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定然不是做得正经营生。
只是现在,这两人却是而且看上去分外急切,身形不断提纵,步伐也是急促非常。
右边一人显然速度稍慢,稍稍落在了后头。
“快点,咱哥俩,往后能不能吃香喝辣,就看今次了。”左边一人却是猛地回头,催促道。
“知道了,大哥。”那右边一人听他所言,顿时咬了咬牙,速度又猛然加了几分。
张浪的马是方家的好马,虽非名驹,却也是良品,四条腿扬起来,自然比这二人双腿要快很多。
从这二人身旁窜过,这两人的话,都落在他耳中。
风吹起他的衣角,吹开几缕青丝,露出小半个额头,清秀的面孔之上,看上去有些疑惑……
一路上又越过了二三十个持刀带剑的武林人士,或是单人独行,或是三五成群,这些人或是脸带悲泣伤感,或是喜笑颜开,只是都是行色匆匆。
当真是颇为怪异。
甚至还有两个元罡境高手凌空虚度,从张浪头顶越过。
他心中疑惑更深,却又摸不着头脑,只得猛地的一踢马腹。
骏马扬起哒哒急促的马蹄,速度顿时加快许多,如箭一般飞驰而去…
……
雪白的麻布幡帘从会武山庄大门一直蔓延到围墙,内院。
山庄外面停了不少的车辆马匹,大门口两列肃然站着十几个黑衣汉子,门口处放着一张案几,一个老者正端坐在案几之后。
络绎不绝的武林人士在那案几旁落名,随后走进山庄之中。
张浪走到近前,甩蹬下马,将马匹也牵到旁边,眉头就是微皱。
“好重的尸臭味……”
他鼻子抽了抽,自语一句,便走到大门口的案几前面。
拿眼一看,便见那老者面前铺着一册厚厚的横册,横册正中写着两个大字,奠仪。
横册左下角写着几个小字,四鹰庄季氏愧代。
张浪脸上微微一讶,随后想了想,便从怀中摸出一张万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那老者点了点头,提起毛笔,在那横册秘密麻麻的字迹旁边,空白之处竖写上几个楷字,祭银壹萬两。
随后他低低开口道:“你自己落名,还是我来?”
声音嘶哑,显然是说话太多伤到了喉咙。
“我自己来吧。”
老者点了点头,将册子翻转,又把毛笔递了过来。
张浪提起笔,对着其余列的式样,在下面添上了两个楷字,张浪。
老者接回了笔,道:“若是上香祭拜,领取花红,进门右转直走,是灵堂所起。若是死者亲友,认尸领尸,都在广场,可往左走。若是江湖同道,查看赏格,尽直往前,是中庭所在。”
张浪心中越发惊讶,便快步往内走去,刚到门口,一个黑衣汉子便顺手递上了一根白麻束带。
第九十七章 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悲伤()
张浪摆了摆手,将白麻推开,便跨入门内。
既然恰逢白事,便承些奠仪。
但不管里面是什么事,要让他披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入门之后,有人往左,有人往右,也有人直走。
张浪心中微动,便左转而去。
一路转廊过道,尸臭之味更浓,入目远近,都有不少干涸发黑的簇簇血迹。
周围都有不少行色匆匆之人,张浪跟着他们,很快便来到广场之上。
广场中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的竹席,乍看便有数百之数,皆是覆盖白麻。
不少白麻竹席旁边都有人趴在地上,或是啼哭,或是垂泪。
一路走来,听路人交谈,再到这里,看到现场之状,张浪心中已然知晓情况。
这会武庄内,竟是一夜之间被人屠了干净,而且死状极其诡异。
张浪皱了皱眉,走到最近的竹席旁,蹲下身来,不顾传出的腐臭,稍稍掀开白麻一角。
这是一张青紫发黑的脸庞,整个躯体都已干瘪,七窍中流出的血痕也已经干涸发黑。
脖颈之上被拉开一个深深的口子,完全不见血迹,露出只有森森的白骨,苍青的肉。
这是?
张浪脸色一变,探袖取出一颗白子,将此人手指微微划开。
划开的肉一样干瘪,露出的同样是青白森森的骨肉。
张浪脸色骤然一变,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正思索着,右脚却被人稍稍撞了一下。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他旁边冲了过去,一不下心被张浪的右脚绊倒,摔了出去。
随后这人拿手当脚,爬到一张竹席边看了起来。
他只拿眼一看,脸上已是惊惧无比,猛地又倒退几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张浪被他一撞,便看了过去。
这人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感应境的修为,脸模子看上去也是棱角分明,五官端正,只是他此时面色焦黄,形容枯槁,憔悴之极,却是再也看不出英俊。
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衣角身上占满了污渍,上面还沾着些干枯的血迹和泥巴,袖口上原本绣着的几多洁白的云霞更是已经发黑。
就见得这人抬头仰面,看着天空,两眼的泪水毫无节制,瞬间便涌了下来,流满了整个面容,随后竟是突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那是一个声嘶力竭,喊天呛地。
青霞派的?这地上的尸体是他的亲眷?
