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终于入睡,坐在床沿的两人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
“少爷,我刚刚看到老爷抱着卫大哥,他们……”骆从信连忙将刚刚的发现告诉少爷,口气像在打小报告。
韩仰玉笑。
“那又如何?卫宁当初就是爹买来的。而且,我知道爹对卫叔叔是真心诚意,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的口气很欣慰,一点也不讶异。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真怪。”
骆从信支着下巴沉思。是啦!他也早就知道卫大哥在心中默默喜欢老爷,但亲眼看到的感受太过震撼,让他很难适应。
韩仰玉突然凑过身来,抱住骆从信,双臂环抱。“这样怪吗?”
“不怪、不怪。”骆从信欣喜地回拥,将唇靠在韩仰玉脸上。
“好痒。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三天。”
同样是男人,韩仰玉十天半个月才需要打理门面,但骆从信的胡髯却已经成林。
两人嘻嘻哈哈倒在床上笑闹。
“别笑,会吵到小孩。”
“少爷,你搔我痒又叫我别笑。”这不是作贼喊抓贼吗?骆从信埋怨地说。
他抬头发现少爷的脸缓缓靠向他,然后便是属于激|情的沉静。
他们吻得忘我,忽略了外面来了又去的脚步声。
于是,他们没注意到卫宁要他们共用一房的真意,也没发现他们独处的时间多了许多,韩家总管的细心尽在不言中。
这一切就像是顺理成章般,他们回到了过去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府内下人并不多,三个打扫的,应门的,一个厨娘,一个洗衣妇,便是全部人手,与过去的韩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狭小宅第,丝毫不铺张,却已经足以过得舒舒服服。
韩仲熙与卫宁积极规划着古玩店,想从老营生重新出发。
而韩仰玉想仿效洛阳的酒楼形式在镇上开一家客栈,拉着骆从信四处看地点。
幸福的日子似乎真的回来了。
☆☆☆ ☆☆☆ ☆☆☆
“张巡大人被斩了?”
“岂止!许远大人、南将军,统统没有逃过这一劫。”
“听说燕军攻下睢阳,城里面已经死得只剩下两百多人。睢阳被攻破,我们南方可不安宁了。”
走过闹市,不知道哪来的几个商贾正谈论着北方的事情。
骆从信首先停下脚步。
南将军……死了?他张大嘴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对了,他好像答应过什么事情。
他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南将军说,只要他护送少爷回到南方,他就会回睢阳去,与全城军民共存亡。然而他却忘了这件事情,跟少爷回南方后,他只晓得跟少爷形影不离的在一起,享受得来不易的爱情,完全忘记北方是一片血腥战场。
“从信,怎么了?”韩仰玉也听到了那几个商人的话,他停步,关切地问骆从信。
“没什么。”骆从信刻意压下激动的情绪。
“是吗?”韩仰玉指着那群人,“他们好像是从北方来的,要不要去问个清楚?”
“不用了。”
骆从信加快脚步离开,却怎么也躲避不了良心上的谴责。
接下来的好几天,骆从信陷入不可自拔的自责当中,他想着那些弟兄是如何在险恶的环境下守着城墙,如何熬战到最后仍不支投降。
弟兄们为了成全他对少爷的心意,不惜违犯军令放他离开;南将军了解他的苦衷后,甚至送了他座骑,他却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该做点什么来回报这些恩情才对。
思索到最后,骆从信得到了答案,脸上泛起坚决的笑容。
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少爷?”来人正是韩仰玉,他已经站在骆从信身旁许久了。
“从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从信烦恼如斯?
“我在想睢阳的弟兄们,还有南将军……记得我说过吧?”
“我知道,玄武是他送给你的。”
“嗯!我一口气失去了这么多爱护我、照顾我的人。”
“现在有我还不够吗?”韩仰玉轻笑,想要用开朗的言语来消除从信的困惑与伤痛。
在我决定离去的时候,你不要说出这种话。
骆从信转身,紧紧抱住少爷,说出真心话:“少爷,我要回北方去,加入郭将军的阵营。”
本是想让从信开心一点,没料到却换来分离的言语,韩仰玉不由得有些慌乱。
“你说什么?!你要回去?!”
“我答应过的……”
“答应谁?你也答应要永远留在我身边!”韩仰玉惊觉自己的口气像极了那天的李婉英。
莫非这就是现世报?韩仰玉有不祥的预感。
骆从信摇头。少爷不懂的,这是男人间的承诺,他答应过的,他会回到战场,跟那些伙伴站在一起。
即使他们已死,但他要去继承他们的遗志。
“从信,你现在去也不能改变什么。”韩仰玉力图镇静地说。
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我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了……
不要让我在享受了短短的幸福之后,又要把这幸福夺走。
韩仰玉在心中反复想着,却说不出口,只能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惊觉自己已经离不开他。
家变、战乱,他们断断续续分开了多年,才相聚这么短短数月,从信狠得下心离开?
