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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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敦煌-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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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闻奉命为造慈禧墓和皇上墓,与其兄秦志良一起远赴新疆和敦煌,征调闻名遐迩的和田玉和祁连玉的工部外郎李政元将回京城。秦文玉喜出望外地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热泪盈眶。因秦文玉自小父母双亡,是其兄秦志良一手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成人。其兄征玉已离京两年,因此一听李政元和哥哥回到京城,就恨不得当即相见。
  秦文玉匆匆离开如意馆,飞马来至京郊长亭,备下酒菜,要为其兄秦志良和李政元接风洗尘。秦文玉焦急地在长亭前等待、张望,突见一匹坐骑从远处飞奔而至,却只有李政元而不见其兄。李政元翻身下马,道:“秦大人,久违了。”而秦文玉却只简单应一句:“李大人一路辛苦。”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哥哥呢?”李政元叹气道:“说来话长,进亭慢慢叙说吧。”李政元和秦文玉进了长亭,刚在石鼓上落座,秦文玉又焦灼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李政元蹙眉道:“两年前我和令兄奉命前往西域征调玉料,因和田玉、祁连玉分出两地,我俩便兵分两处,令兄驻守敦煌采祁连玉,半年前不知因为何故,突然深夜出城,从此便杳无音信。”秦文玉听了,当即如五雷轰顶,大惊失色道:“什么?你说什么?”李政元道:“传言,令兄在敦煌采玉时,突然采到价值连城的稀世珍玉,一时财迷心窍,连夜逃遁了。”秦文玉心里像被尖刀猛刺了一下,倏地站起来道:“不!家兄绝非此等贪财小人!”李政元点头道:“卑职深知令兄为人,也不相信,于是派人四处寻找,可是大漠无垠,寻人如大海捞针,寻了月余,仍不见星点蛛丝马迹。”秦文玉深追道:“难道哥哥走时没留下片言只语?”李政元这时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黄页皱的残卷,道:“只留下这个。”秦文玉打开卷轴,是一卷笔力遒劲的手抄经卷,卷轴里夹着一撮白毛。秦文玉指着白毛,惊疑地问道:“这是什么?”李政元道:“卑职也不明白,只听说令兄一年前偶得此物,从此便忧心忡忡,坐卧不宁,而且行踪诡秘。依此看来,令兄失踪,可能与此有关。”
  秦文玉拿起经卷寻思半会儿,最后下了决心回如意馆找侍郎杨文林。杨文林道:“我有事正要找你呢。我们联名给朝廷的奏折给打回来了。老佛爷说,你们这些画画儿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秦文玉叹道:“古人云,失九鼎,夏周亡,如今国宝流失,怕也是丧国之兆。”杨文林痛心道:“眼下国难当头,我们怎能在此安心作画!”秦文玉道:“文林兄,小弟回馆正是要向你告假去敦煌的。我哥秦志良随工部外郎去敦煌征玉,不幸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且受不白之冤。文玉自幼父母双亡,多亏哥哥辛劳养育成人,如今不明不白失踪,文玉理当去敦煌弄清真相,为哥哥洗冤。若不幸遇难,也要找到遗骨,扶灵回乡安葬。”杨文林皱眉道:“大漠瀚海,贤弟哪里去找?”秦文玉掏出残经道:“文林兄,你看看这个,可知出自何处?”杨文林接过残经,观看半会儿道:“字是好字,笔力苍劲,深得魏晋真传,至于出处,只有行家里手方可辨认。贤弟不妨去琉璃厂找多宝斋老板咨询。”
