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起身,站到堂中给马衷施了个礼,一切都很规范。
当姜氏的身影从门前消失的时候,马衷急道:“快出来!”
黑乌慢吞吞地走进屋里,道:“怎么样了?”
黑乌看了眼姜氏坐过的那个空位拱手道:“回陛下,很顺利,禁军中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
马衷急道:“能联系上吗?”
黑乌道:“陛下应该清楚,军中的人和检校司向来不和,就算我们派人去联络,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们的,更何况现在检校司是谷大人说的算,而谷大人是——”
马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他什么意思?马衷盯着黑乌。
照进屋里的斜阳将黑乌的影子托的很长,几乎可能碰到马衷坐着的地方。
马衷不动声以地向后移了移,试探道:“若朕现在让你做作检校司的首领,你能为朕做些什么?”
黑乌跪倒道:“臣在所不辞!”
马衷猛倾身向前,道:“好!朕现在就封你做检校御史长水校尉,负责联洛各方义士剿灭逆臣马伦!”
黑乌磕头在地,高声道:“臣领旨!”
在马衷的笑容里,黑乌退了下去。
马衷笑着喃喃道:“和江山比一个女人算什么!”
黑乌退了出去,没走多远,皇后姜氏就堵在路上,没有别的人,黑乌左右看看,走过去,长揖道:“见过娘娘。”
姜氏看着黑乌没说话。
黑乌直起身。
姜氏咬着唇道:“你得到你想要的了?”
黑乌看着姜氏的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十几年前,一个女人,同样有这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那个女人让黑乌神昏颠倒,当得知她逝去的时候,黑乌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可自从见到她,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黑乌又活了这些年,黑乌就是因为这个,才发了疯一样靠近她,尽管她是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那又能怎么样,女人就是女人,看多了也就厌烦了,她毕竟不是她,与荣华富贵想比她算得了什么?
黑乌面无表情道:“娘娘,臣还有事要办。”
姜氏流着泪让开路。
黑乌侧身而过。
姜氏在他耳边道:“你这个混蛋!”
黑乌毫无反应,和没听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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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闵有些羡慕地看着阿瓜,他有时真弄不清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瞅我干啥?”阿瓜回头道。
李闵道:“你怕瞅咋地?我就不能来刷马,是不是白龙马?”
白龙马走到水边,晃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他的话。
阿瓜哼了一声,回头继续刷马,边刷边嘀咕。
李闵舀了桶水,哗地一下全倒到白龙马的身上,道路“你嘀咕什么?”
阿瓜大声道:“狗尾巴,看清了,那个不是好人,以后离他远点。”
李闵从皮袋里拿出刷子给白龙马洗澡,白龙马四个蹄子在水里掀起水花溅了李闵一身。
阿瓜嘿嘿笑道:“还是我的狗尾巴好。”
李闵斜了他一眼道:“他那是怕你。”
阿瓜道:“怕我怎么了,一匹马而已。”
李闵细心地给白龙马梳毛,道:“你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你是何人!”阿瓜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刀大声道。
李闵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也没回身,直接道:“你也来洗马?”
阿瓜看看李闵,又看看来人。
李闵道:“阿瓜,收刀,算起来咱们还是老乡!”
阿瓜道:“他也知道我娘是哪儿人?”
李闵无奈道:“我说过多少次了。”
阿瓜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全是鬼心思,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李闵道:“我偏你做什么。”
李闵一边和阿瓜说话,一边回过身看向来人,不用问,除了孙荡那个家伙没人会像阴魂一样跟着他。
孙荡今日不同往时,以前见他的时候他只是个青石城里的马夫,可现在他身穿铁甲,头带铜盔,腰横环首刀,一副大将军的打扮,十几骑停在远处,他们都没下去,有人盯着他,有人观察着四周。
李闵指着孙荡笑道:“来,认识一下,他就是青石城的孙荡。”
阿瓜摇头道:“不认识。”
孙荡看了他一眼,道:“我以前在翠竹楼。”
阿瓜抓抓头道:“青石城有个叫翠竹楼的地方?”
孙荡明显没心思跟他说话,朝李闵道:“几日不见,你的功夫又高了不少。”
李闵叹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孙荡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这就好,剩的我废口舌。”
李闵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你要杀我,还非要亲自动手。”
李闵朝远处的那十几骑张望一眼道:“看你现在混得不错,何心呢!”
孙荡咬着牙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李闵觉得莫名奇妙,自打从噬魂那里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仇人之后,他就仔细打听了一下,马尚封说孙荡爷孙两十几年前就到了青石城,那个时候李闵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就算有心也无力不是。
孙荡道:“我现在打不过你,你要杀我就快来,要是你不样,休想以后我会对你手软。”
“孙将军!”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姑娘走过来,挽着裤角,手里提着竹篓,笑着朝孙荡摇手。
孙荡脸红起来,低声朝李闵道:“咱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别人,要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是谁缠着谁不放?!