“我答应过大人,我一定会回去跟他们并肩守住大唐山河。”
“睢阳已经攻破许久了!现在时局这么乱,你……你回去也只是送死而已,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走?”
韩仰玉这句话更加坚定了骆从信的决心。
他是少爷的……从许久许久以前就是。
早在他北上寻找少爷时,他的一颗心就已经系在少爷身上。
骆从信咧嘴一笑,阳光从云间的缝隙中照下来,他一脸的明亮,那些阴霾已经从他心中完完全全消失。
“我终于知道张巡大人他们为什么要死守住那座孤城,至死方休,因为他们发自心底爱着整个大唐的百姓,为了百姓,他们无悔的付出他们自认为微小的生命,而我……爱的是你!我愿意为了你,去挡住北方的战火,只要能确保你在南方平平安安活着,即使是死,也是值得的。”
看着他的表情,韩仰玉无力地靠在骆从信身上。
“大唐有千千万万的士兵,并不少你一个……”韩仰玉不放弃劝说,但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从信的。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少爷,战争结束后,我一定人回到你身旁服侍你,我这条命是你的,这一点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过。”
仰玉一转身,紧紧拥抱住他。“从信,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
“少爷,我一定会!”
骆从信回拥,他们的身躯紧密相连,手掐入韩仰玉的肌肤当中,他比他更舍不得走。
这人世太残酷,他们不断擦肩而过,而在这乱世当中,他们没有从容相守的权利。
“如果真的要走,答应我,不准死。”仰玉靠在他怀中痛苦地说。
千古以来,究竟有多少上战场的兵士可以顺利归来?
家国之乱,害苦了无数想要相守的有情之人。
“我不会死的。”
这个拥抱漫长得没有终止,谁都不愿意放开手。
这一放,明日关山又几重。
☆☆☆ ☆☆☆ ☆☆☆
骆从信积极购买上路的粮食与装备,准备几天后就动身。他—一与韩仲熙、卫宁告别,避开韩仰玉的耳目交代遗言。
离别的痛苦越发清晰的同时,韩仰玉心里也有了打算。
这次,他绝不会眼睁睁放骆从信离开。
他也偷偷备了马匹、行囊;这次,他说什么都要跟去。
因为不放心,他坚持要与骆从信同床,以免他摸黑离开。
两人各怀鬼胎的躺在床的两侧,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与行动,他们的距离从来没有如此遥远。
这一切都是因深爱所致。
各自为着对方着想,太过在乎对方,以致意见格格不入。
“少爷,你还醒着吗?”
过了子夜,骆从信突然坐起身子。
“醒着。”担心着身边的人离去,韩仰玉怎可能睡得安稳?
几天下来,累得他眼旁一圈黑影。
“少爷,你还在气我要走,对不对?”
“对。”毫不留情地回答,只希望能够造成骆从信一丝丝的愧疚,让他得以将他绑在身边。
骆从信摸索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子覆上韩仰玉的身躯,手探索着韩仰玉的脸颊。
没哭,还好少爷没哭。
少爷小时候很软弱,只要一点点小事就会流泪。
他温柔地俯下面颊,用唇一寸寸安抚韩仰玉的伤心。
“我不想让你伤心。”
“你不想,可是你做了。”依旧是冰冷的语气,不管是罪恶感、愧疚感,哪一种情感都好,只要从信肯留下……
“我必须走,这是我答应过那些弟兄的。”
又是弟兄!难道恋人没有弟兄来得重要?
韩仰玉别过脸,不看他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闪亮的眼睛。
总觉得,今夜他的眼里,藏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原谅我,少爷。”
“不原谅你,你敢再走,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翻了身,背对着骆从信,显示自己的不满。
但身体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搂入怀中,韩仰玉被扳转过去,脸上温热的气息是骆从信落下的吻,他冰冷的不想回应,却被持续的热情融化。
“原谅我,好不好?”
宽松的衣服随着他的手而敞开,然后,细碎的吻蔓延而下。
韩仰玉本想拉住骆从信的手,却转了念,改将他拥近,重量压在身上的感觉是令人心安的。
知道他在身旁,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黑暗隐藏了纠缠的身躯,残留的时光任由激|情一点点耗尽,奢侈地交换着数不清的吻,但一切缠绵依然有结束的时刻。
相思的夜总被离别的痛苦唤醒,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却已大白。
唤醒韩仰玉的,是窗棂上不知道何处飞来的鸟儿,凄凄切切地唱着离情。
迷茫地眨着眼,韩仰玉没有时间去回味昨夜缠绵的余韵,因为,他听到马匹一声意气风发的嘶吼,伴随着呼喝上路的口哨。
天!他错过什么了?
