道:“聘儿,怎么不在里面时候着?”
聘儿拣了干净的石凳坐下:“姑姑,聘儿怎么敢私自出来。是咱们的娘娘,她说不用人侍侯,让我也去歇息。”
旎梓琐眉:“怎么了?”
聘儿道:“我也不清楚。”站起来伸伸懒腰,“哎,我还是去歇会,谁让咱们的主子体谅我们下人。”
旎梓不放心地问:“聘儿,娘娘有没有说什么?”
聘儿笑道:“没有说什么,姑姑。咱们的主子向来都是好静的,脾性又好。不像别的娘娘整天逮着奴才就开骂,根本不把做奴才的当人看,遇到这么好的主子,真是我们的好福气。”
旎梓推让着她:“去去,好去歇息了。知道咱们的主子好,就更得对主子多加照顾些才是。”
聘儿一旋转,浣笑:“遵旨,旎梓姑姑!”
旎梓拍拍她的手,笑道:“就你滑头!”
到了傍晚,雨渐渐停了,西边还渲染了绚烂的彩霞。尹儿起身见到如此美景,喜道:“琏儿。”
琏儿探进来:“主子?”
尹儿欢叫:“你看,天空多美,我想出去散散。”
琏儿看到主子这么高兴,真是少见,也开心道:“是,主子,琏儿这就服侍您梳洗。”
尹儿看到有是挽发,道:“老是这样,不新鲜。”
琏儿道:“主子,不挽发该怎么弄?”
尹儿细想一会,自己拿起梳子,开始侍弄起来。不多时,便好了。“琏儿,如何?”
琏儿一看,尹儿把头发一半头发盘起,配上银色镶白玉花钿,还有一半披下来,垂直至腰际。惊叹道:“主子,比往日更增添了柔美呢。”
尹儿笑道:“把我那件藕色襦裙给我披上。”妆毕,尹儿一照镜,莞笑:“恩……这样才能与如此美景堪共处。”
走到殿门外,却看到因麽麽和一个小宫女来了。见到尹儿,跪下请安:“参见绾妃娘娘。”
尹儿道:“麽麽快请起。”待她们起身,有问:“不知麽麽到咸福宫有何事?”
因麽麽长得慈目善眉,道:“太后请娘娘移居水云阁。”
“水云阁?”
麽麽恭谨道:“是,娘娘,太后午膳时贪了杯,便就近在水云阁处小憩,这会子见那风景雅致,还不肯回宫,待在那。”
尹儿心里越发声疑,道:“敢问麽麽,不知太后所为何事?”
麽麽淡淡一笑:“娘娘恕罪,奴才不知。”
“那好,本宫就老烦麽麽在前带路。旎梓,琏儿。”
因麽麽拦住旎梓和琏儿,“慢。娘娘,太后吩咐过,只让娘娘一人前去。”
旎梓叫道:“麽麽,待会娘娘回来该天黑了。”
这时麽麽旁边的小宫女开口道:“还请旎梓姑姑放心,娘娘回宫,自会派人护送娘娘安全。”
“可……”
麽麽拱手:“娘娘,请。”
尹儿已经感到事情不是想的那么容易,可在眼下却也只好随遇而安,对旎梓道:“姑姑,放心,没事的。”朝因麽麽温笑:“麽麽,走吧。”
因麽麽看到眼前新进宫的妃子浅笑依旧,恍忽间失去了知觉。“……是,娘娘请。”
到了水云阁,天已经微微黑了。尹儿见这水云阁离宴会时的距离颇有些远,这下更加觉得事有蹊跷。“
进了殿,就见太后端坐在上座,跪下请安:“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
“恩,绾妃,抬起头来。”太后并不叫她起身。“果然如出水芙蓉淡雅迷人。怪不得哀家的皇儿如此宠幸于你。”尹儿只是姿态自若,并不答话。
太后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绾妃,你一入宫便被册封为妃,连日来更是独受恩宠,可见皇上对你真算是真心对待?”
尹儿答:“回太后,臣妾将皇上视若天,爱如夫君。臣妾虽不是皇上的妻,却是他的妾,在臣妾心里,皇上,就是臣妾的夫君。”
太后听后微微动容,却不表现出来,“可是,喁焕又如何解释!”
尹儿知道终于到正题了,道“焕王爷?”
太后厉声到:“对,就是喁焕,你看看这都是什么!”说着“啪”地一声把一份明黄色的奏章摔到地上。尹儿大气不出,翻开来……
“今日宴后,喁焕找到哀家,就上了这份奏章。他居然说要取消婚事。无缘无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尹儿问:“太后,是在怀疑臣妾?”
太后怒道:“不是你会是谁?不要哀家不知,你从外面回来时浑身是雨水,而喁焕也是湿透,不要告诉哀家这是巧合。”
尹儿知道眼下已是命弦一线,她叩首:“太后,请听臣妾向您说明事情原委。”
……
太后听了,疑问:“你和喁焕真的就在谈论应贵人之事?”
