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突然间,我看见她出现在楼梯前的门口。她好像疑疑惑惑的,凝神注视着月光下。她朝我走了几步,我也迎了过去。我说不出话来,我跪倒在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您听我说,”她说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如果到了这一步了,奥克塔夫,那您应该走了。您每天都来这儿,难道您没受欢迎?难道这还不够?我还能为您做什么?您已经获得我的友情了,我原指望您有勇气把您对我的友情保持得更长远一些的。”
    


            




第七章

  皮尔逊太太这么说了之后,便没有吭声了,好像是在等着我回答。我当时已悲痛欲绝,她便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然后便慢慢地回到屋里去了。

  我呆在草地上。我早就料到她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来的,我立即狠下心来,决定离去。我心痛欲裂,但却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在花园中绕了一圈。我看了看那座房子,看了看她房间的窗户,我走了出来,把栅栏门带上。我把栅栏门关好之后,用嘴吻了一下门锁。

  回到家来之后,我便让拉里夫收抬好一应物品,告诉他我天一亮就走。可怜的仆人对此很惊讶,但我示意他照我说的办,不必多问。他拎来一只大箱子,我俩便开始收拾起来。

  清晨五点钟的时候,天开始亮了,我这才在问自己将去往何方。对于这么简单的问题,因为未曾考虑过,所以一提出来,我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望着田野,看见远方地平线。我突然感到一阵虚脱。我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我坐进一把扶手椅里,脑子渐渐地乱了起来。我手抚额头,额头上汗津津的。我在发高烧,浑身哆喀。我在拉里夫的搀扶下,勉勉强强地挪到床上。我脑子似一团浆糊,对所发生的事情几乎一点也记不清了。白天过去了,将近晚上的时候,我听见了乐器声。这是星期天舞会开始了,我让拉里夫前去看一看,皮尔逊太太是否参加舞会了。他在舞会上没有找见她,我便派他到她家去看一看。她家窗户全都关上了,她家女佣告诉他说,女主人同她姑妈出门了,要在离此挺远的小城——N城住些日子。同时,拉里夫给我带回女佣交给他的一封信。信是这么写的:

  三个月前我见到了您,一个月前,我看出来您对我怀着一种您这种年龄的人称之为爱情的情感。我早就认为我已看出您决心把这一点向我瞒着,您在尽力克制着自己。我对您原已很敬重,这就更加使我敬重您。对于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您的意志不坚,我丝毫也不责怪您。您所认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情欲。我知道,有不少的女人在想方设法地挑动这种情欲。她们可能会有更加自尊自重的办法来讨接近她们的男人的欢心的,无须去挑动这种情欲。但是,这种虚荣。。本身就是危险的,因为我同您在一起就是有这种虚荣心,所以我是不对的。我比您要大几岁,我请您别再见我了。您试图忘掉一时的感情脆弱可能是徒劳的;我俩之间发生的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也不可能完全被忘掉。我离开您也是很伤心的。我要离去几天。在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我在这儿见不到您了,我将很感激您这最后的友情表示和您对我敬重的表示。

  布里吉特·皮尔逊
    


            




第八章

  高烧使我卧了一个星期病榻。身体稍好,能写信时,我便立即给皮尔逊太太复信,说我谨听钧命,即将离去。我真心实意地在写,毫无骗她的意思,但我却远未能信守诺言。我刚走了两法里,便喝令停车,走下车来。我在路上散起了步。我的目光无法从尚能远远望见的那个村子移开。最后,经过一番可怕的犹豫之后,我感到我不可能继续赶路,我宁可死在这儿,也不愿再登上马车。我叫车夫把车赶回去,而我则没像开始所说的那样前往巴黎,而是直奔皮尔逊太太所在的N城。

  我于晚上十点到达那儿。我刚在客栈住下,便让待应告诉我皮尔逊太太的亲戚家在什么地方,然后,根本未去考虑我要干什么,便立刻往那儿赶去。一个女仆前来开门,我问她皮尔逊太太在不在,让她去禀报说德普雷先生派人求见。我说出的是我们村里的教士的名字。

  女仆去传话的时候,我呆在一个挺暗的小院子里。由于在下雨,我便走到楼梯下的一个没有亮光的柱廊里。皮尔逊太太立刻便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女仆。她下楼时走得很快,没有看见呆在暗中的我。我朝她走上一步,触了一下她的臂膀。她吓得猛地向后一退,叫嚷道:“你想干什么?”

