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先生道:“方才匆忙,竟没问如何称呼,实在失礼。”
老者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知礼,比我们这么乡间野人不知强多少!”
房先生连道不敢。
老者道:“小老儿姓吴,人都叫我老吴。”
房先生拱手道:“原来是吴老伯,失礼,失礼!”
老者道:“看年纪,你叫我一声老伯到是对,不过你是读书人,小老儿可不敢让你叫老伯,先生要是看得起,就叫我一声老吴就是!先生如何称呼?”
房先生连忙道:“不可不可。吴老伯,您叫我声房生就好,方才听他们说,你是在都督府中为官?”
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不敢这么说!小老儿不过就是都督委下的一个小小农官!可不敢说是在都督府中为官。”
话虽这样说,可从老者的眉目中年,他明显对这件事很得意。
房先生从没听说过有农官这么个官职,再说农事怎么说也规刺史管的,怎么会牵扯到都督府去?心道:东都里都传说这位李闵李都督嚣张跋扈,如今看来真是如此,那位朱刺史也真够难的了。不过乱世枭雄若是没这点跋扈劲怎么可能统御一方?又想起姜巨瞻前顾后的样子,不禁暗叹口气。
老者笑道:“这个房先生不知道也不奇怪,话说咱们这位李都督,那可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当初刚来陆浑的时候凭着几百人马就将本地的一大祸害去除,陆浑张氏外地人可能不大知道,可是本地人那个不狠他家入骨,这些年来多少良田多少儿女被强占去,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告到官府里?官府就是张家开的,他家的老四还在东都里做大官,如今天下,那个官不是相互照应着,说句犯上的话!这天下跟本就不姓马!朝廷里坐着的皇帝就是个摆设!嘿!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管点用,这不,把李大将军派过来,好家伙!张家养了上万的家兵,以前谁不怕,一仗!就一仗!”老者伸出根手指几乎到举到天下去。“就一仗,打得张家人丢盔弃甲,听说满山遍野都是死户,今年庄家为什么这么好知道不?”
房先生摇摇头,老者说的这个事他倒是有所耳闻。
老者神神秘秘道:“就是因为那个死人的血都渗到土里去了,庄家才长的这么好!”
房先生看着老者说话时阴森森的样子,不禁打个颤。
老者诡异地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些人血浇出来的粮食人们敢不敢吃,嘿!你是要到都督府为官的人,我才跟你说,这些粮食都是送到那些个豪强们家里的,去年都督跟山里人打了一仗,军粮不够,就发了那个什么什么卷的,反正就是管豪强们借粮,你说那个敢不借,所以今上的税粮里有不少都要送到豪强家里,要时候就把这些沾了人血的粮送过去!哼!叫他们没事就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老吴!你又吓唬人呢是吧!快出来!那位投奔都督的先生是不是在车里?”车外有人道。
房先生掀开车窗看,只见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坐在牛车上,看上去是个农人,老吴掀开车帘道路“什么吓唬人!我就是跟这位先生说说都督的事!房先生,这位就是这个村中的里正,招贤榜的是他最清楚了!老高,人可交到你手里了,要是出个什么事,可不关老吴我!”
牛车上的人跳下来,道:“行了,行了,还用得着你说,你去哪儿?”
少年搀扶着老吴下了车,道:“你们村里的田我看差不多了,还要到下个村去看看。”
被叫做老高的立马拉住老吴道:“这怎么行,走走走,先回村里再说。”
房先生笑道:“不如坐我的车走,正好我也想听吴老伯说说李都督的事。”
老吴吧唧下嘴道:“也好。”说罢又上了车,老高掀开帘看,见里头坐两个人已经有点挤了,就说他坐在外头,房先生有什么话直接问就是了。
老吴坐在车里把李闵带着千来人就把号称十万的熊耳山联军打得大败,而且还杀到山里头连端了十几个塞了,抓了数不清的俘虏,缴获了数不清的金银,把驾车的房三儿和骑马的房赤儿讲得如痴如醉,老高坐在车边上笑而不语。
房先生道:“听说李都督的招贤榜换了?”
老吴此时说的口干舌燥,接过少年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道:“这个老高最知道,都督府的官文都发过好几个了!”
老高掀起帘道:“确实换了,不过——”
老吴咽了两口水,又道:“说起来气人,还不是那些豪强!吃了这个想那个,就没个够的时候!”
老高道:“好了老吴,你有这么多口水,不如多给我们村里的人多讲讲怎么种好田,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吃你这张嘴的亏还少了!要不是都督英明,你的老命早就没了!”
老吴这才不说了,叹了口气,道:“还是都督好。”
“当家的!当家的!”一个老妇人在门外轻声唤道。
老高皱眉道:“叫什么叫,没看到我这里有客人!”
老妇人急道:“当家的,是高牛儿,高牛儿缠着咱家孙子,说不带去就不让他走!”