张浪微微一愣,站起身来。
“嚎什么嚎!没点出息!孬种!”
这时,广场上一个魁梧汉子陡然骂了起来:“老子的婆娘,脸都烂的看不出来了!家里的儿子才刚断奶,也没像你这样嚎,这里五百四十一具尸体,便是娼女,小厮,说不得也是外面沾着亲带着故,有谁像你这孬种一般?嚎你麻卖批!”
那青霞派弟子见他如此说,却是哭得却是更厉害了。
这时,一个身影走了过来,这是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年轻沙弥,穿着一身灰白僧袍,手中拿着一串念珠,长得慈目善目,和颜悦色。
大广林寺的如果?
见到这和尚,张浪眉头微微跳了下。
和尚也不顾那青霞派弟子身上污浊,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口中说道:“阿弥陀佛,生生灭灭,皆平等法,施主节哀才是。”
那青霞派的弟子闻言却是脸色惨然,脸上更见悲色,口中呢喃道:“节哀…我青霞派…满门尽绝…怎么节哀…”
张浪站得很近,但这句话也只是模糊入耳。
满门尽绝?
他觉得自己未听真切,便问了过去:“朋友说的是青霞派?”
青霞派弟子闻言,当即悲从心来,嘶哑道:“我青霞派二百七十口人,除了我雷劳复一人,已经和这会武庄一般,再已无一个生者啊!”
此言一出,场内齐齐色变。
张浪心中亦是微微一惊。
青霞派竟然亡了?这人便是雷劳复?
自己在相州可是听说了好几次他的大名,也算颇有名声的年轻侠客,竟然沦落成这样?
“施主莫急,还请细细说来。”
旁边的和尚也是脸色一变,急忙问道。
“那日,我……”
雷劳复见这和尚慈眉善目,又听见他询问,心神一松,便自说了起来。
只是才刚讲几句,眼神中却又露出了惊惧,竟是双腿一软,又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喃喃起来……
他虽说得语无伦次,但众人听得认真,却也从中窥得了事情原貌。
雷家三代都是青霞派弟子,祖坟就安在青霞山后。
所以清明前夕,雷劳复便匆匆从相和府赶回派中扫墓。
清明当日,天刚入夜,他正巧赶到山门之处,却发现两位守山弟子竟然皆是未在山门牌坊守卫。
他心中顿觉不妙,便一路走了进去,整个青霞派内竟是空无一人。
他在青霞派中四处寻找,直到走到演武广场之时,才发现,广场上竟是堆满了尸首。。
他一具具翻找,一一查看,竟然发现,掌门,长老,执事,各院弟子,连同仆役,共二百六十九具尸首,尽皆在此。
各个都是七窍流血,脸色发紫,浑身苍青,颈部被破开口子,体内血液干枯。
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惨象,当即吓得六神无主,落魄失魂,心中只感觉走投无路,不知如何是好。
接着,惊慌之中,他想到洛州会武庄两位庄主,人脉通广,便是在相州也是很有名声,会武庄中又是群雄齐聚,就想到会武庄里寻求帮助,于是便一路不眠不休,跌跌撞撞的赶了过来。
“没想到来了这里,竟然……”
雷劳复脸色惨然,口中喃喃说道。
众人听他把话说完,皆是沉默下来。
便是那方才骂人的汉子,此刻也是说不出话来,这人都满门遭绝了,难道还不许人嚎几声?
“青霞派竟也出了这等事?”
这时,却是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只是语气也是惊讶非常。
却是一个感应境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约莫也就十八岁左右,身材颀长笔挺,一袭紫衣长衫,行走之间姿势潇洒,腰间一条白玉锦带上挂着一柄三尺三的金丝银鞘长剑。
再一看,却是眉秀目清,鼻梁高挺,粉唇玉面,长得竟是俊美非常,简直能将全天下的女子都比得自愧不如,哪里像是人间的人儿?
这家伙居然也来了。
张浪揉了揉额头,他对青霞派之事有些猜测,也不觉得这些人能讨论出个什么所以然,便也不再听了,直接向着会武庄中庭而去。
走到中庭,人却是比左边广场更多。
乍看上去便站了约莫有数百人,挤得满满当当,都围在一处墙上看着。
墙上高处写着两个大字。
血榜。
第九十八章 洛东疯虎名不虚传()
‘五毒人魔”范通,宗师境。
六品兵刃奇门鸳鸯剑,紫云芝一株,生生元气丹一粒,二百贝金。
‘毒手搜魂’楚南,神通境。
《三阴琵琶指》,五品兵刃无影虎爪,五十贝金。
……
‘瘟魔’武茅,元罡境。
四品兵刃青玉手,养心丹一瓶。
……
‘黑脚’焦磊,先天境。
三百年苏木须两根。
……
‘坑手’伊苗,通脉境。
白银二十万两。
……
‘腊鸡’高浚方,凡境下贱。
白银一两。
这高墙上竟是满满当当的悬赏名单。
从凡境到宗师境,起码七百人。
旁边一个年轻人,惊讶道:“齐老爷子莫不是疯了吧!”
