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我就放弃这次旅行。我说我觉得在巴黎呆着挺好,如果她也觉得在巴黎呆着舒心的话,我也求之不得留下来。我对人们只能在巴黎见到的各种各样的娱乐大加赞扬。我提到舞会、剧院以及随处可见的形形色色的消遣机会。总之,既然我们在这里很幸福,我看不出我们为什么要换个地方,而且我也不想这么快就急着动身。
我期待着她坚持照计划前往日内瓦,而且,她确实也这么做了,但口气却并不坚决,不过,她刚一说出口,我便假装顺应她的要求,然后,我便转换话题,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仿佛一切都已说好了似的。
“为什么史密斯不和我们一起走呀?”我又说道,“的确,他在这儿有事缠身,但他就不能请一请假吗?再说,凭他的才志,——可他不愿利用自己的才气,——他到哪儿都能过上一种自由而高贵的生活的。让他别客气,跟我们一起走吧。车子很空,给他订个座位就行了么。一个年轻人应该见见世面,像他这么年纪轻轻的,整无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真的再没有比这更凄惨的了。您说是不是呀?’俄问布里吉特道。“去吧,我亲爱的,我去请他,他也许会推辞的,他对您很信任,您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吧。您说服他为我们牺牲六周的时间吧。我们一起做伴旅行,而且,同我们一起到瑞士绕一圈回来,他再回到办公室工作会更开心的。”
布里吉特虽然明知道邀请他是白费劲儿,但她还是赞同了我的意见。史密斯知道自己要是离开巴黎,就有失去工作之虞,所以,他不无遗憾地回答我们说,工作事大,无法奉陪。这时,我让仆人送上来一瓶好酒,一边继续半真半假地劝说他,一边开怀畅饮,仁人都十分开心。晚饭后,我出去了一刻钟,看看我吩咐的事落实了没有。然后,我高高兴兴地走了回来,坐到钢琴旁,提议弹琴唱歌。我对他俩说道:“咱们今晚就呆在这儿玩吧。如果你们愿听我安排,咱们就别去看剧了。我没本事弹琴,但我却会听你们弹唱。如果史密斯心里烦闷的话,我们就让他弹琴,这样,时间比到别处去过得更快。”
布里吉特二话没说,便主动地唱了起来。史密斯拉提琴为她伴奏。仆人上来为我们调好了潘趣酒,不一会儿,酒劲儿上来,我们一个个都疯了起来。然后,我们又离开钢琴,回到桌旁,拿来纸牌,一切都按我所希望的那样,大家都在想法开心。
我眼睛盯着时钟,焦急地等待着指针指到十点钟。我心神不宁,心急如焚,但我仍能尽力地克制住自己,毫不表现出来。十点钟终于到了。我听见了车夫挥动鞭子的声响,听见马车已进了院子。布里吉将坐在我的旁边。我抓起她的手,问她是否准备好动身了。她吃惊地看着我,想必以为我是在说笑。我对她说,吃晚饭时,我觉得她主意已定,便毫不犹豫地去订了车子,说我刚才出去就是叫车子的。这时候,旅馆侍应也走了进来,说是行李已经装上车,就等我们上车了。
“这是当真的?”布里吉特问道,“您打算今夜就走?”
“为什么不呢,”我回答道,“既然我们已一致同意我们应该离开巴黎?”
“什么!现在?马上就走?”
“当然。我们不是都已经准备了有一个月了吗?您都看见了,只需把行李在车上捆好就行了。既然我们决定不在这儿呆了,那尽快地离去不是更好吗?我同意必须说做就做,无须拖到第二天。您今晚的心情很适合旅行,所以我便赶紧利用这个好机会了。为什么还要拖来拖去,犹豫再三呢?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您想走,难道不是这样吗?那好,咱们就走吧,全看您了。”
顿时,房间里像死一般地沉寂。片刻过后,布里吉特走到窗前,看到马车确实已经备好了。再说,听我说话的口气,她不可能有任何的怀疑的,而且,不管这一决定是如何地仓促,但这毕竟是由她而起的。她无法否定自己说的话,也找不到再拖延的借口了。于是,她立刻决定了。她先问了几个问题,似乎是想确信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看到没有任何疏漏,便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她拿起披肩和帽子,然后又把它们放下,又在寻找什么。“我准备好了,”她说,“我可以走了。咱们就走吧?马上就走?”她拿过一支蜡,查看了一番我的房间,又看看她的房间,打开箱子和衣橱。她在找写字台的钥匙,她说她不知把钥匙丢哪儿去了。钥匙会在哪儿呢?一小时前她还拿着的。“算了,算了!我准备好了,”她极其激动不安地催促道,“咱们走吧,奥克塔夫,下去吧。”她边说,边在继续寻找着,最后,终于走来坐到我们旁边了。
我坐在长沙发上,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史密斯。他神态自若,既不心乱也不惊奇。但是,他太阳穴上流下两滴汗水,我还听见他手指间捏着的一个象牙筹码发出格格的声响,然后被捏碎了之后,掉落到地上。他向我们同时伸出了双手,说道:“一路顺风,朋友们!”
