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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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别曲-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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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北方逃难来的,占着庙不肯走,今天叫了一些壮汉来赶人,真是的,不是不同情他们,只是这么大一批人,又要水,又要粮,我们也负担不起……”那人声音低下去,既同情无奈。 

  从信听到是北方来的,连忙往那群人的方向走。 

  “喂!小兄弟,别去理那些人,省得自己吃亏,他们仗着自己是难民,要起东西来从不手软,去接济他们准叫你剥层皮。” 

  曾经受过苦的村民拦着他,从信没听那人的话,一迳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所以他脚步越发急促,连玄武都来不及牵就直走过去。 

  玄武一声鸣叫,知道主人心意似的,乖乖跟在身后。 

  ☆☆☆ ☆☆☆ ☆☆☆ 

  “仰玉,好热哦!” 

  李婉英的眉皱成一团,空洞的眼神扫过韩仰玉所站的地方。 

  “好,我出去找东西来给你吃。” 

  “不要不要,你不要离开我!” 

  李婉英连忙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摸索韩仰玉所在的位置,她抓了几下才拉住他的衣角,死命地拽住不放。 

  “仰玉,你不要离开我!”她哀哀地求着,两行眼泪从眼中滑出,在脏污的脸上刷出两行白色的线条。 

  “好,我不离开,我背着你去找水喝好吗?” 

  韩仰玉体贴的低语,弯下身子。 

  “来,上来。” 

  “好!”李婉英柔顺地爬上仰玉的背,轻声叹息道:“仰玉,你对我真好。” 

  “应该的,我们是未婚夫妻嘛。”仰玉心道,过去几年的恩义,即使不能倾心相爱,也该患难与共。 

  李家对他并不坏,除了……逼走他最亲最爱的人之外。 

  从信,他现在不知怎么了?若不是带着婉英在身边,他一定会抢得一匹快马,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战场与从信相守。但李家全家被杀,幸存的李婉英被盗贼伤了眼睛,这个时刻,他说什么也放不下举目无亲的未婚妻子。 

  背着体重一天轻过一天的李婉英,韩仰玉一步步朝河边走去,途中不时描绘周遭景致,使李婉英熟悉她身处的环境。 

  到了河边,他将李婉英放下来,摘了片巴掌大的树叶盛水,接到李婉英嘴边。 

  “有怪味!”喝了一口,李婉英就吐了出来。 

  毕竟是千金小姐,对低劣的饮食将就不来,吃了几回讨来的剩菜剩饭,不是吐就是根本不吃,才逃出洛阳一个月不到,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好几回,李婉英病得卧床不起,差点去鬼门关报到。 

  “婉英,好歹喝一些。” 

  “我不要,谁喝得下这种味道的水!” 

  “现在是逃难,不比以前,你不吃不喝,又要生病了。” 

  委婉相劝也没有用,李婉英听仰玉这么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就是喝不下去嘛!” 

  “婉英,我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的身体快撑不住了。”韩仰玉温声的说,却没有让李婉英释怀。 

  她跺脚,踢起一片沙尘。“我知道你嫌我拖累你,瞎子一个,又没钱没财,你守着我干嘛!我现在只是一个废物,死了算了!” 

  “婉英,你多心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本就该守着你啊!”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我们根本还没有成亲,你……”李婉英念着诗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路上,李婉英喜怒无常,常常半夜啼哭到天明,仰玉脾气好,也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维系两人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呢? 

  韩仰玉时常思索,自两年前从信离去之后,他对李婉英的感觉就变了。 

  从信离开后,他就有被这世上所有人遗弃的感觉,好一段时间,他沉浸在悲伤当中,日夜勤奋苦读,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 

  因祸得福,他换得满洛阳皆知的文名。 

  本来捧在手掌心里宠爱的李婉英,亲昵的感觉一去不回,剩下的就只是相敬如宾的和谐。自己的心扉对她上了锁,也没有再度为她敞开的欲望,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但他无法就此舍下她,婉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但自己何尝不是? 

  李婉英现在只能依赖他,所以在困厄当中,韩仰玉也不能比她先丧气、比她先倒下来。 

  “婉英,我往上找找,说不定上游的水比较清,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我……好……”好不容易停住抽泣,李婉英点点头,任由韩仰玉将自己放置在一片树荫之下。 

  “你在这里等,别乱走动,我马上回来。” 

  韩仰玉沿着溪往上游走去,途中几度别下腰尝尝溪水的味道。 

  正如婉英所说,水是腥的。 

  这个国家正到处染着血,所以连水都染上了腥膻之气。 

  这个润八月,天气湿热得吓人,走没几步就是一脸一头的汗,汗水从眉毛上滴下来,流进眼睛里,让眼睛又痒又涩。 

  热气蒸得地面散出雾气,让前面的路看起来模糊迷离,如一片似幻似真的海市蜃楼。 

  溪的对岸则全然相反,是一片零零落落的森林,看来清幽安静。 

  仰玉图着对岸清凉,想借对岸树木遮阳。小溪不广也不深,所以他踏着水过去,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声马鸣与达达的啼声。 

  一匹高大俊挺的马在森林当中穿梭,本来只是模糊的身影,声音越发清晰,然后一人一马从树林当中窜了出来。 

  “啊!”仰玉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那马上的男子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马匹就停在河岸旁,马匹低头喝水,而马上的人儿往他的方向望来。 

  “从……从信!从信!” 

