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棺材老李那件事,我会说一说赌王金的。」
「有了行少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正当这两个人像普通洽商一样交换着黑道上才会出现的对话时,一个声音在高处宣布:剪彩的吉时到了。
陆一行当然是主角,被簇拥着用金剪刀剪过彩以后,那位李乐如小姐为他安排了夜总会里最好的包房,而我和阿忠作为手下也被客气地请了进去,不一会儿,棺材李、赌王金和其他几个社团的老大不知为什么也全都跑进来凑热闹。
「行少,唱首歌吧?」
阿忠拿出点歌的簿子,兴致勃勃地怂恿陆一行。
「就来这首《战无不胜》怎么样?《古惑仔》里山鸡唱过的……」
「不要乱讲啦,咱们行少怎么会唱山鸡那种小喽啰唱过的歌呢。行少,听我棺材李的,要唱就唱《万世巨星》。」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因为大家还都没听过他唱歌呢。坦白说,虽然众人都期待听行少的歌声,却并没有谁期待能听到多么美妙的天籁,因为老大如果唱得字正腔圆,反而就不像老大了。总之,大家都很在默契地想着,即使伟大的行少荒腔走板到足以让人把牙齿咬砰的地步,也要装出陶醉的样子忍过去,然后像手上的肉都要掉下来那样鼓掌。
可是陆一行却深吸了一口雪茄,皱眉说:「《万世巨星》吗……?我不喜欢。有没有新马师曾那一版的《禅院钟声》?」
最后还是棺材李足够机灵:「好像只有薜觉先那一版……我马上叫下面的人补上,行少您就先将就将就怎么样?」
于是阿忠急忙手忙脚乱地替他输入歌曲,随着隆重的锣鼓伴奏声响起,我们的行大少爷堂堂登场,拿着一到他手里,就小巧得好像棒棒糖一样的麦克风引吭高歌,在「禅院萧萧叹孤影,仿似杜宇哀声泣血夜半鸣」的唱调中,我们集体产生了仿佛置身于某老年人活动中心的错觉。
跌破众人眼镜的不止于此,还有他那完全不输给专业人士的嗓子,不过就算好到媲美祥哥再生,这画面也依然很恐怖……就在我心中为时光倒流七十年感叹曦嘘时,一支麦克风突兀地塞进了我的怀里。
「小天天,不要傻坐着嘛;来来来,和我一起唱《紫钗记》。」陆一行用大手把我从座位上拎起来,又我行我素再接再厉地点了一段粤曲。
一想到他竟然要逼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拨高声音唱霍小玉那段「妾为女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的念白,我的鸡皮疙瘩立即冒了满身。
正当冷汗都涔涔地流下来时,李乐如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领着几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进来了。她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最前面那两个旗袍开衩几乎开到腋下的的小姐立刻巧笑倩兮地坐到了陆大少的两边。我趁这个机会,赶紧溜到距离他们最遥远的对角线另一头去。
「行少,这是红中和弟弟,别看她们年纪不大,可是我们旺角响当当的无敌姐妹花。」李乐如介绍道。
「行少爷,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呢,今天能陪您喝酒,人家好高兴哦。」左边的弟弟娇声说道。
「就是说啊,咦,行少您喜欢粤剧啊?我也很喜欢呢,让红中陪您唱怎么样?」右边的红中直往陆一行身上拱。
她们依偎在陆一行的臂弯里,动作很黏,但不会让人感到发腻,声音很嗲,但不会让人感到做作。总之那幅小鸟依人的图画还真可谓活色生香。
「妈的,这两妞真不错,要是我,光看那双腿就可以玩一整晚。」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我旁边的阿忠流着口水说。
是吗?一直盯着她们胸口唐古喇山一样的大咪咪的我这才把目光向下移。阿忠说得没有错,的确是线条优美,又光滑又肉感的粉嫩长腿啊,听说这两妞最犀利的功夫是冰火五重天……妈的,为什么就只有陆一行能享这种艳福?
