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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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5期-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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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开我的手……” 
  他们躺在一起(就这样)……在她的房间里,在她的床上,互相爱着对方,(这就是一切——对,对,对!)拉丽莎一分钟都没清醒过。并不像曾经期望的那样。这种亲热稍早些时候有过。(有过。已经……)休息。 
  可是,一起……闹钟在抽屉柜里熟悉地滴答响。留有已经变凉的咖啡渣的杯子在桌子上寂寞地放着。 
  “睡了吗?” 
  他没回答。 
  在他们的爱情活动以后,疲乏的他喜欢沉默一会儿,安静下来……每一次,拉丽莎都会抚摸脸颊,检验自己的青春,有没有皱纹。微笑。是的,年轻…… 
  “睡了吗?”她揪了揪他的耳朵,希望年轻的塔尔塔索夫不要在这一刻把思绪飘到过远的地方,像很多男人在亲热之后做的那样,希望他别忘记这一刻的义务。别睡,别睡。 
  他没睡着。(没睡着也没忘记)但他已将脑袋转向了另一边,那里可以听得到她的闹钟。我们这是多长时间一次? 
  拉丽莎想说点温存的话,想絮叨一番,但做不到。怎么回事?……唉,就这样!原来,在那个晚上他们小小地发生了可爱的争吵。拉丽莎想跟塔尔塔索夫解释……承认错误……但没能……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张开嘴巴,磕巴嘴唇——没有声音。(注定要在这种极其微小的争吵中生活。) 
  她背对着他躺着,塔尔塔索夫(无意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背、肩胛骨。碰触在她不能算完全的和解,但还是温柔的,激动的!……拉丽莎啜泣起来。她试图回忆他们那种可爱的争吵是多长时间一次(它们有多少次)。一周?甚至是两周?……我的天哪! 
  塔尔塔索夫同样明白,过去——并不按照别人的意思。那里同样是多元论。而返回——是风险,也同样是寻找……是的,是的,一个人应该在往事中寻找自己的东西——用双手在松脆的沙子里翻寻!……并排躺着,听得到双方的气息。身体的气息在逐渐地耗尽(活过)。 
  拉丽莎翻了个身,很近,眼前——是她的背脊,她雪白的肩胛骨,胎记……身体白得让人吃惊。塔尔塔索夫打断了思路,用嘴唇去轻触她凸起的肩胛骨。 
  嘴唇在轻触,它们自己温柔地合拢。还是需要——拉丽莎没有睡着,起了反应,微微颤抖,啜泣起来。但或许是感觉如此。 
  他的动作很慢。她的脸上保持着幸福的意味——含着一点笑容,每次他躺在她的床上都这样。 
  但是,幸福逐渐在融化。可在墙上……那里是什么?……塔尔塔索夫不安的思想又开始沉入到更深、更深的地方。(更深的过去。他希望那样。) 
  拉丽莎同样用嘴唇轻触他的脊背。(他听到,她犹豫了两三秒。)现在,是他背对她躺着。应该想到,他的肩胛骨是粗糙的(或者显得高一些)……所以,她的嘴唇先是伸长了,然后,嘴唇轻触肩胛骨下面悄悄颤栗的凹陷处:男人最危险的地方。 
  塔尔塔索夫瞟了一眼胖乎乎的闹钟。 
  拉丽莎也看了一下。现在,她想问——他怎样在寻找狭窄的地方? 