“确是如此,太后若是不信,便可以问问王爷。至于悔婚一事,臣妾,的确不知情,还望太后明察。”
太后大概是说得累了,喝了口茶:“哀家当然要查。但是……要需绾妃帮哀家一个忙。”
尹儿感到自己正在陷在沼泽地里,越陷越深,无奈道:“还望太后明示。”
太后站了起来,因动作幅度大,头上的金丝镂空流苏晃晃欲坠。“那就劳烦绾妃近日留宿于水云阁,待哀家处理好喁焕的事后在邀请绾妃一同前去喝喜酒。”
尹儿知道太后在拿自己做筹码,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筹码值不值钱……她叩首:“但凭太后做主!”
“委屈绾妃了。”
门外,是锁门的声音。
室内,是惨淡的烛光在闪烁……
第十章 月有‘晴’
第十章 月有‘晴’
“为什么?额娘,你为何要软禁尹儿?”喁焕咆哮着推翻了桌上的茶杯。烛火微暗,荧荧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那么惨白……
太后看着他这么闹,心里也火了,“腾”地站起来:“哼!哀家软禁她算是轻的,如果你还执意要取消婚事,哀家照样可以赐、她、死!”
喁焕一下子愣在原地。看他不说话,太后讥笑道:“怎么,你再闹啊,怎么这会又不闹了!再闹大声点,让整个大清朝都听听咱们的焕亲王居然爱上了自己哥哥的妃子!”
喁焕的心里的那层纸像被捅破了,他怒吼道:“对,我是爱尹儿!在她没进宫前我就在宫门外爱上了她,我后悔我没能在潮湖边认出她,当我再遇到她时,她……已经是皇兄的妃子了……”
太后狠狠地挥了他一巴掌:“混帐!错过了一次就错过了一生!喁焕,为何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上官尹已经是喁琰的最宠爱的妃子——绾妃!”
喁焕踉跄地退到后面的椅子上:“是,她已经是皇兄的人了,但,我还是爱她。我知道我给不了千雪幸福,我不想毁了她。”
太后看到喁焕那凄凉的眼神,心里也满是心疼,她走到他面前,抚摸着他:“傻孩子,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喁琰自嘲道:“培养?我心里只有尹儿,如何和别人培养感情!”突然,他跪在太后跟前:“额娘……”
太后不解:“喁焕?……”
喁焕沁着泪:“额娘,孩儿求您,把尹儿许配给儿臣!”
太后被他这句话惊呆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扬手又抡了过去,“啪!”响亮的一记耳光,两个掌印交错在一起。太后含泪道:“喁焕,你往后若再提起你刚才那番话,不光你得死,就连绾妃甚至她全家都要深受牵连!”
喁焕似乎还不死心,拉扯着太后的衣服:“额娘……”
太后用力甩开他:“你自己想清楚,到底娶不娶千雪?”
喁焕悲凉道:“既然无望和尹儿在一起,就只能尽力地保护她……”
太后知道他同意婚事了,转过身,扶他起来,道:“好!你迎娶千雪当日,就是绾妃自由之日!”
喁焕急道:“儿臣已经答应婚事了,您为何不即可放了她?”
太后道:“若是你又后悔了,那哀家岂不白忙活?”
喁焕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制止住:“喁焕,你放心,只要你和千雪的婚事顺利完成,哀家必定会放了她。不然,皇上那也不会罢休的。”
“是,那……儿臣告退。”喁焕背对着太后:“但是,大婚当日焕亲王娶的是位侧福晋!”
太后瞪大眼:“你!”
喁焕轻轻而又轻蔑道:“我不能拥有尹儿,难道还不能留给她个名分吗?我的福晋只有她!”
太后反激道:“大胆,明明说纳千雪为正福晋。你若这样,哀家就把上官尹……”
喁焕不顾她说什么管自己走出去,只听到他道:“她若不在了,我也定不会在这世上!”
此夜死一般的寂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已经过了三天,尹儿一直被软禁在水云阁内,足不出户。平时只有因麽麽会亲自送膳食过来,其余时间就她一人待在屋里。不过倒并无人为难于她。
听守侯在殿门外的婢女说,这几天,喁琰天天觐见太后要寻找绾妃的下落,而太后说绾妃在内殿抄佛经,外人不可打扰,都被驳了。她蹲在在窗户下,突然意识到太后无疑是精明的,趁皇上在永寿宫之际,秘密地不着痕迹地处理完了一切事物。只是,把她困在这里,真的会让喁焕如期举行婚礼么?
这天,趁因麽麽来送饭时,尹儿轻声问:“麽麽,本宫能问你件事吗?”
因麽麽惶恐道:“娘娘,您有什么要问老奴的只管问。”
“麽麽可知道外面的情况?”
因麽麽支吾道:“这……”
尹儿见她为难的神情,笑道:“罢了,麽麽,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因麽麽心里是喜欢这个娘娘的,若是换了别人,早会大吼大嚷,她却还可以如此沉着。在宫里品性如此淳良的人是少之又少。因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