李闵道:“看来你想道了,多好的姑娘,我要是你马上代着她回家去,说实话,咱们肯定有误会,你父母殁的时候我才多大,就算有心也没力是不是!”
孙荡低声道:“你是李家的少主,李家的罪业就要由你偿,你给我等着吧!”
“孙将军!”那个姑娘光着脚跑过来。
孙荡滚鞍下马,脱下自己的鞋递给她道:“你怎么不穿鞋,伤到脚怎么办?”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只脚拢在一起,从背篓里拿出双新鞋道:“下河不能穿鞋的,弄脏了多可惜。”
孙荡穿好鞋,小声道:“一双鞋算什么,快穿上,别凉到了。”
小姑娘点点头,坐到地上,穿好鞋,将竹篓递给孙荡道:“这个送给将军。”
孙荡喜道:“是给我的?”
小姑娘道:“嗯,将军这么照顾我家,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正好这里有河,我就想着涝点河蚌之类送给将军。”
小姑娘羞涩地低着头。
李闵走过去,笑道:“你好,我叫李闵。”
孙荡警惕地看向李闵。
阿瓜不屑地转回头刷马。
李闵当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笑着往竹篓里看了眼,道:“好家伙都是好东西,有鱼有河蚌,姑娘真是厉害,姑娘不但长的好看,还心灵手巧,怪不得孙荡将军对姑娘一见钟情。”
小姑娘惶恐地退了一步,绞着手,两颊红得厉害。
孙荡瞪眼道:“李闵!你想做什么!”
李闵心道:好像是好心办坏事,万一把小姑娘吓跑了可就真麻烦了,要是噬魂在这里就好了,女人和女人说话总是方便些。
一抬眼,只邮远处浓烟滚滚,正是东都的方向,李闵指着烟柱,道:“东都有变,孙将军你照顾好这位姑娘,我去看看。”
“李闵!”
不管孙荡什么反应,李闵拉着白龙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溜烟地跑了,阿瓜也跟着跑了。
“将将军,我我先回去了!”小姑娘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到,说罢转身就跑。
孙荡看着晃动的小背篓,鬼使神差道:“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脚绊了个,孙荡冲上去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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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田真的怕了,身下湿了一片,可是他半点动的意思也没有,从小到大,那些个禁军武夫那个不是像狗一样对自己摇尾乞怜,可是今天他们怎么这个样子,在半点征兆都没有的情况下,几十个披着铁甲带着头盔手拿寒刀的人冲入尚书省,几个没眼色的上前说了两句,头就被砍了下来,喷出的血剑几乎冲到屋顶,溅了半身,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冲进胡春田的鼻子里,滚落的人头张着嘴似乎还不相信发生的一切,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胡大人”一个武将走进来,道:“胡大人,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想这样。”
胡春田有一项本事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从小他爹就告诉他,一定要记住你见过的第一个人,所以眼前这个人胡春田认识,虽然只见过一面。
胡春田道:“羊将军,没想到你回在这里。”
来将笑道:“没想到胡大人竟然记得末将。”
胡春田强笑了个,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假,可再假那也是笑容,只要是笑容就对了。
胡春田两条腿打着颤,扶着身后的墙壁才能站起来,他道:“怎怎么会不记着,徐将军不只一次提过将军,徐嗣还跟我说徐将军很看重将军。羊夭将军,我我们都只是办事人——”
胡春田心里打鼓,不知道羊夭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徐泓的爱将,难道徐嗣也投了齐王?
羊夭皱着眉对士兵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看你们弄的,快把这里清理清理!”
“诺!”几个士兵托着死尸,提着人头走了出去,样子就像是从地狱里来的士兵,托着人又回到地狱里去了。
羊夭翻了翻已经被血染透的奏折,道:“真可惜,都弄脏了,万一误了正事怎么好。真是,回去末将一定好好说说他们!”
胡春田忙道:“都是副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羊夭点头道:“这就好,胡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可是事情由不你我,你说是不是?”
胡春田跟着点头道:“羊将军说的是!羊将军,我我能不能去看看我父亲。”
羊夭叹道:“胡家门风果然是好,行,你跟我来吧。”
“将军——”跟在羊夭身后的士兵低声道。
羊夭道:“这里我管,退下!”