  没等拉丽莎发现,他就不见了。很快!…… 
  她迅速找到了某个通道——紧随其后,目不斜视地快速通过狭窄的地方。耳朵被堵塞!…… 
  已经到了狭窄的地方,很快,塔尔塔索夫抽搐着,为了拐个弯,为了重新回到过去。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回到过去的日子……更深!……不走运…… 
  但是,他似乎还不太远(勉勉强强在糟糕的日子后面)。似乎又在那个破旧的电话间里……他往某处打电话,不间断地——询问某次火车——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再度激动地向某人大声谈论可诅咒的金钱。 
  稍晚,他给出版社打了电话,试图说服他们,他的中篇小说很好,很适合当今时代。他的中篇小说《在所有时代》,难道不是吗?……可是,这些笨蛋只是客气地嗯哼几声。显然,他们非常怀疑……“我已经被遗忘了!被遗忘了!”塔尔塔索夫嚷道,在电话间里犹豫不决。解释,无耻地恳求……心情沮丧和唇干舌燥地叫嚷。 
  在电话间里玻璃和金属的衔接点,塔尔塔索夫偶然发现了一道缝(它后面诱人的黑暗)。一看见它,他很快就冲出了时间!去他的,什么火车,金钱,狂饮无度的老乡!什么书的再版,散文编辑部变样了的聪明人!你看!他呼啸着向后疾驰,向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稍稍减速……原来,还是不远,还是那些日子,那些个日子。他娘的! 
  不知是灵魂的离散,还是狭窄的地方不让塔尔塔索夫更深地进入他的过去。不让……没有给他一个幸福的时刻,当他的脚步还很矫健和轻松的时候……当他不断推出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的时候。当年轻的妻子……当他和可爱的女审查员偷情而血液沸腾的时候…… 
  一点一滴。 
  “天气真糟糕,”塔尔塔索夫嘟哝着走出电话间,踏上黑黢黢、湿漉漉的街道。 
  时间糟糕——天气也糟糕……顺便暖暖身子,顺便喝一杯,(压缩预算。)塔尔塔索夫掏出钱包,又把它藏起来。难道啤酒…… 
  “值得转向!”他想道。不论你寻找怎样的洞……不论旋进得怎样深(有意地),你都不可能在青春的遥远岁月里浮出来。一切不过在近旁,一切都围绕着风儿呼啸着的窄小的洞口。时间不允许。对塔尔塔索夫先生而言,不再有朝向那些日子的通道,当……家庭,妻子,小儿子,和……文稿。唉,文稿。(早晨快点来吧——成了一张白纸!)一切哪去了?……哦,时间,停留一下!——先知请求道。那么,等什么?有什么可等?…… 
  怎么了?——还想试一试?……我们再尝试一次回到过去?……她的母亲在哪里,裂缝在哪里? 
  哎哟,哎哟。塔尔塔索夫在自己的过去中又出现在某个电话间里,在那里冻得要命,拨电话,借钱……骂人! 
  下流。 
  “你在哪里呆那么久?” 
  “嗯,嗯,”塔尔塔索夫答道,由于走得太快,呼吸还没调匀。 
  “多冷啊,潮湿……”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坐在桌前,冷得抖动着肩膀。 
  塔尔塔索夫没精打采地叉开手: 
  “秋天了。”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职业妇女,家庭主妇!)埋头在稿纸上,勾掉数字,添上数字。 
  她抬起眼睛。 
  “我从来没有给你读过……你最后一部中篇小说。你想吗?我喜欢的页码。” 
  “不想。” 
  不就不。她又一次凑近稿纸。 
  “你在研究预算?支出——收入。都是你自己干?”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留心听了一下:屋子里很安静,她的姑娘们非常可爱,打扮得很好,一切都好,一切都正常……还是她自己!计算——核对!(检查一年的预算。)在她简单的工作中,经济应该是节俭的。 
  “茶怎么样?”她问。 
  “茶,哦,茶,多少都行!”他嘟哝道。 
  预算归预算,拉丽莎·伊戈列夫娜想道,塔尔塔索夫不会消失,没地方可躲(他就坐在那里),突然觉得那颗富有生命力的心脏一阵抽紧。抽紧……现在又甜蜜地松弛了。要知道,这是爱的器官!(它工作和忠实地服务了多长时间了!)塔尔塔索夫不能谈论第三者:譬如某个其他的女人……女性心脏的不变特性——他突然被触发灵感?谈论那时到维尤仁那里去的牺牲。哪怕是一种暗示。 
  不安,带点惊恐,(不,不!男人是不会理解的!)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若米矿泉水。有人敲门。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用嘴唇去贴气泡,不安尚未消失。预感?(门又被敲了一下,又一下。)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喊道:“请进!”门又被敲了一两下。进来的是……加丽雅。 
  加丽雅穿着一件白背心,乳房和肚子绷得紧紧的,看上去非常有朝气。她长得很匀称。(喝完了咖啡,抽过了香烟,眼下显然有点儿郁闷。) 
  于是,郁闷的她来到这儿: 
  “这位大叔在哪儿?……有什么义务?” 
