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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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敦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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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曹延禄酸溜溜地瞄了秋红一眼,不悦道:“哼!那狂徒倒是毛发未损,只是砸得译经房一片狼藉,不成样子!”秋红松了一口气,不吱声了。珍娘叹气道:“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曹延禄趁机点火,挑拨道:“嫂嫂,小弟有话,不得不说。这方天佑放荡好色,品行不端。小弟在译经房捉拿方天佑时,他一边砸毁经房,一边嘴里还色迷迷地喊着秋红姑娘的名字。如此败坏风气,留在敦煌,终是祸害,不如早早赶走,以免贻害无穷。”珍娘笑道:“嗨!文人才子;都恃才自傲,放荡不羁,叔叔大度些,且由他去吧。”曹延禄丧气沉下脸道:“如今千佛洞工匠逾千,若姑息纵容,如何服众?”秋红见曹延禄揪住方天佑不放,问道:“那按曹将军的意思,想如何处置?”曹延禄正色道:“若真的执意要留,也应按律惩罚,当众鞭笞,以儆效尤。”珍娘怒道:“胡说!方天佑乃天下名士,岂能如此无礼!”曹延禄不甘心道:“嫂嫂既如此,此事小弟得见哥哥。”珍娘道:“见哥哥又能如何?上次你勾敌谋反,哥哥尚能饶你性命,这次方学士酒后失态,你倒要揪住不放,还有脸去见哥哥?”秋红道:“是呀,你若去见曹大人,保险是又墩屁股又伤脸!”珍娘道:“你说,方学士现在何处?”曹延禄道:“拘押在马棚里,等哥哥、嫂嫂处置。”珍娘又气又急道:“怎能如此胡作非为!快快将方学士放了!”曹延禄无奈道:“我这就放。”
  珍娘和秋红听了方天佑之事,随后到马棚去看。到了马棚,无尘法师和孙家庆也已赶到,并正在给方天佑灌服醒酒的浆水。珍娘和秋红围到方天佑跟前,见方天佑慢慢睁开了眼,昏昏晕晕地看看无尘法师,又看看珍娘和秋红。口语不清地对无尘大师道:“大……大师,你是无尘法师?”无尘法师松了口气道:“啊,是老衲。阿弥陀佛,学士醉了两日,总算是醒过来了。”方天佑环顾四周,惊疑道:“这是何处?”孙家庆道:“马棚。”方天佑莫名其妙道:“学生怎么会到此处?”孙家庆“噗”地笑道:“学士真的记不起来了?你大闹经房,被曹大人拿了关在这里。”方天佑听了惊得如同头顶炸了响雷,摇头道:“不会不会。”无尘法师点头道:“学士,真有此事呢。”方天佑仿佛鬼魂附体,猛地强撑起身,不容分说地朝马棚外走去。无尘法师惊问:“学士要去哪里?”方天佑道:“学士要回千佛洞看看真假。”
  方天佑心急火燎地翻身上马,一路风驰电掣般朝千佛洞飞奔而来。他纵缰放马,两腿夹击,奔马过处,在沙路上扬起了一道滚滚黄尘。到了千佛洞,险些连人带马冲进译经房。方天佑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地来,一头扑进译经房,见桌、凳、椅、柜,横七竖八,经卷散落,一片狼藉,猛地如五雷轰顶,抓胸顿足,泪流满面地仰面悲叹:“天啊!我如此作孽,该死!该死!真该死啊!”无尘法师紧随其后跑进译经房,拉住方天佑,劝道:“学士,事已至此,也不必过于自责,快回屋里歇息吧。”方天佑猛地回头看着无尘法师,悔恨交加地自责道
  :“法师,学生怎会做出如此罪不在赦的事儿呢?”无尘法师道:“欲求真经,须除魔障。兴许译著真经,注定要遭此劫。老衲六根清静,本不该管这红尘是非,然而因见学士处世豁达,这里还想提醒一句,居士魔缘未解,要处处小心才是。”方天佑听着,皱眉思忖,突然仿佛记起什么,猛地奔出译经房,朝贮酒杂院跑去。方天佑跑进贮酒杂院。这里堆放着从城里运来的十多瓮酒。方天佑不容分说地捞起地上木棍石块,发疯地击砸未开封的酒瓮。噼里啪啦,瓮片横飞,酒浆四溅,紧随其后追来的孙家庆拦腰抱住方天佑,大声呼喊:“大师快来啊!学士又发酒疯了。刚冲进杂院的无尘法师惊讶道:“阿弥陀佛,方居士,你这是怎么了啊!”方天佑双手高高举着酒坛,狂声吼道:“学生今日发誓要戒酒了!”说着猛地将酒坛朝地上摔去。酒坛粉碎,酒浆四流,无尘法师和孙家庆都惊得愣在那里。
