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感激地向凯蒂微微一笑,随着凯勒上尉走上楼梯。
安妮在上尉的背后说:“海伦该不会受惊吧!我看她愣了一下,就想挣开,我想没有吓住她,看来……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问题就出在这里。”凯勒上尉苦笑地回答。
凯勒家腾出一个房间,粉刷装潢成淡雅的白色,作为安妮的房间。上尉放下皮箱,“好吧!你慢慢整理。”他和蔼地说。海伦一直跟着他们走上来,进到安妮房间。凯勒上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带她走。
安妮说:“让她留下来吧!她不会烦我的,我们迟早要互相认识的。”
安妮自顾自地打开皮箱,开始整理东西,她不去刻意讨好海伦。海伦对这个陌生的客人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她的小手跟着安妮的动作上上下下,黏乎乎的脏手无数次打开又关上皮箱,安妮说:“你真是顽强的小东西!”
海伦摸到安妮的旅行便帽,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拿了帽子戴在头上笨拙地在颚下打了结。她摸索着站到镜子前面,昂头、偏左、偏右侧视,又上下打量。
安妮不禁大笑,“你这个小顽皮,学得可真不错。你看过妈妈这样照镜子,是不是?”她忽然愣愣地停住笑声。她竟忘了海伦又聋又盲,一直对着海伦喋喋不休。
海伦慧黠灵巧,令人忘记她是听觉、视觉全无的残障小孩。
安妮犀利的眼光盯住正在解开帽子结的小手指,肮脏的小手已东抓西摸,另寻新的花样去了。
“你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了,我敢打赌你能够用你的手充当你的眼睛,你可以用手做很多事,是不是?哈!这些都是小意思,好戏在后头哩!过几个星期你就要用手学习读和写,你的手会帮你打开枷锁,让你自由。”
夜晚早早来临,屋内寂静,安妮筋疲力尽,一上床就睡着了。如同往常一样,一下子进入了无梦的睡乡。而在另一边的主卧房里,凯勒上尉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凯蒂被他吵醒了。
她问:“怎么一回事?亲爱的。”
他沉默片刻,说:“凯蒂,那个女孩这么年轻,她担当得起吗?”
凯勒太太微笑着拍拍枕头:“放心吧,亚瑟,她可以胜任!”
第四十五节 小暴君
安妮离开波士顿时,柏金斯的学生们给安妮带了一个洋娃娃。娃娃是大家共同出钱买的,由萝拉缝制了一件漂亮的外衣,是孩子们送给海伦的礼物。它静静地躺在安妮的皮箱里,海伦好动的手早就发现了它。
洋娃娃!多么亲切而熟悉的形象。在海伦房间里有一大箱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娃娃,海伦用力拉出娃娃抱紧它。
“好的开始!事半功倍。”安妮决定就地取材。她拉住海伦的手,在掌心中拼写:“DOLL(娃娃)”。海伦马上抽回她的手,她一向不喜欢人家摸她。但她的好奇心克制了厌恶感,当安妮再次拉着她的手时,也就任由安妮摆布。
“娃娃”,安妮一次又一次,重复把这个字描画在海伦的掌中,然后她让这个迷惑的小孩子拍拍娃娃的头,把娃娃放进海伦怀里。安妮连续做了几次拼字,拍抚娃娃的动作。海伦先是莫名其妙地站着,接着便聚精会神地感触手掌中的描画。
“你们俩在做些什么好玩的游戏?”凯蒂手上抱着满满一堆脏衣服,笑问安妮,“也让我分享一点啊!我答应不吵你们。”
安妮报以微笑,人生真是有缘!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们便十分投缘,进而友谊滋长。安妮心中有数,其他几个人——凯勒上尉、詹姆斯及其弟幸圣第等都以请来的佣人相待,而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好吧!看着,”安妮举起海伦的手,又把字拼到掌中。“我把字形写到海伦手中,让她熟习一些手语。”
安妮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快速挥动,做出一连串动作。“我写了‘你好吗?天气很好,是不是?”’她向凯勒太太解释。她又转向海伦,“海伦只有一双手可依靠,她的手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
