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蹲下去,把老人揽在怀里。工友们说小伙子,你最好别多管闲事,现在的事情不好管,弄不好他家人会说是你把老人撞成这样的。救人要紧,茂生管不了那些,伸手挡了一辆车,直奔县城而去。
医院里,茂生背着老人跑上跑下做检查,最后安排他在住院部住下。身上带的钱全垫进去了,老人接下来还没人管。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_——原来是那天晚上所救的那个女孩!女孩走过去又回过了头,同时也发现了他,惊喜得大喊大叫:“好呀,原来是你!你说话不算数呀,害得我跟爸爸去了几次,也没找到你!——你在医院给谁看病呀!”茂生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一个老汉让车给碰了,睡在路边没人管,我就把他背来了”。女孩在一瞬间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说:“你是个活雷锋呀,现在还有谁像你一样整天做好事呀!病人在哪里,我去看看。”说完便拉了茂生的手,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
女孩认识这个老头,原来跟她家一个院住过。这时,老人也醒了过来,对茂生千恩万谢。女孩是陪她的一个同学来看病的,她已经让同学先走了。
中午的时候老人的家人来了,一开始对茂生还很客气,后来一看已经花了那么多钱,态度就有些变化。那儿子说你看我父亲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咱们就不要经公了,你看着再给些钱算了,我们这家人好说话。茂生瞪大了双眼,说你父亲又不是我撞的,不信你可以去工地上问那些干活的人,看是怎么回事。那人就怒目圆瞪,说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带他来医院?明明是心里有鬼嘛!——雷锋早就死了,现在哪有什么好人!女孩气得够呛,跟那人就吵了起来,那人说你是他什么人,女孩说女朋友!说完看了茂生一眼,表情很自然,好象他们已经谈了好长时间。茂生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样的事,别把你也卷进去,你如果有事就赶快走吧。女孩不依不挠,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等着,我叫我爸来。茂生觉得很晦气,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女孩的爸爸带来了一帮人,有修路工人,还有两个穿警服的人。茂生不由得又紧张起来,躲在女孩后面,尽量不使人看见。修路工人指着那儿子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冤枉好人!我们都可以作证。穿警服的人说肇事司机已经找到了,一会就可以过来。老人指着儿子大骂他没良心,那人把头转向窗外,点燃一只烟,闭上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女孩父亲请茂生到他们家做客,说了许多千恩万谢的话。得知他在公路上干活,想让他到他们的工厂来工作。女孩父亲是做黑陶工艺的,厂子规模不大,十几个人,产品主要销往省城,效益还不错。
女孩姓袁,叫袁玫。高中毕业后跟父亲在厂里工作。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刚刚开始,许多民营企业是以个体户的形式存在的,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政府部门虽然提倡,但是支持力度很有限,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支持国营企业上。一些不甘在单位混日子的人悄悄地办起了自己的企业,有的甚至赚了一定的钱,但是没有得到大家的肯定。农村人一听说私人办的摊子就认为是不务正业——跟公家作对还能有好果子吃?迟早也是关门。
茂生虽然高中毕业,但是对个体户也没任何好感。在他认为,那都是在单位混不下去的人才干的营生,农村人很少涉及,弄不好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的。因此,尽管他非常喝望跳出农门,但对目前的这个“企业”却没有兴趣。
没兴趣也得干,要不吃饭也成了问题。
黑陶是项复杂的手工劳动,是土与火的艺术。采泥、练泥、揉泥样样有学问;手工拉坯、成型、压光、镂空、压线每道工序都是工艺;入窑烧成更是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成败全都在此一举。黑陶靠还原焰烧成,为了烧出漆黑明亮的效果,在最后压火的时候要用沥青封窑。浓烈的烟焰在高温里与坯体相结合,陶器就成了黑色。从踩泥到最后抛光处理,包装出厂,每件产品都要经过上百道工序。特别是半成品和烧成阶段,损耗很大,因此成本相对较高,价值自然不菲。
茂生从小酷爱美术,初中时候还在县文化馆办过几次个人画展,因此有很好的基础。几天后,他就能使用刀子在坯上刻字了。三个月后,又学会了拉坯和镂空工艺,在厂里的作用越来越大了。
袁玫对他越来越离不开了。看他时的眼神象一团燃烧的火焰,那火焰茂生是能强烈地感受到的,热辣辣的能把人溶化。袁厂长对茂生也很信任,几次都准备带他到省城谈生意,让他多接触一些客户,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袁厂长没儿子,就一个女儿,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
茂生不能去省城,这里离县城远,很少与人接触,到了省城岂不自我暴露了吗?因此每次他都借故推辞,令袁玫百思不解。对袁玫他也保持着一定距离。茂生知道,自己是杀人犯,迟早要被逮捕的,说不定会被判死刑,谁跟了他岂不毁了一生?茂生越是这样,袁玫就越想靠近他。上学的时候有那么多的男生追她,她都不屑一顾,茂生是她的救命恩人,人又老实本分,不会花言巧语。父亲也喜欢他这一点,可以说,茂生就是他苦苦寻找的乘龙快婿。袁玫认为茂生一直有严重的自卑心里,思想压力太大,等自己用感情慢慢地感化了他,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她对自己充满信心。