老高一拍桌子怒道:“反了他了!”然后朝房先生赔个礼,快步走出去。
老吴道:“高牛儿就是方才拦住你们要的那个。嘿!这小子想当兵都魔怔了!可也不看看他的年纪!人家都督只收二十往上,三十往下的。”
老吴这话本是对房先生说的,可是房赤儿站在一边,突然插口道:“老丈,你们这个都督真是奇怪,别人家招兵,能多招就多如,怎么还立这么个规矩,方才我看那个高,高牛儿功夫很好!”
房先生怕房赤儿不会说话冲撞了老吴,便道:“吴老丈别生气,我这个随从性情质朴,有什么说什么。”
老吴笑道:“没事,没事,我就喜欢他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你们是外头来的,所以不清楚,咱们陆浑这地方想当兵可不容易,不但陆浑州的人想到都督府去当兵,就是四周府郡的人整天往我们都督府跑,就为了能当上兵。”
房赤儿摇摇头道:“奇了,奇了!只见过招丁的,没见过自己送上门的!”
老吴翘起腿得意道:“我们都督可是个仁厚的人,谁不想到李将军的手下当兵,这位先生,我看你是投奔我们都督的,所以才对你说,在我们都督的手下当兵,可是有田分的,这叫军田,当五年兵,十亩地就归自己,每月还有粮饷拿,一人当兵,全家都能跟着吃饱,而且都督从不问你从什么地方来,就算是那家的逃奴处也不在乎,只要你能入选。”
房三儿倒吸口凉气,道:“逃奴也敢收,你们这个都督胆子真大,就不怕豪门大族招他的麻烦,再说,一人十亩,你们都督那里来的那么多地!”
老吴警惕地看了房先生几个人一眼,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房先生心中诧异,这个问题怎么了,好像是犯了老吴的忌讳?
这时候老高背着手走了回来,后头跟着个鼻青眼肿的青年,腿也不大利索,那个老妇人跟在青年身边抹着泪。
老吴皱眉道:“老高,怎么回事!高牛儿又耍横的了!”
老高怒其不争的叫那个有青年回自己屋去,老妇人念念叨叨跟着走了。
老高坐回来叹了口气,道:“小畜生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三拳两脚就让高牛儿按在地上,就算去了城里一定选不上,这回也好,省的丢人!”
房先生听得云里雾里,拱手道:“二位,您们可否将都督府招兵的事与我说一说?”
这回连老高都警惕地看向房先生了。
房先生连忙道:“二位不要多心,我素闻李将军是个战场上能征惯战的大将,可是听您二位说,治理地方也是很有能为。所以好奇询问,若是事关机密,就当我没问过。”
老高道:“这也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只是近来总有些人打探我陆浑州的事情,都督已经发下命令,对于外来的人要多加小心。”
房先生笑道:“这个请两位放心,我只是个听闻招贤榜来碰碰运气的河内读书人,对李都督绝无恶意,若是二位不信,可即时将我送入都督府中!”
老高道:“先生不必这么说,你来投奔我家都督,正好和你说说招贤榜的事。”
房先生道:“愿闻其详。”
老高道:“先生听的那个是一开始都督府贴出来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都督又发了第二份榜文,榜文上说都督府将分两科来招募人材,一科是中正科,也就是先像原来一样由中正论品第,获得资格,再由都督府考试这些人的才干,若是成绩合格便能入都督府为官。”
房先生心中惊呼一声,暗道:看来这个李都督所图真的不小!世家经了多少年才争取到今天的局面,没想到被这个李都督给破了!难道真又要出个曹孟德?房先生心里七上八下患得患失,一时间非常想亲眼看看这个敢向旧传统挥棒子的李大将军。
老高道:“房先生,你没事吧!”
房先生抹了抹头上的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房先生失笑道:“你们还我这身子骨,一屯饭后托点就开始发虚!”
房三连忙躬身对老高道:“乡里大人,我们一路行来,干粮都吃尽了,一直想找个村店买些干粮,不知道能不能换些干粮奉给主人,多多还你们钱。”
老高道:“是我的不是,老婆子!老婆子!快烧几个好菜来,再去村头打两壶酒来!先生不要嫌弃,村中没有好酒。”
房先生拱手道:“能饱肚子就行,不敢劳烦。”
不多时那个老妇人裹着头布嘟嘟囔囔出了门。
房先生道:“我看令郎不如同我一起去都督府。”
老吴正喝着水,两眼一亮,道:“对!叫你家的二子跟这位先生去,李都督是个好人,再让这位先生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混个伍长做做!”
老高笑道:“能做人士兵,为都督出力就很好了!”
房先生道:“方才您说有两科,不知道另一科是什么?”
老高道:“别一科叫做秀才科,也有人叫拾遗科的,这科不论出身,设立考场,无论是谁,不管家势,不管年龄,不论贫富都可以抱名参加——啊!先生还没问您是河内哪家?”