转头看去,张浪脸上稍稍一讶,说话之人正是方才在左边广场碰到的紫衫年轻人,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张浪笑了笑,心中一动,便回了一句道:“推不出真凶,自然宁可错杀三千,齐老爷子无儿无女,也没有传人,自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而且这老爷子可不疯,这血榜可是列得煞有分寸,恰到好处。”
“果然是恰到好处。”
那年轻人仔细看了看,倒也看出了奥妙,说道:“还是兄台眼光独到,林某不及也。”
“管他的什么凶手,俺只知道这是大好处,发财的机会到了。”
旁边一个魁梧汉子接口说道。
“就是,这里面老子随便做得几票,下辈子也能吃香喝辣……”
“对极,若非齐老爷子和尤家干系不浅,我们哪有这等好机会……”
接着又有几个人跟着赞同起来。
张浪嘴角撇了撇。
这些人说话似乎冷漠而势利,但实际上却也说得不错。
放眼天下,会武庄就是芝麻绿豆的地方。
天下江湖,哪天不在死人?
单单这十国境内最近的兵匪之乱,便破了不知道多少家族。
知道之人不过叹声可惜,说句可怜。
也不见得谁去关注查探,基本都是泛不起丝毫浪花。
不过尤家兄弟和‘洛东疯虎’齐千仞颇有渊源,这才显得不一样了。
尤家兄弟的父亲‘泗河狂豹’尤无厚昔日纵横洛司两州交界的泗河之上,与‘洛东疯虎’齐千仞乃是八拜于地,金兰换帖的交情,昔年二人并称‘河洛双凶’。
两人一同行走江湖之时,曾遇人袭杀,陷入危机之中。
彼时情况危急,尤无厚一人留下拦阻,为齐千仞换得了生机,临别之时将两个儿子托付给齐千仞照看。
齐千仞逃出生天之后,感其恩德,更皆他早年丧妻丧子,终生未娶,对尤家兄弟也确实是关怀备至,视如己出。
只是无奈这二人毫无习武天赋,武道之上没有什么发展。
后来尤家兄弟年纪渐长,不想一直庇护于齐千仞的羽翼之下,混吃等死,便在这武清山不远处落了座会武庄,广济武林同道,倒也渐渐在洛州立下了根基,开枝散叶起来。
这其中自有二人的努力,却更离不开齐千仞的照拂。
齐千仞作为混迹黑道,手段狠辣,又是地境上阶的武道宗师,洛州武林的牌面人物,会武山庄有他作为背景,向来少有人敢伸爪子。
谁能想到竟被灭了门?
而会武庄那些尸体,全是七窍流血,血液被抽干,死状颇为诡异。
齐千仞推断不出凶手是谁,索性选择了囫囵吞枣,列了个榜,直接把这洛州江湖道上,以及大梁西北一片的武林中能够打得人七窍流血的知名人物罗列了个七七八八。
这榜上数百人,基本都是修习有毒煞,毒掌,煞掌之类的功夫。
甚至连武道宗师都放了个上去。
这特么乍看上去,确实是足够疯狂的。
“洛东疯虎,名不虚传,可惜榜上没有一个是凶手。”
张浪心中叹了一声,又皱起了眉头,思索起来。
从看到尸体开始,他便已经基本知道了凶手是谁。
幽冥教主,‘玉尸邪王’白九幽!
杀人抽血,割肉为药。
天下间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但是他让心中疑惑,想不通透的却是,白九幽为何会现在出现。
虽说那青霞山死的少年练得是‘红拂飘袖’,可能和幽冥教有些关系。但是以白九幽那非人变态的性格,和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脾性,便是死了谁也是不会在乎的,若说他还会为人报仇,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白九幽,是当今武林仅存的几个老不死之一。
他出生还在惊龙仙宫创立之前,至今业已活了二百二十九年。
这个年岁已经接近天境高人四个甲子的寿元极限,所以十年前便已经撒手不管教务,只在天下四处游历。
此人不甘心等死,一心希望寻到能够续命的上古灵药,顺便也找寻能够接下传承的弟子。
但是续命奇珍,不过是传说之物,万般难遇,千方难求。
而此人一身邪功,又是传自中古,遂和当今功法迥异,不仅对体质颇有要求,对心性更是要求极为苛刻,能够接下传承之人也是少之又少,
幽冥教如今虽然还靠着往昔的凶名,位列五教之一。
但教中高手实际都受其命在各处深山老林,荒寂之地寻找能够续命的珍物,所以十年间都是群邪无首,低调非常。
在张浪的记忆中,一直要到九年后的一场大事件中,白九幽已经二百三十八岁高龄,才意外收得马潇潇作为传人。
当时白九幽已经极为接近寿元极限,时日无多,心中对续命奇珍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