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什么时候走?”沈才华心中已是十分的迫切。
“今,今晚,熄灯以后,你要给兰儿妈妈留……留张纸条,等……等明天早上发现时,我们已经走……走远啦。”嘟嘟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中午过后,兰儿不经意间发现嘟嘟站在接待室的桌子上,仰着脸聚精会神的研究挂在墙上的江西省地图。
是夜,月朗星繁,当兰儿房间的灯光熄灭了以后,沈才华和嘟嘟便开始行动了。
厢房的后窗户外面是黝黑的灌木林,只要穿过了那片林子,就出了南山村。
沈才华换上了崭新的蓝布褂子,足蹬一双黄色解放鞋,背着书包,轻轻的推开了后窗户,跳了出去。
“跟,跟我来。”嘟嘟展翅飞到了半空里,引导着才华穿过了灌木林,最后来到通往南山镇的山间小路上。
月色清凉,微风徐徐,草丛中虫鸣声不断。
嘟嘟在夜空中自由的翱翔着,小才华兴奋莫名的走在山间小道上,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觉到自然与亲切。
“前面就是南,南山镇啦,才华,你人……人小脚力不够,我,我们要搭车。”嘟嘟盘旋在头顶上喊道。
南山镇,大多数民宅都已经熄灯,唯有街边的一两家小饭店还敞开着大门,里面的服务员正在清洁卫生,看情形也准备要打烊了。
一辆解放牌卡车停靠在路边,上面载有十几头肥猪,看样子是在乡村收购后运往县城屠宰场去的,两名司机酒足饭饱的从饭店里出来,一面打着饱嗝。
沈才华趁他们不留意之际,偷偷的爬上了车厢,躲到了肥猪们的中间,不多时,汽车启动了,一路朝着婺源县城方向驶去。
嘟嘟则在夜空中紧紧的跟随着。
江西湖口始建于南唐,因地处鄱阳湖入长江口而得名,东临彭泽,南接鄱阳,西倚庐山,北濒长江,素有“江湖锁钥”之称。
石钟山临江危崖陡削,山上林木葱郁、亭阁参差,宋元丰七年六月,苏轼来湖口探访石钟山作《石钟山记》,是为流传千古的名篇。
日暮时分,长江边微波不兴,清风徐来,凉爽宜人。
山脚下一户农舍门前,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树下停着一辆挂有公安牌照的吉普车,车门上倚着两名警察,嘴里抽着烟,目光则不停地打量着过往之人。人们大都是前来看那个“灵哥”的,有询家人病况的,也有问个人前程的,还有为祈福消灾而来的。
夕阳里,道路上风尘仆仆的走来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一脸的雀斑,背着书包,肩膀上蹲着一只蓝色羽毛的大鹦鹉,他就是沈才华,辗转了一个昼夜,总算来到了湖口石钟山下“灵哥”的家。
人们的目光被那只奇特的大鸟吸引过去了,如此大个头的鹦鹉,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遂议论纷纷。
“瞧,那只鹦鹉真威风啊。”人群里有惊叹之声。
“估计能卖个千儿八百的。”有人眼热道。
那两名警察走上前来,打量着孩子说道:“喂,小孩儿,你这鹦鹉哪儿来的?怕是动物园的吧?”
沈才华止住了脚步,抬头望着警察,没有吱声。
“喂,问你话呢,怕是个哑巴吧?”那个年轻的警察皱着眉头说道。
“你才是哑巴。”沈才华回应了一句。
“说,你这只鹦鹉从哪儿弄来的?”警察以习惯性的语调盘问起来了。
“是我自己养的。”沈才华答道。
警察摇了摇头,似乎不相信,接着问道:“你家大人呢?”