‘今天早上,我把’娃娃‘拼写在她手上,等她会拼这个字时,我就把注意力引到她手上抱着的洋娃娃身上,我要让她心里明白字和物体的相互关联。“”你看,她开始画了,她写出来一边,好,再加一笔。“安妮弯下腰,情不自禁地帮着海伦摸摸索索的指头并哺哺地说,”再加一画。“她指引完成这个字。
安妮看到凯勒太太脸上闪过一线希望。
“我们才开始呢!她还不懂得字所代表的意义。”她赶紧解释,“这个只是一种模仿动作,海伦写出‘娃娃’这个字,一定没有想到这个字代表了娃娃的实体。
宇和物体中,来来回回,直到她自己能够了解。海伦,你会了解的,是不是?“
安妮停了下来,她考虑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她慢慢接着说:“学习一些字以后,要会利用它,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不过我相信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安妮回头向海伦说:“好吧!让我们多玩一会儿这个游戏。”她伸手拿开娃娃,要海伦在她手中拼写“娃娃”后,再把娃娃还给海伦,她要加强字和物的相关印象。
海伦并不了解这些,她只知道这个陌生人从她手里拿走了娃娃。她因生气而涨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咆哮声,紧握拳头,转瞬间狂怒、凶悍地扑向安妮。
安妮快速地推开娃娃,免得娃娃遭受池鱼之殃。海伦的拳头如雨而下,安妮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双手,使尽全身力气,握住挥动的拳头。
“安妮小姐,安妮小姐,请把娃娃还给她吧!”凯勒太太央求。
“不,不行。”安妮回答,“她会得寸进尺,如果她常常这样撒野,我又怎么能教她?”
“不给她的话,她不会安定下来,会一直闹下去的。”
“不行。”她一边与海伦搏斗,一边拒绝,“她得听话,她需要服从。”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服从啊!我们没有办法教她懂得这些,安妮小姐,求求你给她吧!”
“看来我又多了一样工作。第一步要先驯服她,然后才能教她学习。”
海伦和安妮不歇手,继续扭斗,互不相让,最后海伦瘫在安妮怀中。
“哈!你总算放弃了。”安妮暗自称快。
没有这么回事,当安妮舒了一口气,松了手,海伦抽身飞快地逃出房间。安妮望着背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好吧!这一次胜负暂且不必计较,也许我太心急,先要有坚定的信心,不能操之过急,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我需要_段时间,一步一步来!就是这么简单。”
海伦却一点也不“简单”。几天过后,事实—一证明,安妮慢慢心领神会了。
第二回合功夫较量,安妮豁然开朗破涕微笑起来。“老天,我当她是谁?”她期盼海伦像萝拉一样温柔、哀怨、苍白,从黑暗寂静的彼岸频频感恩。海伦不是萝拉,她生龙活虎,像一头小野兽,不时窥伺反击的机会。
安妮知道她被宠坏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家里每个人都同情她、呵护她、让着她,5 年来,盲目的怜悯、宠爱增长了海伦无往不胜的任性,她生起气来俨然像个小暴君,大家都得乖乖听从她。
海伦一直对安妮耍脾气的另一个真正原因是出于惧怕,海伦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畏惧,她感觉得出来,安妮慢慢蚕食了她5 年来的生活习性。也许是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但这是她惟一的生活方式,没有人打开她的心扉,引导她走向黑暗世界外的灿烂、多采多姿。海伦小小的生命独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奋斗。她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排遣无法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有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发泄她焦急不安的情绪。
一天,凯勒太太交给海伦一叠干净毛巾,示意拿去给陌生人。海伦顺从地拿了上楼,半途,她把毛巾丢在地上,自己爬上楼,蹑手蹑脚地跑到安妮的房间门口。
她知道陌生人在房间,海伦的小手摸索着门,哈!她摸到钥匙插在钥匙孔。