  站立在门口,加丽雅没敢走进办公室(出于对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的尊敬)。她只是远远地冲他挥挥自己的纤手:“来吧,演员!” 
  “作家,我是作家,”塔尔塔索夫纠正她。 
  “没有钱什么都不是。” 
  她用鞋后跟咯噔咯噔踩着前厅的地板,瞧都不瞧一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塔尔塔索夫咽下了一口憋了很久的唾沫,跟在她身后走了。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一听到他快速的、担心被加丽雅落下的脚步声,马上就感到不安。(但要知道,不是像当初没有这个人就难以生活的年月里的不安。)“需要!我仍然爱……”她想道,摸了摸胸口,心儿感到了刺痛。 
  主要的是——别马上抱怨。接下来我们就有能力。我们超过…… 
  她竭力露出笑容,又喝了点波尔若米矿泉水,饮料真棒!(应该订一箱。) 
  又有人敲门了。 
  “您好!” 
  一个男人。衣着考究。秃顶。眼神非常、非常熟悉……我的天哪!他怎么在这儿?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对他在这里出现,与其说是窘迫,不如说是惊奇:他属于那类人,属于有权有势的那类人!通常在昂贵的浴池里寻欢作乐,在内部富裕的膳宿旅馆里……因为那里有一些赤身裸体的姑娘来安抚他们——两三个一起。……粘贴受损的东西。他在这里干什么?在她安静的、普通的小店里? 
  维尤仁,养尊处优,衣着高档,(他,他!脑袋谢得光光的!)微笑着,压低了嗓音,重复道: 
  “你好,你好,拉丽莎!” 
  他开始讲述,怎样费尽周折地找她,怎样打电话,她的姑娘们(隐藏得很深!)对一切保密。怎样的隐秘啊!怎样的训练有素啊!……但他依然从她们那里获悉了地址,眼下,很高兴、很高兴、很高兴地看见了她——你好啊!你好! 
  拉丽莎·伊戈列夫娜扫了一眼窗外,发现那里停着他的小车。气派的小车,但并不豪华(作了伪装)……没有司机——自己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一个人!”维尤仁察觉了她的眼神,笑着说。 
  在那样一种新的情势下,拉丽莎·伊戈列夫娜不知道怎样面对旧相识和老同事,表情很严肃,很生硬。这种举止总是帮她摆脱困境。她很高兴,她很高兴见到他。可她这里很平常,姑娘们很普通、很朴素。没有任何新花样和过失。这里宾至如归。很高兴接待他……很高兴看见您…… 
  “用你,就用你来称呼……拉丽莎!别不好意思!” 
  “很高兴看见你。” 
  她继续说——她已听说他令人晕眩的提升,知道他在当今上层的位置,但是……但是,她的姑娘普通、平常。他要她们干什么?(如此青云直上的领导想到某个地方消遣。) 
  “什么姑娘们!我找你。你,拉丽莎……” 
  她根本没法相信这一点。愚蠢。 
  “你别不相信!我记得。是的,忘了……是的,时间……但不论怎样我还记得我们的约会。你想……我突然知道了你在哪儿,仿佛突然冒出了火焰。敏感的冲动,转瞬间的冲动。但是,是那样一种力量!” 
  她不知道想什么。(他要她。) 
  维尤仁感到自如了一些,脱下自己漂亮的浅色大衣。从纸包里拿出一瓶重重的香槟酒……上面有红色的广告条和斜贴的标签。 
  “按照惯例,拉丽莎。我们将在一起……你允许吗,啊?” 