只见我们的行少爷坐在美女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把拿在手里的麦克风放在茶几上,然后对着弟弟和红中露出真金白银的色狼笑容:「原来你们就是惹得棺材叔和金哥差点儿干起来的双妹唛啊?」
「哎呀呀,那种事行少您就不要再提了嘛,人家也不想的。」红中掩嘴而笑,如果真的不想,大概就不会用那种得意中带点炫耀的口吻说这句话了。
「是吗?」陆一行伸出左右的手臂,用粗大的手掌在她们高耸入云的大波上搓揉,顿时惹来数声销魂的呻…吟。
「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倒的确是正妹。可惜……」
他突然放开怀里的温香软玉,直直朝我走过来。
「不管是漂亮得像毕卡索玫瑰时期名画里的女人,还是咪咪大得像保龄球的女人……」
他要干什么?心中警铃大作,可是也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朝我逼近而已。
领口被抓住了,身体再次被提起来,然后……他堵住了我的嘴唇。
与他全身上下所呈现出来的坚硬质感截然相反的柔软钻进了我的嘴里,灵活地运动着,撩起一股湿乎乎的麻痒,可他仿佛还嫌刺激不够深广似的,不顾我的躲避和反抗,固执地把舌头伸到更深处,以索求更多的感官冲动,就好像要把我的骨髓、血液抑或灵魂从嘴里吸出来一样。
这个吻,足足持续了两分多钟。
当他出其不意地推开我的时候,我也只能像愚蠢的大马哈鱼一样,以失神的恍惚表情僵立在原地。
茫然的眼睛明明没有聚焦,包厢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却不请自来地印入眼帘。
首先,自尊和自信都受到了不小打击的弟弟和红中两位美女,脸色基本上已经从毕卡索的「玫瑰时期」变成「蓝色时期」;而其他的各位,张大的嘴巴也从刚才的0型彻底进化为孟克(Mmnch)大师的名作《呐喊》;就连曾经对我进行过一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调侃的阿忠,也一副吓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的样子。
「与其和女孩子玩儿,还不如拿这小子当消夜来得痛快。」始作俑者却像没看见大伙儿的惊愕似的陈述着骇人的话语,还用舌头啧啧嘴,就像在回味。
这个王八蛋……
陆一行又把轻薄而霸道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小天天,你小子看那两个大奶妹看得比我还入迷,让我很不爽哦。」
我气得无言以对。
姑且不说棺材李和赌王金对我和这位宏胜新任当家之间的混乱关系无从知晓,就是知道了,耳闻和目睹也是两码子事吧?而且,身为老大,就算家里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大婶,到夜总会来找乐子的时候,又哪有会拒绝送到嘴边的野食的?而且的而且,不要说别人,就连我这个已经和他发生过接吻这种关系的当事人,在刚刚才被他亲过的现在,都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男人味大爆棚的大男人,竟然可以若无其事的和一个同性接吻!
「呵呵,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行少,看来是我没搞清楚状况。唉呀,这下可怎么办呢,本来还想拍拍您的马屁,结果却拍在马腿上。我真是该死,看来得罚酒三杯了。」这时李乐如轻松地开口,把包厢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众人给拯救了出来。到底是做着男人生意的女人,这种时候还能处变不惊,真是厉害厉害。
再说什么话也是于事无补,反正我的确是卖身给陆一行的人,他要把我怎样都只能随他高兴……哑然地端起酒杯,把双份威士忌倒进嘴里,再添上,再喝,再添上……余光瞟到陆一行又点了两首《帝女花》和《双飞燕》,棺材李、赌王金则在一边和手下交头接耳,我猜他们大概都在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投到陆一行的喜好吧?
由于喝太多酒,还没到散席的时候我就因为忍受不住想吐的感觉而冲进了卫生间。
对着水盆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最后我只好把食指伸进自己的喉管里抠挖,才终于「哗啦」一下,吐出一滩又酸又臭的液体,整个卫生间也随之弥漫浓郁的乙醇味道。昏乎乎地靠在大理石台上,我再次肯定,这样糜烂的生活与我格格不入,适合我的,只能是那个位于旺角最底层的草根江湖。
洗洗脸,擦擦手,又捧着凉水连漱了好几口,不光是想去掉酒臭,更想漱去陆一行的舌头和唾液留下的感觉。
漱着漱着,突然觉得在意这种小事的自己像个笨蛋一样。不就是亲嘴吗?又不会少块肉,反正都是嘴对嘴而已,男人和男人还是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在被他强势地抱住的那一刹,心底升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惊慌。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一个小小的希冀,就是陆一行所谓的「钟意」,只是随便玩玩就好,可是,在那一个吻降临的一刻,我却似乎感到了一种与我的希冀全然相悖的意念,名为「执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突然想起志豪的吻……和陆一行这充满掠夺性的亲吻相比,简直就是幼稚园的程度……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正在进行自我催眠的时候,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手里还拿着香烟,从胸口敞开的衬衣间隙里,可以望见一个扑克牌鬼牌的纹身,这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就是开了数十家连锁麻雀店的安乐社当家赌王金。
他笑容可掬地冲我问好,还叫我小明哥——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要是在以前,我这样档次的小古惑他连正眼都不会一个,如今能受到这样的礼遇,自然是托了陆一行的福。