她很快地转了钥匙,拔出它,连奔带跑下了楼,将钥匙塞进大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下,然后溜之大吉。
安妮在房中听到门口的卡嚓声,走到门边探个究竟。迟了一步!厚重坚率的门从外面被上了锁,安妮在房里大叫,凯勒太太和厨娘跑了过来。
“安妮小姐,发生什么事?”凯勒太太从外面喊。
“她把我锁在里面了。”
站在门外的两个女人,不用问也很清楚“她”是谁。
“她看起来挺乖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厨娘半信半疑。
“就是她。”安妮抑制怒气,从房里冷冷地回答,“这个小孩该好好管教管教,请问有没有另外一副备用钥匙?”她们只好派人把凯勒上尉找回来,凯勒上尉很不以为然。
“我们每个月付她25块钱,她竟笨得把自己锁在房里。”
凯勒太太先缓和丈夫的火气。“你说得对,亚瑟,先不要生气,她的房间在三楼,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凯勒上尉从谷仓拿来长梯,爬到安妮房间窗口,他举起安妮,把她扛在肩上,两个人平平安安地下来了。
安妮羞得满脸通红,既尴尬又恼怒,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嬉笑的仆人和帮佣的庄稼汉。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淑女像一捆棉花般从三楼被扛下来,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事后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安妮心平气和地想:“其实整个事情就像一幕闹剧。”凯勒上尉想到安妮的窘态,忍不住嬉皮笑脸地问:“安妮小姐,你觉得海伦如何?”
“我想有一件我不必担心。”安妮酸溜溜地回答。
“什么事?”
“她的脑袋。凯勒上尉,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她的病有没有烧坏她的脑袋。还好,小脑袋还是装备齐全,如果不嫌她刁蛮顽皮,她一个人可以抵10个小孩。”
说完,安妮拔腿就跑,逃开凯勒上尉的戏谑取笑。
第四十六节 早餐会战
安妮和海伦展开了斗智斗勇。她们有时针锋相对,有时各自保留,做些试探性的偷窥。安妮还是满怀希望:“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她会有一点良性反应。”
然后来了一场大会战,谁也不能再含糊装傻,不计较成败了。
饭厅是她们的战场。在饭桌上,海伦向来没有规矩。她明知如何使用刀叉和汤匙,却不肯如法使用。她宁愿用手去抓取食物,更糟的是,她也不肯安分守己,只抓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她先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然后站起来,绕着桌子巡回各席。
她的鼻子十分灵敏,能辨别他人盘子里的不同菜肴的香味。对此安妮不得不佩服感叹。但她看到海伦污秽的小手伸到别人盘中,恣意抓起自己所喜欢的菜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如果海伦没有侵犯她的盘子,事不关已,她也许不愿惹是非。
一天早上,海伦走到安妮椅子旁边,她闻到香肠诱人的香味从陌生人的盘子里腾腾四溢。肠是海伦最爱吃的,但那是陌生人的盘子,她不敢贸然靠近。
海伦动一动鼻子里绕了一圈,仔细闻一闻。嗅觉告诉她其他人的盘子,香肠已空,她又走到陌生人旁边。香肠令人垂涎,令人无法抗拒,值得招惹陌生人吗?她再嗅一嗅,戒心已经动摇,海伦飞快地伸出手。
啪的一声,安妮按住海伦的手,吓得她赶快抽回手。但为时已晚,安妮紧紧地把它按在桌上,无法动弹,安妮将海伦的手指慢慢地从香肠上剥开。
凯勒上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妮冷冷回答:“我拿回我的香肠。”
“莎莉文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可怜的残疾孩子。我们总该有雅量容忍她一点吧!”凯勒上尉好像把安妮当作不通情理的白痴。
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气,镇住将要爆发的怒气。为什么凯勒家里的人老爱插手管事?