十六 茂强不见了
入秋的时候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瓦窑沟的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茂华丈夫受伤了。
茂华带着孩子赶到医院,丈夫与其他几位重伤者正在急救室抢救。听说这次矿难死了十几个人,他算是幸存者。
茂华站在外面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上次带着孩子到煤矿上找他,看见那不愿看到的一幕,茂华伤心欲绝,想一死了之,后被人救了上来。丈夫说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跟他结婚,他是不得已才那样的,以后不会再跟她来往了,要茂华相信他。茂华说你要跟她结婚我不阻拦,我给你腾地方。丈夫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说茂华我想通了,孩子不能没有亲妈!你放心,我跟那个女人不会有结果的。
茂华相信了丈夫的话,说心里话,她还是爱他的。男人嘛,一个人在外面受那样的苦,犯点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只要他改邪归正,以后对自己好就行了。茂华说你去上班吧,放心,我会照看好孩子的。丈夫说等我再干上几年,就能给咱要一院底子,咱先修三间瓦房,让你娘俩住着。茂华当时就哭了,说如果有了房子这辈子跟着你也算没白活。小两口在破窑里拉了一晚上话。
结婚那么长时间,丈夫还是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多,夫妻彻夜长谈。
然而丈夫去了那里还是拒绝不了那个女人的诱惑,听说他们还混在一起。茂华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什么也不知道,从此没有再去煤矿。丈夫给父母捎钱的时候想着他们,她拒绝花男人的钱,一个人拖着孩子过苦日子。过年的时候丈夫回来了。他带回很多东西,茂华不稀罕,全扔出去了。晚上丈夫跟她亲热,她不让,狠狠地抓了他一把。丈夫打了她一巴掌,拂袖而去,茂华搂着孩子哭得一塌糊涂。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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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时候,丈夫却出事了,能否保住性命还不知道。茂华本来已经晾凉的心突然翻腾起来,悬在了嗓子眼。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深爱着他的。男人死了,天就塌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娘俩该咋办?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问题。
那一夜,茂华抱着孩子和公公、婆婆还有从省城里赶回来的小叔子在外面走廊上坐了一夜。
凌晨时分医生出来问病人家属,茂华嚯地站了起来。医生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手术很成功,只是面部煤渣太小太多,没办法取净,他以后可能不好看了。婆婆说不好看就不好看,老婆娃娃都有了,又不再相媳妇,只要我娃命保住了就比啥都强。我求过菩萨了,菩萨保佑我儿没事的!说完便给医生跪下了。医生忙扶她起来,说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老人家请不要这样,赶快起来。茂华摇醒了孩子,对着他使劲地喊:“小毛,你爸没事了,你爸没事了!”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己。不一会,手术车推了出来,整个人被白布缠着,只能看见人的轮廓。茂华扑了上去,喊着丈夫的名字,被护士挡了回去。
三天以后,丈夫醒来了,看见了身边的亲人。茂华把孩子高高举起,抱在他跟前,孩子稚嫩的声音使男人流下了眼泪。
矿上的领导也来了,要他好好休息。茂华男人忙问其他工友情况,当得知死了那么多人后,他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茂华男人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但仍落下了终身残疾。三个月来,茂华悉心地照料着他,让男人感动得一次次流泪。男人说我是个混帐东西,守着你这么好的女人还不知足,差点丢了你。茂华说现在丢不了啦,我不会再走了。等你康复得差不多了,不要再去上班,我们回家去吧。
矿上赔偿了一些钱,茂华用这些钱买了砖,修起了三面砖窑。
凤娥考上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起来。要知道,这是小村建国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呀!大家原来是把更大的希望抱在茂生身上的,没想到他已经失踪半年了,杳无音信,错过了高考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白豆花借了队上的锣鼓,一帮人敲着在村子巡回。老槐树下人声鼎沸,大家争着要看凤娥的录取通知书。福来及时发表演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关福来没儿子,却生了个大学生女儿,还有一个在拖拉机站工作的女婿!——我福来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上天是有眼的,是公平的,黄泥村人老几辈了咋就只有我家才出了大学生,我的祖坟积了德,积了德!——你们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豆花在下面敲着小锣,高声地说:“我老汉说的都是实话,大家给他来点掌声,咋样?”凤娥脸涨得通红,拉了父亲一把,说你尽说些啥呀!咋能这样跟人家讲话哩!母亲白了她一眼,说咋拉,我娃就是能行嘛,还不让我夸?他们想夸,有这个福分吗?众人一开始还想看个究竟,见福来两口子那样,一哄散去了。豆花说你们不要走嘛,不想看大学通知书了?——没文化!看见白秀还站在那里,就一把拉了过来,说:“他们想看我还不让看呢,来,你看看,多光彩呀!”凤娥见茂生妈远远的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准备过去打招呼,茂生妈看见凤娥瞅她,低了头,匆匆地离开了。