  那人也是一脸不敢相信,心一急、跌跌撞撞从马上翻下来,涉水奔到仰玉身前。 

  “少爷……你是少爷?你真的是少爷!?” 

  “从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本来想去睢阳找你,可是中途接到通知,李家强盗洗劫……” 

  “少爷,我从洛阳找到这里,刚刚听庙里面的人说有一对姓韩的夫妇是从洛阳来的,三天前搬到镇外,所以我朝这个方向找……” 

  “那里很可怕对不对?看你成这样……没东西吃吗?” 

  “少爷,幸好你没事!我听到李家的人都死了的时候,真不想活了……你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强盗没杀你?你现在要上哪去?” 

  两人互搭着肩,抢着说话,谁都没有在听对方说什么,只是一古脑儿的把自己的感情倾泄到对方身上。 

  突然间,想讲的都讲完了,两人各自用爱怜溢的眼光凝视对方。 

  “过来!”仰玉伸出手拥抱从信,他强势的态度让从信想起小时候,但这些年来,骆从信的身长已经高出韩仰玉半个头,再也无法跟幼时一样窝在少爷胸前,只能堪堪靠在肩上。 

  “少爷,我……我好想你。” 

  糟糕,都一个大男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撒娇! 

  他想忍住眼泪,可是一点办法都没,忍不住的泪水洒在韩仰玉肩上。 

  一滴滴,尽是欢喜的泪水。 

  “少爷,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韩仰玉没说话,他用力地抱住骆从信,紧紧的,即使骆从信疼痛他也不管。 

  他再也不想放手,放从信离开一次就够他后悔终身。 

  凝视着从信含着泪光的眼,韩仰玉忽然动情,毫不犹豫地倾身吻住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 

  骆从信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吓得心神俱失,但下一刻已然沉沦。 

  站在淙淙流水当中,没有人移动脚步,交缠的舌牵引、翻腾在两人的唇齿之间,送出的叹息充满着甜蜜幸福。 

  深入再深入,任凭太阳炙热的光线,也无法让他们暂停、分开。 

  也许是吻得太久,韩仰玉脚一软,往后倒下,连累了从信也跟着扑倒。 

  韩仰玉坐在溪水当中,骆从信扑在他两腿间,正好又对上他的唇。 

  跪坐着,两人又吻了片刻,骆从信突然惊慌地退后,抖动身子,手脚用力拍动,弄得水花四溅,一摊水溅在韩仰玉脸上。 

  “啊!你干嘛啊?”韩仰玉抹抹自己脸上的水花,吃惊地问。 

  “有鱼……”骆从信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衣襟当中拉出一条长约半个胳膊的鱼,那条鱼在从信手上挣扎着,急于挣脱那双大手。 

  “啥啥……我们下一餐有着落了!你千万别放手!”韩仰玉哈哈大笑,挣扎着跳起身。 

  骆从信一听少爷吩咐,连忙死命地抓住那条鱼。 

  “好乖!” 

  这口气恍若回到从前,从信听到少爷的夸奖,英气的脸上露出灿然笑容。 

第七章 


  叫他去装点水,没想到回来时,除了水之外,还多了一个讨厌的祸害。 

  听到两人一边生火烤鱼,有说有笑,李婉英便一肚子火。 

  骆从信不是去边关从军了吗?怎么冤家路窄,刚巧在这碰上? 

  满肚子的疑问与不情愿让李婉英食不知味,鱼肉在嘴边嚼了嚼,觉得难吃,当场吐了出来。 

  “仰玉,这鱼好难吃。”李婉英不满地抱怨,根本不管自己没出半分力。 

  “会吗?我觉得颇好吃。”韩仰玉好脾气地看着她,“既然不喜欢,就别吃了,你歇一歇,太阳已经下山,现在凉了一些,你应该睡得着。” 

  有骆从信在,她怎么睡得着! 

  身旁有这个差点把韩仰玉抢走的人.李婉英根本无法入睡,怕重演当初的恶梦。 

  她永远忘不了韩仰玉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说实在的,我不在乎。” 

  当时,他唇边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像甩掉了一个大累赘。 

  这一切都是骆从信害的!都是他,仰玉才会走,才会说那些狠心的话,才会让她孤伶伶地收拾行李,最后还让盗贼伤了她的眼睛。 

  越想越恨,偏偏耳朵关不住,尽是他们说笑的话语。 

  “让我瞧瞧,这是箭伤?真不小心,怎么让人伤着了?”韩仰玉低低地问,然后是一阵更低的笑声。 

  “少爷,你别这样。”骆从信大笑起来。 

  这样是哪样? 

  他们到底在干嘛? 

  眼睛瞧不见,事事又不如意,让李婉英恼得欲哭无泪。 

  谁知道哭了、闹了,还会不会有人来哄她? 