  敦煌节度使曹顺德接到探报,说西夏大将军李兴缗率精兵三十万,出了凉州,正挥师西进,直逼敦煌,不日将兵临城下。节度使府里一片慌乱,曹顺德急忙叫来已从肃州兵备调任敦煌兵备的李大人,整天在大堂里计议御敌之策,因而不知曹延禄如何设计诱使方天佑醉酒砸经房,曹延禄又如何将其押赴敦煌问罪之事。而作为诰命夫人的珍娘,此内忧外患,心里却要一肩挑之:一则勒令曹延禄放了方天佑,勿再起邪念,惹是生非;二则就思谋着去千佛洞进香许愿,求菩萨保佑敦煌。
  珍娘主意既定,就来聚文阁找秋红安排走后府内事宜。珍娘带着跟前跟后的天竺犬走进汗牛充栋、书笈满目的聚文阁,就见正在整理舞谱的秋红手里拿着方天佑曾经作画的那支竹筷,一副显得神不守舍的样子。珍娘心里明白,秋红爱慕方学士。那天方学士在马棚里虽然被放,但与曹延禄同回千佛洞后的情形如何,秋红自然担忧在心。不过,此刻珍娘也顾不了许多,一见秋红,就告知西夏兵已出凉州,直逼敦煌。秋红听了大惊,不知如何是好。珍娘便让秋红将她存的菩提香拿来,要去千佛洞进香许愿,救菩萨保佑敦煌。秋红呢,本就担忧着方天佑回敦煌后的情景,平日里只能是瞪着眼干着急,今日听珍娘要去千佛洞进香,自然就死缠硬磨要随珍娘一同前往。珍娘道:“西夏兵节节逼近敦煌,曹大人和城中官员日夜在大堂商议,你得留在府中照料。”秋红道:“府中那么多丫环,也不缺奴婢一个。”珍娘担心道:“她们我多不放心。”秋红狡辩道:“平日奴婢寸步不离夫人,今日夫人进香许愿,为国尽忠,为曹大人分忧,秋红我也该尽一份心,担一份忧呀!”珍娘道:“死丫头,什么为国担忧,你就说你为方学士担忧,想见方学士一面是了。”秋红死缠道:“嗯,奴婢就要去嘛!”珍娘无奈道:“好磨头!行了行了,就带你去吧!”秋红遂了心愿,眉开眼笑,撒腿跑着去取菩提香去了。
  珍娘坐着花团锦簇的锦轿,前呼后拥,形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进香队伍,行进在茫茫戈壁滩上,远处看去,沙尘飞扬,进香队伍犹似一条腾云驾雾的巨龙,滚动延伸向前。约摸多半天时间,进香队伍来到莫高窟三界寺,无尘法师和曹延禄早已在此恭候。秋红搀扶着珍娘走出锦轿,步入神庙,但见香烟缭绕,法相庄严,一派肃穆。珍娘和秋红跪于佛像前,虔诚地敬香许愿,求佛保佑敦煌安然无恙,不遭敌犯。珍娘敬香许愿一毕,又随无尘法师来到禅院。珍娘和无尘法师坐在核桃树下的石桌旁,一边品茶,一边谈论译经之事。因珍娘心里最挂
  念的仍是方学士醉酒砸经房一事,问及无尘法师,法师微笑着摇摇头道:“方学士醉酒失态,不过弄乱了经页,只要稍加整理,并无大碍。”珍娘听了,先是眉头拂去愁云,紧接着又不悦道:“如此说,叔叔欲加罪学士,夸大其辞了?”无尘法师道:“阿弥陀佛,万象幻化,同是一物,有人视为草芥,有人看做洪荒。因此大小无常,皆由心裁。物理如此;也就难怪曹施主了。”珍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那《涅般木经》不知何时能够译好?”无尘法师道:“再有月余,可成善果。”珍娘正高兴地与法师谈经论佛,刚刚提到曹延禄,就见曹延禄挤眉弄眼,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曹延禄到禅院来,原本是为寻找秋红,但进禅院之后,未见秋红,却见珍娘与无尘法师交谈,于是,只得改了主意。他先用有意让人回避的眼神扫了无尘法师一眼,小声对珍娘道:“嫂嫂,小弟有事禀告。”无尘法师眼明心知,笑着站起来告辞道:“施主请便,老衲有事,恕不奉陪了。”“法师走好。”珍娘目送法师走出禅院,回头不高兴地看着曹延禄,问道:“叔叔何事?莫非又要说方学士什么不是?”曹延禄尴尬地连忙笑道:“不不不,嫂嫂说哪里去了。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哩,小弟如今是半个眼睁,半个眼闭,再不得罪方学士了。”珍娘白眼道:“你比方谁是狗呢?还说你不得罪,开口就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曹延禄装模作样掴自己的嘴巴,自骂道:“瞧我这臭嘴,真该死!真该死!”