韩仰玉拾起地上凌乱的衣衫,胡乱套上,奔到大门口,只堪堪见到马背上轩昂威武的背影。
黄尘滚滚,转瞬间已消失在视线内。
“你们没叫我!”韩仰玉怒气冲冲,用控诉的语气质问门边的父亲与卫宁。
韩仲熙打量了韩仰玉一眼后漠然走开,卫宁则温声道;“从信说你昨晚很累,让你多睡一些。”
他累,从信就不累吗?回想起昨夜,韩仰玉红了脸,幸好可以用怒气来掩盖。
“他居然不告而别?他、他、他……”叠声说着,一张脸气得通红。
韩仰玉揉揉布满血丝的眼,擦掉眼泪。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我去追他!”他下了决定。
第十章
飞快地整理好行囊,韩仰玉没有时间跟父亲告别,也不想再重演一遍生离死别的场面,他相信依父亲爱惜卫宁的心,会懂得他此番生死相随的心意。
“少爷!”拦住他的,是卫宁张开的手,他挡住大门。“让从信一个人走吧,你这样追上去,会让从信为难的。”
“卫叔叔!”韩仰玉急得喷泪,大声喊道:“如果从信一定要去送死,我陪他去!”
“从信就是不想你跟,才偷偷的走。”卫宁正色道。
“他说不,我就要听吗?!”韩仰玉气到发抖。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被孤伶伶抛下,让他朝思暮想,寝食难安。
与其心灵上的折磨,还不如跟着他去出生入死,可能还会活得快乐一些。
偏偏,他的恋人一点也不懂。
自以为是的北上,去做什么大唐的屏障!
“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只要两个人的心意不变,无论分别再久,你们的心终是在一起的。”
“我不要!我受够了!一次又一次,我跟从信还分别得不够久吗?
卫叔叔,你也跟父亲分开了三、五年,你该明白这样的心情。”
卫宁当然懂,他放下手,叹息一声,他明白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让他走吧!”不知何时,韩仲熙已站到两人身后,听着他们僵持不下的争执;他一句话,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我这一生,从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我、评论我,我可以放宽心胸为所欲为,就不会限制其他人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韩仲熙昂然而立。
“仰玉,你想走就快上路,别跟丢了。”
“爹,谢谢你!”
韩仲熙的话让韩仰玉感动莫名。他从小敬畏父亲,老是躲在母亲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没有享受过多少父爱,也没得到过多少直接的关怀。
但刚刚几句纵容的话,却让他感受到满满的爱与温暖。
“战乱一结束,我会马上回来。爹、卫叔叔!”韩仰玉高兴得—一躬身行礼,将行囊往肩上一甩,飞也似的离开。
他快步离去时的身影犹如天真的小孩,他拉出座骑,飞快朝骆从信离去的方向奔去。
“唉!”卫宁默默摇头。
“不高兴我放仰玉走?”出清掉一个傻儿子,韩仲熙大胆地在光天化日下抱住卫宁,抚平他眉间的绉褶。
“我答应过从信拦下他。”
“由他们吧!就算仰玉真的留下了,也是睡不好、吃不好,直到从信回来;若是真能回来倒还好,若回不来……你想仰玉心里会怎么煎熬?”韩忡熙动作渐趋大胆,吻上了卫宁冷淡的唇。
韩仲熙的吻由浅转深,当两个孩子在家时,经常被卫宁拍掉的手终于不再受到阻挠。
对方终于开始回应的同时,一个小孩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扑在两人身边,两只小手拍打着韩仲熙的大腿,想要将他从卫宁身上扯开。
“谁?”韩仲熙对着的是一双惊骇的眼,依然不会说话,哑哑发着声音。
“你吓着孩子了!”卫宁不悦地推开韩仲熙,蹲下身子。
“平儿,别怕、别怕,他不是坏人。”
谁是坏人啊?韩仲熙哭笑不得。
卫宁握住孩子双肩,哄他安静下来后,拉着他的手入房,临走时还给了韩仲熙一个叫他安静的眼神。
唉!还剩一个最麻烦的。
韩仲熙漠然目送他们,表面不动声色,等卫宁一走,黯然地颓下肩膀。
☆☆☆ ☆☆☆ ☆☆☆
“你来晚了。”一个青衫男子摇着扇子故作悠闲,凝视大步跨进客栈的男子;而后者,愣愣地站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后,他大声喊了出来:“少爷,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男子,韩仰玉微笑起来。
真傻!你还不了解我的心吗?
“少爷,你、你会死的!”一时情急,骆从信直接喊了出来。
声音过大,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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