  自从骆从信出现后,仰玉就离她越来越远了。李婉英咬着唇,恨透了这只不知从哪跑回来想要偷走她未婚夫的贼猫。 

  “婉英,要不要喝点水?这水很甜,你一定喝得下去。” 

  “好吧!”李婉英眼眶不禁红了,终于想起要照顾她了吗?骆从信到底有什么好? 

  为了他,连未婚妻都可以不要吗? 

  李婉英一言不发地把水喝下去,用袖子擦擦嘴巴,别过脸去,整颗心沉甸甸的。 

  “好乖。韩仰玉拍拍她的肩膀,夸奖她难得的柔顺,他用手梳理李婉英凌乱的头发,柔声哄着。 

  骆从信忽然抬起眼睛看了韩仰玉一眼。 

  韩仰玉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用眼神问骆从信,却见他别过脸去,眼神看向遥远的天际。 

  原本该是欢乐庆祝重逢的夜晚,却出现了异常的沉默。 

  ☆☆☆ ☆☆☆ ☆☆☆ 

  韩仰玉告诉骆从信,他要将李婉英送回长沙她的外公处。 

  骆从信二话不说,决定跟着南下,保护没有单独出过远门的两人。 

  他手上的长刀亮晃晃的,的确吓走不少歹徒;但少了外患,却多了内乱,骆从信与李婉英冲突不断。 

  “这是下人吃的东西,我不要!”李婉英丢出一颗雪白的馒头。 

  “你不吃我吃。”骆从信不跟她计较,将馒头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掉。 

  “连掉在地上的东西也吃,又不是畜牲!”李婉英不屑地说。 

  “你当这是哪里?你是逃难的,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小姐吗?有得吃就不错了。” 

  娇生惯养就是娇生惯养,连战乱时期也不改本性。边关的士兵,想吃都没得吃的食物被她这般糟蹋。骆从信很用力地瞪了李婉英一眼。 

  睢阳的弟兄们现下不知怎么了?战乱刚起,城中的国粮已不足,若被围城……骆从信不敢想下去,眼前浮现城中兵荒马乱、粮草短缺的情景。 

  相较之下,这个脏掉的馒头倒犹如珍馐了。 

  “仰玉,没别的东西吃吗?”李婉英摸索着身边的人,拉住了韩仰玉,仰头乞求。 

  “这里还有块饼。”韩仰玉听着两人争执,没吭声,默默地又递了一块饼到李婉英手中。 

  “那儿不是有匹马吗?宰了就有东西吃了。”李婉英洋洋得意地说,对于自己的突发奇想十分骄傲。 

  平时她可不能接受如此粗糙的食物,不过现在落难,只好将就一下。 

  她可真能屈能伸呢! 

  李婉笑脸上露出佩服自己的表情。 

  “婉英,那是人家的座骑。”韩仰玉摇了摇头,才想起李婉英看不见。 

  “哼!只要你一声,骆从信那家伙敢不给你吗?他最重视你这个少爷了,你说一声,叫他去死他都愿意。”李婉英口气尖酸,当骆从信不在场似的。 

  “别这样,说这些气活气自己做什么?你先吃下这块饼,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需要体力。” 

  “我不要他陪着我们!” 

  “从信是好心帮我们。”韩仰玉微笑解释。 

  “他只想帮你而已!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他恨我,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了我!” 

  “婉英,从信不是这种人。” 

  听到两人夹缠不清的话,李婉英口口声声的逼迫,韩仰玉低声下气的劝,最爱护少爷的骆从信再也忍不住。 

  他站起来怒道:“幼稚、肤浅、没家教!” 

  “你骂谁?” 

  “看谁应声就是骂谁!” 

  “小杂种,早知道当年就该打死你,教你活到现在侮辱我……”李婉英再也顾不得千金小姐的仪态,破口大骂起来;韩仰玉将她拉到一旁,隔离怒火冲天的两人。 

  “你是该后悔,我现在可以马上杀了你。”骆从信冷冷地说。 

  “有种就过来杀我!” 

  李婉英没看到骆从信脸上勃发的怒气,否则一定不敢继续破口大骂。 

  骂他也就罢了,如果这女人敢继续为难少爷,他就趁乱杀了她,反正此刻战乱之际,没有官府会过问路上的一具无名女尸。 

  几年的军旅生活,到还是对骆从信有了影响。 

  寻求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是当时天真坦率的他不曾想过的。 

  当时的他,即使再恨李婉英抢走了少爷,也绝对没有过要伤害她的念头。 

  可现在的他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 

  骆从信偷偷抓住了身侧的刀,脸上露出冷笑。 

  他望向李婉英,意外地跟韩仰玉的眼神相遇。韩仰玉一眼即看出了骆从信眼中的杀气;他对骆从信摇摇头,比了比李婉英,又指指自己,眼露请求。 

  少爷是在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对她有责任,拜托不要跟她计较,更不能动手伤她。 

  骆从信一眼就了解了少爷所要表达的含意。 

  终究,少爷还是将这个如天仙般的未婚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骆从信心中一酸,默默坐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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