珍娘欲呕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有事就快说吧。”曹延禄装出苦相求情道:“兄嫂早就把秋红许给小弟了。小弟日夜盼着早日拜堂,喜结连理,可时至今日,依旧是镜中花,水中月,特别是自来了那个姓方的……”珍娘生气地拦住话头道:“又来了是不是!唉!叔叔也知道,嫂嫂把那秋红视为亲妹妹一般,此终身大事,怎好勉强她?”曹延禄发急道:“弟对秋红,钟情已久,如今人事更迭,小弟唯恐生变,还望嫂嫂做主。”珍娘为难道:“唉,这秋红心气比天高,我只能再好好与她说说。”珍娘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咦,这半天怎么不见秋红的影子?”曹延禄道:“小弟去找。”珍娘略一思忖道:“不用了,我想四处走走,顺便找找。”
  秋红和珍娘一起敬香拜毕了,珍娘去见无尘法师,秋红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方天佑。秋红径直来到方天佑作画的洞窟,见洞壁上正敷色的壁画五彩缤纷。方天佑正全神贯注地作画,浑身粘满色彩,使身体几乎和绘画融为一体。秋红没吱声,悄悄藏在木架后边,拍拍天竺犬,去找方天佑。正作画的方天佑听到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又有什么动物拱着自己的脚腕儿,回头朝下一看,竟是一只金色的天竺犬嘴里叼着一支笔,抬头看着他。方天佑惊奇地四下寻找着,一边自言自语地问道:“咦?谁家爱犬,怎么跑到这里?”方天佑没有发现犬主,便蹲
  下来,一边问犬:“嗨!你家主人呢?”一边就伸手想摸摸这只可爱的天竺犬。不料天竺犬突然伸着脑袋吠叫起来。方天佑猛不防吓得朝后一躲,嘴里叫声:“哎哟!”立即就摔了个仰面八叉。秋红见状,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从木架后面走出来道:“方学士别怕,爱犬不会咬你。”方天佑看见秋红,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惊喜道:“秋红姑娘!你……你怎么来了?”秋红调皮道:“千佛洞人人都可来,奴婢怎么就不能来?莫非学士不喜欢奴婢来?”方天佑慌忙道:“不不不,姑娘误会了,学生巴不得姑娘天天……”秋红咯咯地笑道:“只是没想到奴婢今天来吧?实话告诉你吧,奴婢今日陪夫人来千佛洞进香,顺便送笔来,也省得学士再以筷代笔。”方天佑受宠若惊,连连施礼,接下来道:“姑娘今日来得正好,学生刚好有事相求。”秋红笑道:“什么求不求的,学士只管说好了。”方天佑取出一卷画轴,道:“过几日要绘制供养人像,可学生只见过夫人一面,凭记忆绘了一幅草图,想请姑娘指点指点。”秋红道:“快让我瞧瞧。”说着一把抢过画轴,可是又突然“哎哟!”呼叫一声,画轴失手掉在地上。方天佑吃惊道:“怎么了?”秋红用嘴嘬着手指,皱着眉,娇嗔道:“画轴上有毛刺。”方天佑愧疚道:“都怪学生,画轴应该细细打磨才是。”秋红做着鬼脸,佯装疼痛道:“还文绉绉地做什么!快帮我挑出来,疼死人了。”方天佑慌乱道:“我挑?”秋红道:“那还有谁?”说着从发髻上拔下针伸在方天佑面前。方天佑迟疑道:“这……”秋红催促道:“这甚哩?快呀!疼死人了。”方天佑只好接过针,鼻尖沁汗,满脸羞红,颤巍巍地捉着毫针在秋红手指上划动,每每针尖刚一触到秋红手指,就吓得倏地缩了回去,同时就惊恐地看秋红一跟。秋红笑得前仰后合,玩笑道:“哎呀,学士哪里是挑刺,倒像是给奴婢挠痒痒哩!”方天佑脸红得发紫,羞涩道:“学生怕……怕弄疼姑娘。”秋红笑道:“奴婢没有学士想得那么娇气,放心挑吧。”方天佑垂手道:“学生笨拙,姑娘还是另找人吧。”秋红笑着偷看方天佑一眼,噘嘴道:“这会儿去哪里找人?学士忍心奴婢就这么疼着?”方天佑轻轻叹口气,只好又抖抖索索地挑起刺来。秋红一动不动,幸福地拿眼瞄着方天佑惧怕的憨态,心儿沉醉在方天佑微微颤抖和自己疼痒交织的快感中。好一阵工夫,方天佑终于把刺挑了出来,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珠,一边长长地出口气道:“好了,挑出来了。”秋红遗憾时间过得太快,慢慢把手缩回,又把手指含在口里嘬吮。方天佑拾起地上的画轴,歉疚道:“姑娘再别动手了,还是学生打开吧!”
