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初蕾一愣,没想到餐饮部的主管居然和李春丽是表姐妹。
这下糟了,她在餐饮部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了,她偷偷苦笑。果不其然,副理将她指给宴会厅的某位资深领班,而那位领班派给她的第一件工作便是要求她折口布、擦拭玻璃杯。
“明天中午有场喜宴,这些口布全部要折成火鹤,玻璃杯也要擦得一尘不染,明天早上九点以前要完成。”
席开四十桌,一桌以十个宾客计,总共要折四百张口布、擦四百个杯子。
“全部都由我一个人来做吗?”
“不然你还要谁帮你?大家都很忙。”领班冷酷地说毕,将她一个人抛在某个小房间里,任她自生自灭。
初蕾叹息,明知他们是故意欺负她这个新人,却也无法,乖乖工作。
过了晚上十点,宴会厅收拾完毕,所有人都下班了,她转移阵地到空荡荡的宴会厅,继续折口布。
夜深了,饭店像沈入了海底,所有的声音都被海水吸走,安静得近乎可怕。
初蕾却不害怕。她喜欢安静,也享受着这样的静谧,偶尔手酸了,起来做运动时,她也是无声无息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她一跳。
她猛然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是程昱鸿。他穿着一套浅色西装,依然不打领带,单手插在裤袋,倚在宴会厅入口处,俊朗的脸孔在阴影下若隐若现。
“董事长?”她不禁迟疑。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么?
他走过来,瞥了眼她面前一只只昂扬的红色火鹤。“在折餐巾?”
“是。”
“明天再折不行吗?”
她摇头。“这些是明天中午喜宴要用的,明天再折会来不及。”
“所以你就熬夜加班。”剑眉一挑。“你一个人?”
“嗯。”
他抚弄下颔,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被欺负了?”俊唇若有似无一牵。
“嗄?”她一怔,半晌,才弄清楚他意思,忙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大家今天都忙了一天,很累了。”
“所以就留你一个人加班?”语中带刺。
她假装没听出来,浅浅一笑。“因为我最闲啊。”
他凝望她,捡起一只火鹤,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你这种个性啊,迟早有一天会让人给整死。”
她脸一热,转开话题。“请问董事长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应得干脆。
“没事?”她愕然。
“没事就不能来吗?”他似笑非笑地望她。
当然可以。但他是董事长耶,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事,而且听说他最近四处出巡,新竹、台中、高雄、垦丁、花莲,喜福位于各地的饭店及俱乐部都被他搞得鸡飞狗跳,每家部门主管都头痛,不知该怎么应付这要求特多的新任大老板。
今天她还听到风声,说是代理董事长在巡视过业务后,忽然雷霆万钧地宣布推动业务革新,要求各家分店提出新的营运企划书,针对营业点各自的特色,以最有效的方式在半年内提高一成的平均订房率,并增加至少三成的餐饮收入。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伙儿火烧屁股,每天被上头的各项要求追得趴趴走,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好尽快飞出这人间地狱。
“我以为你很忙。”初蕾喃喃道。连那些部门主管都整天哀哀叫了,他这个总管集团的领导人怎么可能还有空乱晃?
“我是很忙。”程昱鸿淡淡应道,索性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你还有多少餐巾没折?”
“一百多张吧。”
“这些玻璃杯呢?”他随手拿起其中一只。“也要擦?”
“嗯。”
他抓来一块布,抹过玻璃杯缘。
初蕾震惊地瞪着他的动作。他在干么?他不会在帮她擦杯子吧?
“董事长,你在做什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确认地问。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擦杯子。”他闲闲应。
“咦?嗄?”她惊骇得下巴快掉下来,不知所措地瞪着他。
那双修长的、贵气的,照理说应该没做过任何粗活的手,居然在帮她擦杯子?
老天爷!
“不、不用了,董事长,我、我可以自己来。”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试图抢回玻璃杯,他却不理她。
“你不相信我也会擦杯子吗?”擦完一只后,他握着杯柄将杯子送到她面前,好似要她确认上头是否连一丝灰尘也无。“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她吶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满意地微笑,挽起衣袖,抓起另一只,继续擦。
不会吧?他还要擦?他、他、他他他……这教她如何是好啊?
“董事长……”
“闭嘴。”彷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他酷酷地抢先一步截断她。
她无法,尴尬地合上嘴。
两人一个折着火鹤,一个擦着杯子,都是沈默不发一语,气氛安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初蕾第一次对宁静感到不安。
她从不会因气氛沈默感到无所适从,可不知为何,当这个男人坐在她身边,又一句话也不说,她竟强烈地感觉到他的存在,紧张地全身每根寒毛都竖起来,额头沁出一层薄薄冷汗。
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为什么都不说话?他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总不可能是专程来帮她的吧?