房先生心道:他这是问我是不是仕家,“我家只是河内一个自给自足的富户,祖上尝做吏,子孙不肖,现在连个吏事都保不住,只能回家种田为生,幸好听到李都督的招贤榜,所以来看看,撞撞幸运。”
老高喜道:“房先生,你来的可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都督就喜欢你这种做实务的人,正好再过几天便是秀才科开考的日子,我算一算,嗯,要是快点走,说不定还能赶上报名。不过您不要报进士考,要报实务考,听您方才的话,正合适这个。”
房先生道:“怎么,秀才科中还分科目?”
老高道:“那是当然,先生您想想一个初入公门的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家里世代为官的,所以进士科的要先从公门佐理的位置做起,便像您这样吏门出身,又做的吏员的,就可以考实务科,若是选中了说不定就能为官,嘿!嘿!到时候还要请先生多多照应!”说着躬身便是一礼,老吴也跟着一礼,房先生连忙扶住二人,道:“这都是没影的事,就算真有这么一日,房某怎么会忘了两位。”
老高笑道:“先生只记着我就行,咱也不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一里的百姓,不过老吴您就不要想着他了,他可是都督亲点的农官,这十里八乡的人,哪个见了他不恭恭敬敬!”
老吴挺着腰摆手说不敢。
房先生道:“敢问这个农官是保职?”
老吴道:“先生是外地来的不清楚,小老儿这个官可是李都督亲自命下的,都督说过这么一句——民以食为田,他娘的!都督说的就是对——”
老高低声道:“老吴,说话干净些!”
老吴难为情地朝房先生笑了笑道:“我就是个庄田的粗人,请先生不要见怪,李都督命了小老儿这么个官,让我一家人都跟着脸上有光!不过说白了,小老儿就是种了手好田,都督让小老儿教着这帮后生好好种田!”
老高笑道:“你可别少说了!你就这点权吗?”
老吴得意地一挥手道:“不就是看那家不好好种田就报到官府去吗?种田是农人的本份,边这个都做不好,还用得着我去申报?!”
听他们这么说,房先生更想马上就见到这位李都督,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于是连饭也等不及吃,便道:“听你们这么说,这位李都督真是个好官,能在好官的手底下做事,也是我的心愿,在下就先告辞,急去陆浑城中报名!”
老高连忙留客道:“请先生吃完了饭再走,反正还有些日子。”
房先生已经站起来,道:“早去看看,也好做准备,多谢二位,对了高里正的儿子可同我一起去陆浑。”
“当家的!”老妇人提着两瓶酒走过来,急道:“这位先生说的是——”
老高两眼一瞪,道:“一边去!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老妇人囔囔而退。
老高却叫住她,让她把二子叫出来,老妇兴奋地答应一声,快跑回后院去了。
老高躬身道:“我这个二儿子,是个没用的东西,先生大人大量,就收在眼前听用,若是有机会举荐给都督做个小兵,为都督出力,保一方平安,也算没辱没了高家的列祖列宗!”
“爹!”那个鼻青脸肿的青年背了个褡裢飞也似跑出来,老妇人碎步跟在后头。
“哼!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来见过高先生!”
青年跑过来见了礼,老高道:“以后你就跟着这位高先生,好好做事,若是好时,高先生自会向都督举荐你!”
青年愣了下,可还是朝房先生行了一礼。
房先生道:“可先让他去投军,若是不成再做计较。”
老高点头称是,房先生上了马车,老吴和老高送出村,青年跟他母亲说话落在了后头。
房三儿道:“赤哥!你怎么皱眉苦脸的!”
房赤儿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道:“我是想不明白,那个老头怎么就跟知道咱家先生一定会考中似的,对了,先生,你真要去考那个什么秀才科?”
房三儿道:“不对!是实务科!可凭着咱家先生的身势,就算考那个中正科才对!”
房赤儿道:“咱家先生还用考,只要把名刺往上一递,我就不信李闵不来迎接!”
房先生道:“好了,你们两个少说两句,还有,以后别李闵,李闵的,要叫李都督懂吗?要是冲撞了被斩脑袋,别想着我会去救你们!”
话音刚落,车后便有条汉子大叫着冲过来,手里还拿着条哨棒,房先生掀开帘回头一看,竟是那个不讲理的中年大汉,房赤儿怪叫一声,抽出两把刀,双脚夹马便冲了过去,房先生急,叫道:“不可伤他性命!”
可是马快刀及,不等房先生的话到,房赤儿的刀锋已经划过去了,大汉低头,刀锋顺着大汉的发髻削了过去,黑蓬蓬地头发落到,大汉在地一滚滚到边上的田沟里,大叫道:“凭着马力不是好汉!有胆子下马来和我斗上一斗!”
房赤儿那对夹着红毛的眉毛抖了抖,拿刀指着他道:“若不是我家先生叫留你性命!你还能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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