“凯勒上尉,我知道海伦残障、受挫折、自暴自弃、可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被宠得无法无天了。让她这样子下去,会毁了她。”
凯勒上尉愤愤地站起来。“在我家里,不准剥夺我孩子的食物。”
安妮非常生气。她不甘示弱地顶回他:“我也不准在我管教下的小孩,乱动盘子里的食物。”
詹姆斯忍住笑,向安妮投以赞赏的眼光。
“詹姆斯,你有话要说吗?”凯勒上尉凶横地问他。
“没有。”这个年轻人缩着脖子回答。
凯勒上尉继续打官腔。“莎莉文小姐,请你搞清楚,只要我在饭厅,不准任何人去干涉海伦。”
安妮冷笑道:“那——就请你回避吧!”
“莎莉文小姐,我很抱歉……”凯蒂听到丈夫威胁的口气,赶忙丢下餐巾,站到他旁边向他耳语:“亲爱的,你答应过莎莉文小姐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教育海伦的,是不是?我知道她很尽心地教、尽力地做,我可以保证。”
凯蒂明理的话,使得安妮不便再发作。凯蒂接着说:“其实这都是为海伦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残忍些,事实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到门口去,让我来向你解释。亲爱的,我们出去一会儿吧!詹姆斯也一起来。”她温和地带着家人走出餐厅。
一个陌生人,一只小野兽留在餐厅,面对着面。
安妮起来锁了餐厅的门,把钥匙放进口袋。她跨过在地上发脾气打滚的海伦,回到自己的座位。
当她拿起又子,看到香肠,心中想:“简直难以下咽。”为了让海伦体会到,不管她发多大的脾气都与别人无关,日子照样得过,安妮只好慢条斯理地嚼着自己冰凉的早餐了。
半个小时过得真慢。安妮只顾自己吃,海伦继续在地上打滚。海伦终于自觉无趣,突然想到其他人呢?为什么大家都没有理睬她,也没有人像以前那样哄她?好奇心起,怒气稍歇,忘记了发脾气。
海伦提起劲,走过去看看陌生人到底在干什么。“哇”,原来她在吃东西呢!
海伦一手拍拍安妮的手臂,另一只手偷偷伸到盘子里。安妮把她的手推开。海伦饥饿难忍,又快速伸出手来,安妮又用力推开。
海伦生起气来,伸手狠狠拧了安妮的胳臂。安妮马上用力一巴掌打回去,一点也不客气,闪电般反击,使海伦倒抽一口气,痛彻肺腑。她知道传遍感官的痛楚,她再拧,安妮以牙还牙,又毫不犹豫地还击海伦,火辣辣的一巴掌就从黑暗中飞了过来。
海伦改变战略,绕桌子一圈,发现座位都是空的。她冲到门边,用力拉了拉门,门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指摸索着寻找钥匙,门被锁上,钥匙也被拿走了。她第一次体验无依无靠,与陌生人独立相处,筋疲力尽与敌人同困一室的感觉。
安妮看到瘫在地上的海伦,不忍心地说:“哎!海伦,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只要安妮靠近一步,海伦就退缩一步。她的自卫本能使她也尽量与陌生人保持距离。
安妮痛苦地把头埋在两手中,叹了气。也许她不应该把门锁住,也许期望值太高……不,不!不应该心软。无论如何,应该要有坚定的信心。安妮做此决定后便装腔作势,重新拿起叉子继续吃她索然无味的早餐。
片刻已过,海伦觉得很饿,陌生人依然坐在餐桌旁,她不敢靠近。又过了一会儿,海伦饿得无法忍受,站了起来,不敢靠近陌生人,绕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用手抓麦片。
“不,不行。”安妮又叹道,“顽强的东西,我以为一切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