  秦文玉没停,拿了残经来琉璃厂多宝斋找掌柜打问。多宝斋掌柜与秦文玉是老熟人了,接过经卷,仔细看了半会儿,大惊道:“哎呀,大人从何处获此宝物?这可是六朝之前的稀世墨宝啊!”秦文玉道:“掌柜何以见得?”掌柜道:“一是纸,二是书法。古人书写都用木笔,隋代后才使毛笔,而这字,笔画圆润,蚕头磔尾,不见笔锋,显然为木笔所书,故断定必是六朝之前墨宝。”秦文玉又问:“噢?这么说,掌柜从前还见过同样墨宝?”掌柜点头道:“西什库洋教堂的福里德酷爱书画,想来你也认识。半年前他拿来同样一个残卷,让小人鉴别真伪。小人刚才粗粗一看,还以为是福大人那个哩。至于此宝出至何处,最好还是去问问福里德大人。”
  于是,秦文玉又拿着经卷到教堂来找福里德。福里德此时正在祭台上整理圣器,见秦文玉走进教堂,忙迎上来道:“主啊!什么风竟把秦大人吹来了?”秦文玉拱手道:“在下想跟福大人打听件事。”福里德笑道:“秦大人只管说,何必如此客气?”秦文玉道:“听说福大人半年前到多宝斋鉴定过一卷残经?可否拿来让在下一观?”福里德点点头又耸耸肩,道:“确有此事。不过那经卷是贝克博士的,现在这经卷恐怕已收进大英博物馆了。”秦文玉追问道:“那贝克博士可曾讲过这经卷来历?”福里德道:“贝克博士未提起。嗯?秦大人为何对此如此关心?”秦文玉闪烁其词道:“在下一言难尽,不知贝克博士是否还来中国?”福里德道:“嗯,他很快会再来中国。去年他完成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探险和考察,已成为我们大英帝国的英雄。最近,贵国总理衙门已经批准了贝克博士再次进入中国的要求。现在,他很可能已经从印度大吉岭出发,很快就会翻过昆仑山口,进入贵国新疆了。”秦文玉一惊道:“噢!”当即就决定尽快成行,去敦煌弄清哥哥失踪真情,同时寻找残经出处,防止稀世珍宝落入洋人之手。
  秦文玉刚刚从京城出发,贝克博士却已带着驮队,翻越喀喇昆仑山进入新疆地界。一天傍晚,贝克的牦牛驮队住进一家客栈。人们在宽大的院子里七手八脚地往下卸完行李,一个藏族向导就向贝克告辞道:“老爷,往东都是沙漠了,小人们要回去了。”眼睛红肿的贝克掏出银锭给藏族向导,慷慨道:“都拿去吧。”向导惊喜地接过银锭道:“谢谢老爷。”贝克笑眯眯地拍着向导的肩头道:“不!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是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原来贝克经过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口时,突然惊恐地尖叫着说什么也看不见了。正是这个藏族向导让贝
  克赶快闭上眼睛,同时拔出腰刀割下一缕黑色的牦牛毛,像眼罩般蒙在贝克眼睛上,说贝克的眼睛是被雪山之神刺伤了。藏族向导劝贝克一行返回。贝克却硬是摸索着拉住前面牦牛的尾巴,艰难地越过昆仑山,来到大漠边沿的客栈,眼睛也复明了。藏族向导拿了银锭,就讨好道:“老爷,再往前走可要多加小心,听说现在到处都在驱赶老爷这样的洋人。县城里的教堂都让人给烧了。”贝克惊问道:“这里还有教堂?”向导点头道:“听说前边还有个洋喇嘛哩,跟老爷长得一模一样。”
  贝克根据藏族向导的提示,找到已烧成废墟的教堂。贝克站在被烧焦的、歪斜地横在瓦砾上的十字架前,看着眼前一片残砖碎瓦的破败景象,正目瞪口呆,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含混不清的《救主升天歌》:“欢呼今日主升天,哈利路亚!……”贝克寻声看去,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神父手里拿着酒瓶,醉醺醺地坐在废墟下唱着歌。贝克当即向神父走去,待到近处一看,竟猛地惊呼道:“约翰!怎么是你?!”约翰抬头一看,也惊呼道:“贝克博士,你怎么会到这儿?”贝克惊疑道:“这是你的教堂?”约翰哭丧道:“这些魔鬼!他……他们就这样对待传播福音的人!”贝克面对约翰的脸非但没表示同情,反而大笑道:“约翰,还是把福音留给你自己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个无恶不作的海盗啊!”约翰扔下酒瓶道:“不!不!我不过是个迷途的羔羊,早已成了上帝的仆……仆人了。”贝克挥挥手道:“算了吧!您愿不愿意跟我走?”约翰好奇地站起来道:“要去哪里?”贝克向四周扫一眼,低声道:“敦煌。”约翰迟疑道:“那可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贝克笑道:“可那儿也是个十分诱人的地方,据说那儿有个秘密的宝窟。”约翰耸肩点头道:“那好吧!