  她的嚎叫声颤抖得很厉害,当女仆拿灯过来时,我看见她脸色苍白极了,我真不知怎么去想才好。我的突然出现使她竟然慌乱到如此地步,这可能吗?这一念头在我的脑子里闪过,但是,我心里在想,这想必是一个女人在感到自己被人突然抓住时所产生的必然反应。

  这时候,她又用一种较为平和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我便回答她说:“您必须允许我再见您一次,我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发誓,我会谨听钧命的,甚至超过您所希望的,因为我把祖屋给卖了,其他的东西也都卖了,我将去国外。但是,只有您答应我再见您一次这一条件,否则,我就留下不走。您对我不必害怕,但是,我坚持我上述条件。”

  她皱了皱眉头,目光奇特地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便以一种几乎是亲切的神气回答我说:“明天白天来吧,我见您。”说完,她便走了。

  第二天,我中午去她家了。仆人把我引进匕间饰有旧挂毯和古家具的房间里。我看见她独自坐在一张沙发上。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夫人,”我对她说,“我这次来,不是要告诉您我有多么痛苦,也不是要否认我对您的爱的。您曾写信对我说,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是无法忘记的,这倒是真的。可是,您又说正因为如此,我俩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相见了,而这您就错了。我爱您,但我绝没有冒犯过您。在您这一方面,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因为您并不爱我。如果说我又来见您,那纯粹是别人应给我个说法,而您所要的回答已经有了,那就是我对您的爱。”

  她想打断我。

  “求求您,让我说完。没有谁会比我更加清楚,尽管我对您十分敬重,尽管我可能受到各种各样的声明、保证的束缚,但我知道爱情是最强有力的。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不是来否认我心中所思所想的。但是,照您自己亲口所说,您并不是自今日起才知道我在爱您。到底是什么原因在阻止我直到现在才向您说出自己的心声呢?是害怕失去您,我担心再也进不了您的家门,所以才造成这么个结果。您可以规定我,我以后说了第一句不该说的话,或者无论在什么场合,我的言行举止有失对您的最深敬重的话,您就让我吃闭门羹好了。我以前一直缄口不言,那我今后也将闭口不语。您以为我是一个月前爱上您的,其实是自第一天起我就爱上您了。当您看出我在爱您时,您并未因此而不再见我。如果说您当时仍旧挺信任,认为我不会冒犯您,那么为什么我今天怎么就失掉您对我的那份信任了呢?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回您的这份信任的。我对您做了什么?我只是对您下跪了,可我连一句话也没说呀。我对您说什么了?我想说的您早已知道了呀。我曾经很脆弱,因为我很痛苦。唉,夫人,我虽是二十岁的人了,但我从人生中所见到的却已经让我感到厌恶至极(我甚至能说出一句更加粗鲁的话来),所以,今天,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人类社会中,甚至在孤寂之中,哪怕是一个极其渺小、极其微不足道的位置我都不想去占据了。您花园四面墙围起的空间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惟一的生活空间。您是谁一的一个使我热爱上帝的人。在我认识您之前,我抛弃了一切。您为什么要夺去上帝留给我的推一的光明呢?如果是因为害怕,那我有什么使您好害怕的呢?如果是因为憎恶,那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了呢?如果是因为怜悯,因为我很痛苦,那您以为我能够治愈您可就弄错了。两个月前,我也许能够痊愈。我宁愿见到您,宁愿忍受痛苦,不管发生什么事,也绝不后悔。惟一能伤及我的不幸就是失去您。您考验我吧。如果我一旦感到在我俩的交往之中给我带来了过多的痛苦的话,我就离去。这一点您完全可以放心,因为您今天就打发我走,而且我也正准备离去。您就再给我一个月或两个月我将永远难得的惟一幸福,这对您来说又有多大危险呢?”

  我说完即在等着她的回答。她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了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请您相信,不是这么回事。”我认为我隐隐约约地看出,她在寻找一些不太严厉的词语,她想温和地回答我。

  “就一句,”我站起来说道,“就一句,多一句也别说。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假如您心中对我还有点同情的话,那我就谢谢您了。您就说一句吧!此时此刻是决定我的性命的。”

  她摇了摇头。我看出她在犹豫。“您以为我能治愈吗?”我嚷叫道,“如果您把我从这儿赶走,您就别再存有这个想法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望着远方地平线,一想到就要离去,我从心底里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孤寂,以致浑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她看着我站了起来,定睛望着她,在等着她的开口,我生命的全部活力全都系在她的唇上了。

  “暗!”她说道,“您听我说。您这次跑来是欠考虑的。不应该让人看出您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的。所以我要托您到我家的一位朋友那儿办件事。请您别觉得路途远了点,但这却是您避开的一个机会,您想离开多久就离开多久,但离开的时间也别太短了。不管您对此有何看法,”她微笑着补充说道,“一次小小的旅行将会让您平静下来的。您将先在沃日山停一停,然后将直达斯特拉斯堡。一个月后,最好是两个月后,您回来向我汇报一下人家托您办的事情。届时,我会见您的,而且会更好地回答您的。”
    


            




第九章

  当晚,我便拿到了皮尔逊太大致斯特拉斯堡的R.D.先生的一封信。三个星期之后,我的任务完成了,便回来了。

  我一路上尽想念她了,没有希望把她给忘掉。不过,我已决定在她面前闭口不谈那事。我因为欠考虑差点儿失去她,这使我痛苦不堪,所以我不敢再这么莽莽撞撞的了。我对她十分敬重,所以我相信她是出于好心,而她之所以离开当地,我也从中看不出任何一点虚伪来。总而言之,我深信,只要我一开口说到爱字,她家的门就会对我紧闭着。