沈才华没有理睬,迈步继续前行,朝山脚下的那所民宅走去,路人纷纷给让开了路。
警察挠了挠头皮,自己的任务毕竟是看护屋子内的冰棺,没必要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于是又点起了一根香烟,倚着吉普车门喷云吐雾起来。
这是一所老式的青砖民宅,堂屋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毛主席画像,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具冰棺,隔着玻璃罩,可以清楚的瞧见里面仰卧着个穿一身新衣服的小男孩,面目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一般。
屋子里站立和坐着几位从京城里赶来的专家,正在相互议论着各自的看法,而所有前来瞻仰的老百姓,则被统统的挡在了大门外面。
“荒唐,十分的荒唐与荒谬,我们都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在全国人民同心协力搞四化的时候,竟然相信这种违背自然规律、唯心的东西,简直是共产党人的耻辱。”一位穿中山装的老者操着口京腔,老气横秋的说着。
“不,我不同意于老的看法。事实上,目前的医学对于人体本身的奥秘所知甚少,气功、中医理论和人体特异功能蕴育着人体科学最根本的道理,它不是神秘的,而是同现代科学技术最前沿的发展密切相关的。大家知道,近年来各地发现的小孩子耳朵辨字、鼻子嗅字、眼睛透视诊病和小搬运等等特异功能层出不穷,科学是发展的,认识是不断完善的……”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学者反驳道。
“哈哈……倘若人的眼睛真的能透视物体的话,那么世界上的赌场岂不都要关门了?若是人可以穿墙而过,蒲松龄《聊斋志异》里面的‘崂山道士’岂不成了神仙?荒谬啊荒谬。”于老打断了中年学者的话,嘲讽的说道。
“他就是‘灵哥’么?”此刻,门口传来了稚嫩的问话声。
屋内众人的目光投向了门口,人们并未对这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过多留意,而是惊诧孩子肩上的那只绿毛大鹦鹉。
“蓝紫金刚大鹦鹉!”有专家认出来这是产自南美的珍贵濒危鸟类,“世界野外生存的数量绝对不超过3000只。”那人啧啧说道。
“出去,哪儿来的野小子,没看见专家们正在忙着么?”当地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挥手想将沈才华赶出去。
“慢,”中年学者转过脸对着沈才华一笑,说道,“你也知道‘灵哥’?”
沈才华望着此人,警惕的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想问灵哥一件事情。”
“你们瞧瞧,封建迷信的流毒有多严重,连小孩子都相信了,此事宣扬开来,将会对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于老脸色发红,不无责备的说道。
“灵哥就在那个男孩儿的肚子里,不过,自我们来到此地,它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小朋友,你想问什么事儿?”中年学者和蔼的问沈才华道。
“我要问灵哥,墨墨在什么地方?”沈才华感到此人面善,于是说道。
“墨墨?那是人名么?”中年学者问道。
“是我的朋友。”沈才华回答道。
“我们再试一次,也许小孩子与‘灵哥’沟通起来会容易些。”中年学者对众人说道,同时招呼沈才华来到冰棺前。
冰棺的有机玻璃盖子推开了,里面散发着白色的霜气。
沈才华探头瞅了瞅躺在里面的小男孩,开口招呼道:“灵哥,灵哥……”
众人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住了冰棺内,但是灵哥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于老摇着头,不屑一顾。
“灵哥,灵哥,你听见了么?”沈才华继续呼唤着。
“唉,好冷啊……”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冰棺内幽幽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那声音有着浓郁的赣北地方口音,深沉之极,带有沧桑感。
屋内的专家们顿时鸦雀无声,全神贯注的倾听着。
听到了灵哥的回答,沈才华乐了,忙说:“灵哥,我想问你,你知道墨墨在哪儿么?”