“诺!”士兵低着头退后。
胡春田支着墙壁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可不想糊糊涂涂地让人杀了。
羊夭拉着他走到门口道:“放心,这里我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末将也是身不由已,还请胡大人见谅。”
胡春田松了口气,羊夭是什么人,徐嗣不止一次说过,就算听不出好话还是坏话,但有一条胡春田还是能听出来,羊夭这个人脑子还是够用,跟平常武夫不大一样,从他现在的态度上看,应该跟自己家父子没什么关系。
尚书省里都是顶盔带甲的士兵,胡春田觉得自己像是只被人牵着着羔羊。
羊夭走在前头,两个拿着刀的士兵跟在后头,像是怕胡春田跑了似的。
“春田!”胡晏惊呼道。
他的叫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包括已经被逼到墙角的国师张世,而正对着他的那员带着金盔的武装胡春田有些印象,似乎是禁军里的一个殿中中郎,若是平常,对这种人胡春田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羊夭走到里头,朝他拱手道:“将军,胡大人的公子想到陪伴胡大人。”
胡春田听羊夭的话,两腿都抽了,羊夭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根自己羊入虎口一样!
羊夭道:“小胡大人,这位是异力将军,王讳恒,王将军!”
胡春田忙长揖道:“尚书省兵曹胡春田见过王将军!”
“哈哈,胡家父子果然都是墙头草,一个区区武夫就让你们如此卑躬屈膝!”张世靠在墙上笑道。
这里胡春田才注意到张世脚下有一摊血。
王恒朝看在胡晏边上的士兵点点头,士兵让开,胡晏跌跌撞撞跑过来,胡春田立马扶住,道:“爹,我没事,这是别人的血。”
胡春田说着话偷偷看向羊夭。
胡晏道:“这就好,这就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哼!张世,你个欺君罔上的小人,蛊惑魏王篡夺皇位!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张世的脸色越来越白,盯着胡晏笑道:“老东西!你也有脸说我,你自己想想你头上的皇帝换个几个,你个老东西还有脸坐在这里!”
胡晏一脸正气,道:“天下自己命主!你个小人也敢置喙!”
王恒道:“行了,张世,有什么话快说吧。”
张世支着墙笑道:“王恒,胡晏,我在下头等着你们!”
胡春田大怒正欲说话,只见张世手里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捅了下去,左右一划只剩下脊椎骨连着的脑袋歪在一旁,可是那双充满着怨念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恒,胡春田觉着张世还没死,因为他的目光似乎依旧跟着王恒动。
“妈D!”王恒大叫一声,夺过边上士兵的刀冲过去,一刀将张世的头砍了下来,又一刀一刀地砍张世,边砍边道:“让你他M的吓老子,让你他M的吓老子,老子剁碎了你!”
胡春田知道,王恒真的是怕了,胡春田也怕,两条腿打颤,就像方才被刀逼住一样的害怕,可是胡晏没有半点怕的意思,他拍拍胡春田的胳膊。
羊夭也没怕的意思,可能他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半点的敏感。
“将军!”羊夭道。
王恒拎着刀转回身,脸上溅着血滳,呸了一口,道:“走!看看那个老东西去!老孟八成已经得手了!”
“诺!”众人齐声道。
王恒拎着刀走出去,看也没看胡家父子一眼,留下他们父子二人和尚书省的官员以及那具已经是一摊碎肉的张世,可胡春田总觉站张世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王恒,也许还看过自己,可是他不愿意想,因为越想越怕,说不定管不住自己,现在就跑出去,如果现在跑出去,那一定会和张世一个下场。
胡晏轻声道:“田儿不怕。没什么,一个死人而已,你以后会看见很多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一个样。”
胡春田颤抖着声音道:“爹以前——”
胡晏笑道:“见过,见过,比这个还惨的也见过,比张世说的还恨的也见过,可又能怎么样,血腥味太浓了,真是的,好不容易散了,又来这一场,你们也都别看着了,手里的事情该处理还要处理,不然陛下问起来的时候该不高兴了!”
一个小吏道:“大人,陛下——”
胡晏笑道:“陛下在金墉城里受苦了,可是咱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办法,真是罪过,我写个请罪的折子,要是想签的一会就来签个名。”
“诺!”众人齐声道。
众人的声音刚落,十几个军士冲进来,压着大家走出屋门,不但他们出来,尚书台的人也出来了,再往外走,御史台、谒者台、门下省、中书省、秘书省的人进了被赶了出来,人很多,很多人胡春田都认识,大家都只是匆匆打个眼神,并没有多说话,也有好多人不见了,胡春田不敢多想,跟着人群走,一路上都是尸体,有禁军的有宦官的有宫女的有文臣的有武将的,血流满地,胡春田低着头,可能看见前头的人每一抬脚就会有暗红色的黏涎从地上拔起来,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样,偷看了眼走在前头的父亲,胡春田略微松了口气,可是要把自己这些人送到哪里去?这是通往哪里?
胡春田只能低着头,尽管没人让他这么做,血腥味太浓了,他这辈子头一次闻到。穿着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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