  她要作选择:愤怒地大吼?或者是轻轻地挖苦?制止这个男人(她能)——最普通的做法是嘲笑。 
  但维尤仁似乎早有准备,说道: 
  “顺便说一声,电视台现在正是干部换班。精简。要赶走老人们——其中包括赶走塔尔塔索夫。” 
  这句话让拉丽莎·伊戈列夫娜脸红了,触动了她的记忆……马上感到不好意思。但她明确而严肃地说: 
  “我对塔尔塔索夫早已心凉了。” 
  “我明白。但毕竟……按照惯例的话,你大概不希望他被赶走吧?” 
  她耸了耸肩膀,想道:“我,不知道。谁知道呢!……”沉默着,有意拖延着回答。 
  但她还是说道: 
  “我不希望。” 
  “这就是了。要知道,这很重要……你知道,这对我们大家都很重要。就是正在逐渐衰老的我们大家,相互支持是很重要的。尽管有距离……” 
  维尤仁又问道: 
  “根据惯例,啊?” 
  她点了点头,先走一步,抓起电视台男爵的手,带出办公室……她尽自己的努力,臆想了一个男爵……甜蜜一些!微笑着控制住自己,但是,有点儿恐慌地陷入到意外的情景中(塔尔塔索夫和维尤仁可别撞上了)。拉丽莎·伊戈列夫娜牵着维尤仁的手,带着他。 
  “到这儿来,”她心情沉重地把这个男人带到了备用房间。但这里更简朴一些。没有她的招呼,姑娘们和其他人不会进到这儿来。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在这里休息。 
  他没忘了抓起香槟,带有广告条的……小心地把酒瓶放到桌子上。 
  “美妙的房间。这里很温馨,这里很安静,”维尤仁低声说,已经开始想温存了。 
  是的,安静。 
  她推开他的手。 
  “我去给你带一个出色的姑娘,梁丽雅。” 
  “不。” 
  “你会喜欢的。” 
  “不,不!”维尤仁坚决地(但声音很低)对她解释,他是一个老男人,不是那么简单。他有一些问题——什么问题?——那样的问题,例如,他没法和陌生的女人。已经不行了。不行,也不想。任何姑娘。只有和以前的熟人。他嘿嘿笑道:只是按照惯例…… 
  维尤仁,仪表堂堂,魁梧,秃顶,(曾经瘦小、敏捷!曾经多么机灵啊!)用颤抖的双手去脱拉丽莎·伊戈列夫娜驼色的短上衣。他说,我着急,急不可耐了。那时,拉丽莎·伊戈列夫娜坐在床上。她通常在这里休息。床很干净、整洁。你别着急,我自己脱…… 
  但他依然急慌慌的,说道:年老的维尤仁的问题不仅是对过去那牢固(放不下)的记忆,不仅是必须和过去熟悉的女人发生重复的爱情,而且还在于,一年一年(随着年龄增长)他和熟悉的女人做成功的事也愈来愈少了。最近一次成功的只是著名的“总统式”性交,经常性的变态……带给女人……口交的幸福……是的,胡搞,你说的对!胡搞,怪癖,倒错,否则就没意思,无法满足。一切都是徒劳…… 
  “怎么会这样呢!要知道这不好……”拉丽莎·伊戈列夫娜望着他。 
  她既生气,又伤心(为他)。饱尽沧桑的女人很不乐意地理解这些变态的床上新花样。胡来。愚蠢的怪念头!(从来不怪罪男人的愚蠢的怪念头。)但是,她忍住了。关于牺牲的想法让她感到窒息。而维尤仁急忙向她解释:“你要理解,整个世界都这样,拉丽莎,这是灾难。我请求你,你要理解!所有高官,部长们,所有显要人物都染上了这种病,我们的灾难……办公室的灾难……我们需要同情!”香槟酒咝咝地响,维尤仁一口喝掉了半杯。“你要同情我。同情……我很可怜!……找了你很久。我补偿……”他嘟嘟哝哝,很快从身上脱下三件套的西装,突然解不开领带了。 
  当她更明白一些的时候,她也变得更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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