这或许也是上帝的旨意,教堂烧了,反正我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贝克将约翰带回客栈,刚进门,不想与从门里冲出来的骆驼客冯大刚撞了个满怀。约翰被撞得仰面八叉,摔倒在地,怀里抱的行李散落一地,行李中的一瓶酒掉出来也摔了个粉碎。冯大刚见撞倒了洋人,惊呆地站着,约翰却一骨碌跃起,将冯大刚拳打脚踢,而冯大刚却蜷腰抱肩,一动也不敢动。约翰正不住手地殴打冯大刚,贝克闻声上前喝道:“住手!”约翰指着被摔碎的酒瓶,怒不可遏地吼道:“那可是我最后的一瓶酒!”贝克告诫道:“别忘了,你可是神父!”约翰恬不知耻道:“正因如此,他才应该受到上帝的惩罚!”贝克却放下约翰,转面和颜悦色地问冯大刚道:“年轻人,你急急忙忙地去干什么?”冯大刚着急地哭道:“我们大把式快不行了,小人急着去请郎中,不小心撞着了老爷。”贝克关切道:“噢,你们大把式在哪儿?”冯大刚指着后院道:“在马棚里。”
  冯大刚带着贝克和约翰急忙来到马棚,这时,被称为大把式的文物商脸色煞白,昏迷不醒地躺在马棚的羊皮褥子上。贝克解开大把式的白布坎肩,给大把式开始检查。他不嫌弃地将耳朵贴在大把式的胸口听了片刻,就吩咐约翰去拿他带的药箱。约翰不情愿地嘟囔着走去,冯大刚焦急地问大把式能否救活。贝克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吃点药就好了。”冯大刚听了,“扑通”一声和身后的骆驼客们都跪了下来。贝克道:“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干什么?”冯大刚等站起身后,从怀里掏出碎银捧在贝克面前,感激道:“小人们只剩这些碎银,不知够不够老爷的洋药钱?”贝克玩笑道:“不,我可不是卖药的郎中。”冯大刚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忐忑不安地为难道:“那……那我们如何感谢老爷?”贝克想了一下道:“那这样吧,你能帮我雇到向导和骆驼吗?”冯大刚高兴道:“好!小人们本来就是骆驼客,有什么事,老爷只管吩咐。”贝克认真道:“你们能穿过大漠和罗布泊吗?”冯大刚笑道:“闭着眼睛都成!不瞒老爷说,小人们就是从敦煌越过大漠和罗布泊到这儿来的!”贝克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惊喜地问道:“什么?你们是从敦煌来的?”冯大刚不知贝克为何如此激动,眨着眼,点头道:“是的,小人们替福隆商号送完货,正打算回敦煌去呢。”贝克似想上天寻找到梯子,激动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喃喃地祈祷道:“感谢我主赐福!”
  秦文玉离了京城,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半月奔波,一日午后来到敦煌,却见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挎刀举剑的清兵押着一辆囚车浩浩荡荡沿街走来。秦文玉寻目看去,一个伤痕累累、背插书有“斩”字亡命牌的彪形大汉站在囚车上,昂首挺胸,面对大街,高喉咙大嗓门儿地吼着秦腔《斩单童》的唱段:“一口恶气冲牛斗,叫骂声敬德黑炭头。”四周人听了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人莫非真是白狼?”有人道:“白狼是天上白虎星下凡,来无踪,去无影,没有太上老君的乾坤袋,谁都收不去。”有人道:“听说就是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
  杀洋人,烧教堂,吓得洋鬼子鬼哭狼嚎。”有人赞佩道:“这真是条汉子!”还有人说得更厉害:“就是,听县衙里的捕快说,动了三天三夜的大刑,他硬是骂了三天三夜,到头来也没问出个啥名堂。”秦文玉好奇地听着人们的议论,竟忘了连日奔波的劳累,随着囚车之后的人流来到十字街口。大汉被绑在木桩,先行示众。而他依然神色倨傲,视死如归,只管昂头继续唱着《斩单童》的唱词。猛地,彪形大汉正唱着却戛然煞住声,惊愕地向人群中盯望。众人随彪形大汉的目光看去,竟见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女子,脸上蒙着白纱盖头,身着少数民族服装,婷婷娜娜,朝犯人走来。把守刑台的清兵拦住喝道:“干什么?”