又是一阵沉默。我一直在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假如这其中有什么秘密的话,”我寻思,“此时此刻弄不清楚的话,我何时才会知晓?这秘密应该是已经到了他俩的嘴边了。如果它从暗处出来,我就将抓住它。”
“我亲爱的奥克塔夫,”布里吉特说道,“您准备让我们在哪儿打尖呀?您会给我们写信的,对吧,亨利?您将不会忘记我的家庭的吧?而且,您能为我做的事,您会去做的吧?”
他声音激动地回答了,但外表却是平静如常的,说是他将全心全意地尽力为她效劳,而且一定办好。他说:“我不能保证什么,而且,从您收到的那些信来看,希望渺茫。如果我无可奈何地不能给您带去点好的消息的话,那也不能怪我。相信我好了,我对您是忠』0耿耿的。”
他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便准备走了。我站了起来,抢在了他的前面,我想最后再让他俩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儿。我随手把门带上,但因为失望而醋意大发,便把脸贴在门上,从锁孔里往里窥视。
“我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他问道。
“再也见不到了,”布里吉特回答道,“永别了,亨利。”她向他伸出手去。他弯下身子,在她手上吻了一下,我只来得及往暗处退过去。他走了过来,没有看见我,走出去了。
当我送到屋里,和布里吉特单独在一起时,我觉得心里头很难受。她胳膊上搭着大衣,在等着我,脸上表情十分激动,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可能误会的。她已经找到了她在寻找的钥匙,她的写字台已经打开了。我走过去在壁炉旁边坐了下来。
“听我说,”我对她说,但却不敢看着她,“我以前对您罪孽深重,所以我只能期待着,忍受着痛苦,而无权抱怨。您态度的改变曾让我感到非常失望,所以我曾不得不要向您向清楚原因。但是,今天,我不再问您是什么原因了。我们这样走要让您付出很大的代价吗?请您告诉我,我将听天由命。”
“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广她回答道。
‘随您的便,不过,请您直言相告。不管我会受到多大的打击,我甚至都不该问这打击因何而来,我将毫无怨言地忍受它,不过,要是我非得失去您不可,请您就别让我怀有希望,因为,上帝知道!我是不会在希望中侥幸活下去的。”
她急忙扭过头来对我说道:“跟我谈谈您的爱情吧,别跟我谈您的痛苦了。”
“好吧!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与我的爱情相比,我的痛苦只不过是一场梦。跟我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吧,要么我将死去,要么我将因体而活下去!”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向她迈上一步,但我看见她面色苍白,在往后退缩。她的嘴在抽搐,她在尽量地要装出笑来,但却未能奏效。然后,她俯身朝着书桌说道:‘等一等,再稍等片刻,我有点信件什么的要烧掉。”她指给我看了那些N城的来信,然后,把它们撕碎,扔到火里,接着,她又拿起另一些信件,又看了一遍,就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她与商家往来的一些账单,其中有一些尚未结清。她一面审核账单,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双颊好似发高烧时一样通红。她请求我原谅她到巴黎之后,一直这么缄口不言及其行为举止之怪异。她对我显出比先前更加温存体贴,更加信任。她拍着手在笑,还保证要心情十分愉快地去旅行。总之,她完全坠入爱河,或者起码是一切都似乎说明她已坠入了爱河。我无法描述我看到她这么假装快乐有多么地痛苦。在这种以笑来掩饰的痛苦之中,深藏着一种比眼泪更凄惨北责怪更苦涩的悲哀。我宁愿她冷漠和无情,也不愿看见她这样拼命压抑着自己,装出快活的样子来,我似乎看见她在滑稽地模仿我们在以前最幸福的时光中的情景。同样的话语,同一个女人,同样的爱抚,半个月前,这使我因爱情和幸福的陶醉,可是现在这么一表演,却让我毛骨惊然。
“布里吉特,”我突然对她说道,“您到底对我隐瞒着什么秘密?如果您爱我的话,您为什么在我面前演这种可怕的喜剧呀?”
“我!’仙几乎像是受到莫大侮辱似的说道,“谁让您以为我在演戏了?”
“谁让我以为的?我亲爱的,您就实说了吧,您的心已经死了,而且您在像殉道者似的受苦受难。我的双臂正准备给您以支持,您把头靠在我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吧。那样的话,我也许会带您走,但是,像现在这样是绝对不成的。”
“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她又这么说了一遍。
“不,这绝对不成!不,现在不成,不,只要是在我俩之间有一个谎言或假面具存在,那就不成。我宁可不幸也不喜欢这样的快乐。”她尴尬地看到我没有被她的话骗住,而且尽管她在尽量假装,但我已猜到其中的股跷来了,所以她便默不作声了。
“我们为什么要欺骗呢?’哦继续说道,“我难道已经那么地堕落了,让您不可信赖了,所以您才在我面前这么假装快活?您难道认为您注定逃不脱这次悲惨、忧伤的旅行不成?难道我是个暴君。武夫?难道我是个刽子手,要把您拉去受刑?您为什么怕我发火,竟至要要这样的花招儿?您到底害怕什么,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撒谎?”