有几位专家已经将脑袋探进了冰棺,想辨别出那声音究竟发自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苍老的声音不满的说道。
屋子里发出了一阵唏嘘之声,令人紧张刺激。
“不可能,谁在搞鬼?”于老涨红了脸,拨开众人,脑袋伸进冰棺,将耳朵贴在了尸体的肚子上。
“躲开,老东西。”灵哥愠怒道。
于老闻言一愣,慢慢的将脑袋缩回来,面色苍白,脸上满是迷惑不解。
中年学者长舒了一口气。
一位童颜鹤发,身着黑衣的瘦老头嘿嘿笑了起来,他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费子云,人称费道长,同时也是山西介休大罗宫的住持,学问很深。
“目前,我国对人体特异功能的研究才刚刚开始,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人类潜能正在逐步的被发掘出来,这是一种极具前途的生产力,也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自身革命。现阶段归纳出来的人体特异功能类别,大致可分为五类,即开天目、意念控制生物、空中移物、快速修复和遥感功能,依贫道看来,这次的‘灵哥’现象,应该就是属于遥感功能的范畴。”费子云对大家讲解道。
“费道长,您能说得详细点么?”中年学者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微笑着提议道。
费道长会意的咳嗽了一声,然后便侃侃而谈起来:“大家知道,人眼中看到的可见光,在自然界电磁波中是很短的一段,波长在0。4~0。76微米之间,光谱的两端还有无线电波、红外线、紫外线、X线、γ射线和宇宙射线等。天目俗称‘第三只眼’,位于两眉之间,它能接收到10纳米~10皮米之间的电磁波,也就是X光,穿透介质,看清人的五腑六臓。开天目的人,根据人体血脉的流动和内臓的颜色,便可准确的找出病灶之所在,若再能熟练的运用中国古代阴阳平衡和五行相生相克理论,便足可成为一代神医。意念控制生物、快速修复以及空中移物,俗称‘小搬运’,这都是以刻苦修炼人体潜能而得来的,非一朝一夕之功,有些神通广大的魔术师便是练到了一定的火候。遥感功能乃是其中最神秘的一种,能够探知到过去和未来的一些事情,探测时间的久远和范围的大小与其功力深浅成正比,目前也正是贫道所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
众人怀着敬佩的目光恭听着,毕竟大多数人天生对神秘未知的事物充满着好奇心。
“这老家伙真的是啰嗦!”冰棺内,灵哥忿忿不平的嚷了起来。
“真的是从肚子里面发出声音来的!”有位专家听得真切,激动地叫道。
中年学者望着于老的窘态微笑不语。
“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确信唯物主义的科学信仰,针对‘灵哥’这一怪诞的现象,我建议对孩子的尸体进行解剖,看看他肚子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于老铁青着脸,严肃的说道。
人们听说可以通过解剖取出“灵哥”,亲眼得见它的庐山真面目,都感到了极度的兴奋与刺激,纷纷的叫起好来,就连费子云道长也捻着胡须微笑默许。
湖口县政府的工作人员立刻叫男孩儿的父母进来,对他们明言,家属们起初不愿意,但后来被晓以国家大义和允诺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后,方才不吭气了。
“嘿嘿,你们这样做是会后悔的!”小男孩的肚子里发出桀桀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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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乡亲们听闻这些外地的专家们要剖开男孩的肚子,抓走灵哥,顿时群情激愤的鼓噪了起来。