满腹疑问堆在心头,她终于忍不住望向他。“你——”
“你——”
两人竟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低的,似有嘲谑之意,她脸发烫。
“你怕我吗?”他开门见山问。
她惊跳一下,手上的火鹤跌落地,她忙弯腰捡起。
“上回在董事长办公室,你不是还公然跟我呛声吗?我以为你不怕我。”
“我没有……我才不是跟你呛声!”她急急辩解。“我没那意思。”
“其实我很讶异他们居然让一个新人负责打扫那间办公室,我老爸有洁癖,你知道吗?家里的佣人常因为受不了他的脾气而辞职。”他顿了顿,望向她的星眸隐隐闪烁着笑意。“那也是一种『磨练』新人的方式吗?”
他是在暗示她被那些老人欺负吧?
“其实也没什么。”她微微一笑。“老董事长只是要求高些,只要照他说的做,他就不会生气了。”
他挑眉,眼底闪过讶异。“你的意思是,我老爸没对你发过脾气?”
她莞尔。“当然有。”
“哦?”
“习惯就好了。”她柔声道:“而且后来我摸熟了他的脾气,也就不会触怒他了。”
他深深望她。“所以他才会连模型的事也跟你说?”
那是有原因的。初蕾微蹙眉,考虑着是否要将那天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但还没开口,一阵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程昱鸿掏出手机,瞥一眼萤幕显示的来电者,眉头一皱。
他起身讲电话,虽然压低了嗓音,初蕾仍能从他纠结的眉宇察觉他的不悦。挂电话后,好半晌,他只是瞪着手机。
“是坏消息吗?”她关怀地问:“该不会是老董事长……”
“他很好,病情暂时没恶化,现在已经出院在家休养。”他收起手机,略微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想问他,却问不出口。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员工,凭什么介入他的私事?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念头,眼底闪过一丝阴沈,眉峰揪得更紧。“我妈为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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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他要去相亲?
“对方是盈泰银行总裁的千金。”
第二章
盈泰银行总裁千金郭雨真,不仅年轻漂亮,头脑也聪明,拥有美国南加大的硕士学位。
据老妈说,她是在两个礼拜前的一场社交宴上对他一见钟情,于是透过关系牵线,希望与他约会。
这么个才貌兼备的名媛,居然主动要求跟他相亲,该算是他三生有幸吧。程昱鸿冷淡地撇撇嘴。
只是从小习惯了女人追求的他,对这相亲的安排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反而感到厌烦,要不是老妈好说歹说,他不可能点头答应。
“最近你四处巡视,应该很明白喜福的财务状况,再不想想办法,恐怕要宣布破产倒闭了。”程夫人将财务报表丢给他,说服他面对现实。
他连接都懒得接,上头的数字他早背得滚瓜烂熟,用不着母亲来提醒。
“老爸没事干么跟银行借这么多钱?光利息就还不清了!”
“没办法,你也知道你爸的个性,就是好大喜功。这几年业务扩张得太快,公司根本吃不消,台东还有一块地空在那里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资金盖度假村。”
“不能卖掉吗?”
“你爸不肯卖,说什么是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说服十几个地主卖的,怎么也不愿意脱手。”
“不脱手空在那里养蚊子,能生出利息还债吗?”他冷哼。
若不是父亲生重病,母亲又闹着以自杀威胁他,他不会答应接下家族企业,没想到这一接,却是接下了个烫手山芋。
喜福不但负债累累,而且大部分贷款都快到期了,要是几家主要往来银行都不同意延展还款期限,只有宣布破产一途。
“所以才要你跟盈泰的千金相亲啊!”程夫人把握良机劝说。“只要我们程郭两家能联姻,还愁盈泰银行不肯放新贷款给咱们吗?”
拿他的婚姻当交换条件来挽救家族企业?老妈这算盘拨得可真精啊!
可是他却无法潇洒地拒绝,喜福的财务状况很糟,的确需要一笔充裕的资金来挹注,何况老爸的身体也禁不住打击。
虽然公司会搞成这样也要怪那老头自己……
程昱鸿咬牙,强迫自己拉回思绪,看看手表,离约会时间已过了二十分钟,那位盈泰的大小姐却还没出现。
看来她有意考验他的耐心。
他很清楚,这是女人擅长玩的伎俩,初次约会千万不能准时到达,一定要让男人等一等,好显示自己的身价。
通常会迟个半小时吧。
程昱鸿端起红酒杯,啜了一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餐桌。
餐厅内,无数道好奇眼光注视着他,他有些不悦,本来不想约在自家饭店,偏偏那位千金小姐指定要来喜福的“香榭苑”,美其名是因为她很喜欢这里的法国料理,其实恐怕是为了昭告天下,她跟喜福的小开正在交往。
啧,女人这点无聊把戏,他看多了。
正百无聊赖之际,郭雨真总算翩然现身了,一袭古奇白色削肩礼服,香奈儿晚宴包,费洛加蒙性感凉鞋,再加上胸前那串宝格丽彩色宝石项链——果然是金光闪闪地出场,明艳照人。
一切尽在程昱鸿意料当中,心海平静无波,眼底也未闪过惊艳。
他起身,展现绅士风度,替淑女拉开座椅。“郭小姐今天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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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很帅。”郭雨真略微娇羞地回敬。“真对不起,路上塞车,所以迟到了。你等很久了吧?”