“您错了,”她回答道,“我求求您,别再说了。”
“您为什么这么不坦诚?如果说我不是您的心腹之交,那我起码可以算作是您的一个朋友吧?我如果弄不清楚您缘何流泪,那我起码还可以看见您流眼泪了吧?您难道都不相信我会尊重您的忧伤的情感吗?我以前怎么了,竟让您向我隐瞒您的忧伤?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来医治它吗?”
“不,”她说道,“您错了。如果您再逼问我的话,您就会给您和给我造成不幸。说这么多了还不够吗?我们可以走了吧!”
“只要看您一眼,就能看出您讨厌这次旅行,看出您是被通无奈的,而且您已经在后悔了,您叫我怎么走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帝啊!您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呀?您的思想如同这面镜子似的一清二楚的,说些假话又有什么用吗?我一声不吭地就接受您那么遗憾地奉献给我的东西,我不就成了最最卑鄙的男人了吗?可是,让我又怎么拒绝呢?如果您不说出来的话,叫我怎么做好呢?”
“不,我不是违心地跟您的。您弄错了。我爱您,奥克塔夫。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她话说得是那么地温柔,我不禁跪倒在她的面前。有谁能抵御得住她的目光以及她那如仙声妙乐般的声音?“上帝啊!”我嚷叫道,“您是爱我的吧,布里吉特?我亲爱的情妇,您是爱我的吧?”
“是的,我爱您,是的,我属于您,您想怎么对待我就怎么对待我好了。我将跟随您。我们一起走。走吧,奥克塔夫,马车在等着我们。”她紧班着我的手,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是的,必须这样,’她喃喃道,“是,我愿意这样,到死方休。”
“必须这样?”我心里在想。我站了起来。桌子上只剩下一张纸了,布里吉特浏览了一遍,把它拿了起来,翻过来看看,然后随手扔在了地上。我问道:“全弄完了?”——“是的,全完了。”
当我先前让人去叫马车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真的会走。我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而已,但是,事态的发展竟然弄假成真了。我打开门。“必须这样!”我自言自语道,“必须这样!”我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这话是什么意思,布里吉特?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我不知道的?您说明白点好吗?不然我就不走了。您为什么非得爱我不可?”
她跌坐在长沙发上,痛苦地扭动着双手。“啊!可怜的人呀,可怜的人介她说道,“您永远不懂得爱!”
“唁!也许是的,我相信是的,但是,我在上帝面前发誓,我懂得痛苦。您必须爱我,是吗?咯!您也必须回答我。即使我不得不永远地失去您,即使这四面墙壁砸到我的头上,我也非得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一个月以来一直在折磨着我,否则我就不走出这个门。要么您说出来,要么我离开您。哪怕我是个疯子,一个狂人;哪怕我存心毁了我的生活;哪怕我要问您也许是我应该装糊涂的事;哪怕我俩之间的一次解释会毁了我们的幸福,从今往后会在我俩之间竖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哪怕因此而使我盼望已久的这次旅行泡汤,不管这可能会让您和我付出多大的代价,反正是或者您说出来,或者我抛弃一切。”
“不,不,我不会说的!”
“您必须说!难道您想把我当成个大傻瓜吗?当我看到您从晚上到第二天比白天和黑夜的变化还要大的时候,您难道认为我看错了不成?当您拿那些我觉得不值一读的什么信作为借口,您以为我会满足于这种搪塞吗?就因为您不高兴去另找一些借口?您的面孔难道是石膏做的,让人都看不出您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并不像别人想的那样容易上当受骗的,所以您要当心,即使您不说出来,您的沉默也会告诉我您一味隐瞒的到底是什么的。”
“您认为我会向您隐瞒什么呀?”
“我认为!您倒来问我?您是不是想顶撞我才这么问我的?您是不是故意在逼急我,好甩掉我?是的,一点儿没错,您是在故意刺激我,让我暴跳如雷。如果我坦率地自我辩白的话,您就可以利用您介性的全部虚伪,您就可以等着我来指责您,以便回答我说,像您这样的女人是不会下残到为自己开脱的。那么,最大的罪孽和最无耻的行径难道不都可以在不屑的骄傲目光中掩盖过去吗!您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沉默,这我早就知道了。您一心想的是受到辱骂,您沉默不语,直到别人忍无可忍:来吧,来吧,来同我的心搏斗吧;在您的心跳动的地方,您将可以找到我的心的;但是,别同我的脑袋作对,我的脑袋比铁还硬,而且它同您一样地了解您!”
“可怜的孩子!’惊里吉特嗫嚅着,“您真的不想走了吗?”
“不!我只想同我的情妇一道走,可您现在已不是我的情妇了。我搏斗够了,我痛苦够了,我把自己的心摧残够了!我在黑暗之中生活够了,该是天亮的时候了。您到底愿意不愿意回答?”
“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