“灵哥是我们这儿的吉神,它能护佑村民平安,你们不能抓走灵哥!”乡亲们七嘴八舌的纷纷抗议道。
“你们看看,解放这么多年了,封建迷信思想在普通群众身上还表现的如此明显,我们共产党人切不可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啊。”于老语重心长的说道。
县政府负责接待的秘书悄声对于老说道:“现在解剖恐怕不太方便,还是等到下半夜再动手,那时老百姓也都睡了,县公安局再多些增派警力,何况取走‘灵哥’后,我们可以再把小孩的肚子缝好,神不知鬼不觉,即使以后风声泄露出去,生米早已成熟饭,放心吧,老百姓就是一盘散沙,没人愿意与政府为难充当出头鸟的。”
“也好,这样稳妥些,现在反正也到晚饭的时间了,就请县里同志就地安排一下,本地有什么就吃什么,不必过于客气。”于老彬彬有礼的说道。
“我们就在这户人家里吃饭,县长特意叫人捕来了鄱阳湖百多斤重的野生大胖头鱼,请你们吃赣北特产‘剁椒雄鱼头’,县长一会儿就到。”那政府秘书恭敬地说道。
政府工作人员和警察开始驱散百姓:“灵哥的事情明日报请省里批示,估计要两三天才有回复,大家都回去吃饭,散了,散了。”
暮色降临,人们渐渐的散去了,唯有不远处的老樟树树下坐着一个瞎眼睛的算命老先生,干瘦无肉的脸上架着一副石头镜(墨镜),一袭黑褂,手里握着一根竹杖,挎一小草蓝子,背倚着树干在打盹儿。
沈才华也被赶出来了,“灵哥还没回答我墨墨在哪儿呢。”他委屈的对嘟嘟说道。
“别,别急,我们夜里再去。”嘟嘟安慰着才华。
“我饿了。”沈才华揉着小肚子说道,由于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法带干粮。
“你,你等在这里,嘟嘟去找……找吃的来。”嘟嘟让沈才华等在路边,自己则振翅飞上了夜空,在月光下朝着湖口县城而去。
沈才华背着书包,先去树林中撒了泡尿,然后随意的四处溜达着,来到了老樟树下。
“小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树底下的那个瞎眼算命先生突然开口说道。
沈才华警惕的与他保持着距离,然后小心翼翼的反问道:“老爷爷,你是谁?”
“我是个穷算命的。”老头回答,口音绵软,不是本地人。
沈才华想起来山人爷爷也会卜卦,知道的事情非常多,这个瞎眼老爷爷既然会算命,也许晓得“灵哥”的情况,自己何不问问他呢。
“老爷爷,你知道‘灵哥’么?”沈才华试探着问道。
“嗯。”老头哼了一声。
“它能找到丢失了的小孩子么?”沈才华接着又问。
“能。”老头依旧是哼着。
“奇怪,灵哥怎么会躲在那男孩的肚子里说话呢?看来它的个子长的一定很小。”沈才华自言自语道。
“两寸长。”老头回答。
“灵哥么?”沈才华一愣,遂道。
“它是个枫子鬼。”老头冷冷一笑道。
“枫子鬼?那是什么?”沈才华有些紧张。
“贫道为什么要告诉你?”算命老头不满意的说道。
沈才华一愣,这老爷爷说话的腔调怎么同灵哥一个样?
“才华,我,我回来啦。”夜空里传来了嘟嘟的呼唤声。
“我在这里呢。”沈才华扯起嗓门回应着。
嘟嘟自空中滑翔而下,两只强有力的爪子分别抓着两只油光光的熏兔。
“什么味道?好香啊……”瞎眼算命老头鼻子翕动着,猛吸了几口空气,啧啧道。
沈才华手中接下一只熏兔,走到瞎眼老头跟前,在他的鼻子前面晃了几下,竟引得老头口涎直流。
“老爷爷,你告诉我枫子鬼的事,我就给你一只熏兔,干不干?”沈才华后退两步,将手中的熏兔藏到身后说道。
“这……”老头吞咽了口唾沫,踌躇了片刻,最后咬咬牙,说道,“好吧,贫道告诉你,你把兔子给贫道先咬上一口。”
“不行,老爷爷,你要先说。”沈才华不同意。
“人小鬼大,好吧,”瞎眼老头摇了摇脑袋,说道,“旬伯子《临川记》云:抚州麻姑山,庐岳彭蠡,有枫树,树老多有瘿瘤,及数千年者如老者人形,眼鼻口全而无臂脚。入山往往见之,或斫之者,皆出血,俗名枫子鬼。越巫云,腹鬼谈休咎,移致灵验。”
瞎眼算命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