“没关系,等待美女也是一种荣幸。”他随口漫应,知道她想听什么。
她被他哄得娇笑连连。
“郭小姐一定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叫我雨真。”她柔声道,抛给他一记意味深长的媚眼。“我都可以,你作主吧。”
好个温柔的小女人!是真的如此体贴吗?
程昱鸿在心底冷笑,打开菜单,招来服务生点餐。
“郭小姐喝酒吗?”他礼貌地问。
“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点。”
“喝香槟应该可以吧,跟海鲜也比较搭。”他吩咐服务生将事先冰镇的香槟送过来。
服务生退下后,下一会儿,一个女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餐车上的冰桶,放着一瓶上好的法国香槟。
是她?
他扬眉,讶异地发现负责开酒的服务生竟是梁初蕾,她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颈前的领结打得端正整齐。
“董事长,这是你点的香槟。”她取出香槟,将瓶身送到他面前,让他检视。
他却没有检视瓶上的标签,深亮的眼眸兴味地盯着她。“你不是在翡翠厅帮忙吗?什么时候被调来这里的?”
“昨天。”她低声回答。
“调来第二天就负责上酒?”他靠上椅背,好整以暇地逗她。“这是训练还是磨练?”
她不说话,有些哀怨地瞟他一眼,他低低地笑。
一旁的郭雨真注意到气氛不寻常,柳叶眉警觉地一拢。“这位是谁?”她细声细气地问,看向初蕾的眼神是戒备的。
“我们家的员工。”
她当然知道这小女生是喜福的员工!问题是为何他这个代理董事长似乎对她另眼相看?
“你对员工挺友善的。”她勉强自己微笑。“每一个员工你都认识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电脑。”
郭雨真笑容一僵。“那么看来这位小姐是特别令你印象深刻了,想必她工作表现一定十分良好。”盯住初蕾的眸光忽然变得冷厉。
初蕾呼吸一紧。她不是傻瓜,自然感受得到郭雨真对她的敌意。
“郭小姐想见识一下你的工作能力呢。”偏偏程昱鸿还不放过她。“还不快点倒酒?”
他故意整她吗?
她悄悄咬牙,撕掉瓶口的锡箔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别紧张。她深呼吸。开瓶的技巧她以前在实习时就练习过很多次了,绝对没问题。
她左手按住木塞,除去铁丝,用白布按住木塞,慢慢转动瓶身,瓶塞推出后,她稍稍倾斜瓶身防止泡沫溢出,最后用布巾拭净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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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嘛!”程昱鸿有意无意地吹口啃,双手懒洋洋地拍了几下。
护火自郭雨真眼底射出,她气不过,桌底下的美腿不着痕迹地探出,用力踢初蕾一下。
她被踢得踉舱,一时没握好瓶身,香槟洒了出来,无巧不巧,就往郭雨真胸前喷去。
白色名牌礼服霎时染湿了一块,郭雨真狼狈不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初蕾慌了,连忙抓起餐巾,要替郭雨真擦拭。
程昱鸿在一旁欣赏这混乱的一幕,俊唇抿着,很明显是在强忍笑意。
郭雨真更尴尬了,猛然推开初蕾的手,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化妆室。”明明很懊恼,却还要装作不在意,优雅地离席。
他望着她故作高傲的背影,低沈的笑声,一串串,毫不客气地从唇间滚落。
“董事长。”初蕾无奈又无助地望着他,明知他以此取乐,却没办法反制。
“还不快倒酒?”笑意从唇畔,攀上眉眼。
“喔。”她回过神,将溅上餐桌的酒液擦干净后,斟上两杯香槟,然后赶忙推着餐车,逃离现场。
程昱鸿注视着她飞也似的倩影,又是嗤声一笑。
因为相亲而低落的心情,莫名其妙转好了。
“初蕾,听说你不小心把香槟喷到王子的女朋友身上?”
更衣室里,一群年轻女人围着初蕾叽叽呱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但王子交女朋友的八卦传开了,连她出糗的事也是人尽皆知。
“是啊,只可惜你们没见到那一幕,好精彩呢!”和初蕾同样在“香榭苑”的女孩活灵活现地形容当时景况。“厚~~那个郭小姐气得脸色发白,王子却还在一边偷笑呢。”
“王子好坏啊!”另一个女孩搭腔。“女朋友那么狼狈还笑,可是他笑起来好迷人喔!”大眼睛眨呀眨,两颗红心四处飞。
其他人看了好笑,却也忍不住幻想起那么帅气的王子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