「明哥,」他用几乎称得上是恭敬的态度递给我一支烟,「你跟在行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吧?」
我摇摇头:「其实才一个月而已……」
「行少平时有些什么爱好,你知不知道?」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行少喜欢解各种复杂的微分方程式,而且还是多阶的那种。」
赌王金整个人一下子全傻了,不敢置信地说:「是吗……看他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也想不到呢。」
我耸耸肩,那陆一行看起来也不像基佬啊,还有亲男人这么恶心的癖好呢。太阳底下无新事,用不着大惊小怪。
「那,总之小明哥,你要是有什么行少爷的最新消息,别忘了通知兄弟我一声,将来得了好处,我是不会忘了你那一份的。」说完,他还表示亲热地拍拍我的肩。
强压住拍开他的手的冲动,我勉强笑着说:「我懂的,金哥。大家都是出来找口饭吃的,互相关照才是本分嘛。」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我的心情却掉到谷底,前所未有的低落。被看作走在老虎前面那只狐狸的滋味,并不好受。
赌王金离开以后,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脸孔,脸上写满了张惶与无助,眼神里是掩饰脆弱的故作坚强,我真是欲哭无泪,好想找个什么方法发泄发泄……可惜现实世界,狗般人生,就连想找个不被其他人打扰的场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无人空间里,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告诉自己要振作,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投入到那个纸醉金迷的黑暗世界里去。
第四章
一直狂欢到凌晨两点半,我才得以跟着陆一行回到家。
因为酒精作祟,夜总会里的亢奋半点也没有残留下来,草草冲了个凉以后,我很快就像猪一样倒头睡去。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我的心情也没能好起来。
朦胧中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那艘在暴风雨里艰难前行的渔船上,昏暗的马灯下,我蜷缩在母亲的怀里,由于持续性地发着低烧加晕船,我几乎每过两分钟就会问一句:「还有多久才能靠岸?」那么短的一段航程,却因为已经预感到了未来的命运而显得异常的艰苦与漫长。
小舟如芥,海水不停地拍打着船身,在一片汪洋大海中,船中人更是像微尘一样渺小,仿佛随都会湮灭在漫漫的潮水里。这时候,爸爸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天天,对不起,是爸爸妈妈害了你……」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剧烈地晃动……就在这时,我的梦醒了。
伸手擦一下额头,果然全是冷汗。
坐起来看看窗外,特别的黑,似乎正处于黎明前的那一段最浓烈的黑暗。
正准备躺下去继续睡,低头一看,正对上陆一行睁得大大的眼睛,登时吓了一跳。我甚至忘了向他问好什么的,脱口就是:「你和张飞一样有睁眼睡觉的习惯吗?」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大叫一声才把我吵醒的,不道歉就算了,你这个抱枕还敢嘲笑本大爷?」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在我的衣服口袋里翻呀翻的,最后摸出一根WEST的香烟。
「咦,我记得你不是抽这个牌子。」
懒得向他解释那是赌王金递来的,我说:「您要是抽不惯,我去把雪茄盒拿来。」
他摇摇头,把手臂盘在胸前靠坐在床头,上半身的肌肉顿时随着这个动作隆起贲张成优美的形状,我就这么看着他精壮的身体,心底升起了一丁点儿的羡慕。拥有这样的身材体格,以及头脑、家世,简直就是上帝造人的时候偏了心嘛。难怪古语有云:「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
「你刚才,做了恶梦吧?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他命令我。
我轻轻叹一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恶梦啦,只是梦到爸爸妈妈而已。」
「那是好事嘛,说不定他们正在冥冥之中保护着你哦。」
我笑一笑:「您说得对,虽然醒来以后不舒服,但其实有的时候,倒希望做这样的梦,即使不是什么愉快的情境,至少可以看到他们久违的容貌。」
「对啊,从前我也会做这样的梦,醒来的时候却是暗夜,才知道只是一场梦……真是好奇怪,梦明明是一种虚无的东西,有时候却让人难以承受。」叼着香烟的男人如是说,就像在和我共鸣。
我把头埋在膝盖上,感觉心里好像酸酸的,「拜托,行少,不要说这种让人想哭的话,以您那气冲霄汉的形象,实在不适合做这么纤细的发言。」
「切,给我搞清楚,本大爷可是为了安慰看起来很可怜的小天天才说这些话的。」陆一行伸出手来,长着一层厚茧的粗长手指放在我的后颈上,像主人安慰自己饲养的小猫一样抚摸着,「小天天,来,说给我听听,你心里面有没有什么愿望?本大爷都可以帮你完成哦。」
被他摸得好舒服,舒服得连思考和说话都变得慵懒起来,我放低了平常的警戒心,想了想,然后笑着轻轻说:「我的愿望嘛……寒风中有大衣,饥饿时有美食,温情时有伴侣,失意时有天使。呵呵,很贪心是不是?」
这是小的时候,妈妈念的童话里的儿歌,也是我唯一记得的关于童年的幸福的记忆。
可是陆一行却说:「这么简单?那你现在不是已经生活在梦想世界里了吗?」
我从膝盖里抬起头白他一眼:「你以为自己是天使啊?」
「哈哈,其实我的琵琶骨下面隐藏着一对翅膀喔,只是不能轻易示人而已。」
「……真是三分颜色上大红,不知羞。」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真有哪一天知道了羞字怎么写,反而更奇怪吧。
「我亲爱的小天天,你是因为我在夜总会里亲了你,所以心情不好吗?可是怎么办才好呢?我就是想亲你那可爱的小嘴,想亲到八匹马都拉不住的地步。」
其实不是因为那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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