  我再见到她时,觉得她瘦了,变样儿了。她那始终含着的微笑在她那苍白的嘴唇上显得没有生气。她告诉我说,她病倒了。

  过去的事根本无法再提了。她看上去不愿回忆往事,而我也不再提及它。我们很快便恢复了乡邻间的友好习惯。但是,在我俩之间,却有了某种拘拘束束,仿佛是装出来的一种亲热。好像我们有时互相在说:“以前就是这样子的,那就仍旧保持原样好了。”她对我表示信任,就像是给我恢复名誉一样,这对我来说,不无迷人之处。但是我们的交谈却是挺冷淡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谈话的时候,双方的眼睛却在进行无声的交流。在我们能够说的话里,不再有什么需要猜来度去的了。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在竭力地猜透对方了。也不再有从前的那种对每句话、每个表情的关心,那种奇怪的估摸了。她好心好意地待我,但我却对她的这份善心表示怀疑。我同她一起在花园里散步,但我不再陪她出门,我们不再一起穿过树林和山谷。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便掀开钢琴盖弹奏。她的歌声在我心中不再激起那种种青春激荡了,不再激起那种种宛如满怀希望的呜咽似的快乐热情了。当我起身告辞的时候,她总是把手伸给我,但我却感到那手是毫无生气的。我们竭尽全力在保持轻松自如,绞尽脑汁在考虑每一句话,而在这一切当中,有着说不尽的忧伤。

  我们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个第三者,那就是我对她的爱。我的言谈举止中没有丝毫的暴露,但不久,这种爱便在我的脸上流露了出来:我的面颊上失去了快活、青春和健康的征兆。还不到一个月,我便判若两人了。

  然而,在我们的谈话中,我始终表示出厌世,表示出憎恶回到社会中去。我在尽力地让皮尔逊太太感觉到,她不该后悔又见我了。我时而以极其阴暗的口吻描绘我过去的生活,让她意识到,如果我必须离开她的话,我将陷入比死还糟的孤独中去,我告诉她说我憎恶这个社会,而我对她忠实地描述的我的生活,向她证明了我是真心实意的。我时而又装出远非我心中所感的快乐样儿来,以便让她明白,她允许我见她,就把我从最可怕的不幸之中拯救了出来,我几乎是每次去都在向她表示感谢救命之恩,以便晚上或翌日再去她家。“我的所有幸福的梦想,”我对她说,“我的所有希望,我的所有野心,都困于您所居住的这个小天地之中。在您所呼吸的空气之外,对于我来说,就不存在活的可能。”

  她见我很痛苦,不禁怜悯起我来。我的勇气让她怜惜,当我在她那儿的时候,她的这种怜惜流露在她的所有的言谈话语之中,甚至在她的一举一动和举手投足之中也表露了出来,恰似一种柔情温馨。她感觉出我内心的斗争。我的听命于她也满足了她的自尊,但我那苍白的面色却在她的心中唤起了她修女的本性。我有时发现她很激动,几乎是一脸娇嗔。她常以一种几乎是淘气的神态对我说道:“我明天不在家,您就别来了。”然后,见我伤心而无奈地告辞的时候,她又突然温柔起来,补充说:“我还没定哩,您还是来好了。”有时候,告别时,她态度亲切,用更加忧伤、更加温柔的目光,一直目送我到栅栏门外。

  “您不用怀疑,”我对她说,“是上苍把我引到您这儿来的。如果我没有认识您,此时此刻,我也许又沦入以往的荒唐生活中去了。上帝把您像个光明天使一般派了来,把我从深渊之中拯救出来。上帝委派您的是一项神圣使命。谁知道呢?如果我失去了您,那哽咽着我的忧伤,那在我这种年龄所有的致命的经历以及那青春和烦恼在我心中所进行的可怕争斗,将会把我引向何方?”

  在我身上的这种极其真诚的想法,对于一个狂热而虔诚的、有着一颗既慈悲又炽热的心的女人来说,不啻为一种极大的力量。也许正是出于这惟一的考虑,皮尔逊太太才允许我来见她的。

  有一天,我正准备去她家,突然有人敲我家的门,我看见梅康松走了进来,就是我第一次拜访她时在她家花园里碰见的那个教士。他一个劲儿地道歉,说他不认识我就这样硬间到我家里来很不礼貌。他的道歉同他的人一样地讨厌。我则对他说,我认识他,知道他是我们村本堂神甫的侄子,并问他有何贵干。

  他态度很不自然地左看看右瞧瞧的,在想着如何开口,还用指头乱摸我桌上的所有东西,就像是一个不知怎么说是好的人那样。最后,他告诉我说,皮尔逊太太病了,她责成他来告诉我,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