  供养人画稿缓缓打开,珍娘美艳绝伦的倩影跃然纸上。方天佑看看画又看看秋红,谦逊地忐忑道:“姑娘,学生画得是否神似?”秋红惊羡道:“呀!学士画得真神,像是把我们夫人的魂都勾出来了,就差吹口气活过来。”
  曹延禄见珍娘和秋红在三界寺佛像前敬香许愿,心里还觊觎着秋红,敬香刚完,眨眼秋红却没了影儿。曹延禄心存疑窦,一面指派心腹薛宝成在禅院外跟踪监视,同时自己见珍娘随无尘法师去了禅院,就尾随着去禅院追寻。可是到了禅院,却只见珍娘,不见秋红,于是只好向珍娘催促与秋红成亲之事。末了待出了禅院,就见薛宝成急忙从隐藏的树后贼头贼脑地迎上来,告曹延禄说,他见秋红到佛窟会方天佑去了。曹延禄问薛宝成:“你看准了?”薛宝成便添油加醋道:“小人看得真真切切,两人手握手,脸对脸,又说又笑,真是干柴遇见
  火,燃得热火呢!”曹延禄听了先瞪一眼,接着鄙夷道:“姓方的横竖只是个画画的,莫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薛宝成认真道:“大人,俗话说,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大人若不先下手,只怕这煮熟的鸭子就飞到别人嘴里了。”曹延禄皱皱眉,一横心问:“你那里迷魂膏可有解药?”薛宝成道:“迷还怕迷不倒呢,要解药做甚?”曹延禄道:“同桌共饮,连自己也迷翻了,如何下手?”薛宝成恍然道:“大人别担心,小人有个阴阳壶,壶内两层,按住壶盖上的小孔,倒出的是好酒,否则便是迷魂酒。”曹延禄听了大喜,令薛宝成快去将迷魂膏和阴阳酒壶一并拿来,而自己到佛窟找秋红去了。
  珍娘离开禅院,先曹延禄来到佛窟。一进佛窟,珍娘一下子被满墙和拱顶上辉煌绚丽隽妙无比的壁画吸引震慑住了。方天佑带着珍娘和秋红一边观看壁画,一边谈论。珍娘感叹道:“方学士果然名不虚传。这些画落笔传神,独具匠心,宏伟壮观,气象万千,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十分敬佩。”方天佑作谦道:“夫人谬奖了。”秋红见了另一边的画,激动道:“夫人,快看这边,方学士画的菩萨,仪态万端,画的这飞天,凌空舞翔,满壁生辉。”珍娘看一眼惊奇道:“哟,这不是胡旋舞吗?”方天佑得意道:“学生正是按秋红姑娘的舞姿所绘
  。”珍娘欣喜道:“真传神,不仅舞画得像,就连秋红姑娘的真人画得也像舞到画中去了。”方天佑谦逊地摇头道:“夫人过奖,秋红姑娘貌若天仙,学生不过只是绘出万分之一而已。”秋红红着脸调皮道:“谁说像我了?你瞧那只手多笨,哪里像是反弹琵琶?倒像是在脊背上挠痒痒哩!”秋红本是玩笑,方天佑却当真起来。一本正经道:“姑娘若说不像,那学生就涂了重画。”说着就要拿笔去涂抹。秋红忙夺过笔道:“哎呀,真是个书呆子!奴婢只是开个玩笑,你还真拿棒棰当针啊!”秋红正与方天佑逗笑,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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