蒙面女子不畏惧,大声道:“小女给他送碗亡命酒。”彪形大汉瞪了蒙面女子一眼,怒冲冲道:“呸!走开,谁喝你的酒!”把守清兵问蒙面女子:“你是他何人?”蒙面女子:“小女子与他非亲非故,只是看他可怜。”把守清兵喝令:“将她拿下!”众清兵正要一拥而上,秦文玉就立即挤出人群,一边大声喊一句:“且慢!”一边走到刑台跟前,愤愤不平道:“人皆有慈悲之心,送断头酒乃刑场自古有之,为何平白无故抓人?”把守清兵上下打量秦文玉一眼,责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秦文玉挺胸道:“我也来送断头酒,如何?”把守清兵冷笑道:“好哇,将他一同拿下!”众清兵闻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秦文玉和蒙面女子绳捆索绑,一齐捉拿。并当即押到县衙审问。
  县衙大堂里,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列两旁,县令严大人正襟危坐,在衙役们一声:“威——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声低吼之后,就下令道:“带贼人!”随之,秦文玉和蒙面女子踉踉跄跄地被推搡着走上大堂。此时,蒙面女子的面纱已被扯走,众人看时,竟是一个聪明妩媚、秀美娇艳的少女。可是县令并没被这奇异的少女吸住目光,而是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直勾勾地望着堂下的秦文玉发呆;同时,秦文玉也惊愣地望着堂上的严大人发愣。严大人惊疑地问道:“你莫非是京城如意馆的秦侍郎,秦大人?”秦文玉突然惊喜地笑道:“县令老爷竟是严兄,幸会!幸会!简直是梦中邂逅!”严大人急忙吩咐左右:“还不快给秦大人松绑!”说着又立即走下大堂,抚肩道:“文玉兄如何会来到这大漠敦煌?”秦文玉叹气道:“一言难尽啊!”严大人扭头吩咐道:“快备酒,给秦大人压惊洗尘。”
  严大人邀秦文玉来到后花园,相对坐在摆满美味佳肴的石桌前,边喝酒,边叙旧。严大人问道:“文玉兄为何不辞劳苦,竟然到这西域边陲?”秦文玉叹道:“家兄两年前奉命来敦煌征玉,无端失踪,音信杳无。朝中有人参劾家兄盗玉潜逃,愚弟特来弄清原委。”严大人道:“在下半年前上任之初也听人说过,此事的确有些蹊跷。”秦文玉趁机打探道:“严兄这里可有线索?”严大人回忆道:“听说令兄与城中福隆商号的掌柜姜孝慈交往甚密,仁兄不妨向他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秦文玉问道:“这姜孝慈是何人?”严大人捻
  须道:“说起来这姜孝慈之父也是一名京官,曾是总理衙门的主事。后因贪污官银被发配伊犁,不料病死途中,剩下一家人便流落敦煌,在此落地生根了。”秦文玉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何处可以找到此人?”严大人道:“这姜孝慈从小耳濡目染,精通洋文,衙门里凡有和洋人交涉的事宜全由他来办理,因此常来衙门走动。仁兄不必费神,在下打发人叫来就是。”
  严大人正与秦文玉交谈,衙役忽然走来禀报:“大人,那名送断头酒的女子又哭又闹,寻死觅活,不知该如何处置?”严大人突然想了起来,问秦文玉道:“仁兄可认识这女子?”秦文玉不解道:“认识怎样,不认识又怎样?”严大人道:“若仁兄不认识,这女子便是逆贼余党。”秦文玉仍不解道:“送亡命酒,乃积德之事,怎能说是逆贼余党?”严大人道:“仁兄有所不知,大漠之中,盗匪猖獗,为首的名叫白狼,此人无恶不作,专与朝廷作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捕获,本想逼问出匪巢,一网打尽,谁知他宁死不招,于是在下就借行刑设下圈套,以图诱捕余党。”秦文玉摇头道:“一个弱女子怎会是杀人越货的逆贼?严兄未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严大人苦笑道:“人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千里大漠可不是京城,此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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