茂生走后三个月的时候,茂强也不见了。茂强当时在乡上上初中,每天往返回家,从不在外面过夜,那天晚上却没回来。母亲问遍了一起上学的伙伴,都说早晨就没看见他。茂生妈慌了,忙去乡上找到了茂莲,茂莲听后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说男娃娃家,不安心呆在家里,就知道往外面跑。茂生妈说你看这事咋办?茂生出去三个多月了,没有音讯,这茂强又跑了,他们在外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茂英说茂强不会是去找茂生了吧?茂生妈说我想也是的,可是中国这么大,他上哪去找呀!茂莲听得不耐烦了,说二妈(当地风俗把父亲的兄弟按年龄大小叫大大、二大,他们的妻子就叫大妈、二妈)你回去吧,都那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好歹。别管他们,让他们在外面受受罪,受不了就会回来的。茂生妈心里堵得慌,说你尽说没心肝的话,你当然不操心的。说完就抹着泪出去了。茂英追了出来,说二妈你吃了没有,没吃饭我给你做。
茂生妈没理她,径直走了。
茂强是在一个早晨偷偷爬上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来到铜城的。到了铜城司机才发现了他,大为惊诧。司机说你不要命啦!摔下来就不得活了!茂强说没事的,我把自己绑在了车上。司机这才发现他用前面剩余的绳索把自己紧紧地绑在帆布上。司机让他下来,茂强又渴又饿,手脚都发麻了,弄了半天也不能解开。司机把他弄下来的时候真想踢他几脚,发现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就作罢了。司机说你不在家呆着,跑出来干啥?茂强说我要找我哥哥。司机说你哥哥在什么地方?茂强说不知道。司机说不知道怎么去找?茂强就不说话了,一双手不停地在胸前抠弄。吃饭的时候司机给了他一个馒头,茂强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司机说你过来,我让你吃饱,你给咱把这车货卸了,咋样?茂强说车上装的啥?司机说纸箱,你把它扔下来就行了,有人来拉。
那天晚上,茂强一个人直干到深夜,才把纸箱子卸完。
茂强在外面漂泊了十几天,每天都到处打问,看有没有见到一个中等个头,十八岁,长得和他相象的年轻人。有人心情好,还会接着再问两句。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理他。
茂强很难过。
茂强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一分钱,饿了就去食堂喝些面汤,甚至吃人家剩下的饭菜。后来他看到捡破烂可以卖钱,就边捡边继续打问。茂强来到铜城的原因是因为听哥哥说过这里,还说有机会带他到铜城去玩的。铜城是一个产煤的地方,到处都是黑黑的煤尘,一天下来鼻腔里全是黑的。晚上走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下,有一次睡到半夜,被一群喝了酒的年轻人打了一顿。后来,他觉得确实没希望了,父母在家不知道急成啥样子了——茂生杳无音信,他也不辞而别,于是又爬上了一辆货车,回到了县城。
茂强回来后村里人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头发象草笼一样乱,脸黑得就剩了眼睛;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黑糊糊一团,只有笑的时候才露出一嘴白牙。母亲抓住他就在屁股上打,打着打着抱头痛哭起来……
大姐、二姐闻讯都赶了回来,豆花、白秀等村人也来了,围了一屋子。几个要好的伙伴拿来了自己的衣服,让茂强换上。姐姐烧了一锅水,要给他洗澡,茂强不让,等她们全出去了才把自己泡在大盆里,洗了很长时间还不见出来。大家进屋一看,人早就在里面睡着了。
十七 茂强的第一笔生意
第23节
茂强比茂生小几岁,从小性格倔强。做了什么错事,母亲打他从不告饶,也不躲避,母亲本来只想咋呼咋呼,他这样子,气得她只有狠狠地打了。茂生小时候经常受人欺负,茂强没有。有一次母亲病了,父亲没钱给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茂强拿了一把刀,让父亲把母亲杀了,省得再借钱看病。父亲被逼无奈,才又出去借钱。茂强回来后抱着母亲大哭,母亲才知道茂强是最疼她的。红星有一次上门找事,被他堵在了院里,拿了一根棍子拼命,吓得红星扭头就跑。他经常嫌父亲窝囊,把光景过成这个样子。自己长大了一定要重振家业,让黄泥村的人刮目相看。他做事干脆利落,跟伙伴们玩从来都讲究信用,不畏强者,也不欺负弱者,因此成了孩子王,干啥一呼百应,村里的孩子都围着他转。红星组织拆房的时候茂强不在,回来后跑到红星家里,拿了根竹竿就挑房上的瓦。后来红卫回来妥善地处里了这事,茂强才没有继续闹腾。由于小时候贪玩,茂强学习基础很差,知道自己考学是没啥希望的,于是便对茂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高考预选揭晓,茂生回到家里,看见黑蛋、茂云也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